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八九民主運動經過概要(四)
5月15日
十二學者離開廣場後,15日凌晨,六十四個絕食學生代表就是否撤離進行投票,表決結果是(46票決定)不撤。
凌晨4點,吾爾開希、王超華來到絕食團廣播站,要求代表北高聯講話。王超華說:“封從德,你不能把持廣播站,你要講民主,你這樣做是獨裁。”封從德只好將話筒交給吾爾開希。吾爾開希說:我要講幾句話。同學們,我求求你們了。我們是要民主的,但我們要愛國啊!我們在這占據廣場,阻礙高峰會談,是國家的恥辱。所以我請求大家東移,讓出半邊廣場,讓戈爾巴喬夫能夠(來紀念碑)獻花圈。”學生們執行了吾爾開希的東移請求。
清晨5點鐘左右,廣場上只有幾千學生,場面比較冷清。
為統一對絕食學生的領導,在李祿建議下,柴玲、李祿召集絕食學生開會,9時20分,“天安門廣場絕食團指揮部”成立,柴玲任總指揮,未帶學生證的南京學生李祿任副總指揮,指揮部成員有十幾人。入選絕食團指揮部的條件是,承諾在遭鎮壓時先於其它同學自焚。這一李祿提出的條件將較溫和的絕食學生排除在絕食領導層之外,加劇了絕食活動的激進程度。八九民運出現了絕食團指揮部、北高聯、高校對話團三個學生自治組織並立互不統屬的情況。
15日上午,清華學生張銘、李健雄在紀念碑東南角設立了“學運之聲”廣播站,北高聯常委,同為清華學生的周鋒鎖擔任了廣播站的負責人。“學運之聲”與北高聯關繫緊密,王超華不久也成為廣播站的負責人。“學運之聲”,絕食團廣播站開始同鳴於廣場。
上午8點半,李鐵映、閻明復,國務院監察部長尉健行等在政協禮堂與高校學生又進行了一次對話。參加對話的官方代表還有杜導正(國家新聞出版署署長)、袁木、何東昌、安成信(國務院副秘書長)、孫琬鍾(國務院法制局局長)、陸宇澄(北京市副市長)等,參加對話的50多名學生代表是以全國學聯、北京市學聯的名義邀請的。李鐵映、閻明復在對話中肯定了學生的愛國熱情和善良願望,希望學生冷靜、理智,儘快結束絕食,回到課堂上去,通過對話、協商解決問題。尉健行對近幾年查處官倒等反腐敗情況和今後廉政建設安排作了說明。石油大學﹑北航﹑北外﹑師範學院﹑農業大學﹑經濟學院﹑北大﹑科技大學﹑民族學院﹑政法大學等高校的學生代表在對話中發表了意見。對話的焦點依然是如何評價這次學生運動。學生們要求政府承認這次學潮是愛國民主運動,有學生稱,不對學潮作出正確的應有的評價,就不可能勸說同學停止絕食行動,更不能平息這次學潮。但李鐵映、閻明復無法作出直接、明確的答覆。3小時後,對話結束,雙方未達成一致意見。不確定是否有絕食學生參加了此次對話。
中午12時,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蘇共中央總書記戈爾巴喬夫一行乘專機抵達首都機場,楊尚昆在機場主持歡迎儀式。儀式原定在人民大會堂東門外廣場舉行,機場的儀式未能鋪紅地毯。就歡迎儀式的改變,楊尚昆向戈爾巴喬夫表達了歉意。
當天中午,廣場上的學生群眾超過10萬人,東西長安街交通阻塞,戈爾巴喬夫的國賓車隊自機場前往釣魚臺國賓館時被迫改線繞道。
12點15分,中央電視台《午間新聞》節目播放了十二位學者昨夜在廣場宣讀的《我們對今天局勢的緊急呼籲》。當天的《光明日報》也在顯著位置摘要刊登了這一呼籲。
下午1時半,絕食指揮部在廣場舉行中外記者會,柴玲、梁二、王丹、馬少方、楊朝暉五人主持記者會。柴玲介紹了絕食的原因、經過、規模、身體狀況和要求。柴玲說:我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公正評價學運是愛國民主的,不是動亂,可沒有一個領導人敢來說這句話。柴玲還激動地說:絕食的目的一定要達到,否則將用生命來實現誓言。如果政府再拖延對話,繼續對學生的要求置之不理,就在廣場自焚。
下午,楊尚昆與戈爾巴喬夫在人民大會堂舉行正式會談,楊尚昆介紹了中國改革開放情況的情況,楊尚昆說:。。。不改革,我們中國的發展就沒有希望。所以,一方面要改革,另一方面改革又不能照搬現成的模式,有時免不了會出現一些決策上的失誤、處理一些具體問題上的失誤。不論怎樣,我們仍然將堅持改革。
