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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二《亮相》 第五章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01日10:27:44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二《亮相》

  东西南北中  风声和雨声      道是山前必有路  眼下尽是害人坑

人前都是人  背后现鬼样      不吃夜草马不肥  不卖良心财不旺


第五章: 把世上的活物吃绝了

 

幸好建勋及时赶回来,家里的母亲和二舅吵起来了。二舅说起跟张大妈借钱的事,张大妈说她没钱。二舅也是个莽撞脾气,连想也没想就说:你怎么没钱,你一家伙就来了一万美金。别以为我不知道,一万美金合多少钱?合八万多呢!你还说你没钱?

张大妈一听这话,更生气了:呦嗬!你倒消息灵通!我的钱是白来的吗?啊?大妞他爹走的时候,我哭了多少场?当时谁管我呀?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孤儿寡母的多可怜!你那时候在哪儿哪?你管过我吗?哦,我的眼泪淌成了河,换来这点儿卖命钱,你倒先眼红了,你凭什么眼红?我的钱,我愿意借我就借,我不愿意借,你还杀了我不成?

你瞧瞧你,管你借点儿钱,你就说要杀你,怎么惯老西儿一个样儿了,舍命不舍财。

你还少跟我这儿废话,我就是舍命不舍财。谁知道你儿子是不是真的叫人家抓起来了,没准儿是你编瞎话,骗我的钱来了。

二舅也急了:我惯你说,愿意借就借,不愿意借拉倒,少他妈的说废话!

 

建勋回来的时候,老姐儿俩正吵得凶呢。耿大妈立在门口偷听,一见张大妈的大儿子回来了,赶紧小声对建勋说:你快进去吧,待会儿俩人就打起来啦。

建勋有时候挺讨厌耿大妈的,人家姐儿俩说话,你在外头偷听什么呀?但是,自己和翠萍每天上班,母亲有耿大妈关照,毕竟省心多了。尤其是眼下母亲崴了脚脖子,陈大妈和耿大妈跑前跑后,帮了不少忙。到底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就是有感情,这个关系不能断,不为别的,母亲在家先不闷得慌。想到这里,建勋先跟耿大妈客气了一下,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母亲的门。看耿大妈那意思想进来,建勋笑了一下就让耿大妈进来了。

张大妈和二舅一看建勋回来了,而且身后还跟着耿大妈,俩人都不说话了。

张建勋打开自己随身带的提包,给母亲拿出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的是天津的特产耳朵眼炸糕,这是张大妈最爱吃的,然后给二舅看另外一个纸盒子,里边是十八街的大麻花。

张大妈说:早先我爱吃这甜东西,现在不怎么爱吃了。让耿大妈吃,耿大妈也不吃。

二舅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麻花,当下乐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屋里顿时也不那么火药味呛人了。二舅说:你二妗子如今牙口不好了,这东西她一口也嚼不动啦。

张大妈瞥了耿大妈一眼,意思是就知道想着他老婆,耿大妈会心地笑了。张大妈问官司打得怎么样,建勋说眼下还不知道,得过些日子才会有结果。

正说着话有人按门铃,建勋开门一看是三妞,原来建勋去天津以后,三妞听翠萍说母亲崴了脚脖子,就赶紧过来了,刚才是出去买菜去了。耿大妈问三妞做什么饭,三妞说包饺子,还说让耿大妈帮忙,耿大妈爽快地答应了。

建勋陪二舅刚说了几句话,樊菊花又来了,只见她怀里抱着一只白毛小狗,进门先扯着嗓门儿问了一声:张大妈,今儿怎么样啊?好点儿不?

张大妈说:好多啦,不疼了。

樊菊花非常得意地说:还是我说的对吧?我一看就是骨折,再没一点儿错的。您要是在家里瞎按瞎揉,非得折腾坏了不可。

耿大妈说:当然是你圣明了。从哪儿抱了个小狗呀?

樊菊花说:五单元一楼李大妈,他们家的狗下了六只,给我留了一只。

耿大妈说:这下你可有事儿干了,养这玩意儿麻烦着呢,见天洗澡,又是吃又是拉的,弄得屋里挺味儿,白给我都不要。

樊菊花说:您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呀?得了吧您。知道吗?这他妈小玩意儿,我花了六百块钱呢!白给?谁白给呀?净想好事儿。

耿大妈说:你可真是闲的!

樊菊花说:那当然了。我现在是,身体复原了,外债全还了,老人死完了,孩子挣钱了,我什么负担都没有了。翻句话说,都这岁数了我还不享受享受,要不死了太冤啦。

张大妈说:你真是吃多了撑的,六百块钱买它?钱多了烧的你!

樊菊花说:这您就不知道了,我还指望它给我挣钱呢。您知道这是什么狗吗?见一屋子人都摇头,她接着说:这是英国品种,说是叫什么英卡,全名我还叫不上来。因为是街坊,人家跟我要了六百,这狗要是在狗市上,翻句话说,起码得一千多。这是只母的,养二年就能下小的,一年两窝,一窝最少四只,一般是六只。翻句话说,往后甭看我在家里待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大力气不出,粗气儿不喘,怎么一年我也闹它四五千块钱,不信您走着瞧。

耿大妈点着头说:这玩意儿要是能卖钱,倒是也可以。可是,人家现在不是不叫随便养狗吗?说是养一只狗,一年得上好几千块钱的狗头税呢。过去老说,国民党税多,共产党会多,现在共产党的税也不少了。

樊菊花说:我倒没听说过狗头税这个名,但是必须上税是真的。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养一只小狗,就叫人家上好几千块钱的税。翻句话说,你干脆不叫人家养不就结了吗?这不就是拿钱来控制咱们穷人吗?翻句话说,你干脆就说穷人不许养狗不就完了吗?我才不给他上呢,咱们院子里养狗的人都不上税。您是不知道,咱们中国好些事儿不说理,人家外国谁养都行,想养多少养多少,爱养大的养大的,爱养小的养小的……

耿大妈当即打断了她:你快拉倒吧,你们到是痛快了,晚们这不喜欢狗的人呢?人家过去女的不许养大狗,说是有伤风化。现在,这人们也不是都怎么了,男的养狗,女的也养狗,女的还养大狗。十一单元一个女的,养了一条大板凳公狗,那么粗,那么长,呼哧呼哧的,老在那女的身上蹭,在她屁股上闻,还在她大腿上吧唧吧唧舔。你说多讨厌哪!也不嫌丢人!您再瞧瞧咱这院子,见天早晨起来,大狗小狗一群狗。一到春秋两季就乱配,当着人就连住了,老爷们儿叫喊,老娘们儿看,真腻歪人哪!那天,你说我这个生气劲儿的。我在屋里听见一个老娘们儿在窗户外头喊,小兰小兰,我档着是叫我呢,心说这是谁呀?怎么还知道我的小名呀?我以为是老家来人了,就赶紧跑出去了,结果人家是叫狗哪!你说气人不气人?这缺德玩意儿,给狗取人名。

建勋说:这不希奇,现在给狗取名都是取人名。有个画家,他给他养的狗取名还有姓,也不是姓刘也不是姓张,我一时给忘了,说起来也是够缺德的。

三妞说:那没准儿是跟什么人有仇,又惹不起人家,为了出气呗。

耿大妈点头说兴许是。

樊菊花问建勋:建勋,你们家里有毛衣针吗?我给我们大宝织两件小毛衣。

张大妈奇怪地问:你们大宝?谁是你们大宝呀?

