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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便車旅遊指南(2)
送交者: 化外 2005年05月08日10:29:34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第一章

村子的邊緣有座小山包,小山包上有座房子。房子孤零零地立在一片遼闊的西縣農田中間。很不起眼的房子,大概三十來年舊,低矮方正的磚房,四個窗戶,大小和比例正好讓人看着不順眼。

這幢房子只對世界上一個人有點特別的意義,那個人叫鄧阿色。之所以有點特別,是因為他住在這房子裡。他離開倫敦之後在這裡住了快三年了,倫敦讓他覺得緊張、暴躁。他也是三十來歲,深色頭髮,永遠一付手不知道往哪兒放的樣子。原先最讓他憂心忡忡的事就是別人老會問他為什麼老是一付憂心忡忡的樣子。那時他在當地電台工作,他挺喜歡那個電台,老是跟朋友說“其實比你們覺得的有趣得多”。估計他說得沒錯,因為他的朋友大多都是干廣告業務的。

阿色根本不知道,議會已經決定要把他的房子推倒,建一條高速公路。

這是星期四早上八點,阿色感覺不大好。一睜眼就覺得心神不安,起床,在房間裡心神不安地走了幾圈,打開窗戶,看見一輛推土機,找到拖鞋,拖旯着進衛生間洗漱。牙膏擠在牙刷上,好了,開刷吧。

鏡子衝着天花板。調過來。鏡子轉過來的時候透過衛生間的窗戶照見第二輛推土機。調好了,照着阿色的鬍子茬。刮乾淨,洗好,擦乾,拖旯着進廚房找點能讓嘴巴爽一爽的東西,茶壺,插座,冰箱,牛奶,咖啡,哈欠。

“推土機”這個詞在他腦子裡轉悠了一圈,試圖找個什麼東西跟它聯起來。

廚房外面的推土機個頭夠大。

他盯着看了一會兒。

“黃色,”他拖旯着回臥室穿衣服。

經過衛生間的時候,他進去喝了一大杯水。再喝一杯。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酒勁沒醒。為什麼會酒勁沒醒?昨天晚上喝酒了?按道理估計應該肯定是喝了。鏡子裡瞥見一點閃光。“黃色”,他拖旯着回到臥室。

他站着琢磨了一會兒。酒吧,他想。可不是嘛,酒吧。他模糊地記得自己很憤怒,因為一件挺重要的什麼事。他跟別人說,說了很長時間,他覺得,因為現在最清晰的視覺記憶就是別人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說的是他剛聽說的什麼高速公路。已經計劃好幾個月了,居然沒人知道。荒唐。他喝了口水。無所謂啦,到時候自然就沒戲了,他覺得,誰要什麼高速公路,議會完全是亂來一氣。肯定沒戲。

我的老天,這酒勁可真夠長的。他看着穿衣鏡,沖自己伸了伸舌頭。“黃色,”他想了一下。“黃色”這個詞在他腦子裡轉悠了一圈,試圖找個什麼東西跟它聯起來。十五秒之後,他出了房子,躺在衝着房子開過來的巨大黃色推土機前面。


普偌瑟先生,按人們常說的,“只是血肉之軀 ”。換言之,他是從大猩猩衍生過來的碳水生命形式。具體一點說,他四十歲,肥胖邋遢,給縣議會幹活。有點奇怪的是,他是成吉思汗的直系男性傳人,儘管他自己不知道。而且中間這麼多代的種族混雜基因攪拌之後,他已經看不出有什麼蒙古特徵。所向披靡的祖先給他留下來的只有一個格外厚實的肚子,以及對小裘皮帽的偏好。

他也不是什麼無敵鬥士。實際上他總是有點緊張、擔心。今天他特別緊張、擔心,因為他的工作上出現了嚴重問題 – 議會指派他在天黑之前搞定鄧阿色的房子。

“起來吧,鄧先生,”他說,“你贏不了的,你又不能在推土機前面這麼永遠躺下去。”他試着讓眼睛發出灼人的火焰,但很遺憾,眼睛不爭氣。

阿色躺在泥沼里,沖他呱唧幾聲。

“那好,我就陪你玩玩,”他說,“看咱們誰先生鏽。”

“您最好還是面對現實,”普偌瑟先生抓着裘皮帽子在腦袋頂上轉圈,“這條高速公路一定要修建,也一定能夠修建。”

“新鮮,這可是第一次聽說,”阿瑟說,“為什麼一定能夠修建?”