15日,首都知識界人士舉行大遊行,聲援學生絕食活動。來自230多個單位的3萬名教授、講師、博士、碩士研究生、科研人員、記者、編輯、作家、畫家參加了遊行。下午2時左右(一說4點),遊行隊伍舉着“中國知識界”大字橫幅,從復興門立交橋出發,嚴家祺、包遵信、柯雲路、錢理群、王魯湘等走在遊行隊伍的最前列。高自聯組織了學生糾察隊幫助維持遊行秩序,長安街兩側站滿了圍觀的市民。
當天遊行中的標語、口號包括:
無法再沉默;
無能政府、沒人相信;聲援學生,促進改革;
學生愛國,我愛學生,不是動亂、愛國無罪,公正評價;
學運代表民意,滿足學生合理要求,正確評價學生運動;
老九老九,一無所有,教授教授,越教越瘦;
SOS救救我們的靈魂;
不管白貓黑貓,抓着老鼠就是好貓,不管什麼主義,人民幸福就是好主義;
要麵包,更要自由,不自由,毋寧死,衛星已上天堂,民主仍在地獄;
實行大選,修改憲法,聲援學生,推進民主,報禁不除,官倒難除,愚民政策,該收場了;
等等。
下午5點左右,遊行前鋒到達人山人海的天安門廣場。嚴家祺、包遵信、鄭義、柯雲路、老鬼、徐星、趙瑜等人來到紀念碑西北角。遊行總指揮之一的作家趙瑜手持電喇叭,向南北二個方向兩次宣讀了《五一六宣言》(一說宣讀者為王魯湘,《河殤》總撰搞人之一)。《五一六宣言》的核心內容有:
一、面對當前的學生運動,黨和政府的某些領導是不夠明智的。特別是在不久前,還存在着試圖以高壓和暴力來處理這場學生運動的跡象。
二、以民主政治的形式處理目前的政治危機。。。必須承認在民主程序下產生的學生自治組織的合法性。。。(否則)只能激化矛盾,加劇危機。
三、十年改革的最大失誤並非僅僅是教育,更在於忽視了政治體制改革。
四、不受監督制約的絕對的權力必然導致絕對的腐敗。不實行新聞自由,不准民間辦報,一切關於開放改革的願望與允諾只能是一紙空文。
五、把這次學生運動稱為反黨反社會主義的政治動亂是錯誤的。承認並保護公民發表不同政治見解的權利,是言論自由的基本涵義。。。只有一種聲音的社會不是穩定的社會。。。廣開言路,與青年學生、知識分子和全體人民共商國是,才有可能形成一個真正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
六、“一小撮”、“長鬍子”的幕後指使者的提法是錯誤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所有公民,不論年齡大小,都擁有同等的政治地位,都有參政議政的政治權利。自由、民主、法治從來不是被賜予的。
鄭義、嚴家祺、包遵信等學者作了即興演講。鄭義(小說《遠村》、《老井》作者,當天另一位總指揮)說:今天。。。中國知識分子第一次站起來了!所有參加這次絕食的同學們,所有參加這次偉大愛國民主運動的同學們,你們是我們的老師,是你們教育了我們,使我們站起來了,我們跟着你們走。今天我們知識分子的遊行隊伍有好幾里長,我們的隊伍有好幾萬人。。。我們要。。。挺起脊梁做人。。。要和我們親愛的同學們戰鬥在一起。
學生們對他們的講話報以熱烈的掌聲和歡呼。五一五遊行是1949年以來中國知識分子的第一次遊行示威活動。
15日下午,閻明復和胡啟立找到李鵬,希望改變四二六社論的“動亂”定性,承認學生是愛國行動,並表示這是緩和當前緊張局勢的惟一辦法。李鵬回應道:四二六社論有什麼錯,難道現在還不是動亂嗎?我認為惟一辦法是中央團結一致,旗幟鮮明地制止動亂。李鵬要胡閻向趙紫陽轉告他的意見。得知李鵬的態度後,趙紫陽說,如果中央不肯認錯,那他也沒有什麼辦法了。
晚上,楊尚昆在人民大會堂招待戈爾巴喬夫。國宴期間,上萬群眾在大會堂門東門外反覆高呼“對話”,聲音響徹天安門廣場。上千群眾還走上大會堂台階,沖擠大會堂門口的士兵防線。柴玲、李祿、吾爾開希帶領絕食學生趕到,艱難地隔離了洶湧的人群,並將他們勸下台階。
當晚,馬少方、王文(北京農業工程大學)、程真(北京師範大學)等絕食首倡者組織了一次絕食團指揮部改選,王文、馬少方分別被選為絕食團正副總指揮,柴玲改任宣傳部長。在廣場的學者陳明遠得知後認為不妥,號召再次改選,於是柴玲重新當選總指揮(一說柴玲、程真同時當選總指揮)。
15日,北大籌委會發出《致絕食同學的建議書》,提出三點建議:
(1)希望同學們珍惜自己的身體;
(2)根據國際慣例,絕食只是不吃固體糧食,而牛奶、果汁以及其他飲料是可以食用的;