樊菊花拍了拍怀里的小白狗,大伙儿才明白她说的是狗。樊菊花说:我还有不少零碎毛线呢,回头找个样子,给我们大宝织两身好毛衣。我这回不管是给狗做窝,还是给狗织毛衣,一切都是以狗为本,狗性化的理念,狗性化的设计,既超前又现代,一定在咱们院子里,领导时尚新潮流。

三妞问:你知道什么叫时尚?

樊菊花说:那还不简单,短袖套在长袖外边,秋裤外边套裤衩,有什么新鲜的!

建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看不出来,你什么都懂,还会好些新名词。

樊菊花说:咳,我这也是跟那些干部们学的。这些年的干部,跟文革时候不一样了,那时候都是背毛主席语录,拿语录压人。现在的干部是不干实事,净说空话,时兴什么说什么,我最讨厌的就是他们这个做派。哎,建勋,你可别多心呀,我不是说你。

建勋笑了笑没搭话。

半天没吭声的二舅忽然发了言:嘿,你算是说着了。这些年的干部,什么都不干,就练一张嘴,练得他们又能吃又能说。你要听他们说,他能把世上的好话说尽了,能把死人说活了,么好听说么,可就是说人话不办人事!他们要是吃起来,能把世上能吃的东西想尽了,能把世上的活物都吃绝了!俺们镇上有个镇长,你猜猜人家爱吃么?二舅看了一眼大伙儿,接着说:吃蝎子吃蚂蚁不算新鲜,吃牛鞭吃驴鞭是家常便饭。你们就猜不着人家爱吃么?人家爱吃狐狸蛋!俺们那儿挨着白洋淀,这二年淀里没大鱼净是小鱼,俺们那一湾儿有不少养狐狸的。养狐狸图的就是皮,这个皮必须是大雪这个节气的,所以人家只能在这个节气杀狐狸。他一年到头要吃狐狸蛋,他还不吃冷冻的,非得吃新鲜的,所以他就光想杀人家的狐狸。他不吃种狐狸的蛋,嫌那个没营养,他要吃当年长成、没有交配过的。没事儿他就开着个车,四限里跑,只要他往谁家养殖场门口一站,谁家的狐狸准得完蛋。自打他来到俺们镇上当镇长,不到二年,养狐狸的都关张了。你们说,这叫么事呀?

耿大妈听了叹了口气,说:晚们老头子头些日子回了一趟老家,回来跟我说,县里来了个新县长。他来了以后,把他老婆安排到财政局,把他妹夫安排到银行,把他小舅子安排到城关当一把手,把他小姨子安排到中学当校长,把他大小子安排到公安局,把他闺女安排到税务局,反正要害部门都是他们家的人。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世道?

三妞说:馅调好了,包饺子吧。

樊菊花赶紧说:我们大宝要撒尿了。说完抱着狗走了。

张大妈冲着她的后影说:你甭跑,你想包我还不叫你包呢,嫌你手上有味儿。

大伙儿齐忙动手,一会儿饺子就包完了。叫耿大妈一块儿吃,耿大妈不吃,抬起屁股就回家了。饺子煮熟了端上桌子,大伙儿都坐下吃。二舅从头吃到尾,建勋虽然年轻也没他吃的多,二舅一个人吃了上尖的一盆,撂下筷子,“咯咯”打了两个饱嗝,然后“噔噔”放了俩响屁,这回总算是吃饱了。

三妞一个劲儿笑,张大妈瞪了二舅一眼,说:瞧瞧,又打嗝又放屁,肠子肚子一点儿缝都没有了,倒是不糟践地方。

幸亏没有外甥媳妇和外甥女婿,二舅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三妞给他盛了一碗饺子汤,二舅让她放在一旁,然后擦了一把嘴,清了一下嗓子。

建勋知道他打算明天走,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就赶紧按住了二舅的手,说:二舅,您多少年也没来一回北京,老姐儿俩好些年没见面儿了,我又跑了一趟天津,您甭着急走,再多住几天,我陪您到处走走,玩玩看看,北京这些年变化可大了。

二舅说:不看啦,哪儿都不看啦,看么都没用,他盖多好也顶不了我的事,你说是不是?他楼房盖的再高,也没有我一间;马路修的再宽,没有小轿车我也不走;那花园修的再好看,顶不了吃也当不了穿;那路灯再亮,俺们老两口儿也得见天摸黑,咱使不起那个电钱呀!我越看不是心里越腻歪?再说,我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你二妗子不定多着急呢!你俩表弟还叫人家圈着呢,我老不回去,人家不定怎么拾掇他们哪!可是我攥着俩空拳头回去,不是也放不了他们吗?我是说呀……

建勋说:我知道,我知道。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千块钱来,然后走到母亲跟前小声问母亲:妈,您说……这话没法儿往下说,尤其当着二舅的面,建勋看了一眼三妞。

三妞晚上睡觉时,听母亲跟她念叨过这事情,一看这情形就明白了,赶紧立起身来对二舅说:二舅,我陪您上外头遛个弯儿去。二舅当然会意,俩人就出去了。

 

张大妈等他们把门碰上之后问建勋:你说这事儿怎么办?不来便罢,来了就有事儿。

建勋问母亲跟别人说了吗?张大妈说翠萍给大伙儿都打了电话,除了四妞送来一千块钱,三妞空着手过来了,其余谁都没露面。建勋也感到这事情不好办,可是不拿出一部分钱来,二舅肯定打发不了。自己一个人出,负担虽然不是太重,但是没有这个道理,而且媳妇翠萍也不干。让别人都出点儿,明显有人不乐意,到现在谁都不露面儿,这不就是人家的态度吗?这可怎么办?看这样子,不给他凑五千块钱,这个坎儿是过不去。自己出两千不多也不少。四妞这回真不赖,从来没去过姥姥家,吧唧一下出一千,这还得说人家吴师蒙这人不错。可是这才三千呀,就算给他凑五千,那两千让谁出呢?建勋不敢打母亲的帐,母亲就是一分钱不出也说得过去,因为母亲没有退休金,母亲是为了七个儿女才没有工作的。

想来想去,可气的是二姐,你不应该不出钱呀!那些年你在部队当兵,因为驻地离姥姥家近,二舅经常去部队看你,虽然没给你带什么值钱的好东西,但是,这一份情你不应该忘了呀?最不应该的是,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呢?准那么忙吗?兄弟姐妹之间,要说富是你最富,要说有钱是你最有钱。这年头儿,谁不知道大夫最有钱呀?你准拿不出两千块钱吗?可是到现在,她死活就是不露面儿。怎么办?对,给她打电话。想到这里,建勋马上拨通了二妞家里的电话,碰巧是二妞接的。建勋说:二姐,二舅要走了,你还不过来。

二妞冷冷地说:我连着三个手术,才睡了俩钟头,困着呢,去不了。

建勋压着火说:那你过不来,你也知道二舅这回干什么来了,你打算出多少钱?