普偌瑟先生沖他晃晃手指頭,停下來,然後收了起來。

“什麼意思你,為什麼一定能修建?這是高速公路。你總得修高速公路吧?”

所謂高速公路,是這麼一種裝置,讓某些人從A點很快開到B點,其他某些人從B點很快開到A點。住在兩點之間的C點的人經常會覺得奇怪,A點有什麼好的,那麼多住在B點的人急着趕着非要去,而且如果是那樣的話,為什麼又有那麼多住在A點的人急着趕着去B點?他們希望這世界上的人能搞清楚自己到底想呆在什麼鳥地方。

普偌瑟先生希望自己在D點。D點是離A、B和C點很遠很遠的任何一個方便的地方。他會在D點有座不錯的小房子,房門上插把斧頭,然後在E點度過很多愉快的時光。E點是離D點最近的酒吧。當然,他老婆喜歡月季,但他要斧頭。他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就是喜歡斧頭。他的臉現在被推土機司機蔑視的目光看得發熱發紅。

他換條腿站着,但還是一樣不舒服。顯然,在場的人裡面有一個無能透頂。他向上帝祈禱這個人不是他。

普偌瑟先生終於想到個建設性建議:“你知道吧,你完全有正當權益在合適的時候提出你的建議或者抗議。”

“適當的時候?”阿色冷笑道,“適當的時候?我第一次聽說有這麼回事是昨天一個工人來。我問他是不是來擦窗戶的,他說不我是來拆房子的。當然,他沒有直接說。哪能直接說呢?所以他先擦了兩扇窗戶,要了我五塊錢工錢,然後告訴我了。”

“但是鄧先生,這個計劃在縣計委已經公布九個月了。”

“可不,昨天下午我聽說以後馬上去看,好像你們沒有特別努力引起大家的注意哈?比如隨便跟任何一個人說起這事。”

“但是計劃貼在那兒。。。”

“貼在哪兒?我是最後跑到儲藏室下面才找到的。”

“那就是公告欄。”

“是啊,旁邊插根火把。”

“哦,可能是燈泡壞了。”

“可不,樓梯也是。”

“不管怎麼說吧,你找到告示了對吧?”

“是,”阿色承認,“告示張貼在一個鎖起來的文件櫃的最下面,文件櫃在一個不用的廁所裡面,廁所門上寫着擔心豹子。”

一片烏雲從頭上飄過,把陰影投在撐着胳膊肘躺在冷泥沼里的鄧阿色身上,也投在鄧阿色的房子上。

普偌瑟先生看着房子皺了皺眉。

“反正也不是什麼特別好的房子。”他說道。

“很抱歉,我正好還就喜歡這破房子。”

“你會更喜歡公路的。”

“住嘴,”鄧阿色說,“閉上你的鳥嘴滾蛋,別忘了帶上你的混賬公路。你也知道你們沒有權力這樣。”

普偌瑟先生的嘴巴張開又閉上,如此反覆若干次。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腦海里充滿了莫名其妙但卻令人無限憧憬的圖像:鄧阿色的房子被火海吞沒,阿色嚎叫着從火里逃出來,背上插着至少三把粗大的匕首。類似的圖像經常出現,讓普偌瑟先生覺得很恐懼。他囁嚅了一會兒,終於緩過神來。

“鄧先生,”他叫道。

“嗨!有什麼事嗎?”阿色說。

“告訴你一些簡單事實吧。你知不知道,如果我讓這推土機從你身上碾過去的話,它會受多大損傷?”

