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來自從知道有父親節後,已有十幾個這樣的節日過去了. 除了最近幾個因兒子緣故有了一些記憶外,其它的和普通日子一樣, 無聲無息煙沒在過去的歲月里.
近來, 我想起父親的時候比過去任何時間都來得多,自是因為今年初父親大病一場,掛心着他的身體.今天是父親節, 這'父親'兩字格外重. 我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生我養我的人來日已不多了.心裡交集着痛苦和無奈.
父親脾氣溫和, 偶爾不高興,也只是略提高聲調. 他年長母親9歲, 頗有大哥對小妹的態度來對待母親, 凡事盡讓着她,加上她的個性較為強勢,家中的大小事都是母親來定奪. 我還清楚記着兩件事, 一件是有關我姐姐的, 另一是添加孩子的事. 姐姐讀初中時, 部隊想把她招為女小兵. 那時高中畢業後就是上山下鄉,當女兵是個極好的出路.父親覺得這是個好機會, 應該去. 而母親則認為如果不能讀大學,至少也得高中畢業. 結果姐姐就一路讀到大學去. 父親是獨子,但他從無有傳宗接代的想法,倒是母親一直有着這心願. 在女孩子生了一個又一個後,她把這想法擱置了七年. 記得母親懷上小妹不久, 一次他在飯桌上說,'現在是什麼時代了,還在計較兒子女兒."母親回答道:'你再說也無用,我是不會去打掉的". 小妹出生的那一天,他從醫院一進家門就要姐姐趕緊燒水,他則忙着殺雞.鄰居忙問,"生了? 男孩或女孩?", 他笑呵呵道:"女孩.", 鄰居一臉懷疑. 後來,那鄰居對我外婆說:"看老李那麼高興忙着殺雞,我那時一點都不相信是生女孩子的". 大事尚如此,小事更不用說了.以致在表面上,他在我們的生活中似乎從來都沒扮演過重要的角色.
雖然父親說話是沒有人聽的, 但作為家中的唯一男性,小到磨菜刀,大到做紗門,都得等他來做. 而他確實不是個手巧的人.坐他做的板凳總是要注意平衡, 要不屁股着地的機率很大.他做的門不僅關開門聲有點瞠人,而且還常關不上. 我們常說,他是用口水來連接的,才這麼不牢固.父親倒是有點精於花草,他種有茶花, 菊花和月季.每年我們都能觀賞到艷麗多彩的鮮花, 他也喜歡水仙花,過年前一兩個星期,他總是買花球培育,過年就開滿了清香淡雅的水仙花.
父親生性淡泊,不善與人爭, 這讓他躲過不少災禍.文革中,母親參加的那一派和他的戰友們不是同一條戰壕, 他索性當了逍遙派. 當東風壓倒西風時,他的戰友們大紫大紅,他一點也不因為自己曾是七品芝麻官而現在只是一個小小的糧站主任而憤憤不平,反之他自得其樂得很. 那段時間,他打牌下棋,以致在我們那一帶還小有名氣. 後來,局勢一變,他那些戰友們自殺的自殺,殺的殺,關的關. 他卻被委以重任,但他已無心於官場,很快就尋找了個閒職, 直到離休.
父親生於1934年. 他的出生給祖父母帶來了極大的喜悅,因為那是他們結婚多年來的第一個孩子, 也是曾祖母的第一個孫子.在那個時代的家鄉,男人們紛紛下南洋,留着女人守望家鄉,父親的家也不例外. 祖父和他的弟弟均在印尼,他們在南洋謀生多年,已有一些產業.家中只剩女人們,曾祖母,祖母和嬸祖母.所以父親自小不僅備受寵溺,物質上也無短缺之虞.
父親三,四歲時,中國進入了艱苦的抗日戰爭.在印尼的祖父捐獻了大半的家產買飛機.
雖然如此,家裡仍無生活之憂,一者家裡種的成片成片的龍眼樹進入結果期, 二者祖父的資金還能周轉. 父親七歲時(1941左右),日軍全面封死中國漫長的海岸線.自東至南,所有交通口岸,完全被日軍占領了. 南洋和家鄉的交通也就中斷. 隨後在那互無音信,兵荒馬亂的四年間,曾祖母去世了.關於那段生活,我曾問過父親,父親笑了笑說,"日子不好過".
1945年,抗戰勝利了.交通也恢復了,父親的叔叔就急匆匆從南洋回來, 但祖父由於生病,無法經歷長途奔波,打算等病好後再說. 誰知祖父終究沒從那場病挺過來,於1946在印尼病逝. 因為一來曾祖母已過世, 二來那四年無音信讓叔祖父害怕了,叔祖父隔年又回來把嬸祖母接到印尼了.這樣,家中只剩下祖母和父親.由於祖母的身體也不好,隨後的幾年基本靠變賣龍眼樹維持生活.祖母身體時好時壞,於1951年撒手人世.
1949年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家鄉仍是白區. 正在讀中學的父親受老師之託,送了一封信.過後才知道,老師是地下共產黨的一位重要人物. 他也由此參加了地下黨的活動.後來,我們常調侃他:'運氣不錯,一封信讓你吃了一輩子'.
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後,我才的認識到,其實正是父親的性格和為人,才使我們有了幸福的童年和快樂自由的青少年時代. 今天,草寫幾字,以表達我對父親由衷的感激和深深的想念.
注: 據重慶國民政府統計,從1937年到1941年底,國府總收入的四分之一來自華僑,將近國府軍費開支的二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