二妞好半天不说话,建勋又问了一遍,二妞才说:别人出多少?

建勋说:你甭管别人,你就说你打算出多少?

二妞明白了,哼了一声说:我眼下没钱。

一听这话建勋生气了,马上给了她一句:你说你没钱,谁信!

二妞说:我有钱是我的,我出不出谁也管不着!说完呱唧一下把电话挂上了,气得建勋脸色都白了,嘴唇直哆嗦,握住电话筒,半晌说不上话来。

张大妈赶紧说:儿子儿子,别生气,甭搭理她!妈我这儿有,我出两千吧。说着,起身上里屋去取钱。转眼的工夫,张大妈把钱拿出来了。建勋看着这两千块钱,有点儿为难,有心不要吧,那就得自己出,人家翠萍肯定不高兴。翠萍的父母都有退休金,从来不要翠萍的钱。老妈拿出的这两千块钱,要是接过来吧,又真难为情。老妈没有收入,可知道这点儿钱她是怎么攒的?妈都快八十岁了,遇到这么点儿事情,还要让老母亲为自己分忧愁,建勋又感到很过意不去。论说自己是大儿子,是长子。可是在大姐和二姐那儿,他们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大姐混,二姐刁,无论哪个都不说理。有这么不懂道理的吗?亲娘舅轻易不来,来了你们都不过来看一眼,建勋越想越生气。

张大妈见儿子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就把钱往建勋手里塞,说:儿呀,妈知道你为难。你拿着,拿着。妈要钱有什么用?死了还不都是你们的?快拿着吧,别让我着急了!

建勋看母亲急了,只好把钱接过来,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当口三妞和二舅回来了,看见建勋擦眼泪,三妞心里也很难过,二舅一看这情形,也明白了几分,于是就没说话。

建勋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把脸洗了一遍,然后出来对二舅说:二舅,我和我妈商量了一下,给您五千块钱吧。您也甭说什么借不借的,您就拿着花去吧。北京您有这么些个外男外女,按说这不叫个事儿……可是,您老来了几天啦,您也看出点儿眉目来了,没钱的有心没力,有钱的人家……建勋说不下去了,他不愿意在舅舅面前说姐妹的坏话,可是他不说,又怕二舅产生误会。

建勋本来就不是那花言巧语的人,这一点二舅早就知道,所以二舅连忙说:我知道,知道。家大人多,这个家不好当,何况人家各人过个人的。这五千块钱我先拿上,回去先把你表弟赎出来,他们有钱,我叫他们出来还给你。建勋连说不不不。二舅说:我是有儿子的人,我不能赖人家钱。眼时一下转不开,挪借一点儿可以,但是不能白要,谁家也没开着印钞机,你说不是?这我就知足了。到家我惯你二妗子说,你妈挺结实的,她就放心了。

本来以为城里人有钱,这回二舅算看清楚了,不是人人都有钱。刚才三妞和他出去遛弯儿,一听三妞说眼下过的日子,真是还不如家里呢。家里高低粮食不花钱,房前屋后点瓜种豆,所以吃菜花钱也有限,衣裳买一件且穿不坏呢。挣了钱,除了盖房就是娶媳妇,旁的项目没有。这城里可真了不得,哪儿哪儿不是钱?真是抬腿就要钱。刚才在街上二舅想尿尿,三妞把她带到厕所跟前,他看见三妞掏出五毛钱给人家,人家找了三妞两毛。他感到非常惊讶,敢情尿泡尿也要三毛钱!从厕所出来他扭头吐了一口吐沫,马上有个带红箍的老头儿跑过来,开口就罚他五块钱,急得他和人家嚷嚷起来了。

老头儿说:不许随地吐痰。

二舅说:我吐的不是痰,是吐沫。

老头儿强调说:吐沫就是痰!

二舅红头涨脑地嚷起来:吐沫就是吐沫,吐沫就不是痰!

眼看就要跟人家打起来了,急得三妞紧拦慢挡,总算没动手。三妞又给老头儿说了多少好话,但是屁事不顶,照样还是罚款五块。三妞赶紧给了人家五块钱,这才算完事。这下可把二舅气坏了!气得他浑身哆嗦,说什么也不在北京待着了,还他妈首都北京呢!尿泡尿三毛钱,吐口吐沫五块钱!这不简直就是土匪窝子吗?明天一早就走,回老家!一会儿也不能呆了!

既然两个表弟还在镇上押着,家里还等着这笔钱,建勋也不便多留,当天歇了一宿。第二天早晨,建勋送二舅到木樨园长途汽车站坐车回去了。

 

那回建业和于勉打架,严格地说只是拌了两句嘴,无论什么人也休想和于勉吵起来,更甭说是打架了。于勉生了气,顶多说上三句话,三句说完就再也不吭声了,她最有力的武器就是不理人,以沉默为抗拒。建业愿意针尖对麦芒地吵,俩人产生了矛盾,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有什么说什么,吵上一顿心里痛快,吵完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但是摊上一个闷葫芦,建业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是两个人性格上最大的不和谐,要不建业也不往母亲那儿跑。他在于勉面前说了多少话,不管是与非,人家就是一言不发,像没听见一样。建业实在憋不住了,只好跑到母亲那儿跟四妞五妞倒了一回。

建业和于勉的结合多少有些勉强,虽然现在没有父母包办,也没有政治因素,工薪阶层经济收入也相差无几,只是房子又成了大问题。当时,建业在单位老分不上房子,也不是说没希望,他完全能赶上最后一拨单位分房。房子虽然早就买好了,因为几个领导闹矛盾瞎扯皮,房子搁在那儿,就是分不了。领导有房子住,人家不着急,下边的人是干着急没办法。没房子别说结婚,连对象也不好找,所以一拖拖到了三十多。于勉认识建业时也不小了,二十九岁了,本来于勉对建业不太满意,也是因为单位里分房子,必须是结了婚的才给房,于勉的母亲特着急,生怕耽误了最后这一拨分房,仓促之间就促成了他俩的婚姻。于是,在于勉他们学校分了一套两居室。

婚后俩人不是那么协调,但也没闹太大的意见。日子过的很快,一晃儿子张大鹏都四岁了。但是,俩人之间的缝隙也越来越大,正像四妞说的那样,于勉不愿意随着建业,建业也不愿意随着于勉。好多事情很难说清谁对谁不对,各人在不同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形成了完全不同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很难兼容。于勉的父母是知识分子,一切讲究按部就班,有程序,讲理性,注重逻辑,自制力非常强。而建业在大杂院里长大,接触的是平民思想,讲究顺其自然,习惯随心所欲,自我约束能力差一些。