(3)希望大家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冷靜、理智地處理問題,以防出現一些意料不到的局勢變化。
15日是絕食請願的第三天,絕食學生由開始的數百人增加到上千人。超過一百名絕食者出現暈倒休克現象,被送往急救站和醫院治療。當天,從凌晨到深夜,前往天安門廣場聲援的人絡繹不絕,圍觀者和聲援者人數經常保持有數萬人,多時達十幾萬人。
15日,上海、天津、黑龍江、遼寧、山西、安徽、江蘇、浙江、河北、陝西、河南、湖北、湖南、甘肅等十四個省市的學生舉行了聲援北京絕食學生的活動。
5月16日
16日凌晨1點多,有少數學生試圖自焚,被廣場其它學生勸止。
約同一時間,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向天安門廣場的學生發表廣播講話:
。。。現在,黨中央和國務院領導同志與同學們的對話已經開始,還將多層次、多渠道繼續進行。廣大青年學生提出的合理意見和要求,黨和政府正在研究,採取切實措施和步驟加以解決。六月下旬,全國人大常委會議將把群眾關心的若乾熱點問題列入主要議程,通過加強民主和法制建設解決問題。。。
現在最需要的是冷靜、理智、克制、秩序。當前,中蘇高級會晤已經開始,這是舉世矚目的大事。。。希望同學們以大局為重,不要做有損於國家尊嚴和利益的事情。
現在,由於同學們靜坐絕食時間較長,夜間氣候較涼,有的同學已出現病情。黨中央、國務院領導同志對此十分關切,希望同學們儘快返回學校。我們也希望學校領導、老師、家長做好勸說工作,動員同學們回校。
16日凌晨,絕食團指揮部再次改選,備受封從德、柴玲夫婦讚賞,集冷靜、細緻、周到、激進於一身的李祿重新被選為副總指揮。
上午8時30分至9時30分,絕食團指揮部在歷史博物館前舉行第二次新聞發布會,柴玲、王丹、馬少方、李祿等指揮部成員出席了發布會。會上,柴玲說:從昨天下午一時半召開新聞發布會到現在,我們向政府提出的要求仍未滿足,因此,我們絕食的決心也沒有變。同學們儘管身體都很虛弱,但還在喊‘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我們將堅持到最後一個人。
柴玲還澄清,我們絕食人數(目前)在三千一百人左右,不是(官方)電台廣播說的一千多人。
記者會期間,柴玲暈倒,被送往醫院。當天,封從德、張伯笠(北大中文系作家班學生,當代魯濱遜)被增選為絕食團指揮部副總指揮。
16日上午,原定戈爾巴喬夫向人民英雄紀念碑獻花圈的活動被臨時取消。
上午,中顧委委員李昌到趙紫陽處談話。李昌隨後起草了一封“要求中央承認學生運動是愛國運動”的信,動員中顧委委員簽名。最終可能只有李昌、李銳、于光遠、杜潤生四人簽名。
上午10點,鄧小平與戈爾巴喬夫在人民大會堂東大廳進行中蘇最高級會晤。在兩個半小時的會晤中,鄧小平扼要地回顧了列強侵華的歷史,而後又花了四五十分鐘時間,談中俄、中蘇關係,回顧近一二百年來兩國關係的演變。
會談中,鄧小平建議:“利用這個機會宣布中蘇關係從此實現正常化。我們也宣布兩黨關係實現正常化。”
會談臨近結束時,鄧小平說:我這一生只剩下一件事,就是台灣問題,恐怕看不到解決的時候了。已經做成的事情是:調整了與日本、與美國的關係,也調整了與蘇聯的關係;確定了收回香港,已經同英國達成協議。這些是對外關係方面的參與。
對內工作的參與,確定了黨的基本路線,確定了以四個現代化建設為中心,確定了改革開放政策,確定了堅持四項基本原則。
中午,鄧小平在福建廳宴請戈爾巴喬夫。鄧小平、戈爾巴喬夫會談、宴會期間,廣場上的學生群眾舉行了示威活動。《李鵬六四日記》中稱,“就在中蘇最高級會晤之際,人民大會堂東門和北門外廣場上的絕食學生和各種各樣搞動亂的人不斷衝擊大會堂,叫喊聲震耳欲聾。歹徒們把大會堂北門一扇玻璃砸破。。。就在小平同志為戈舉行宴會時,動亂者衝擊仍然未停止。”
當天中午,有絕食學生開始絕水。
16日下午5時40分左右,閻明復乘統戰部麵包車,在周舵、唐師曾等人陪同下,以送水的名義進入天安門廣場。閻明復被王丹、吾爾開希等接到絕食團廣播站(《王丹回憶錄》說三人是同車到達廣場的),在那裡發表了著名的講話。閻明復說:
同學們,未來是你們的,改革需要你們進行下去,你們沒有權利這樣自我摧殘,你們沒有權利這樣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你們要求的達到。為了祖國,為了促進改革,促進民主,你們要愛惜自己,你們沒有權利傷害自己。