“多大?”阿色問。

“沒有,零。”普偌瑟先生說,轉身走開幾步,一邊走一邊奇怪為什麼腦海里有成千上萬的大鬍子騎在馬上沖他喊叫。


這是一個奇妙的巧合。從大猩猩衍生而來的鄧阿色關於他的一個朋友不是從大猩猩衍生而來這一點的知情程度正好完全一樣:沒有,零。那個人來自悲啼酒肆恆星附近的一個小行星,而不是他平常聲稱的吉爾福德。

對於這點,鄧阿色從來、根本沒想到過。

這個朋友認識他的時候已經在這個行星上呆了十五個地球年,費了很大的勁融入地球社會,而且還比較成功。比如,這十五年他一直跟人說是失業演員,所以從來沒人懷疑。但是他還是犯了一個疏忽的錯誤,因為沒有認真做預備性研究。基於當時草草收集的信息,他決定給自己起名叫“萬美福”,因為他覺得這名字很上口,不起眼。

他不是特別高,長得有點驚人,但不是英俊。深棕色的頭髮又粗又硬,從太陽穴兩邊梳到背後,臉上的皮膚像是被從鼻子往後扯着,看上去總讓人覺得有點什麼地方不大對勁,但又說不上到底是什麼。也許是因為他眼睛半天才眨一下,所以盯着他看久了的話你的眼睛就會情不自禁地替他變得水汪汪的。也許是他笑的時候嘴咧得太開牙露得太多,讓人擔心他是不是在琢磨你脖子。他在地球上交的朋友大都覺得他有點離譜,但人不壞 – 一個不規矩的酒鬼,有些奇怪的癖好,如此而已。比如,他經常找到大學裡的晚會,喝得伶仃大醉,然後找學天文物理的人開涮,直到被人扔到街上。

有時他會着了迷似地看着天空,直到有人問他在看什麼。瞬間的負疚和慌亂之後,他會放鬆下來,笑笑。

“哦,沒什麼,找飛碟,”他開玩笑道,大家都笑,然後問他找什麼樣子的飛碟。

“綠色的!”他會帶着一種奇怪的微笑回答,狂笑幾聲,然後就近找家酒吧狂飲一通。

這樣的晚上一般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阿福會喝得面目全非,找個女孩子擠在角落裡,口齒不清地跟她解釋,飛碟什麼顏色其實不是特別重要。

然後,他踉蹌着走在街上,會隨便找個過路的警察,問他們知不知道去悲啼酒肆的路。警察一般會說:“先生,你不覺得是回家的時候了嗎?”

“我是想回家,寶貝兒,我是想。”這時候阿福總會這樣回答。

實際上,他茫然看天的時候,心裡想的是“什麼飛碟都成。”之所以說綠色,那是因為悲啼酒肆習慣上商用飛船都是綠色的。

萬美福想飛碟想得發瘋。十五年,困在任何地方誰都受不了,更何況像地球這樣枯燥得無法想象的地方。

只要有飛碟路過,萬美福就有辦法。他知道怎麼伸出大拇指招他們停下來,搭個便車。他知道怎麼一天只花三十阿爾泰園就能逛“宇宙奇景”。實際上,萬美福就是給那本巨了不起的書《銀河便車旅遊指南》作研究的遊客。


人類的適應能力真是很了不起。到中午時分,阿色房子附近的生活已經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模式。阿色接受的角色是躺在泥沼里呱唧呱唧,不時要求見他的律師、老媽或者一本好書。普偌瑟先生接受的角色是不時用新的策略向阿色發動攻勢,比如“為大眾着想論”、“社會進步論”、“吾房被推徑去不顧房既已倒顧之何益論”,諸如此類的哀求勸說威脅。推土機司機接受的角色則是坐在那兒喝咖啡,琢磨什麼工會規章能讓他利用現在的局勢賺點錢。


地球仍然在慢悠悠地自轉、旋轉。

太陽漸漸把阿色躺着的泥沼曬幹了。

又一道陰影投在他身上。

“嗨,阿色,”陰影說。

阿色眯着眼睛對着太陽的方向看,看清是萬美福,吃了一驚。

“是你啊阿福,你好嗎?”

“還行,”阿福說,“你現在忙嗎?”

