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手記32

有時候病人來找我，一坐下來就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到要離開時，我才發現既沒有給他們扎針，也沒有給藥，我做的不過是“話療”而已，於是趕緊給他們扎兩針、拔針，送他們出門。

這天同樣如此，一個叫C的病人來找我， 他一坐下來，就唉聲嘆氣地告訴我最近他的投資受挫，經濟上受到重大打擊。

我笑着說：“投資賠本其實也是好事啊。”

他眉毛一擰，“啊，我馬上要失業了，最近又白白丟了這麼多錢，我都倒霉成這樣了，你居然還說這是好事？”

我就給他講塞翁失馬的故事。他聽了，不以為然地癟癟嘴，“這老頭傻透了，如果他有一所大房子，馬上要失業了，每個月還得還上一大筆該死的房貸，我打賭他不會說一夜之間丟了一大筆錢是件大好事。”

我笑彎了腰，說，“我打賭他會把大房子賣了，把那些該死的房貸還掉，然後買一間或租一間小小的屋子，興高采烈地傻傻地說，‘禍兮福兮福兮禍兮……”

“我不相信現實生活中有這樣的人，喜歡住小屋子不喜歡大房子。”

我說，“這樣的人還不少呢，我就是一個。我住的地方就是一個小小的公寓，裡面除了書和草藥，啥都沒有。我也傻傻地特別喜歡它。再說，從風水的角度來講，如果房子太大人丁又少也不大利於居住者的陰陽平衡啊。”

然後我又給他講一個真實的故事，那是發生在我的一個師兄D身上的故事。這個D師兄是我的同事，而他也曾給C治過病，所以他們也互相認得。

D師兄那時在念醫科，是個很窮的學生。快到聖誕節了，有一天他去銀行取錢，一共取了兩千加幣。他從銀行走出來不久，卻發現那取出來的錢不翼而飛了，兜里只剩下了一張20塊的鈔票。他回想了一下，剛才去取錢時，站在他後面的是一個男士。那個男士等他取完錢之後，竟然沒有去銀行櫃檯，而是立即跟着他出銀行的門了。他馬上意識到：應該是這個男士把他的錢拿走了。師兄當時完全可以回到銀行，讓他們查一查攝像頭，也許可以找到證據讓盜竊犯把錢還回來。然而，他卻沒有這麼做。相反，他後來告訴我：“雖然我很窮，但我很高興那個人把錢拿走了，因為我想他一定比我更需要那筆錢。快過聖誕了，他也許失業了？也許家裡有老婆孩子？而我，將來總可以慢慢地把這筆錢賺回來。另外，我覺得他是一個挺有良心的小偷呢，你看，他不是給我留了20塊錢嗎？我還可以用它來買些吃的啊。”

C專心地聽我講着這個小故事，眼睛一眨不眨。然後他歪着頭說，“我發現你和D都是好怪的人啊，你們根本不按常規思維。D給我治療時，有一次他叫我來找你，我問他，‘你也是中醫師，她也是中醫師，你給我治療跟她給我治療有什麼不同呢？’ 他就答，‘我不過是推拿比她強一點，其它的她都比我厲害多了。‘ 他們都說同行相嫉，你們卻總是在展示着對方的優點，也不怕對方搶走了生意。這是很不平常的啊。”

我笑了，“可不是，我們都是怪人，都不按常規出牌。”

C的眼睛變得生動了一點，但臉上還是愁雲翻滾，“哎呀，早知命運如此多舛，我當初在印度時就該出家了。我年少時就一心想做一個瑜伽行者（yogi）。13歲時就偷偷跑到喜馬拉雅山去拜師父，結果被我哥哥追回來了。他要沒把我揪回來就好了，那我就一心一意地修行悟道，不會像現在這樣被生活的重擔壓得直不起腰來了。你知道嗎，我下個星期就要失業了。都快到退休的年齡了，還被公司裁員，太可悲了啊。”

“裁員也不見得是壞事啊，” 我微笑着說，“在加拿大，就算沒有工作，你會淪落到饑寒交迫的地步嗎？”

他搖頭，“那還不至於。”

“既然這些最基本的都已經被保障了，你還需要什麼呢？你不是說13歲時就有悟道之心嗎？現在上天不正好賜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在家裡好好修行、看書、沉思？人世間有許多事是我們無法掌控的，比如你的股票市場。但是，我們總可以掌控我們自己的思想，我們的情感，我們看待問題的方法啊。當你把注意力投注到你的內心，開始懷着喜悅的心情過一種恬淡從容的生活，這跟去喜馬拉雅山拜師又有什麼區別呢？現在不正好有機會圓小時候的夢想嗎？”

這就是我這一天跟C所作的“話療。”當然也給他扎了幾針。來時本來渾身都痛的他，離別時竟然滿臉笑容說哪兒都不疼了。

你說，做一位中醫師是不是超有意思的一個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