你們要愛護自己。要給黨內改革派一個時間,有時間我們才能做事情。四·二六這個問題肯定是要解決的,但是要有時間。我請求你們,我可以和你們一起靜坐,請求你們能夠愛惜自己,要為國家保存我們這些力量,保存你們自己。不是為了你們自己,甚至不是為了你們的家長,而是為了我們的國家。
你們的精神已經感動了全國,贏得了民心、黨心。你們以自己英勇的行為證明了你們的決心。我相信,包括我們中共中央,包括人大常委會,一定會很快對整個局勢作出全面、公正的判斷。希望同學們在這幾天內,不要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
我希望同學們,特別是在廣場絕食的同學們,能夠到醫院去,能夠回到學校去。如果同學們對我講的話不相信的話,我願意做你們的人質,與你們一起回到學校去。
在學生的掌聲中,閻明復結束了語音哽咽的講話,不少學生感動落淚。王丹動情地說:我以我個人的人格擔保閻部長講的都是事實。我是王丹,希望同學們考慮。吾爾開希也說:我是吾爾開希,我以我的人格擔保閻部長絕對不會騙我們。
周舵回憶,閻明復隨後即被一群穿白襯衣的人推上一輛車帶走。差不多同時,吾爾開希暈倒,被急救車送出廣場。
閻明復和吾爾開希離開後,絕食團指揮部立即在廣播站前召開了50多人參加的各高校絕食代表會議。據張伯笠回憶,柴玲不在場,王丹拿着一束鮮花出神,李祿手持話筒(主動)主持了會議。會議未作投票表決。李祿說:“我們撤還是不撤,大家發言。“部分代表搶着話筒發言表態後,李祿宣布,以壓倒性多數通過“繼續絕食”的議案。此時,張伯笠、馬少方、郭海峰(絕食團指揮部秘書長)等人還未發言,王丹也未發言。不過,張伯笠說,雖未發言,但他和郭海峰當時都是支持“繼續絕食”的。
據18日的《人民日報》(海外版),16日傍晚,閻明復同志到廣場勸說後,“首都高校學生絕食請願團”、“首都高校學生對話代表團”和“首都高校學生自治聯合會”三方馬上召開緊急會議。經過近一個小時的激烈爭論,“對話團”和“北高聯”的代表同意“再給政府一點時間”,撤出廣場,並在協議書上簽了字。“絕食團”(指揮部)的代表拿出絕食學生民意測驗的結果——二六九九名絕食同學反對撤出,占人數的九五%,五十四人同意撤出。“對話團”和“北高聯”的代表服從了絕食同學的意願,撤出天安門廣場的“議案”被否決。
從上午九時到下午六時,北京一些機關、科研、新聞、文藝、醫務、企業系統的工作人員自發組成聲援隊伍,從四面八方來到天安門廣場,總計達三十多萬人次。
16日晚,趙紫陽在釣魚臺國賓館會見並宴請了戈爾巴喬夫。會談中,趙紫陽說:
經過中蘇雙方的共同努力,今天上午實現了你同鄧小平同志的高級會晤。從一九七八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鄧小平同志一直是國內外公認的我們黨的領袖。在前年召開的黨的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根據鄧小平同志本人的意願,他從中央委員會和政治局常委的崗位上退下來了。
但是,全黨同志都認為,從黨的事業出發,我們黨仍然需要鄧小平同志,需要他的智慧和經驗,這對我們黨是至關重要的。因此,十三屆一中全會鄭重作出決定,在最重要的問題上,仍然需要鄧小平同志掌舵。
十三大以來,我們在處理最重大的問題時,總是向鄧小平同志通報,向他請教;鄧小平同志也總是全力支持我們的工作,支持我們集體作出的決策。我這是第一次公開透露我們黨的這個決定。
中共領導人確實曾多次向國外領導人通報上述事實。但這一次的不同是,它發生在公開場合,發生在眾多媒體面前。當晚,趙紫陽的講話在中央電視台和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新聞節目中播出,黨內的上述“秘密”赤裸在全國人民面前。
16日晚,招待戈爾巴喬夫的晚宴結束後,趙紫陽、李鵬、喬石、胡啟立、姚依林和中共元老楊尚昆、薄一波召開了中央政治局常委緊急會議。與會者同意由趙紫陽代表中共中央向絕食學生發表書面講話。關於講話內容,趙紫陽主張肯定學生的“愛國行動”,而多數常委主張只能肯定學生的“愛國熱情”。趙紫陽接受了多數意見。