不说别的,俩人对孩子的教育理念和思想方法就完全不同。于勉认为建业有好多不良习惯,所以,她对于儿子张大鹏的教育,一定要从小抓起。小到拿东西,从哪儿拿放哪儿去,有条有理;大到不许说谎话,尊重长辈,勤劳勇敢,都是按照老一套传统的东西来教育。建业则认为这样太累,孩子这么小,就给孩子身上加这么多负担,没必要。他认为树大自然直,好的不用管,管的没好的。况且,现在的社会这么复杂,再拿过去的东西教育孩子,非把孩子教育成傻子不可。他对自己过去在学校里所受的传统教育深恶痛绝,认为自己是受骗了,他以一颗单纯的心来到社会上,才发现社会是一个肮脏不堪的大染缸,才发现个人的力量是多么微薄,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地傻。

于是,他认为要想适应周围的环境,就得不断改变自己,像变色龙一样,随时改变自身的颜色,以适应千变万化的社会。一句话就是: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但是,于勉不同意他的看法,认为社会终究会有一个正确的判断,只是迟早的问题。如同文革期间不重视文化教育,但是文革结束以后,颠倒了的认识和思想终究会颠倒回来,所以人是不能没有目标、没有主心骨的,认准了一个道理就要坚持。人之所以是高等动物,就是不能为了生存而生存,人应该有更高的追求。糟糕的是,他俩从来不就这些问题展开讨论,而是默默地抵抗,双方都存有改变对方的企图,但是双方都没有改变对方的能力。

其实,上回建业说买汽车,于勉不同意买,这本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有钱就买,或者愿意买就买。他俩争的不是这个,说白了就是要争一口气。你说要买,我偏不同意你买。你主张不买,我就非得要买。你不同意我的想法,我就不同意你的主张。有人说,两口子刚到一起,且有一个争高低的过程呢,一旦分出了高低,以后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但是,这个先决条件必须是俩人想往一块走。从他俩的情况看,好像从根儿上就打算离、根本不想一起过一样。那次俩人闹别扭,建业回母亲家之前说了一句话:不打算过就离!当时于勉并没有说话,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于勉怕建业、怕离婚,这一点两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所以,后来建业气冲冲地走了,又灰溜溜地回来了,于勉什么话也不说,连一点儿表情都没流露出来,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建业更生气!

有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是,他们眼下住的房子是于勉学校分的,然后用他俩的工龄优惠买下了;也就是说,一次享受了两个人的职工商品房优待。双方无论是谁,眼下都没有单独去买社会商品房的能力,还要在一个屋顶下生活,这是目前必须面对的事实。

一个男人如果在经济上没有优势,是很难让女人顺从的,这是目前建业唯一的认识。上次外甥王旋说的那话,如今在法院工作肥着哪,建业听了不是没有触动,他也隐约感到周围有些同事出手阔绰,有的人买房,有的人买车,有的人送孩子出国留学,有的人即使什么都不买,只那一副财大气粗的劲头儿,就让人明显地感到,除了工资肯定有外财。一匹马吃不吃夜草,往那儿一站,一眼就能看出来,无论是膘情,还是神气,无论是毛色,还是眼神;就是牵着走上几步,闭着眼睛听声,也能听出踱步有力无力。闹得满城风雨的崔永元打官司的事,建业因为在法院工作多少知道一些情况,但是他不清楚细节。就如同欣赏古建筑和红木家具一样,心里明明知道所有结构绝对不用钉子,完全是榫铆,但是关键部位榫铆之间是怎样穿插、怎样衔接、怎样咬合的,他就很不清楚了,这就是官场上的学问。

闲下来建业和一个下海经商的同学喝酒,议论起平民子弟走仕途,那位同学说的话,至今仍然响在建业的耳边,他说:老百姓的子弟当官儿,一般就是个科级,到头儿是个处级,累得吐了血,没准儿能混个局级,还肯定是副的,再往上就没你的份了,没背景根本甭想当官。这话一是说先天的家庭条件,二是说后天的自身素质。其实,后天的素质也跟先天的条件有很大关系。工农子弟从小到大,听到看到的都是生产和生活的那些具体琐事,学习的是怎样干活和怎样做事。而生长在干部家庭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那种官场上的气氛,体验的是人与人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根本不用学,看也看会了怎样琢磨人和怎样对付人。有道是:天波府的烧火丫头,上阵也是大将军。所以建业有时候也想,不然的话,干脆退出来算了,考个律师本,找几个哥们,开个律师事物所,一门心思就是挣钱,总比现在这样,爬不上去也挣不着钱强。

有时候正在审案子,一说到钱,十万百万千万,建业由不得自己就走神。这孙子有一千万,哪怕我有五百万呢,我就能在清芷苑买一套二百平米的豪宅,再买一辆奥笛车;这小子有一百万,哪怕我有五十万呢,我也能在回龙观买一套一百多米的复式住宅,然后买一辆小赛欧……生活中的诱惑实在太多了,而手里可支配的钱又太少了,不趁着年轻抓点儿钱,将来老了怎么办?建业想了好些日子,最后终于想好了,利用眼下的便利条件,适当地、适可而止地抓一点儿钱。但是,一定要严格把握火候,可以犯点儿错误,但是不能犯法;错到离开法院工作,但是还不能被开除工职。怎么犯这个错儿呢?建业陷入了沉思。这虽然是一个具体操作的问题,但是机会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定要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等待机会。这样的机会来了,绝不能错过去。建业想好了,今后要瞪大眼睛找机会,必须像小时候唱的那首歌一样:时刻地准备着,时刻地准备着,我们都是共产儿童团。将来的主人,必定是我们……

 

其实,建勋把吴师蒙想得太好了,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次给二舅出这一千块钱,吴师蒙本来并不乐意,但是他当时没有表示出来。四妞让他送钱去,他也没吭声,虽然他把钱送过去了,四妞也明白他心里是怎么回事了。两口子之间有时用不着语言,四妞心里不免有些不痛快。但是四妞翻过来想,自己也觉得这事情多少有些不合适。

因为自从结婚,不,自从俩人确定恋爱关系直至结婚以来,吴家没有花过四妞的钱。当然,俩人给双方老人买点儿食品,花那点儿钱不算。但是,因为张大妈没有退休金,四妞每个月要给母亲二百块钱。本来是七个儿女一人一百,但是有人困难,比如三妞,所以四妞就干脆给母亲二百。这件事吴师蒙没说过什么,因为事先四妞早就对他说了,婚后要赡养老人。

后来为了接大姐的父亲,四妞出了两千,吴师蒙见大哥建勋也出了两千,二姐出了三千,大家不拘多少都出了钱,况且没花完又都退了回来,每人还得了一份礼物,这事吴师蒙也没什么意见。但是,这次二舅来四妞又出了一千,吴师蒙就有些想不通了。一来这不是直系老人,不过是个亲戚;二是有的人出,有的人不出,这不合理;三是要出钱也可以,等到人家开口跟你要的时候,你再拿过去;凭什么你就急忙主动送去一千?显着你有钱是怎么的?四妞发了话,吴师蒙虽然把钱送过去了,但是他想不通,想不通脸上就不好看。赶上礼拜日,俩人在家里挺别扭。当着公公婆婆的面,四妞不好发作,就抱着孩子一个人回母亲这边儿来了。

