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玉清觀梅貞手談棋盤僧     如意客棧王野霆刀斬護花郎

與往年一樣，每隔一年的深秋，梅貞都會易容妝扮成雲遊女道士，化名瞿仙，或其他什麼名字，離家北上，預期年底抵達金國東北遼地白山。這一年，當梅貞途經金國山東西路東平府聊城郊外爛葬崗的時候，發現荒草叢之中，有一束包裹的破草蓆不停蠕動，來到近前打開一看，卻是一個氣息奄奄的病重男孩，梅貞急忙給他服下九轉還陽丹，輔以瓊漿玉液，將小孩救治得活。男孩生得猴頭猴腦，頑皮多動，卻不幸喪失了許多記憶，問起他的家庭住址，姓甚名誰，全都一片空白，梅貞便給小男孩取名猴兒。梅貞見猴兒無家可歸，遂收他為徒。起初猴兒野性難馴，很難管束，讓他東，他偏西，一路之上惹出了很多麻煩，梅貞好不容易將這隻皮猴調教得略懂些許人間道理。當時適逢蒙古漢軍與河北各路金軍在燕南廝殺正酣，到處狼煙烽火，遍地死屍枕藉，山東，河北一片悽慘悲涼景象。為了避開戰場，有些路段只好繞行。所到之處，滿眼皆是流離失所的難民，成群結隊南逃避難。梅貞沿途遇到很多重傷、重病患者，他都會停下來給他們療傷，治病，這便耽擱了許多行程。那些被他醫好的難民，看他穿着打扮，誤以為是觀音菩薩下凡，一傳十，十傳百，便有了白衣觀音在河北救度百姓的傳說。當梅貞，猴兒師徒二人走出太行山北端余脈的時候，已是臘月初十，雖然梅貞已經感覺到腹中的毒丹蠢蠢欲動，但卻尚可運功抑制，此時距離河北奉先縣靈泉觀僅有兩天路程，金國河北大道教四祖純陽子毛希琮就在那個道觀里，他便是梅貞每隔兩年都要專程拜謁之人。唯有毛掌教以他獨門純陽功力，方能將散布在梅貞體內的毒素聚斂於丹田之中，然後梅貞繼續北行，去往白山向求金蓮聖母取金銀蓮花。或許是梅貞此番該有劫難，偏偏又在路上遇到北國花魁汪麗陷於危難，修道之人焉能見死不救？這便又使梅貞前往靈泉觀的行程延遲了數日。那日在簫品門宋家寨，梅貞體內陰毒已開始擴散，毒丹隨時可能爆炸，一旦毒丹失控，便會導致毒氣攻心，那是便是神仙也無方救治。隨着毒素在體內不斷加速擴散，梅貞腹部毒丹聚斂成陰陽魚圖案的輪廓也變得越來越模糊起來。梅貞甚至已經感到去日無多，次日便是臘月十五，每逢十五月圓之夜，他的體內必將氣血洶湧，劇毒從渾身毛孔中蒸騰而出，整個過程歷時一整天，其間他將倍受病痛煎熬，初始時渾身猶如遭受蚊虱叮咬，繼而又如萬蟻噬骨吸髓，終了好似烈焰焚身，直至元氣耗盡，虛脫昏厥，直到翌日清晨，方才漸漸甦醒，很多年以來，每月如此。亦不知梅貞前世造下何種惡業，今生要受這般痛苦。歷經十幾年如此殘酷的病痛折磨，梅貞早已看淡生死，他常想，死亡未免不是一種很好的解脫。每當毒發之前，梅貞總要躲到僻靜所在，獨自忍受無以言狀的毒魔摧殘，因為他不願被人看到他在病痛之中掙扎的慘狀。每年歲末新舊時辰交替之際，也是他身體最虛弱之時，前一年吃下的金銀蓮藥力消耗殆盡，若不及時補充，僅憑他自己的功力，無法克制陰毒。現在他要找一個洞穴，靜靜等死。他對猴兒說：“閻王請為師地府赴宴，為師要離開一段時間，你要牢記為師教導，切莫任性淘氣，更不可為惡，你是一個既調皮又可愛的皮猴子，你千萬不要記恨師父打罵過你，你先自南下，去投奔淮陰梅莊，為師隨後就到。”他從懷裡取出裝有寶貝玉佩的荷包，交給猴兒，作為進入梅莊的憑證，又反覆叮嚀猴兒一路上多加小心，千萬不要與人爭執，後來，梅貞見天色向晚，便開始催促猴兒趕緊上路。猴兒不願離開師父，死活賴在梅貞身邊不肯走，梅貞只好假裝生氣，命令徒兒立刻動身。猴兒害怕師父動怒，更怕挨師父責打，便磨磨蹭蹭爬上驢背，小毛驢也是戀戀不捨，幾步一回頭，啾啾哀叫兩聲，甩噠甩噠尾巴，緩緩離去。梅貞目送猴兒騎驢遠去，心中好一陣難過，他勉強支撐着身體，順着山路緩步行走，也不知走出多少路程，天色漸暗，人已疲乏之極，舉目四顧，卻見左前方半山腰有一座山洞，走近一看，洞口上方石刻三個字，老君洞，字體樸拙渾厚，很有漢隸風骨，洞內空間不大，石供桌後面石台上，供着一尊一人多高太上老君石像。他盤腿坐在神像下，閉目調息。洞外夜幕降臨，洞內漆黑一團。他感到一陣疼痛、暈眩，體內毒素加速擴散，痛苦加劇，身體極度虛弱，已無力固住腹內毒丹。梅貞絕望地輕嘆一聲，打算在極度痛苦來臨之前，用最後一點氣力，點住死穴，自斷經脈。就在這一瀕死時刻就要到來之時，梅貞似乎聞到一股淡淡清香，這種奇香沁人心脾，他頓感全身痛苦一瞬間竟然全都消失，從裡到外舒服之極。他心想：“難道這就是死亡感覺？早知如此，何必苟活至今？”他的神志漸漸散亂，然後失去了知覺。四周一片死寂，突然，老君石像後飄出一道白色人影，降落在梅貞身邊，那個白色人影仔細端詳了梅貞片刻，慢慢彎下腰，輕輕抱起他，如抱嬰兒一般絲毫也不費力，白色人影足尖點地，身體飄忽若鬼影，輕靈地轉了幾轉，轉眼之間，人已在洞外山道之上，蜿蜒而行，須叟，人影消失在荒山夜色之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