臨近會議結束時,趙紫陽提出:挽回局勢的惟一出路在於承認“四二六”社論是錯誤的。完全可以找到既能保護小平同志,又可以平息學生情緒的辦法。趙紫陽說:我覺得,後來之所以有這麼廣大的學生參加進來,根本原因是廣大學生對學潮的定性從內心接受不了。所以學生一直堅持要黨和政府表態,要討個說法。我覺得我們現在必須考慮這個問題,繞是繞不過去的。。。對四二六社論的責任,我不要常委負責,我願意公開由我承擔全部責任。
姚依林反駁:紫陽同志,你承擔不了這個責任。四二六社論的定性不能改變。面對全國嚴峻的形勢,我們必須有堅決的措施。。。
李鵬也說:紫陽同志,四二六社論基本上是根據小平同志二十五日的講話精神起草的。“這是一場有計劃的陰謀”,“是一次動亂”,“其實質是要從根本上否定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否定社會主義制度”,“這是擺在全黨全國各族人民面前的一場嚴重的政治鬥爭”等都是小平同志的原話,不能動。
會議一直持續到17日凌晨,作出兩項決定:
一、鑑於目前局勢非常緊急,五月十七日向小平同志進行全面匯報,聽取小平同志和其他老同志的意見;
二、同意由趙紫陽同志代表政治局常委向天安門廣場的絕食學生發表書面講話,會後馬上播發。
16日,中央民族學院的約三十多名青年教師組成絕食團,加入廣場絕食活動。
當晚,北高聯與市紅十字會達成協議:從十七日凌晨一時起,由北京紅十字會全部接管對絕食學生的監護、搶救和治療工作。據統計,到晚上十時,廣場上絕食學生已有近六百人次暈倒。
16日,二十三個省份發生了大規模的聲援絕食活動的學生遊行,其中十一個省份的學生聲援活動由省會城市擴展到省內其他城市。
5月17日
絕食進入第五天。連續多日絕食者已達至生理極限,至昨晚11時,已有逾兩千名絕食學生倒下接受搶救治療(這一數字與昨晚十時的另一統計出入較大),其中至少六人一度有生命危險。
17日凌晨,趙紫陽代表中央政治局常委發表書面講話,內容如下。
同學們:
現在,我代表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鵬、喬石、胡啟立、姚依林同志,向同學們講幾句話。
同學們要求民主和法制、反對腐敗、推進改革的愛國熱情是非常可貴的,黨中央和國務院是肯定的,同時也希望同學們能夠保持冷靜、理智、克制、秩序、顧全大局,維護安定團結的局面。
請同學們放心,黨和政府絕不會“秋後算帳”。
我還要告訴同學們,中央對大家提出的合理意見和要求非常重視。我們將進一步研究同學們和社會各界的意見和要求,提出和採取加強民主和法制建設,反對腐敗、推進廉政建設,增加透明度等實際措施。
同學們,建設四化,振興中華的擔子最終要落在青年一代身上。你們為國家和民族做貢獻的時間還很長。中央希望同學們保重身體,停止絕食,儘快恢復健康。這樣,中央就放心了,你們的父母、教師和廣大群眾也就放心了。同學們回去以後,中央和國務院的同志還會繼續聽取同學們的意見,各方面多層次多渠道的座談對話都將深入進行下去。
我再次呼籲同學們,停止絕食。祝願同學們儘快恢復健康。
這篇講話當天由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播出,並刊登於5月18日的《人民日報》。早上6時30分,“學運之聲”轉播了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節目,先後播放了趙紫陽對戈爾巴喬夫的講話和趙紫陽的上述書面講話。
趙紫陽的書面講話,讓許多學生感到震動。也有學生認為趙的講話沒有明確否定四二六社論,沒有滿足學生的絕食目標。對趙紫陽等中共改革派作出的努力,柴玲的態度是‘保持學生運動的純潔性,不介入中共黨內鬥爭’。柴玲的許多表態來自李祿。
趙紫陽書面講話後,北京高校對話團17日當天作出了撤離廣場的決定。另兩大學生自治組織,絕食團與北高聯則未作出回應。
17日上午,廣場“學運之聲”廣播站播出了嚴家祺、包遵信、李南友等人起草的“五一七宣言”。宣言部分內容如下:
從五月十三日下午二時起,三千餘名同學在天安門廣場進行了一百小時的絕食,到現在已有七百多位同學暈倒。這是我們祖國歷史上空前悲壯的事件。同學們要求否定《人民日報》四二六社論,要求與政府對話並現場直播。面對我們祖國兒女一個又一個倒下去,同學們的正義要求遲遲得不到理睬,這就是絕食不能停止的根源。。。這樣一個不負責任和喪失人性的政府,不是共和國的政府,而是在一個獨裁者權力下的政府。
清王朝已死亡七十六年了,但是,中國還有一位沒有皇帝頭銜的皇帝,一位年邁昏庸的獨裁者。昨天下午,趙紫陽總書記公開宣布,中國的一切重大決策,都必須經過這位老朽的獨裁者。沒有這個獨裁者說話,四月二十六日《人民日報》社論就無法否定。。。中國人民再也不能等待獨裁者來承認錯誤,現在,只能靠同學們自己,靠人民自己。在今天,我們向全中國、全世界宣布。。。這次學潮不是動亂,而是一場在中國最後埋葬獨裁、埋葬帝制的、偉大愛國民主運動。
讓我們高呼絕食鬥爭的偉大勝利!非暴力抗議精神萬歲!
打倒個人獨裁!獨裁者沒有好下場!
推倒四二六社論!
老人政治必須結束!
獨裁者必須辭職!
大學生萬歲!人民萬歲!民主萬歲!自由萬歲!
鬥爭火焰再度熊熊燃起。趙紫陽的懇切、真誠被驅散了,冷靜已不合時宜,已經得到的東西已不能讓人滿足,學生們準備趁熱打鐵,爭取更偉大輝煌的運動成就。
同一天還有兩篇著名文章問世。一篇是北京大學中文系四名中共黨員曹文軒(副教授)、溫儒敏(副教授)、董洪利(博士生)、楊榮祥(碩士生)署名的“黨員起來,抵制獨裁”,另一篇是“清華大學經四班部分同學”發表的“他們的聲音顫抖,我們的靈魂顫抖”。這兩篇文章和“五一七宣言”一樣,也對鄧小平進行了直接的猛烈的抨擊。
鄧趙裂痕在強烈的社會反響下急劇擴大。
中午,中南海收到了中國民主同盟主席費孝通、中國民主建國會主席孫起孟、中國民主促進會主席雷潔瓊、九三學社主席周培源致趙紫陽的信。信中說:
中共中央趙紫陽總書記:
北京大學生在天安門廣場靜坐絕食仍在繼續中,許多學生的健康和生命處於十分危急的狀態。這一嚴峻的形勢令我們憂心如焚。。。我們特此向您提出緊急呼籲:
一、我們認為,這次學生的行動是愛國行動。。。對於學生的合理要求,我們希望在民主和法制的軌道上予以解決。
二、建議中共中央、國務院的主要領導人儘快會見學生,進行對話。
民革中央主席朱學范也於當天致電中共中央,提出以下緊急呼籲:
一、中共中央立即召開各黨派領導人會議,共商解決問題的辦法;
二、明確肯定這次學生運動的愛國民主性質;
三、趙紫陽同志、李鵬同志親自出面,同學生代表直接對話。
同日,共青團中央、全國青聯、全國學聯向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出緊急呼籲。他們的兩點主要呼籲是:
一、我們不願意看到學生的生命和健康受到危害,我們也不願意看到改革和建設的進程發生逆轉。。。
二、我們認為,在黨的領導下,通過真誠對話,在民主與法制的軌道上解決問題,是唯一選擇。我們建議,儘快進行不迴避矛盾的建設性的對話。。。痛下決心,克服腐敗現象,推動政治體制改革和經濟體制改革。。。
按照中央書記處書記芮杏文的指示,《人民日報》18日全文刊登了以上公開信及呼籲。
17日,北京先後有約一百二十萬各界群眾上街遊行,聲援在天安門絕食的學生。參加者包括知識界、文化界、文藝界、新聞界、出版界、法律界、宗教界人士,包括大中小學師生、科技人員、醫務人員、企業家、個體戶、工人、農民、佛教徒,郵電、飲食、商業、市政等部門的職工,其它市民,瀋陽、上海的學生代表,來京遊覽、出差的外地公民等等。
當天的遊行標語、口號包括:
推倒四二六社論;政府必須公開承認四二六社論錯誤;
我們愛民主,不要獨裁;
老人政治必須結束;垂簾聽政,害國害民等等。
人民日報社編輯、記者也參加了遊行,他們的標語口號有:‘四二六社論,不是我們寫的!’,‘人民日報洗刷恥辱!’等。
盛況空前的百萬人大遊行進一步鼓舞了學生的鬥志,增強了學生堅持鬥爭的信心。久受壓制的民意、激情甚至狂熱需要時間釋放和發泄。在此情況下,冷靜思考很難,主動走出國人、世人注目的焦點很難,“見好就收”,結束絕食,撤離廣場很難。
但是,置己方目標於呼應、配合、保護盟友之上,漠視盟友的努力和犧牲,是違背道義的,是可恥的,也是違反成功法則的。不認識到這些是可悲的。“否定四二六社論”是否高於推進中國民主?是否不否定四二六社論就不能邁出下一步?中國的民主化是不是只靠學生就能完成?八九年的中共改革派是不是學生客觀存在的關乎運動成敗的重要盟友?
