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穿着一身囚衣,步入報社大門被收發室工作人員擋住了:“你找誰?”我道:“不找誰!回來報到。”收發久久地盯住我,狐疑地問:“報到?報什麼到?你姓啥?”我大聲道:“我是報社記者,叫黃澤榮,平反了,才趕回成都……”他一下上前抓住我雙手,笑着大叫:“你就是黃澤榮?知道,知道,還有個名字叫曉楓對不?”興許我“平反”回來的亊,報社人事部門早向他們說了,很難想到就是這個一衣囚衣的黑大個!他立即撥通電話,對看話筒高聲喊:“宋主任,黃澤榮同志回來了……”
報社一下砸了鍋,“曉楓回來了”消息似一陣風,很快傳遍上上下下,好些人涌到大門口,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同情、憐恤、嘆唶、眼淚,很難說清各種各樣的複雜心情,有幾位女同志在低聲議論:“整得太慘了,人黑得像砣煤炭”,“我的媽,整整二十三年呀!這日子咋過出來的”“……”
同情歸同情,政策歸政策。按規定,他“平反”回原單位,不但原職原薪,還得干原來的編輯記者。走時,他是個翩翩英俊青年,歸來的今天,兩鬢己銀絲閃閃,分配工作,也真有點麻煩。
好心人問:“被關了23年的他,會不會關傻了?究竟還能不能當記者和編輯,這可要考察一下才拍扳。”
不說不歡迎他歸來,可歡迎的方式卻令人心酸。有人讓他寫詩,試試他的思維和神經有沒有錯亂;有人讓他寫篇文章,考考他和現代人之間有沒有共同語言。沒有人把他當猴耍,也沒有人把他當成出土文物來看,可這樣的考察,真叫人浮想聯翩!
他沒有計較,也沒有怨言,回想十年動亂,他知道,“大家啊都被生活欺騙,空耗了整個年華青春!”“死去的含着冤,活着的留下恨”,他所希望的是“人們啊,切不要再去砍殺爭鬥,要珍惜和平幸福,友誼愛情”。他拿起筆,沒費多大力氣,就寫成了一首詩,寫成了一篇文。詩在《星星》詩刊上發表了,文章登在《成都日報》上,人們看到他思維正常,神經沒有錯亂,不像“出土文物”,這才相信他仍然可以從事新聞採訪和編輯工作。當然,也有的朋友覺得他名聲大、級別高、資格老,是1954年就入了作家協會,後來還上了十四家高等院校主編的《中國當代文學史》人物,原來又是文藝部的筆桿子,曾列席編委會,怕回到報社後工作不好安排。然而,曉楓沒有要求當官,他甘當別的助手,那怕是為編輯篩選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