 

一进小区的院子,老远先看见耿大妈了,耿大妈一遛小跑赶过来,一把抢过孩子去,先在小脸蛋上“咂咂”地亲了两口,然后跟四妞一块儿往家里走。小家伙两岁多,什么都会说了,进门先叫了一声姥姥,把张大妈乐得无可无不可地。虽然脚脖子的伤已经长好了,但是还不到一百天,张大妈一般不出去,就在楼里坐着。俩老太太坐在一起,没事就逗孩子,耿大妈说:来,孙子,耿姥姥给你说段歌谣:梆子梆,卖豆腐,撂下担子抠屁股,抠了屁股卖豆腐,卖的什么呀?熏死人的臭豆腐。

这话逗得孩子乐,大人也乐。

耿大妈又说:这个太长,我教你一短的。傻子傻,上南塔,南塔高,摔破傻子大屎包。

孩子学了两遍,居然学会了。

耿大妈来了兴头儿,接着又说了一个:来,孙子,我再教给你一段:傻子傻,逮蚂蚱,蚂蚱蹦到了猪圈上,傻子扑到了猪蛋上。

孩子刚要学,四妞赶紧拦住说:别介,乖,咱不说这个,这个不好。转过头来她才埋怨耿大妈:耿婶儿,您瞧您净教给我们什么呀?不是屎包就是猪蛋,明儿孩子带到幼儿园去,还不让人家阿姨说我们,这是什么流氓家长呀?

耿大妈不以为然地说:咳,这怕什么的呀?说说猪蛋怎么啦?又不说人蛋。告诉你,谁没蛋都不行。然后在孩子裤裆里摸了一把,说:宝儿呀,来,让耿姥姥摸摸有蛋没有。

孩子昂着脖子响亮地说:有。

耿大妈问:有几个?

孩子伸出两个手指说:有两个。

三个大人都被孩子那天真可笑的样子逗乐了。孩子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歪着小脑袋认真地问四妞:妈妈,你有蛋吗?

张大妈和耿大妈都哈哈大笑起来,四妞却沉下脸来吓唬孩子:别胡说!然后从耿大妈怀里把孩子抱过来,冲耿大妈说:您看您看,立杆见影了不是?学好难,学坏快着哪。

这话说得耿大妈,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她有些抹不丢地解释说:咳,没事。我的仨小子,不都是跟我长大的,哪一个学坏了?刚说到这儿她就打住了,因为耿大妈忽然想起自己的老儿子疙瘩包子,他不喜欢女的,喜欢男的,这是怎么回事?一想起这个耿大妈就堵心,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全没了。晌午吃什么呀?外孙子来了。耿大妈换了个话题。

这话把张大妈问愣住了,挠挠脑袋,想了一会儿说:谁知道吃什么呀?哎呦,一说起吃饭我就发愁,不知道吃什么好。你说早先愁的是没的吃,现在可好,愁的是不知道吃什么。谁想到咱们的日子能变成这个样儿呢?

耿大妈说: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你说早以那时候,咱们孩子多,都是一窝八蛋一大帮,吃了上顿没下顿。穿也穿不上乱儿来,二的拾大的,三的拾二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现在,你看看人家穿的这个,哪一件子也得好几十块,这一身就得一二百。你说说,这么个小东西。

忽然,听见外边有个女人叫喊:想着下回给我带点儿脑白金来。

耿大妈说:这臭娘们也不怎么那么烧包!还他妈闹白金呢,你干脆吞金子不得了吗!

四妞奇怪地问:这是谁呀?

耿大妈一边比画一边说:咳,就是四单元的刘老婆子。整个一个大烧包!烧得她呀,一天就不知道怎么着好。那么大岁数了,成天价臭美。脖子上戴一条金项链,有这么粗,跟他妈狗链子一样。还戴一条珍珠项链,那粒跟药丸子一般大,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您再瞧她那双手,长得跟鸡爪子赛的,左手戴三个金戒指,右手戴四个金戒指,还戴一副大金镯子,跟筷子一般粗。逢人就说自己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叫我说就是福大命大操行大!没事儿拿着丑事往外宣扬,你说有她这样的吗?

张大妈纳闷地问:什么丑事呀?我怎么没听说。

耿大妈说:你没听见刚才她在院子里嚷,要脑白金,那是跟她老闺女嚷呢。她老闺女新近找了个对象,是个臭流氓……

四妞立刻打断了耿大妈:您怎么知道人家是臭流氓呀?您可别瞎编排人。

怎么是我编排她呀?是她亲口跟我说的!她说他们女婿是个臊猴儿……我要是不跟你说呀,你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怎么犯臊。他爱摸……唉!缺他妈的八辈子德啦!我说着都牙碜,他是……爱摸——逼!耿大妈最后压低嗓门儿,小声把那个难听的脏字说了出来。

哎呦!怎么连这话都往外说呀?你说这个混帐老婆,可真是不够数!张大妈连连拍着巴掌叹息。

四妞瞪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忽然尖叫一声:哎呦!我的耿婶儿耶!您怎么净胡说八道呀?人家说的是SOHO,就是在家上班族的意思!不是臭流氓,人家那是MBA,是公商管理硕士。您怎么说人家是臭流氓呀?往后不知道的您问问,别净瞎胡说!

耿大妈不以为然地了一声,轻蔑地说:我干嘛不知道呀?不就是工商局的吗?别以为晚们不懂,他们成天价老说事。今儿拿你的称盘子,明儿没收你的菜,后儿个抄你的三轮车,不是都拿整顿市容说事吗?什么说事呀?说什么事呀?拿什么说事呀?哼,甭以为晚们不懂!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就她那个没过门儿的女婿,那个小白脸子,吃的肥贼傻胖的,哼,都不用细瞄,我一上眼,就不是什么好鸟!不信咱就走着瞧。

 

四妞忽然想起来了,那还是没拆迁在大杂院的时候,有一回每天美在院子里炫耀,说她女儿小秀参加合唱团出国演出,去的是直布罗陀、布隆迪……结果耿大妈就在背地里说人家:跟着和尚出国啦,到了那儿,好家伙!直不楞登不能提……您想想,这是什么演出呀?纯粹是丢人现眼去啦!回来不揣上个小杂种就是好的,还臭美呢!反正大伙儿都讨厌每天美,所以,也没有人把这难听的话传过去。

四妞觉得,可能耿大妈是故意的,她看不上谁就编排谁,只是难为她脑子这么快,编的还这么巧。记得自己刚买手机的时候,耿大妈看见便问是什么牌子,自己给她说了,她脱口而出:一听就是外国牌子,肯定价钱不低。晚们疙瘩包子花八百块钱买了条裤子,我问他价钱怎么这么贵,他说是外国牌子。我问他是什么牌子,他说是屁眼儿卡蛋。您说我就纳了闷儿了,屁眼儿怎么会卡住蛋呢?您说说,穿条裤子还得这么大学问!唉,这叫什么世道!