“我現在忙嗎?!”阿色有點哭笑不得,“別着急,讓我想想,我得躺在這三輛推土機前面,要不然他們就會把我的房子給平嘍,除了這些以外。。。沒有,沒什麼忙的,有嘛事兒?”

悲啼酒肆沒有嘲諷的概念,所以萬美福除了特別注意的時候以外經常會聽不出。他說:“哦,那就好,咱們找個地方聊聊?”

“什麼?”鄧阿色問道。

有那麼幾秒鐘,阿福好像沒聽到,兀自抬頭看着天空發呆,就像路中間的兔子希望讓汽車壓着那樣,然後他突然蹲下來。

“我們必須聊一下,”他的語氣很急迫。

“行,”阿色說,“咱們聊什麼?”

“還得喝酒,”阿福說,“喝酒聊天,至關重要。馬上。到村裡的酒吧去吧。”

他又看了一眼天,緊張裡帶着期望。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傻充楞?”阿色喊道。他指着普偌瑟:“這個人要把我的房子推平!”

阿福看了他一眼,沒明白。

“你走開他不就能推了嗎?”他問道。

“我是不想讓他推!”

“哦,是這意思。”

“你怎麼了阿福?”阿色問道。

“沒怎麼,什麼都沒怎麼。好好聽着 – 我得跟你說一件你這輩子聽過的最重要的事,而且我現在就得跟你說,而且我得在刷馬酒吧里跟你說。”

“為什麼?”

“因為你馬上就需要一杯很烈的酒。” 阿福盯着阿色。

阿色震驚地發現自己的意志開始動搖。他不知道,這其實是因為阿福在獵戶乙星系麻爪礦石帶超空間港口學的一種酒令。


這個遊戲跟地球上的“印第安角斗”不可謂不同,是這麼玩的:

角斗雙方各坐在桌子一邊,每人前面放個玻璃杯,中間放瓶詹克思酒。

獵戶星有一首古老的採礦歌:

別呀別,別再給我倒一杯詹克思
別別別,別再給我倒一杯詹克思
再喝我眼珠子就要爆
舌頭胡說又八道
腦袋要飛掉
人也嗝屁又冒泡
別別別,求求你
別再給我倒一杯操蛋的詹克思

詹克思酒因為這首歌而在宇宙中流芳千古。

角斗雙方集中意志,讓酒瓶子向對方的杯子傾斜,倒酒,然後對方就得把它喝下去。然後酒瓶重新灌滿,遊戲再開始,然後再開始。如果你第一次輸了的話,那麼十有八九會接着輸下去,因為詹克思的效用之一就是抑制意念遙控功能。事先約定的量喝完之後,最後的輸家得表演點什麼,通常都是某種不堪入目的生物功能。

阿福一般都是為了要輸去玩。


阿福這麼盯着阿色,後者開始覺得自己好像真是有點想去刷馬酒吧。

“那我的房子怎麼辦呢?”他有點傷心地問。

阿福向普偌瑟先生看過去,突然有了個惡作劇念頭。

“他想把你的房子推倒?”

“對,他要修。。。”

“因為你躺在推土機前面所以他沒法幹活?”

“對,而且。。。”

“我想可以做出適當的安排,”阿福說,“對不起能不能過來一下!”他喊道。

普偌瑟先生正在和推土機司機工會代表談判,爭論關於鄧阿色是否已經構成心理健康危害,以及如果是的話司機應該得到多少賠償等問題。聽見喊聲,他轉過身來,驚訝地發現阿色突然多了個同伴。

“啊,您好,”他回答道,“鄧先生開始講點道理了沒有?”

“我們能不能暫時假設,”阿福喊道,“他還沒有?”

“那又怎麼着?”普偌瑟先生嘆了口氣。

“而且,我們能不能假設,”阿福說,“他會在這兒躺一整天?”

“這麼假設又怎麼樣?”

“那麼您的工人就這麼站一天,什麼事都幹不了?”

“有可能,有可能。。。”

“既然您已經準備好這樣,那您就不一定需要他一直躺在這兒對不對?”

“什麼?”

