我偏爱吃蒜,特别爱吃糖醋蒜。也许是我的味觉特殊吧,我吃糖醋蒜竟然吃上了瘾。想象一下,那甜甜、略带辛辣的味道,一咬,脆脆的,那一粒蒜立即变得粉粹,再慢嚼细咂,那味道,如果夸张一下,可以说,似甘露灌顶,如醍醐,沁人心脾,贯透五脏六腑,那感受,可令你通体舒泰,又让你似仙非仙,妙不可言。我喜爱的糖醋蒜,都是我自己精心选剥、亲自腌制的。以前,我曾有机会品尝了几粒,但未得三味,故没有深刻的印象。也许那些都是工业化批量制作的缘故,没有把蒜与糖醋叁者的味道调配恰到好处。
去年夏天,我在一个朋友家品尝了她自己腌制的糖醋蒜,觉察到原来糖醋蒜也可以腌成人间极品,令人食后回味无穷。于是向友人讨教了方法,试着自己腌制。初尝试制品,觉得味正悠长;再试改进品,觉得大功告成;每食之,令我大剁快颐,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庶几乎竟离不开这蒜了。现回想我入门吃糖醋蒜到如今日日断不可少的过程,觉得这是一段令人心爽神惬的甘甜历程,故想录之与我有同样口感或那些不知其甘味的朋友们分享之。
由于爱吃糖醋蒜到了过量的程度,我每次腌制自然都是“批量”的制作,因而购货也是大批量地购。每当我购足了我需之量,我便设法安排出时间,以期一鼓作气地准备剥皮、腌制。一般情况下,我象法国大作家巴尔扎克笔下的守财奴葛朗台数钱那样,将一大堆蒜摆在面前,就开始欣赏我未来的战利品。想葛朗台数钱时那贪婪的目光聚焦在金光熠熠的法郎,那份陶醉、那份满足,我们外人一定无法感受那种心理的餍足,也难以用言语去形容。而我盯着我的小不点儿,左瞧右看,唯恐错过了每一个细部。瞧它们紧裹在名自的包衣里,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接受我的抚爱,我的摩挲,那时我的心里就乐不可支。我不知道葛朗台当时心里的真正感受,是感到真正的富有,或是感叹生活的艰辛,好像述说着生活真不容易:辛苦了一天,才挣了这点钱,要当上百万富翁,要进入有钱的上层阶级还真是不容易呢;哥们,我还得赶紧挣哪。谁知道葛大爷当时真正的想法,虽然巴兄当时也作了详细的描述,但其中有没有歪曲呢。因为巴氏当时仅靠写作为生,挣钱糊口也很艰辛,没准他当时的小资情绪使他判断不清自己真正挣钱的方向而妒嫉与他不同类的即靠笔杆子玩天下的另类自谋职业竟然也挣了那么多的金元宝。我无法揣摩老葛的真正心态,但我知道自己的真实感受。因为我当时就象古董商把玩名贵的器具一样,把捏着、珍视着、呵护着,然后将它们排兵部阵,又按喜好又将它们作一番分门别类,然后才开始一头一头地蚕食它们,要知道这是另外一种意义的把玩哪。
接下来,我开始正式工作了。我先把包皮剥干净,看蒜瓣就象一个个手指头,紧紧地攥在一起,一粒粒蒜瓣就象一个个兄弟姐妹,它们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团结得就像一个人似的;如果没有强大的外力,它们可能从生到死,都这样一致地团结在一起。心里有了这种念头,再剥起蒜来,心里总有所不忍、甚至有所不愿。我那时的感觉就如一个刽子手,折散了好端端的一个家庭、杀害了一个个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带着这种悯天怜人的情感,我本以为自己会伤心落泪,但剥着剥着,剥蒜的乐趣竟胜过了伤感。你看,一粒粒的大蒜,当剥去最后一层包衣时,显得白白胖胖,象刚出生的婴儿,一个个“睡”在碗里,相互挤着挨着,同时也舒展着,又好像从“牢笼”里解放出来,换了另外的一副面孔,一个个懒懒地、舒舒服服地伸着懒腰,而不用像以前那样紧紧张张、铸成铜墙铁壁、似如临大敌一般。现在,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显得那么怡然自得,又那么从容不迫,好像在相互窃窃私语,又好像在质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把我们解放出来呀!
