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了幾聲的豬

雲淡水暖


轉眼兩個多月過去了，期間的世事可真是繁多而喜悲交織，今日，全世界充滿着一股“同仇敵愾”的悲壯，草民頓時被這種“面對當前的危機，一是各國要加強合作，有關國家都要採取積極的應對措施，只有合力才能有力地應對危機；二是當金融和經濟危機到來的時候，信心尤為重要”所表達出來的堅強感動得熱淚和着涕液盈滿，呼之欲出。但此次危機的始作俑者美國在中國背後捅出了對台軍售的那一刀，又令人感到要將那熱淚和涕液生生憋回去的難受。

其實，草民們在網絡上議論“國是”，可能的確有些尷尬，眼界呀、高度呀、深度呀都非如專門在書齋里研究土地流轉問題的黨國英專家們的水平。然黨專家們只是偶爾撥冗一訪，草民們也只好在“高手”、“智囊”們不在的大多數時間裡尷尬着，或者說娛樂着。其實，這其中最苦的數版主，有時候真真是兩頭不討好。兩月前的那一日，忽聽朋友告知一位草民所認識的，資深的，為人極好的版主離開了，聽完緣由（與草民無關），草民覺得心涼。如果為幾段無用的文字，讓一位好人、同為社會底層的人丟了飯碗，何必呢，借魯迅先生的話說，只好而已而已一段時間了。

談“國是”尷尬，不妨談談自己親歷的一些“是”，草民這些年，見過的、親歷的的打着各種各樣“應時”、“俱進”的旗號，干着算計國家利益、公眾利益的勾當的各種各樣的“是”，算來也有那麼幾樁不大不小的。

若干年前，草民所在的企業應時“改制”了，開始是國營企業到股份制企業之“改”，然後是國有控股企業到徹底私有制之“改”，職工們先是由“國營工人”變換為“合同雇員”，然後再由一種稍微還有些安慰的“合同”，徹底變為某幾個人的僱工。那位被當地國資委准照以“一元錢收購”的前高管拿到原先評估價值數億的企業實體後，令人驚愕的是，其對原國營→國有→股份→私有這個路徑中工人身份的“流轉”的代價，給出的價格是——零。

此企業是60年代國家投資興辦的，有的老員工17、8歲入廠，已經幹了30多年，就這麼被冷血地“了斷”了。工人們很着急，工人們很生氣，工人們很無奈。草民此前已知個中齷齪，在好心人提醒和幫助下開始辦理離開手續。此事已經在中老年原國營職工中間掀起大波，人心惶惶，“上邊”恐引發“群體”，說是要“對話”、“溝通”。

有天經過一處場所，聽幾位工人議論如何在“對話”中討個公道，覺得他們講的太不得要領，一些可以講理的“紅頭文件”的精神未有掌握，其實，此時那些事與草民已經無涉。但是，出於工友一場的感情本能，多了一句嘴，說了幾個如何。

於是，被這些着急、生氣、無奈的工友抓住，非要草民代為講幾句，實在推脫不掉，再一想也無切身利益的羈絆，又還算是尚未最後離場的雇員身份，於是就答應了。找來幾份相關的“紅頭文件”對照，便知資方的作為，處處違規，件件無理，卻又“振振有辭”。於是抱着“不吼白不吼”，無非是打個抱不平而已的心態，草擬了一份發言提綱。

開會了，瓜分者們、“調解者”們台上正襟危坐，底下黑壓壓坐滿了着急、生氣、無奈的被數次“流轉”了身份的職工，從高級工程師到普通工人、食堂師傅都有。開頭當然是例行的寒暄，然後是瓜分者們、“調解者”們冠冕堂皇的“道理”，什麼“深化”呀、什麼“不可動搖”呀，其間員工們數次起鬨，氣氛尷尬起來。

主持人宣布“XXX（草民）發言”的時候，其情其境，草民難以淡忘。那一刻，會場爆發出來的是無以比擬的掌聲，或者可以說似排山倒海的怒潮，或者可以說似傾盆而至的豪雨，或者可以說似震耳欲聾的雷鳴，這些掌聲，可以肯定地說，是毫無遮掩的，是發自其心靈的。在這掌聲中，草民那一刻似乎聽出了一種語境，就是一群快要被推下淵潭的人，忽然想抓住或者說幻想“已經”抓住一根賴以活命的草繩。此後，草民每談一個論點，就是毫無保留地爆發出一陣掌聲。

然，看着台上幾個瓜分者、“調解者”或尷尬、或不屑、或嘲諷、或鐵青的表情，掌聲愈發熱烈，草民卻感覺愈發悲涼，因為草民預感，包括高級工程師、普通工人、食堂師傅在內的芸芸一眾們，從開頭就輸定了，掌聲愈熱烈，台上的們就愈“堅定不移”，到手的利益，參與的一干人等，怎會鬆口？果然，在草民離開後，據說此次會議過後因為毫無回音，急眼了的員工們甚至採取了香港電視台所說的“工業行動”（罷工），又經歷一次“溝通”、“調解”。據說最後的結果是，給原先被剝得精光的員工們，保留了一條褲衩。高級工程師、普通工人、食堂師傅們三十年、二十年、十數年的青春、血汗、積累，在一次次的“流轉”中灰飛煙滅了。

草民記得，那日在會場聽到一位中年女工在背後嘀咕“我們就是豬，被打痛了，也該哼哼幾聲吧？”。此言久久縈繞在心，何止N個三日。一夜，竟做了個怪夢，夢見當年在鄉下幫農民趕豬去供銷社。路上，因嫌某頭豬走得慢，用手中的竹條多抽了幾下，那豬竟回頭，望着抽打者，不滿地哼哼了幾聲。這些年來每每想起此夢，卻愈發覺得草民自身又何嘗不像夢中那頭被打痛了只能哼哼的豬。

記得若干年前，草民在此論壇說過一句“不吼白不吼”，其實認真說來，哪裡來的“吼”，哪裡又容得“吼”，只能算是哼哼，為了自身被打痛、為了那些被打痛了的，哼哼了幾聲而已。

固然怕“吼”的聲音太大，固然怕“吼”的聲音刺耳，哼哼總不影響和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