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演義之醫藥代表

據說，在當今社會，有三種專業人士被榮幸地歸類為白蛇、黑蛇、眼鏡蛇，他們分別是：醫療衛生工作者、執法工作者、教育工作者。用“榮幸”這個詞，是因為蛇與龍相通，而傳說中的龍，能夠呼風喚雨並主宰萬物。也許正是因為如此，這三種”蛇“為社會活動注入了難以替代的活力，並直接和間接地貢獻了具有他們特點和印記的GDP份額。

關於白蛇、黑蛇、眼鏡蛇的故事太多，是講不完的。但是，這些故事往往可以看作是環繞着一個同樣的中心的“圓周運動”。這個“中心”是什麼？我這裡暫且不說破，留給讀者自己去體會和感悟。

下面要講的一些關於“白蛇”的故事，這裡不妨籠統地冠以“演義”的標題，以便顯示其娛樂感。雖然，這些故事觸及的話題遠不是娛樂性的。

按從小到大的排列順序，先講講醫藥代表陳女士的故事。

認識陳女士的時候，她自稱她的職業是“醫藥代表”。我體會，她使用這個職業名稱是因為它在英文中有相應的職業對應，就是“MSL" (Medical Science Liaison)。用這樣的職業標籤，便於與外界接軌。實際上，她的工作也有醫藥銷售代表的性質。的確，她的名片上也就是這麼寫的。不過，真正知道MSL含義的人可能要會心一笑，因為陳女士這麼做，顯然有為自己貼金的嫌疑，因為MSL 的基本專業教育背景應該包含MD或者Pharm-D學位。不過，這其實也無所謂。畢竟很多事情其實都是一本糊塗賬，不必太較真兒。

陳女士是一個靈活而幹練的人。在“靈活”方面，其實她更顯得狡狤些。在“幹練”方面，她表現為能夠做出決斷和有效地展開行動。即使如此，她似乎寧願在表面上，把自己表現為一個不自信、粗線條、在行動上猶豫不決、需要旁人幫助決斷的人。用北方話講，就是“裝傻充愣”的意思。可能她自身的經歷讓她相信，以這樣的風格出現，能與人更快地拉近交往上的距離。

從言談中感覺，她是在“大院”里長大的。但是，對很多關於她的事情，她寧願不給出準確的描述，寧願”模糊“着，她可能覺得這樣更有利於她的工作。

在大動盪年代，她當過“紅衛兵”，在大串聯中，經了風雨、見了世面。

在知青插隊落戶的大潮中，她沒去，而是參軍入伍，當了一名衛生兵（具體工作是護士）。

這個經歷，是她家庭背景的一個顯著指標。

退伍復員回城後，她在首都的一家著名的軍隊醫院當護士和藥劑員。隨後，通過函授課程，取得藥劑師資格。

這個經歷，是她家庭背景的另一個顯著指標。

實際上，在言談中，她想要給我的印象是，她屬“紅二代”，其父輩與錢信忠（“文革”前後的衛生部的兩屆部長）和劉湘屏（“文革”後期衛生部的一屆部長、謝富治之妻）等有交集。因此，做醫藥生意有很硬的關係可以拿到官方（藥監局）的批文。她描述的自己的成長環境，聽起來就是西直門外的衛生部大院。對於這些，談話中，她也只是“點到為止”。主要就是想說：“做醫藥生意，絕對相信我是有門路的。”  如此而已。但其欲言又止的樣子，也明擺着是故作諱莫如深之態，目的可能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真正身世吧。

確實如此：陳女士做醫藥生意以來，一路順風順水不在話下。

當年，她在下海經商的大潮中，毅然辭去公職鐵飯碗，專門經營神經類藥物至今，成為一個成功的藥物批發經理人。

而今，其成功的標誌，自有眾多通常的“國內和國際準則”來評判，這裡不必羅嗦。

她說，因為是做批發生意，所以實際需要真正投入的時間其實很少。“每年有新藥的時候，去藥監局遞申請、拿批文，剩下的時間就是睡覺和等錢進來。” 她不只一次這樣說，表情充滿着悠然和滿足，讓人聯想到在夏日的中午，在西湖”花港觀魚“看一條紅白相間的金魚懶散地遊蕩覓食的樣子。

陳女士認識我的目的是希望我幫助她在美國醫藥市場遴選神經系統類的新藥。

開始，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值得做的事業，因為中國的神經系統類疾病，特別是伴隨着人口的老年化，對社會生活的影響已經變得越來越嚴重。把美國最新的醫藥和醫療成果直接介紹給國內的患者的想法，當時給了我很大的行動熱情。

