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海恩仇錄
作者：京夫子
第五節 默契
然而歷史也偶有例外。一九五四年，劉少奇和周恩來曾經達成默
契，聯手整掉了毛澤東的愛將高崗。那時刻正是中共籌備召開第一屆
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八次全國黨代表大會的敏感時日。中共各路人
馬面臨一次新的黨政權力再分配。毛澤東私下裡授意「東北王」高崗
反周恩來，並許諾高崗取代周恩來出任國務院總理，周恩來則任全國
政協專職主席，當政治花瓶，做做統戰工作。
高崗為陝北根據地的創始人（另一創始人劉志丹死於抗戰前線》
，一九二五年秋周恩來、毛澤東、朱德率領中央蘇區紅軍殘部「長
征」，投奔到陝北根據地，才結束逃亡，站住了腳跟。當年延安曾經
流傳過「陝北救中央」的議論。高崗本人則另有一番高論——「軍黨
論」，認為中共黨組織是因為有了紅軍武裝力量才發展壯大起來的，
所以毛澤東同志指出「槍桿子裡面出政權」。劉少奇作為靠地下鬥爭
老家的白區路線的代表，自然是無法認回高崗的「軍黨論」，顛倒黨
與軍隊的關係，主張「槍指揮黨」，違背了「黨指揮槍」的毛澤東思
想原則。「軍黨論」的實質是反對劉少奇。因之，當年輕氣盛、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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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勃的高崗向周恩來發起挑戰時，劉少奇、朱德、陳雲、鄧小平便都
站到了周恩來一邊。
周恩來任國務院總理，不管怎麼說，都是中南海里的一位好管
家，大家都覺得好共事，好相處。一旦讓咄咄逼人的高崗出任總理
， 當上大管家，眼睛裡只有一個毛主席，大家的日子就甭過了。
高崗卻不爭氣。在一次政治局會議上，大家對他的錯誤言論進行
尖銳批評時，他竟然拔出手槍來要自殺。這一來更犯了眾怒，政治局
成員中的絕大多數無視毛的旨意，要處理高崗。毛澤東一時回天乏
術，只好撒手不管。毛澤東以養病為名，去了南方，沒有出席處理「
高崗、饒漱石反黨聯盟」的中央全會。
中央全會由劉少奇主持，鄧小平任項目組組長，提出報告，通過
了關於開除高饒黨籍、交付法律處理的決定。高崗這才覺得上了毛澤
東的當，被毛氏所出賣，被關入監獄不久即自殺身亡。
處理「高饒反黨聯盟」之後，劉少奇、周恩來都鞏固了各自的勢
力。劉少奇當年在華北局的得力幹將安子文，取代饒漱石當上了中共
中央組織部部長，執掌全黨的人事大權；周恩來則調自己的老部下、
上海市市長陳毅（原華東野戰軍時期饒漱石的老對頭，陳為司令員
，饒為政治委員）進北京，出任國務院副總理兼外交部長，成為周氏在
中南海內的臂膀。
在一九五四年九月召開的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毛澤東當
選為國家主席，朱德為副主席，劉少奇為全國人大委員長。周恩來則
仍任國務院總理兼全國政協主席。劉少奇在黨內的聲望日益上升，他
除了主持黨中央日常工作，還主持國家的最高立法機構，併兼管農業
工作。
一九五五年起，毛澤東急於在全國城鄉強制推行社會主義改造運
動。他在全國農村工作會議上作了題為《關於農業合作化運動的報
告》。他決心消滅農村一家一戶的個體經濟，而熱中於從農民手中收
回土地所有權，建立半社會主義性質的高級農業合作社。此事，他委
托劉少奇、鄧子恢去具體執行。劉少奇、鄧子恢頭腦比較冷靜。如放
手讓下邊搞集體化，搞大生產。吃大鍋飯，廣大農村必然出現混亂局
面。因之他們決定對農業合作化運動「煞車」，潑潑冶水，而一口氣
撤掉了全國二十萬個不符合條件的農業社。相信此事，劉少奇當時向
毛澤東匯報過的。但一年之後，毛澤東因「八大」黨章中取消「毛澤
東思想」一詞而對劉少奇大為下滿，凡有會議，就指劉少奇、鄧子恢
兩位是農業合作化道路上的小腳女人，砍掉全國二十萬個農業合作社
是右傾問題。
城市的社會主義改造運動，毛澤東交給周恩來、陳雲二位去推