“您並不一定需要他在這兒。”阿福很耐心地重複。

普偌瑟先生琢磨了一下。

“呃,是,倒也確實不一定需要。。。”普偌瑟有點不安,他覺得進行這番對話的人中某個腦袋不大清楚。

“所以,如果您簡單假設他在這兒的話,我和他就可以溜到酒吧去坐半個小時,聽起來怎麼樣?”

普偌瑟先生覺得聽起來不怎麼樣。

“聽起來很合理。”他用一種安慰的腔調說道,只是不知道是想安慰誰。

“如果然後您也想去喝一盅的話,”阿福說道,“我們也可以替您頂着。”

“那就太謝謝了,”普偌瑟先生說。現在他已經完全不知道這是哪對哪了。“謝謝,你們太客氣了。。。”他皺了皺眉,然後笑了笑,然後試着皺着眉笑,沒成功,抓住裘皮帽罩在腦袋頂上。沒辦法,他只能假定是他贏了。

“所以,”萬美福繼續道,“如果您過來躺在這兒的話。。。”

“什麼?”普偌瑟先生問。

“啊,對不起,”阿福說,“可能是我沒有表達清楚。必須有個人躺在推土機前面對不對?要不然就沒東西阻止他們推倒鄧先生的房子對不對?”

“什麼?”普偌瑟先生又問了一次。

“很簡單,”阿福說,“我的客戶鄧先生說,如果要想讓他離開,則必須由您來頂替。”

“你胡說什麼呢?”阿色問。阿福用腳踢了他一下。

“你讓我,”普偌瑟先生把這個嶄新的設想講述給自己聽,“去躺在那兒。。。”

“對。”

“在推土機前面?”

“沒錯。”

“頂替鄧先生。”

“您說得對極了。”

“在泥裡面。”

“那就按您說的,在泥裡面。”

普偌瑟先生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是滿盤皆輸,他如釋重負地長吁一口氣。這才象個有天理的世道。

“作為回報,你帶鄧先生去酒吧?”

“對對對,”阿福肯定道,“一點沒錯。”

普偌瑟先生猶猶豫豫地走了幾步,停下來。

“保證?”

“保證。”阿福回答得很乾脆,然後轉過去對阿色說:“快點起來讓這位先生躺下。”

阿色爬起來,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阿福對普偌瑟點頭致意。後者正在傷感地、笨拙地往泥沼里坐下,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好像是一場夢,而且有時候還拿不準是誰的夢以及做夢的人是不是覺得爽。稀泥開始包圍他的屁股、胳膊,擠進鞋子。

阿福很嚴重地看着他。

“不許趁鄧先生不在的時候偷偷剷平他的房子,聽見了吧?”

“這個念頭,”普偌瑟先生切齒道,“根本還沒有開始,”他調整了一下躺着的姿勢,比較舒服一點,“進行從我腦海里閃過的可能性論證。”

他瞥見推土機司機工會代表走過來,於是把腦袋沉進泥里,眼睛閉上。他想整理思緒,琢磨如何論述現在的他為什麼不構成心理健康危害。但他不敢肯定現在自己是不是構成危害。他的腦袋裡全是噪音,奔馬,煙塵,還有血腥味。他每次覺得痛苦、被作弄的時候都會這樣,但從來不知道為什麼。在一個我們不知道的高維空間裡,無敵的大汗在狂暴地嗥叫。但普爾瑟先生只是輕微地顫慄了一下,嘟囔了一聲。他開始感覺到眼皮後面淚水的刺激。傲慢的官僚機構,憤怒的人躺在泥沼里,詭異莫測的陌生人給他帶來莫名其妙的侮辱,還有腦袋裡一隊來歷不明的騎兵對他大聲嘲笑 – 多麼不平凡的一天。

多麼不平凡的一天。萬美福知道,阿色的房子現在是否被推倒的問題已經輕如鴻毛。

阿色還是很不放心。

“咱們能信得過他嗎?”他問。

“你問我?我走到地角天邊都能信得過。”

“地角天邊有多遠?”

“大概十二分鐘吧,”阿福答道,“快走,我得喝一盅。”


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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