17日下午4點,鄧小平在家中召集了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鄧小平、楊尚昆、薄一波、趙紫陽、李鵬、喬石、胡啟立、姚依林及鄧辦主任王瑞林參加了會議。《中國六四真相》說此會議是17日上午召開的。
會議一開始,趙紫陽首先發言,趙紫陽說:當前最重要的是說服絕食的學生先從廣場上撤下來,回到學校去。
楊尚昆說:學潮已使國事活動不能正常進行。。。鬧得連走路、上下班都成了問題。。。還不是動亂?
李鵬說:學潮的升級,事態發展到現在這樣難以控制的局面,紫陽同志應該負最主要的責任。。。他在五月四日下午接見亞銀年會代表時發表的同政治局常委決定、小平同志講話和四二六社論完全對立的意見,在廣大幹部、群眾中造成了嚴重的思想混亂,給動亂的組織者和策劃者撐了腰、壯了膽、打了氣。。。致使現在的局勢越來越嚴重。
姚依林說:紫陽同志的亞行講話,等於把中央。。。內部的不同看法統統暴露在學生和別有用心者面前,致使學潮越鬧越大,幾乎達到失控的局面。。。紫陽同志昨天與戈爾巴喬夫會談時,把小平同志推出來。。。無異於是要把這次事件的全部責任推到小平同志頭上,把學潮的矛頭對準小平同志,這等於是給已經混亂的局勢火上加油。
趙紫陽對姚的指責作出解釋後,鄧小平說:紫陽同志,你五月四日在亞行的那篇講話是一個轉折,從那以後學生就鬧得更凶了。。。他們的根本口號就是兩個,一是要打倒共產黨,一是要推翻社會主義制度。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建立一個完全依附於西方的資產階級共和國。。。今天不討論這個問題,只討論究竟退還是不退?
薄一波說:現在,後退是沒有出路的。你退一步,他進一步,你退兩步,他進兩步。已經到了無路可退的程度,再退就要把中國拱手讓給他們了。
喬石也說:現在我們不能再退了。
胡啟立說:當務之急是先把絕食的學生從廣場解救出來,退是不能再退了。
鄧小平總結說:大家都看到了,現在,北京乃至全國的形勢都相當嚴峻。特別是北京,無政府狀態越來越嚴重。。。如果再不結束這種狀況,任其發展下去,我們已經取得的一切成果,都將變為泡影,中國將出現一次歷史性的倒退。。。陳雲、先念、彭真等老同志,當然包括我,看着北京的局勢都憂心如焚。。。
4月26日的社論是正確的。。。問題出在黨內,解決的辦法,黨內要一致,首先中央要一致,錯了大家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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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問題看得一清二楚。現成的例子就是匈牙利,一鬧就讓,讓了一步再鬧,再讓第二步,還是不滿足,再讓第三步,永遠不會滿足,除非共產黨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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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越讓,他就越要鬧,事情還在發展。不採取緊急措施,肯定是頂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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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施不堅決不行,不迅速不行。 我想的辦法是戒嚴,只有這個辦法才能夠在較短時間內使動亂平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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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鄭重地向中央政治局常委會提出來,希望你們考慮。