行。周恩來對毛澤東的指示末打折掃，全國大中小城市以股份形式
，將資本家所有的工廠、商店、大小企業，統統收歸國有，名曰「公私
合營」，一夜之間，私營變公營，資本家當工人。大小城市張燈結
彩，敲鑼打鼓慶祝社會主義改造取得成功。事後證明周恩來代表中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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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的「企業產權股份制」實為一個大騙局，一次最大規模的巧取豪
奪，沒花一文錢，就將全國所有私人企業統統沒收，收歸國有，亦即
為共產黨所有。周恩來在毛澤東面前立了一大功勞，卻並沒有改變毛
澤東對他的疑慮。
一九五六年前後，劉少奇除了砍農業合作社，還有另兩件事使得
毛澤東大為光火。一是在中共「八大」之前召開的中央全會討論修改
黨章時，德高望重的彭德懷元帥，基於蘇聯大搞斯大林個人迷信所產
生的嚴重惡果。提出在新的黨章里，應當取消「毛澤東思想為全黨全
國人民的思想指針」一條，得到不少人的贊同。在當時的政治局常委
中，朱德、陳雲表示可以研究，周恩來則不示可否。最關鍵的是劉少
奇，他非但沒有反對，竟然表明態度說：毛澤東思想最初由他提出，
並且也是由他提議放入「七大」黨章中去的。現在強調集體領導，反
對個人迷信，他尊重黨內多數同志的意見。事後毛澤東苦笑着說，成
也蕭何，敗也蕭何，「劉克思的馬列王義修養，修到家了。」
另一件事是一九五七年一月一日，《人民日報》元日一社論的出
籠，更是引起了毛澤東對於「劉、周聯手」的猜忌與警惕。聽任事情
發展，劉、周二位一旦親密合作，毛澤東必然黨政軍三權盡失，只好
去當一名「馬嵬兵變」之後的唐玄宗了。事情要從一九五六年秋天說
起。周恩來、陳雲率領一個陣營龐大的「中國人民友好代表團」赴蘇
聯參觀取經，學習蘇共在各行各業如何推行計畫經濟。代表團在莫斯
科受到蘇共中央領導人的接見。蘇共領導人向「中國兄弟」介紹了自
己的經驗及其教訓，並奉勸「中國兄弟」不要以戰爭方式搞經濟建
設，不要犯急躁冒進的左傾錯誤。周恩來、陳雲回北京後，在由劉少
奇主持的政治局會議上匯報了訪蘇觀感，並轉達蘇共領導人的告戒。
毛澤東亦出席會議聽取了匯報，並表示要虛心聽取蘇共領導人的意
見，吸聽他們的經驗和教訓。劉少奇則高度評價了周、陳二人此次的
取經訪問活動，並指示「中宣部一和《人民日報》社寫一篇社論，以
《人民日報》元旦社論的名義發表，作為一九五七年全黨全國經濟建
設事業的指導方針。會後，由周恩來親自主持中宣部和《人民日報》
的一個寫作小組，寫出了一九五七年的元旦社論：反左傾，反冒進
，穩步地進行社會王義建設。社論最後由劉少奇審訂，交《人民日報》
於一月一日以頭版頭條位置發表。這篇社論的撰寫、發表過程，透露
了劉少奇對於毛澤東左傾狂熱的社會主義大躍進意圖的及早察覺，並
力圖以「中央政治局會議精神」來加以防範、遏阻。這次他和周恩來
的合作，沒有歷來的相互掣肘，而是心有靈犀，十分默契。
毛澤東對這篇體現中央政治局匯報會議精神的元旦社論，卻像吃
下了一隻蒼蠅，十分憎惡。他看到的是社論的弦外之音，劉周對他的
防範之心，劉周從此密切合作的可能性。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局
面。他需要的是劉、周之間相互防範、相互掣肘，而由他高高在上地
來裁決、統籌。他也深知劉周二位都是務實派，治國能手。
毛澤東決心批周抑劉。他對周恩來的忌諱歷來已久，不能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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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恩來在軍隊系統、在情報系統的影響力，一直足以構成對他毛澤東
地位的潛在威脅。
劉少奇的實力來自黨務系統。毛澤東認周的軍事系統和情報系統
