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談人生的事

人這一生，可做的事，大略很多。

然而，仔細檢來，人生的事,無非三件：一是有意義的事；二是有意思的事；三是有利益的事。紅塵男女，芸芸眾生，一生所圖大凡是要去做有利益的事。所謂“有利益”，在市井百姓看來，無非是錢掙多少，官升幾品，房子多大，車子啥牌之類的。凡能“獲利”的事，便去做，否則不做了。這樣行事，在當下，可謂司空見慣。“無利不起早”“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說得便是這類人。其實，若以塵世幸福論，這樣人做些這樣事，雖然忙忙碌碌，倘若終究獲得，於他來言倒也算幸福。已故詩人海子，自殺前突然發出聲音：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與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

如果，單從字面上來講，詩人是為我們描繪出了一幅世俗生活願景——關注糧食蔬菜，建築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這樣的生活訴求，便是告戒世人若要獲得塵世幸福，必要去做“有利益的事”。這樣事，便是普遍價值觀，“求富貴”。這方面有兩個代表人物，一是晉朝石崇，可謂大富；二是清季和珅，可謂大貴。和珅之事，現早已流行，其富貴氣象也早已是家喻戶曉，這裡不談。至於石崇，《晉書·石崇傳》中有：“崇穎悟有才氣，而任俠無行檢。在荊州，劫遠使商客，致富不貲。。。。。。財產豐積，室宇宏麗。後房百數，皆曳紈繡，珥金翠。絲竹盡當時之選，庖膳窮水陸之珍。”說的是石崇之富。然而二人後來均死在這上面，可見“有利益的事情”是要做到適度，方可“有利可圖”，無過之而不及，會死人的。

“有意義”的事，顧名思義，便是這類事情做出來，會對人類社會有一定意義。或者改朝換代，推動人類社會進步；或者創立學說，影響一代人精神風貌；或者創造發明，改變人類生活境況。此類大事，非有大志大勇大才者不可為。少年項羽，見到秦始皇威儀，便生出“吾將取而代之”的心願，可謂大勇；少年周恩來立志“為中華崛起而讀書”，可謂大志。愛迪生一生發明無數，可謂大才。史上那些做成一番大事業的，皆屬此類。

還有一樁“有意思”的事。這類事不是什麼驚天偉業，也不為錢權所累，只是將一把流水日子過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的。過這樣日子的人也有許多。比如張岱，比如袁小修，便是。他們追風趕月，縱情山水。張岱《陶庵夢憶》有二則文字，不妨一讀——

其一《湖心亭看雪》，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淞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人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山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 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家，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其二《金山夜戲》，“移舟過金山寺，已二鼓矣。經龍王堂，入大殿，皆漆靜。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余呼小僕攜戲具，盛張燈火大殿中，唱韓蘄王金山及長江大諸劇，鑼鼓喧填，一寺人皆起看。有老僧以手背摋眼翳，翕然張口，呵欠與笑嚏俱至。徐定晴，視為何許人，以何事何時至，皆不敢問。劇完，將曙，解纜過江，山僧至山腳，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然後，再讀袁小修《游居柿錄》一節：“靜居數月，忽思出遊。。。。。。一者，名山勝水，可以滌浣俗腸。二者，吳越間多精舍，可以安坐讀書。三者，學問雖入信解，而悟力不深，見境生情，鑱途成滯處尚多，或遇名師勝友，借其霧露之潤，胎骨所帶習氣，易於融化，比之降服禁制，其功百倍。此予之所以不敢懷安也。偶晤龔靜亭八舅，語及遠遊事。予曰：‘遠遊原不為名利事所迫，不若從水為便。然水道又不若自買一舟，載糗糧其上，不論遲速遠近，庶幾遇好山水，好友朋，可以久淹其間，極登涉盤桓之趣，不為長年輩所促。又江湖間多風濤，惟屬己舟，可行則行，可止則止，便莫大焉。’舅云：‘我有一舟，系我自作，極其堅固，又長年系我熟用者，今以付甥。’時舟正在郡城沙市也。”做人如陶庵若小修者，真神仙也，我心嚮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