看着这一个个可爱的小可人的家伙,我加快了速度,好像真是在做一件解放全人类的工作。于是乎,一头头、一粒粒,不一会几工夫,都被彻底解放了,被脱胎换骨地改变了模样,一个个变得如玉如贝。瞧着一大碗像珍珠一样洁白的大蒜,我心中畅然无比。
糖醋糖醋,顾名思义,就是要放糖放醋。我事先早已准备好大瓶,这时将这些晶莹剔透的可人儿蒜瓣装进瓶里,然后加大量的醋、几大勺糖、少许的盐、盖瓶,让那些小家伙在里边沐浴、浸润,接受彻底的洗礼。然后等着,等贮放八个星期后方可食用。等着吧,那可是一道美味佳肴。这期间,我的友人给我捎来了配制糖醋蒜的正宗秘谱,供我参照借用。那是韩国式的做法。根据此谱记载,正宗的做法应该是这样的:(根据蒜量的比例)一杯醋、一杯糖、一杯7up、半杯酱油,拌匀后文火烧开,等凉后倒入巳装蒜的瓶中。而我这次,纯粹是自作聪明,急功近利,胡乱配方。可惜生米己成熟饭,只好等结果了。
自从我把胡乱配制的糖醋蒜贮放起来后,心里好像特别着急,总想看看自制方的结果,另外也是嗓子里冒出了馋虫,迫不及待地想尝一尝。我真的等不及了。差不多两三个星期后,我就打开了瓶子,准备一试。一看不好,怎么变绿了。记忆中在朋友家里吃的应不是这个颜色,而应是深褐色的甚至呈酱油颜色。可当下我腌制的蒜,一个个碧绿碧绿的,像仙人们遗落的翡翠,煞是好看;我的那些白白胖胖的大小子们,怎么摇身一变就出落得像身着绿浣纱的妙龄少女?外表变了,性别是否也变了呢?打开时的那种迫不及待、那种恨不得一尝为快的兴奋,被此时的反常现象搅得兴致全无。看着这些晶莹剔透、如玉赛莹的蒜瓣,我不忍心触摸、不敢唐突、不想亵渎,但更多的是舍不得。我凝视着它们,心里在反复斗争着:人们一再告诫采蘑菇时不能拣色彩艳丽的,因为多毒;而今我的蒜己披上美丽的华衣,它们是不是能食呢?是不是起了什么化学变化?为了谨慎起见,我打电话向那位曾经引我入门的朋友请教。朋友答曰:可能是醋放多了;以前她的家乡就有这种蒜,专用醋来泡制。我于是放心了,只要没毒就能吃。我小心翼翼地拣了一粒蒜,轻轻地咬了一口,感觉那味和生蒜没多大区别,仍然辣心。看起来火候未到, 我悄悄地把瓶盖上,心里想着,让这些宝贝们多睡睡吧,静静地,别搅了它们的好梦。
利用它们静息的日子,我稍事作了一点“科研”:蒜,多年生草木植物,夏天开花,白色带紫,叶子和花轴嫩时可以做菜,也可以作作料,还可以入药,有杀菌和抑制细菌的作用,地下鳞茎味辣,有刺激性气味。翻开《中药学》,蒜不入药,再查着《中医食疗学》,则载有“……能温中健胃,消食,解毒,杀虫……对流感、流脑和高血压、高血脂症均有一定防治作用。”另外, 我丈夫曾向我转述他母亲讲的故事,说:有两个好朋友,其中一位患肺结核,约上未患病者去看病。医生诊后,对患者说,你没有病,不用担心;但建议你每日食几粒大蒜防患此病。医生知道两人来看病是因何而来,为了让真正的患者不背心理包袱,就对未患病者说,我瞧你倒有隐患,你也食大蒜防患于未然。几月之后,真正的患者坚持食蒜,加之心里坦然,病竟痊愈,而那位无病者,整日忧心忡忡,虽也坚持食蒜,结果落下了别的病根。根据这个故事,如果不考虑心理学因素,可见蒜对医治某些疾病有非同寻常的功效。事实上,西方制药药理学界已经用蒜来提取药用成分,用作保健或治病。我们在很多药店都可购到这类提取药物或复合产品,如蒜精、蒜油、蒜含片等。
打小,母亲就告诉我说,蒜能打毒,吃蒜好处多多,百益而无一害。也许,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培养了吃蒜的口味。我喜欢吃蒜,不论生熟。吃生蒜时,我爱合着饺子或别的面食吃,那生辣刺呛味,很多人受不了,而我则享用无穷。试着体会一下:咬一口,辣辣的,立即啖一口面食,那多刺激。至于熟蒜,我的最爱则是蒜头干煸鳝鱼;当一盘黄白相间、美味四溢的佳肴放在桌上,我则最先挑食里面的蒜头。记得我父亲烧菜、尤其是烧鱼,他总要放许多蒜片,这正合我意。我还有一大爱,那就是川菜谱中的名菜之一,蒜泥白肉。按照屈原老先生的说法,久折骨终成良医,我常食蒜则成方家。就我的经验而言,我知道,可口的烧菜、炒菜,总少不了大蒜;大凡凉拌菜,多少不了蒜泥;凡遇菜带腥含膻,加入蒜,则怪味全消。我相信,在中国林林总总的各色菜系中,蒜可能是不可缺少的调味品了。就我而言,蒜泥与辣椒相伴,还有另外一个不可忽视的功效:胃口欠佳时,此物最能开胃。
很难想象,小小不起眼的蒜,既可作烹饪调味用,还能当药作保健、治疗用。无怪乎,它颇受大众的青睐,以至于那些闻所未闻的洋人,也开始注目它了。
蒜终于脱颖而出,不可小觑。
聊了这么半天,回头看看我腌制的糖醋蒜吧。告诉你,正是我那不经意的试制,一不小心,我就在人类辉煌灿烂的菜谱上,添加了一味全新的、令人永世难忘的赵氏糖醋蒜。两个月后,当我再次揭开那大瓶盖时,我竟不敢相信,我居然腌制出了我在本文开始时描述的可口赵氏糖醋蒜。如不相信,看完此文就试腌一次吧。
二零零五年一月十八日,于蒙特利尔(万维读者来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