為實，認劉的黨務系統為虛。因之自延安時期起，毛澤東即布設了自
己的權力格局：以虛制實，借劉制周。
毛澤東於一九五七年夏天發起出爾反爾的抓右派運動，瘋狂迫害
知識分子，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為着推翻上一年召開的中共「八
大」所確立的「集體領導原則」，強化他號令天下、乾綱獨斷的個人
權力。一次反右派運動，毛澤東就令全黨全軍照着他的指揮棒團團轉
了。什幺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就都又乖乖地回復到了毛澤東政
治應聲蟲的地位。
第六節 大躍進大潰敗
可以說，反右派運動是毛澤東統一號令的政治大躍進。從一九五
七年秋天開始，毛澤東開始在黨的會議上公開點名批判周恩來的「反
左傾、反冒進」，說提出這一口號的同志，離右派只有五十米遠了。
批判周恩來，意在警告黨的第二號人物劉少奇。一九五八年初，毛澤
東對周恩來的批判幾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從一月的「南寧會議」
，到二月的「武昌會議」，到三月的「成都會議」，以及夏季召開的
「鄭州會議」、「北戴河會議」，毛澤東當着全體中央委員的面，當
着各省市自治區負責人的面，指名道姓地批判周恩來提出「反左傾、
反冒進：逗一口號，是喪失了立場，離右派只有五十米遠了。毛的用
意很明顯，逼周恩來辭職。周恩來在大小會議上作了二十多次檢討
，可就是不遞辭呈。他實在也是代劉少奇受過。可毛澤東保劉。劉少奇
未被點名，還附和毛氏批周。周恩來對劉少奇寒了心，從此知道任何
時候都不應跟劉少奇沆瀣一氣。
劉少奇的修養常常用於保護他自己。
毛澤東成功地離間了劉少奇和周恩來。把「劉周聯盟」消除在萌
芽狀態。
毛澤東也正是在批判周恩來、陳雲的右傾錯誤的同時，瘋狂地舉
起了「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發動了禍國殃民的一
九五八年「經濟大躍進」，大辦人民公社，大辦公共食堂，以及土洋
結合，大煉鋼鐵。中共黨內無人能夠阻擋毛澤東的瘋狂。八月四日，
毛澤東親自到河北省衡水地區的徐水縣，辦起了共產主義的試點。當
他聽到縣委書記張國忠匯報，穀子畝產兩萬斤、山藥（馬鈴薯》畝產
一百萬斤、一頭牲豬一千斤這些虛假的天文數字時，這位農民的兒子
竟然狂喜下已，信以為真。他擔心的是「你們生產了這麼多糧食，怎
麼吃得完？吃下完又怎麼辦？」根據徐水視察的印象，毛澤東下令全
國大辦人民公社，大辦公共食堂，實現全國吃飯不要錢。他號召全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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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手，全民上陣，大煉鋼鐵，十五年超英趕美。他要求每個省搞兩百
架飛機，每個鄉兩架飛機，實現交通現代化。他說全國就是一個大公
社……對於毛澤東的這類希特勒式的狂言浪語，中共高層無人敢於提
出批評。劉少奇、周恩來、陳雲、鄧小平等人頭腦較冷靜，也只是在
熱烈歡呼偉大領袖的雄才大略、英明決策的前提下，強調一下實事求
是。一九五八年五月下旬，中共中央召開五中全會，周恩來在會上檢
討他的「反左傾、反冒進」的右傾錯誤；劉少奇倒是在代表中央政治
局作工作報告時，對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等政策提出了一些批
評，要求全黨在大好形勢下要戒驕戒躁、腳踏實地。毛澤東則利用這
次全會，完成了一次新的權力部署。他親自提議「病夫元帥」林彪進
入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出任黨中央副主席。這是毛澤東為排除德高望
重的國防部長彭德懷元帥埋下的重要伏筆。
距毛澤東視察共產主義示範縣——徐水一個月之後的一九五八年