四妞曾经说过,她很爱听耿大妈说话,说出来的话,直接就是文学语言。但是,她有时候也挺讨厌耿大妈,嫌她脏话太多。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吃臭豆腐一样。四妞爱吃臭豆腐,按时尚的话说,这不太好,甚至很不好,可是没办法,她就是爱吃。吴师蒙讨厌她吃,她就背着他吃,吃完了刷牙、漱口、嚼口香糖,怎么折腾也不能彻底去了那股味儿,尤其是打个嗝,吴师蒙说比放屁还臭!俩人老为这事拌嘴争执。但是有一样好处,比如四妞不想干那种事儿的时候,她就大吃特吃臭豆腐,然后故意不刷牙不漱口。吴师蒙要是不知道,兴冲冲挺着一杆大枪闯过来,四妞只消冲他脸上轻轻哈一口气,吴师蒙当下软溜溜缩回被窝去,一句废话都不用说。四妞看见他那倒霉样子就哈哈大笑,吴师蒙用被子捂住头,恨不能把脑袋夹到裤裆里,躲她远远的,准保一夜平安无事。

吴师蒙说四妞俗,四妞说:“你倒不俗呢,骑到人家身上,一边呼哧呼哧死劲攮,一边念叨卧操卧操卧操,神马东西!”吴师蒙就没话可说了。

对于耿大妈这种人,四妞是既喜欢又讨厌。从小听耿大妈这样的家庭妇女说这些家长里短,四妞感到很亲切,因为生活当中就是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就是这些鸡毛蒜皮。四妞懂得过日子不能光有几大件,小零碎也是缺不得的,虽然都是破七烂八,可是少了哪一样也不行。后来上了大学,走进知识分子行列,四妞很欣赏学院里那些女教授,言谈举止文质彬彬,穿衣戴帽娉婷袅娜。以后接触多了,才知道她们背地里也骂街,而且骂的更恶心。她们也有肮脏的一面,如同一座漂亮的大厦甩不掉自己的阴影一样,大厦越高阴影越长,大厦越宽阴影越黑。如此说来,四妞觉得她们还不如耿大妈这样的家庭妇女豁朗、自然,这是四妞喜欢耿大妈的一面,如果耿大妈不说那么多脏话就好了。

耿大妈的话很多都是拿身边常见的事物作比较,或者比喻,所以特别形象。但是,好些事情发生的场合不一样,四妞觉得说话多少也得注意一点,不能信嘴胡说。想着刚才自己沉了脸,四妞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起身给耿大妈斟了一碗茶水。刚把茶水摆在耿大妈跟前,有人按门铃,四妞开门一看是樊菊花和陈大妈。俩人一进门,樊菊花就大嚷小喝地叫喊起来:张大妈,您知道吗?物业把咱们给告啦!

张大妈还没说话,四妞先问了她一句:因为什么呀?

还不是因为房租的事。

耿大妈问:把咱全告啦?

没有,这回告了十户,十户十户地来。他们也他妈精着哪,化整为零,各个击破。翻句话说,只要咱们大伙儿齐心协力,他就拿咱没有办法。四妞问什么时候开庭,樊菊花说是礼拜一。

陈大妈忍不住发愁地说:你们这回都没告,就把我们给告了,你说这可怎么办?我们老头子脑血栓,手弹弦子腿拌蒜,一点儿能耐都没有,成天就会瞎扯淡。打官司他也上不了法院,还得我去。您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哪会打官司呀?

樊菊花说:陈大妈,您这儿写诗哪,怎么还合辙押韵的?我跟你说不用着急,您非得着急。翻句话说,天塌了有众人顶着呢,砸不着您的脑壳。翻句话说,咱们这回打官司有律师,律师给咱们出庭,轮不着您说话。耿大妈,张大妈,我跟您说,既然咱们请律师,就得给人家活动经费。人家说了,给老百姓打官司不挣咱的钱。可是翻句话说,干什么不得有经费呀?所以,刚才大伙儿一商量,每家先出三十块钱,这样的话,三百家就是小一万,够他们几个律师使一阵子的,完了不够再说。

张大妈这才明白了:我说昨天晚上听见他们嚷嚷打官司,闹了半天是因为这个。行行行,这钱我出,咱什么都干不了,还不出点儿钱?只要官司能打赢,出多少都行。说着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钱来,给樊菊花点了三十,耿大妈也赶紧掏了三十。

陈大妈说:我就不信,人家律师跟咱不沾亲不带故的,凭什么不赚钱给咱打官司呀?

樊菊花说:咳,其实他们也是为了宣扬自己,顶算是做广告呗。翻句话说,也就是咱们给他打造一个平台,让他抓住一个施展才华的机遇,他当然是巴不得的了。

听着樊菊花满嘴的新名词,四妞不由得笑了一下说:上回我听你说,咱们不是还要告拆迁办呢吗?怎么不告了?

樊菊花冷笑一声说:哎呦!我的傻妹妹!这是什么年头儿呀?官官相护!权钱交易!本来咱的官司最好打了,拆迁办这块把咱们坑了,其实物业这块也是受害者,两家告一家,还有不赢的道理吗?问题是,翻句话说,这个官司的瓶颈在哪儿呢?当初拆迁办跟物业这块,说的是租房子,说好咱们搬进来就给他交租金。可是,拆迁办这块跟咱们又说是买的房子,咱们当然就不交租金了。翻句话说,物业这块惹不起拆迁办这块,他就跟咱们过不去,把咱这块给告了。没想到这次开庭,咱们选了三个代表,到了法院开庭的时候,咱们选的三个代表给法官讲了半天三个代表,结果人家法官不听咱们选的三个代表,给他讲的三个代表,还把咱们选的三个代表给轰出来了。人家法院什么理由都没有,就给你一个不受理,还说这是上边的指示,违反游戏规则,您说您有什么法儿?到头来,三个代表也他妈白弄了。

张大妈小声问耿大妈:她这是说的什么呀?我一点儿都听不懂,怎么还左一块右一块的,是卖豆腐呢?还是卖五花肉呢?

耿大妈摇了摇手说:你别打岔。

四妞仍然不服气:那也可以去找区政府呀,我听说当初开动迁大会的时候,不是副区长在两千人面前说的吗?这房子是国家出钱给拆迁户买的,虽然当时没有录下音来,可是这两千人也可以作证呀!难道他一个堂堂的区长,还赖帐不成?

耿大妈撇撇嘴说:人家早挪窝啦。把咱们老百姓骗走了,他也拍屁股走人了。这会儿说不定早上调了,你上哪儿找他去呀。咱又没有把柄,找着人家也不认帐。

张大妈纳闷地问:他干嘛上吊?他都上吊死了,咱还上哪儿找他去?

耿大妈不耐烦了:哎呀不是!你怎么老打岔呀?我说的上调就是提升。这他妈缺德玩意儿,要是真上吊倒好了!人家当官儿,当的有滋有味儿的,他才舍不得上吊呢!