李鵬第一個表態,‘我完全同意實行戒嚴,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姚依林、喬石也同意戒嚴,胡啟立說,對當前局勢感到憂慮,沒有明確表態。
趙紫陽說:有決斷總比沒有決斷好。不過,小平同志,這個方針我很難執行,我有困難。
鄧小平說:少數服從多數嘛。
趙紫陽說:我服從組織紀律,但我保留個人意見。
鄧家的常委會議作出以下決定:
一、晚上繼續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部署如何實施戒嚴;
二、中央政治局常委於十八日早晨去醫院看望絕食學生;
三、李鵬於十八日與學生代表進行對話,要求絕食學生全部從天安門廣場撤出來;
四、十八日上午,政治局常委向鄧小平等中共元老報告戒嚴部署情況。
晚8時,政治局常委會議移至中南海勤政殿繼續舉行,參加人員為五位常委趙紫陽、李鵬、喬石、胡啟立、姚依林,兩位元老楊尚昆、薄一波。
趙紫陽首先說:局勢是不是發展到了只有戒嚴才能解決問題的地步?戒嚴到底有利於問題的解決還是會導致事態的進一步擴大?到底有沒有實施戒嚴的必要。我希望大家心平氣和地來討論這個問題。
李鵬說:我擁護小平同志關於戒嚴的意見。我認為,在這個會議上,不應該再討論該不該戒嚴的問題,而應該討論如何部署實施戒嚴的問題。
姚依林說:我堅決擁護小平同志在北京市區實施戒嚴的意見。
趙紫陽說:我反對在北京實施戒嚴。在現在學生情緒極度偏激的情況下,戒嚴無助於事情的平穩解決,相反會使局面更加複雜、矛盾更加激化。。。建國四十年來,黨在經濟和政治上曾有過多次失誤的教訓。。。如果再有重大的政治失誤,很可能導致民心盡失。所以,我認為戒嚴是非常危險的,中華民族已經承受不起重大的決策失誤。
胡啟立說:經過非常審慎的考慮,我也反對在北京實施戒嚴。。。我們決不宜採用高壓政策,激化矛盾。。。說不定因為戒嚴會使更多的人捲入這場早該結束的學潮,使局面更加難以收拾,並走向極端。
喬石說:我們不能再退讓了,但如何了結,一直沒有找到好的解決辦法。在戒嚴這個問題上,我很難表明支持或者反對的意見。
與楊尚昆一同列席會議但沒有表決權的薄一波建議常委就戒嚴問題進行表決,結果:李鵬、姚依林支持戒嚴,趙紫陽、胡啟立反對戒嚴,喬石棄權。
與會者決定將分歧提交至18日的元老會議解決。會上,趙紫陽提出辭職,被楊尚昆、薄一波勸阻。
原定17日晚文化部為戈爾巴喬夫準備的京劇晚會,由於大會堂通行困難,被迫取消。
17日晚,李洪林(中宣部理論局副局長)約於浩成(法學家,憲政學者)、嚴家祺一同前往廣場勸說學生撤離。三人找到學生絕食指揮部,李洪林對在場的學生說:“你們沒有到非死不可的程度,為什麼非絕食不可呢?政府已經答應對話,有意見提意見,能對話就對話。況且趙紫陽也表態了,這個時候體面地撤回學校多好呀!
”學生當時表示認同,但又表示,有些負責人不在,要等他們都回來再作決定,並說一夜之間就可以把學生都撤走。三人就回家了。第二天李洪林到廣場一看,學生還在那兒。
大約1989年5月17日快12點,李昌受趙紫陽委託,打電話給聶榮臻的前秘書林自新,要林代請聶榮臻勸鄧小平不要戒嚴。林自新趕到聶家,未能見到聶榮臻本人。
在北美訪問的萬里17日會見加拿大總督讓·索維時說:中國改革10年,國民生產總值翻了一翻,但現在看來政治體制改革慢了一些,民主發揚不夠,群眾監督也不夠。現在學生、知識界和工人要求民主,反對腐敗,是促使加快改革的愛國行動。。。下個月即將召開的七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八次會議將要討論這些群眾普遍關心的問題。。。政府這次對學生的行動採取了克制的態度。。。我們一定要維護安定團結的局面,只有這樣才能進一步進行改革和建設。
17日,全國27個城市,170多所高校,近30萬學生上街遊行、集會、靜坐,聲援北京學生,各地遊行的學生和群眾人數多則10萬,少則數千,遊行人數在萬人以上的城市有﹕上海、哈爾濱、西安、武漢、長沙、南京、石家莊、蘭州等。其中,從16日下午起至17日,近十萬大學生在武漢長江大橋靜坐示威,17日下午,一部分學生在大橋橋頭鐵道上臥軌,致使京廣鐵路中斷運行近1小時。有幾個城市的大學生效仿北京學生,也開始絕食請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