九月，劉少奇也來到徐水視察。劉少奇卻在這裡看到了跟毛澤東完全
不同的局面：全縣城鄉實行所謂的共產主義的全民所有制後。按規劃
需要給全縣人民發放工資和生活用品。可是只發給一個月工資，全縣
就鬧財政虧空，一轟而起，盲目地辦起的十一所「大學」、八十四所
「紅專學院」、一千二百四十八座大小工廠，也都短命流產，造成的
只是財物的巨大浪費。劉少奇針對徐水縣「向共產主義邁進規劃草
案」，作出了批評。他引用孟子的話「且一人之身百工之所為備」
，來說明生產規劃的複雜性、重要性。在分配問題上，劉少奇指示縣委
要對全縣收支列出一筆細帳，如果連錢從那裡來都沒弄清楚，又怎麼
可以搞全縣統一發放工資和生活物資呢？他引證《禮記》上的話說
：「生之者眾，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則財恆足矣！」劉少
奇還告訴縣委領導班子，什麼是全民所有制，什麼是共產主義制度
，在一些最基本的概念都沒有弄明白之前。就盲目地實行起來，怎麼行
得通呢？
毛澤東和劉少奇在徐水的視察、指示，真可謂是針鋒相對了。毛
澤東是狂熱吹捧，號召全國學徐水，實現公社化；劉少奇卻是潑冷
水，指示縣委算細帳，實事求是。好在毛澤東派了身邊的十八名工作
人員幫助徐水搞共產主義試點，徐水縣的工作搞得一塌糊塗的真實情
況，也很快地反映到毛澤東面前，毛澤東才容忍了劉少奇在徐水唱的
低調、反調，並同意中央書記處聯合河北省委、衡水市委派出工作組
幫助徐水縣委收拾殘局。
徐水縣共產主義試點的破產，並沒有導致毛澤東的清醒。他繼續
四出巡察，揮動巨手，口吐狂言，號召大躍進人民公社，公共食堂加
大煉鋼鐵，他要實現七億人口七億噸鋼。鋼從哪裡來？全國男婦老幼
齊動手，拆房砌土爐，砸鍋煮鐵水。在毛澤東掀起的上下大瘋狂中，
周恩來、陳雲繼續作檢討，劉少奇、鄧小平則在不獲罪毛澤東的前提
下潑潑冷水，要求實事求是。彭德懷、張聞天一批有識之士則冷眼旁
觀，忍無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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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靠了什麼而在中共黨內胡作非為？一是靠了臣民對皇上的
愚忠，二是靠了他親自掌握着中共的擁有生殺大權的政治保衛系統。
更妙的是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中共召開八屆六中全會時，毛澤東大約
察覺到他一手操辦起來的總路線、人民公社、大躍進已經在全國造成
了巨大的惡果，並將繼續引發經濟大災難，他主動提出來，中央的工
作分一線二線，由劉少奇、鄧小平任第一線領導，他退居第二線，從
事一些重大的馬列理論研究工作。他並提出辭去國家主席一職。由誰
接任？毛澤東沒有指定，也沒有推薦。依着毛的本意，他想讓周恩來
交出國務院總理一職，去做有名無實的國家主席。應當說，毛澤東的
這一舉動，使得整個中央領導層大大鬆了一口氣。不少人心裡甚至慶
幸，今後大家尊毛澤東為太上皇，讓他去與美女們相伴，安度晚年，
實為社稷之福，國家之幸。毛澤東不任國家主席了，中央委員會必須
推舉出一位繼任人選，去交給下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舉手通過。起
初無人吭聲。朱德、周恩來、陳雲都夠資格，但都不表明態度。後來
還是由身為中央書記處總書記的鄧小平一語定音：國家主席，我提一
個，劉少奇！鄧小平的這一提名，符合黨的倫理，劉少奇自一九四五
年來即為黨的二把手，理應出任國家主席。
一九五九年初，毛澤東派往各地的「調查研究小組」，幾乎毫無
例外地都給他帶回了五八年大躍進以來的壞消息：浮誇風、虛假風、
共產風盛行，國民經濟嚴重失衡，部分地區已經開始鬧饑荒，餓死
人。可是僅僅在四個月之前，毛澤東到河北徐水、河南新鄉、山東歷
城等地農村視察時，還極口讚揚了小麥畝產兩萬斤、土豆畝產一百萬
斤，替農民發愁糧食大多了吃下完怎麼辦？如今竟然說部分地區已經
開始鬧饑荒餓死人。