於是，我與陳女士開始了合作。

開始，我介紹她參加一些醫藥大會，這是醫藥研發和市場化的最前沿。

在這些活動中，由於語言的障礙，她除了到各個展位上搜集有關藥品的介紹手冊外，主要接觸目標是各大藥廠的華人MSL。一旦確定了語言可以溝通了，她就故意避開我，與對方找一個我不在場的環境談。這樣做的用意是顯然的。雖然令人不快和反感，但是我還是沒有說什麼，也不太介意。只是想，這可能就是她的行事風格吧。即使如此，我內心還是不由自主地蹦出了這樣幾個字：“夠雞賊的”（北方土話，形容一個做事功於算計、玩小聰明、對同伴設防的人）。

隨後，我們的合作進入了一個需要大量閱讀和消化信息的階段。這時候，因為語言和專業問題，陳女士完全失去了她的主動角色，而需要依賴我的投入。可以想象，做這些工作需要投入很多的時間和努力。

我把信息整理、分類、排列、分析、對照、評估。總之，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做了。

當然，這些情況的中文報告，也都立刻以文件的形式寄給了陳女士。

接着，是滿懷期望的等待。

意外的是，陳女士那裡竟然很久沒有反應。

足夠的等待之後，我發了一封電郵詢問。

沒有下文。

再等待。再一次發電郵詢問。

她回信了，說：我一會兒打電話給你。

兩天后，她來了電話。

陳女士：你怎麼寄給我這麼多材料！你覺得我能看過來嗎？哪有那麼多時間看吶？

我：什麼？這些材料都是我消化整理好的了，原始材料比這些多得多啊。我有時間做，你怎麼沒有時間看？你不是說，你天天沒事兒睡覺嗎？現在正好有時間看嘛。

陳女士：哈？睡覺也需要時間吶。

我：？

陳女士：我的意思是說，沒有必要浪費時間看這麼多這個。看得再多，也未必有用。

我：未必有用？這是什麼意思？

陳女士：我的意思是，沒有必要去搞清楚什麼藥物的療效啊、相關藥物的橫向對比啊什麼的。

我：啊？這些不重要嗎？

陳女士：當然不重要。關於新藥，唯一重要的是，它有沒有厲害的副作用。最好的新藥，是沒有副作用的藥，而療效嘛，其實是無所謂的。

我：啊？你說無所謂？

陳女士：當然無所謂！這個都要靠炒作。多年來，我們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我：炒作？怎麼炒作？

陳女士：這個很簡單。主要是利用患者和家屬對“特效藥”的期盼心理。越是難治的病，這種心理就越強烈，而且越願意相信新上市的藥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越願意花錢來買。他們的這種心理，其實來源於他們自身的希望。我們的炒作，只是順便迎合了他們的這種希望，也算是“順水推舟”吧。所以，真正做起來其實很容易。

我：不需搞清楚藥廠對藥品方方面面的詳細介紹？

陳女士：當然不需要。完全沒有必要勞那個神兒、費那個勁兒。

我：啊？病人吃了藥沒有用怎麼辦？白整？

陳女士：嗨，你還是不懂啊。對神經系統類的疾病，其實沒有什麼特效藥，大家內心裡早都接受了這個現實。新藥來了，至少給了人們新的希望。不管是否有效，只要吃下去不害人就行。這樣，我們問心無愧，而且錢也賺到了。這才是真正的“兩全其美”的事。這種事，我們不干，誰干？這回懂了嗎？

我：這就是你說的“有用”的意思？

陳女士：是啊，就是這樣啊。才明白？讓我說了這麼多？

我，掛了電話。

【畫外音】如果說，“奸商”這個詞可能重了些，用“畸形社會滋養的寄生者”來描述陳女士應該還算中肯和客觀。既然如此，建議“拉黑”吧。

好啊，那麼以後不再交往了。

【畫外音】陳女士所代表的這一類“白衣人士”，雖然長期在醫藥行業工作，但並不具備這個行業應該有的道德品質和人性基礎。這個行業，對這種人來說，只是用來謀生的。其中的一部分人，更利用他們在關係網、權力、信息渠道、職業角色方面的優勢地位，專心為自身獲得利益和財富。很多情況下，即使他們損害了大眾的利益，仍然會心安理得。同樣不幸的是，這些人在目前社會環境下已經形成氣候。他們的“成功”，為世俗所認可、羨慕、效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