樊菊花说:法院这块不好弄,政府那块更不好弄。这话说白了,就因为咱们是老百姓。你不信,只要咱这拨拆迁户里有一个大头儿,咱准保不吃眼下这个亏。不过翻句话说,人家大头儿也不住咱这破南下洼子。

张大妈叹口气无奈地说:咳,什么时候也是咱老百姓倒霉。

耿大妈说:咱们也是忒他妈倒霉。你说人家前头吧,都让回迁,住上新房子了,人家还是在城里。你说后头吧,愿意回迁就回迁,不愿意回迁政府给一大笔钱,想买哪儿的房子,就买哪儿的房子。人家都合算,就是咱们不合算。饶把你轰到城外来了,还让你掏房租,你说说,都是共产党领导,咱们就是他妈后娘养的!

四妞说:这事情我闹不清是开发商捣的鬼,还是拆迁办弄的猫儿腻,因为政府确实是拨了拆迁款的,而且还不是小数目。要是开发商搞的鬼就好办,大家联名去告他,怎么说他也是个商人,国家有法律管着他呢。要是拆迁办弄的猫儿腻,就不好说了。因为咱们是市政修路过来的,按说这应该是政府行为。但是,修这条路主要是开发路两边的房地产,这就有可能是政府和开发商的合作项目。现在好多事情都是互相穿插,互相渗透,这样就给投机分子造成了很多机会。你比如说危改项目,这个单纯就是政府行为,破房子改成好房子,大家回去住新房,国家和个人都出一点儿,地产商少挣一点儿,这事情大家都说好。再比如说修立交桥,并不能腾出好地段来给开发商,开发商也不跟着瞎掺和,纯粹是市政建设,不管给的补偿是多是少,甚至是作出一点儿贡献,老百姓也没什么说的。但是象咱们这种情况,分明是你拿着我们的黄金地段,盖了好房子,卖了好价钱,你把我们发配到三环、四环以外,你使我们遭受了损失,你受益了,凭什么不给我们补偿?这是明摆着官匪勾结!我听说,现在国家建设部很重视这件事,因为这不是一个北京的问题,全国各地都有这个问题,有的地方,纯粹是领导为了升官搞的形象工程,老百姓闹得很厉害,国家不解决是不行的。

樊菊花说:要真是那样敢情好了。现在老说惩治腐败,抓贪官污吏,可是翻句话说,抓了一把又一把,跟叫花子身上的虱子一样,就是抓不干净。

耿大妈说:多废话呀,没虱子还是叫花子吗?

陈大妈说:关键问题是咱们在那张租赁合同上签了字,咱们一签字,他就说咱早知道这房子是租给咱的,既然是租赁的,就得给人家交房租。

耿大妈说:多废话呀,我不签字他不给我钥匙。再者说了,我哪知道那是租赁协议呀,要知道是租赁协议,我还不签呢!

四妞说:您听我说,要是这样的话,他们肯定不占理。因为《合同法》规定,签合同必须双方都知道内容是什么,如果有一方不知道,这个合同就没有法律效益。我看过《合同法》,上边专门有一条,原话是怎么说的我记不清了,意思大致是:如果有一方不知道合同内容是什么、或者意味着什么,那么这个合同就不生效,严重的还可能构成诈骗罪呢。

张大妈说:咱们哪知道呀?人家说,大妈您签个字吧,签完字就给您钥匙。我说我不会写字,人家说那您就按个手印吧,你说我能不按吗?咱以为按手印就是为了领钥匙呢。

陈大妈说:可不是吗。你拿人家发的钥匙,当然不签字就得按手印,要不然的话,谁知道哪家领了钥匙,哪家没领钥匙呀。

四妞说:咱们现在已经入关了,好多事情再按过去那种办法,肯定行不通了,咱们国家现在很重视法制建设,我估计这件事情,最后肯定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陈大妈说:那敢情好,但愿如此吧。

樊菊花记下张大妈和耿大妈的名字,说她还要继续收钱去,然后急急忙忙地走了。

 

窗户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叫卖声,张大妈问耿大妈:这是卖什么的?我怎么听着像是吆喝卖丫头肉哇?还有人敢卖人肉?

耿大妈说:咳,也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一个老头儿,卖羊杂碎的,他吆喝挺个别,跟别人不一样。人家都是卖羊杂碎来,他非得分开吆喝,羊头肉他故意吆喝成丫头肉,还这么吆喝:羊——肝羊肚,没——心没肺。耿大妈给张大妈学了一遍。

陈大妈说:还不是故意招人。倒是他的羊杂碎挺好吃的,收拾的也算干净。

耿大妈说:什么干净不干净,叫我说就是眼不见为净。你甭以为电视上演的大屠宰场,工人都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杀好的猪肉一个劲儿拿水冲,那就是干净。你看那英国人,干净不干净?可是,他们养的牛都得了精神病,都成了疯牛,人要是吃了这种牛肉,人也跟着疯。叫我说呀,看见的脏,未必是脏,看不见的脏,那才是真脏呢。

陈大妈说:你说这话我赞成。

张大妈问陈大妈:他陈大爷干嘛呢?能出来进去的吗?我这些日子光在屋里囚着,也出不了门儿……

陈大妈说:凑合着能上个厕所,出是出不来了,这马上就得找保姆。吃他妈的跟头肥猪一样,反正我是掫不动他。四妞,我听说你们雇了一年保姆,多少钱一个月呀?

四妞说:我们雇的是我婆婆老家的小姑娘,给三百块钱,管吃管住。走的时候,给了她点儿旧衣裳,给她打的火车票。不过,您雇保姆三百就雇不来了,保姆愿意看小孩,不愿意伺候老人,尤其是伺候老头儿。至少得比看小孩多一百块钱,还得找中年妇女或者是老太太。人家小姑娘嫌脏,再说,也不好意思。

陈大妈点着头说:是,我知道,这个老王八蛋,只配给他找个老太太。

耿大妈乐了,说:怎么?你还吃醋呀?

陈大妈说:我吃他的醋?现眼!谁稀罕谁牵着走。我是说,找小姑娘糟践人……

耿大妈乐了,打了陈大妈一巴掌,说:“你这儿说人哪,还是说狗呢?”

 

忽然,有人在外边使劲砸门,四妞赶紧把门打开,来人急急忙忙地问:姓陈的老太太在这儿吗?陈大妈赶紧跑出来,人家说:陈大妈,您赶快回家看看去吧,您屋里响声不对头,听着好像是老爷子叫喊呢。陈大妈一听这话连忙跑回去了,耿大妈也跟着跑去了。

张大妈本想跟过去看看,转念一想,还是把孩子抱过来,让四妞过去瞧瞧。于是,四妞就上陈大妈这个单元来了,还没进门,就看见门口围着一群人,唧唧喳喳地议论。四妞挤进人群,门开着一条缝,四妞就推门进去了。

原来陈大爷想喝口水,陈大妈不在,他打算自己去厨房拿暖瓶,刚走了几步,腿一软就摔倒了,头也磕破了,玻璃杯也摔碎了,爬了半天也爬不起来,一生气他就叫骂起来。

陈大妈进门赶紧扶他起来,无奈陈大爷身子太重,陈大妈和耿大妈俩人也拉不动他,正好四妞跑了进来,三个人拉了几下,还是拉不动。外边一个看热闹的壮年汉子,进来把陈大爷抱起来放在床上,问了一下没摔坏人家就走了。陈大妈把门关上,忍不住叨叨了几句:你说你就不能等一会儿,着的哪门子急?晚喝一会儿也渴不死人,我还能出去多大工夫。

陈大爷的火气更大:谁他妈知道你跑哪儿去啦?你要是在外头让汽车撞死了!我还能等你回来给我倒水?