自入主北京以後，毛澤東便在中南海內設立了一個特殊機構，稱
為「毛澤東主席辦公室」，簡稱「毛辦」，內設政治秘書、軍事秘
書、外事秘書、工業秘書、農業秘書、財經秘書、文教秘書、警衛秘
書、機要秘書、生活秘書等職分。各個大秘書下面還有一批小秘書。
毛澤東派這些秘書們列席政治局會議、書記處會議、國務院總理辦公
會議，並擔任會議記錄。毛澤東通過這些秘書直接插手和控制中央書
記處和國務院，形成一個凌駕在黨中央和國務院之上的「太上皇小內
閣」，真正的權力核心，超級特務系統。毛澤東對於劉少奇、鄧小平
轄下的中央書記處、中央辦公廳，對於周恩來、陳雲名下的國務院所
提供給他的各行業情況匯報，缺乏信任。因而不時派自己辦公室里的
人馬赴全國各地調查研究，以給他帶回各種「第一手的材料」。
對於這些「第一手材料」，毛澤東也並非完全聽信，而給予分別
處置。例如對爭議甚大的長江三峽大壩工程，他在一九五八年歲末聽
取了自己的工業秘書李銳的調查匯報之後，即作出過「此事下急，繼
續調研」的指示，但到了大饑荒之後的一九六二年，他聽取了他的政
治秘書田家英赴安徽農村調查「包產到戶」的情況匯報後，卻大為不
悅，斷然否決「包產到戶」這一農民行之有效的自救度荒辦法，而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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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為分田單幹，右傾復辟，走資本主義道路。毛澤東還懷疑田家英是
受了劉少奇、鄧小平的指派來向他逼宮，妄圖在全國農村大刮單幹
風，搞垮人民公社。
然而在一九五九年春天，毛澤東有限度地接受了他的秘書們從各
地帶回來的嚴峻事實，頭腦不再像幾個月以前那麼昏熱，不再叫喊七
億人口搞七億噸鋼鐵、三億五千萬斤糧食，不再叫喊十五年內超英趕
美之類的天方夜譚，而覺得應當強調一下實事求是、腳踏實地的精
神。他讓劉少奇以中央名義向全黨發一個文件，來冷靜一下頭腦，糾
正大躍進、人民公社以來的工作偏差。劉少奇深知毛氏生性多疑，經
常出爾反爾。一旦由黨中央發出文件，提出糾偏糾左，毛氏轉臉又不
認賬，甚至翻臉算賬怎麼辦？比如毛澤東對高崗問題，對農業合作化
問題，對黨的「八大」制訂的集體領導原則問題，對一九五七年元旦
社論問題，號召大鳴大放後又轉而大抓右派等等，說變瞼就變臉，周
恩來做人那樣機警圓熟，都幾乎難於立足。
劉少奇這次卻表現出了他的政治智能和手腕。他順着毛澤東好大
喜功、文過飾非的心性，建議說：目前全國還是形勢大好，要有問
題，也是九個指頭和一個指頭之比，以黨中央名義發文件，是不是容
易被下面誤解，以為國民經濟出了大亂子了？我看是不是以主席個人
的名義，給全黨同志發一封指示信，強調一下糾偏糾左，提倡一下實
事求是、說真話、反浮誇。
劉少奇的這一提議，正中了毛澤東的下懷。以黨中央主席個人名
義向全黨發出指示信，不正好證明了自己的英明？不正好鞏固自己的
威望，重申自己在全黨的最高領袖地位？何樂不為？於是毛澤東讓田
家英幾位大秀才替他起草了一封「黨內通訊」，給全黨的大躍進浮誇
風降溫，也是給三面紅旗降溫。毛澤東在信中指出，全黨要堅持講真
話，辦實事的作風，比如去年畝產小麥三百斤，今年能增產到每畝四
百斤，也就很不錯了；公共食堂則應節約糧食，農忙吃干，農閒吃
稀，云云。
劉少奇的高明在於：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加上
大煉鋼鐵、公共食堂，明明都是你毛澤東在去年的一派大昏熱中，干
綱獨斷，大轟大擂搞起來的，誰敢反對你？誰能反對你？如今出了問
題，為什麼要由黨中央領導集體來承擔責任？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去
年多次在中央工作會議上胡吹海夸，說小麥畝產兩萬斤，馬鈴薯畝產
一百萬斤，這麼多糧食吃不完怎麼辦？你今年不得不面對事實，不得
不承認，小麥畝產只能有三百斤至四百斤，糧食不是太多吃不完，而
是遠遠不夠，面臨着鬧饑荒的局面！毛澤東同志寫給黨內的這封指示