陈大妈对四妞说:四妞,你听听,你听听!这不是耍混蛋吗?我告诉,你个老东西,乖乖地给我听着!你可甭惹我,你要是惹急了我,我还就不管你了。反正我能跑能颠,我用不着你,你可离不开我。你就横吧,横吧,你越横我越怕你!我可怕你了!

耿大妈上去劝说:得了吧啊,别他妈不知好歹。你有病,你还有理啦,谁叫你得病啦?

听了耿大妈的话,陈大爷没有说什么,可是脸色更难看了。

四妞赶紧上前劝解:陈大爷,您消消气,消消气。我告诉您说,陈大妈不是故意不管您,刚才上我们家就是给您打听保姆去了,您看您说的多难听呀。陈大爷,不论您年轻时候多么英雄好汉,这人一老了就没出息了,身上的零件用了几十年,早都用坏了,心气儿再高也没用,您不服老可不行。再者说了,老伴儿老伴儿,老来做伴儿,越老越离不开。有句老话您肯定知道:满堂的儿女,跟不上半路的夫妻。儿女再多也不如有个老伴儿,您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呀?得了,您别闹了,我陈大妈正烦着呢,人家物业把咱们给告了,陈大妈正为出庭的事儿着急呢,这回告的十家里头有您。

陈大爷一听打官司的事情,脸色果然好了不少。

陈大妈说:你不是有个当大官儿的儿子吗?还不说快点儿跟他商量商量怎么办。反正,我寻思这官司不好打,就冲眼下人家这么办,明摆着就是一边倒。谁都知道是拆迁办坑了咱们,可是咱们告拆迁办,人家法院就是不受理;可是物业告咱们,人家法院就受理。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赶紧叫你儿子找人,托托关系,找找路子,要不晚了就来不及啦。

陈大爷哼一声说:你不是瞧不起我儿子吗?瞧不起人家还找人家干嘛?愿意说你说去,反正我不说。

四妞见陈家老两口说到这个份上,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儿多余,就拉着耿大妈走了。

 

陈大爷见她俩走了才对陈大妈说:你说你这个傻娘们儿!当着外人怎么什么话都说?咱就是让老大去托人,也不能嚷得大伙儿都知道呀?都知道就不管事了。

陈大妈还是闹不明白:我就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咱托咱的关系,跟别人有什么关系?能关系到谁呀?

陈大爷说:说你傻你就傻,你档着托关系是光明正大的呀?我告诉你,这就是走后门,这就是不正之风,这就是腐败!干这事就得偷偷摸摸。你没看见十七门儿的,房子到手一年多,他们也不敢装修,过了二年多才敢搬过来住。为什么?不就因为他们是占拆迁户的便宜分的房子吗?他们都是政府的干部,政府解决不了他们的住房,就在拆迁户里头挤,哪儿拆迁都得给他们弄几十套房子。你说这事儿,不捂着盖着行吗?

陈大妈忽然想起来了,说:哎,你知道吗?十七门儿有一户把房子卖了,三楼的,没装修的两居室,卖了二十三万。

陈大爷说:你看看,怎么样啊。人家有房子,人家用不着房子,可是人家还能在你拆迁户里挤一套,而且人家占的还是最好的楼层。你看八门的老于头儿,七十的人了,分他妈一个六层,缺德不缺德?你说老百姓有什么法儿?十七门儿的,人家把那么好的三层给卖了,白白拿了二十三万,抬屁股走人了。要是早知道他卖,把三层的让给老于头儿,让他卖老于头儿的六层多好,哪怕给他贴点儿钱呢。唉,现在说这个也晚了。这个年头儿,越有钱是越有钱,越没钱是越没钱。

陈大妈丧气地说:要是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咱也要钱,不要房子呢。

陈大爷说:人家当下就拆房子,不要房子你住哪儿呀?再说了,给你二十万,你上哪儿买去?二十万你只能上远郊区去买,老了老了,跑到远郊区怎么办?买东西看病都不方便,儿女就是想来看看你都发憷。你就凑合在这儿呆着吧,凑合几年死了拉倒。

得了,你就别在这儿说山了,快点儿给老大打电话吧。陈大妈倒不是因为自己是后妈,就不能给老大打电话。主要是她一直对老大没好印象,尤其是老五死他办的那件漂亮事,亲兄弟死了,他还有游山逛景的好兴致,花了有限的一点儿钱,还跑到老爹这儿来报销,亏他做得出来!陈大妈懒得搭理老大,他爹活着呢,让他爹跟他说去,陈大妈才不欠这份人情呢。于是,陈大爷就给大儿子打电话,那头是大孙女接的电话,说他爸爸和她妈上海南岛旅游去了,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陈大爷撂下电话,心理有点儿不平衡。自己当了一辈子工人,退休什么好处也没有。人家老大上班的时候,吃香的喝辣的,走哪儿都是平趟,如今离了休,还是到处去旅游,肯定不是花他自己的钱。陈大爷知道老大的脾气,花自己的钱比放血都难,因为他根本找不着血管!他们两口子的钱,都让他老婆掌管着,他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如此说来,有时候也怪冤枉老大的,他是一个平民子弟,到人家大干部家里去当女婿,这个滋味儿也不好受!就是有心为这个家出点儿力,他也做不了主。

想到这里陈大爷又想开了,本来他就是那种脑筋活动的人,经常颇为得意地说自己是耳软心活,从来不犯死心眼儿,所以他就脑满肠肥,心宽体胖。这固然是好处,但是现在又成了坏处。因为血脂高,血液粘稠,所以就闹脑血栓。上回差点儿把他拴住,要是晚送医院一会儿,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就完蛋操了。想到这儿,他禁不住说了一句:唉,老天爷有眼,我真是福大命造化大呀。

正好耿大妈进来了,听了这话,马上接了一句:什么福大命大造化大?我看你是福大命大操行大!

没想到陈大爷听了这话,不但没恼反而乐了:我就是操行大,你干着急,没办法。

老流氓!

陈大爷叹口气,说:唉,我现在忙得顾不上流啦。这一个脑血栓,就把我折腾得够戗,哪还有那份闲心思?

德行!耿大妈扭过头去不搭理陈大爷,却问陈大妈:哎,你不是说要找保姆吗?正好,二门儿四楼有个保姆到期了,我给你叫过来呀?

陈大妈问:多大岁数?

耿大妈说:四十多了,家里有一儿一女,出来就是挣点儿钱,好给孩子们交学费。见陈大妈点了头,耿大妈抬屁股走了。过了一会儿,耿大妈就带着那个保姆来了,陈大妈和陈大爷俩人看了一下,人还算是干净利落,当下说好工钱就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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