信，是自打嘴巴了。
第七節 海瑞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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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九年春天，在糾正黨內左風一事上，毛澤東和劉少奇可說
是合作無間。四月上旬，在北京召開的第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
次會議上，毛澤東辭去了國家主席一職，並根據中共八屆六中全會的
提議，大會選舉劉少奇出任新的國家主席，併兼任國防委員會主席。
也是在這次人大會議上，確立了黨和國家的雙主席制，毛澤東專職黨
中央主席兼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主席，劉少奇任國家主席兼國防委員
會主席。至此，全國所有的報紙，各級黨政機關辦公室，也開始出現
毛、劉的照片並列。
劉少奇更上一層樓，春風得意了。但他知道，自己並不能與毛澤
東平起平坐，仍要察言觀色，小心伺奉。人大會議結束之後的四月下
旬，毛澤東在上海主持了「中央王作會議」。出席會議的有中央各部
委一把手和各省市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照例是白天開會，晚上看
戲、跳舞。一天晚上，毛澤東家鄉湖南省委書記周小舟（在延安時曾
任毛氏秘書），請毛主席觀看了正在上海演出的湘劇《生死牌》，劇
情涉及明代清官海瑞，毛澤東觀劇後大感興趣，上台接見演員，並邀
一女演員去他的住處跳舞吃消夜。第二天。毛澤東讓人找來《明史》
閱讀。之後。他在中央工作會議上大談海瑞，稱頌海瑞如何清廉秉
公，無私無畏。他號召全黨學習海瑞精神，要敢炒麵折庭爭，犯顏直
諫，要敢於給領導提意見。他要求全黨幹部要五不怕，一不怕開除黨
籍，二不怕撤職查辦，三不怕老婆離婚，四、不伯坐牢，五不怕殺
頭。總而言之，是要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毛澤東旁引博
征，談笑風生。一時間，各路諸侯們都相信，這回毛澤東主席是真的
要虛懷若谷，從諫如流了。
上海中央工作會議結束，「毛主席辦公室」一行人員回到北京，
「毛辦」主任胡喬木秉承毛的旨意，親自登門拜訪了著名的明史專
家、北京市副市長吳晗教授，向他傳達了毛號召全黨學海瑞的最新指
示，要求吳晗教授替《人民日報》撰文介紹海瑞的事跡。吳晗教授領
命後，不久即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海瑞上疏》、《海瑞罷官》
等文章，廣獲好評。同年夏天，北京京劇院的著名表演藝術家馬連
良，敦請吳晗教授給他們京劇院寫一個關於海瑞的劇本。吳晗教授從
未寫過劇本，但馬連良是京劇界首席鬚生，且這一提議又符合黨中央
毛主席的指示，便答應一試。這位天真的歷史學家，果然一稿二稿直
至第七稿的，寫出了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發表在一九六。年年
初的《北京文藝》月刊上。
劇本經北京京劇院排演。由馬連良飾演海瑞，連續演出兩個多
月，場場爆滿，反響熱烈。毛澤東觀看了演出，十分讚賞，把馬連良
先生請到中南海家中吃飯，表揚他演了一齣好戲，替人民做了一件好
事。馬連良高興萬分，連夜跑到吳晗教授家報告了此一大好消息，吳
晗教授亦為之歡喜不已。至於數年後的文化大革命初期，毛澤東為了
剷除他的政敵劉少奇及其派系，而拿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祭刀
，致使明史專家吳晗教授和著名京劇藝術家馬連良慘死，則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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