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熱烈的夏天過後，就是涼爽的秋天。

村外老遠的果樹園裡，梨子也將成熟。此時，最是護林人緊張忙碌之際，生怕守護不好，丟失果實，愧對鄉親。雖然梨園裡有自己的狗，而且大得出奇，還是個公的，但那傢伙卻是個笨蛋，沒有一點張牙舞爪的樣子，成天懶洋洋，連個叫聲都沒有，即使有那麼兩聲叫喚，也決不兇悍。這種情況下，護林人就想借狗護林。就在這時，不知是誰推薦了我的“小五”，說它如何厲害且有特色，到園子裡護林效果不錯等等。有一天傍晚，梨園隊長果真來到了我家商議此事，就在剛進門口時，卻讓“小五”狠狠咬了他一回，咬過之後又汪汪叫個不止。隊長一進家門就說：“名不虛傳，就是厲害！”寒暄幾句，話入正題，隊長把意思說出，父親有些捨不得，一再說這個狗認生，不會跟人走，以搪塞人家，他怕的是狗跟人走了會出個什麼差錯。隊長在幾乎絕望的情況下，說了一句話卻把我給打動了，他說：“狗上去之後，我們保證每天給它吃飽，你們想要多少梨，就到梨園裡來摘。”家裡要多少梨，對我沒有吸引力，但狗能天天吃飽，對我來說，太重要了。因為將近一年的歲月里，“小五”在家裡並不總能吃飽，即使我經常給它偷點吃的，那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如果它能到梨園裡吃飽，自然兩全其美，再好不過，我被這句話深深打動，就同意把狗借給他們。

然而“小五”畢竟是狗不是貓，我給它說了多少“能吃飽”的寬慰話，它還是不跟梨園隊長走，不僅不走，還一跳多高來咬他。萬般無奈之下，隊長讓我陪它到梨園住上三兩天，等狗在那裡熟了，我就下山。當晚，我真的牽着狗一同來到了梨園。果不其然，“小五”在山上好好表現了一回。先是“吃飽”飯，然後就被梨園隊長捆綁在了樹上，“小五”不習慣被人往樹上捆綁，一個勁地折騰狂吠，折騰了一個多小時，也就不再搗亂，安安穩穩臥在地上，旁邊就是那隻大公狗。我人在屋子裡睡覺，心一直在想外邊的狗是否受罪，是否會被狼咬死等等。實際上，時不時我就能聽見“小五”的狂吠，只要有動靜它就高叫，僅憑這高叫聲聲，足以起到“護林”的作用。護林人為此很是得意，當着我的面直夸這狗真好，真厲害。我聽了也很是得意，我為擁有這樣一隻狗再次感到自豪。

然而，後半夜之後，我那“小五”就再也不叫了。我和隊長一塊出去查看，發現繩子斷了，狗也不見了。這可怎麼是好？是狼把它拖走了，還是有人把它偷走了？我心裡揣揣不安，戚戚然很是難過。天一亮，我告別了梨園，懷着悲痛的心情往家裡趕，想趕快告訴父親這個消息，看他有什麼辦法替我找回“小五”。

沒想到，我剛進院，“小五”就從它的狗窩裡跑出來，搖着尾巴向我跑來，又吱吱哼着鼻子，還不時地舔我。原來這傢伙沒被狼咬死，也被人偷走，而是咬斷繩子自己回家來了。我激動地把它抱了起來，它則更是放蕩，乾脆在我臉上舔了起來。也許它覺得我和它不能分離，也許我和它分離的時間太久，也許它認為昨天晚上我有些對不住它，願我以後不要再這樣對待它。誰知道它是否這樣思考，反正它在一個勁兒地親我。我抱着它，心裡真有幾分對不住的感覺，畢竟讓人捆綁了一個晚上。

有了這一次的經歷，我對“小五”更有了感情，它對我也更有了依賴。我到什麼地方，它都想跟着，有時我會讓它跟着，但有時則無論如何不能讓它跟着，比如我上學就不能讓它跟來，那樣太影響我，說不定還會招來麻煩。每每如此，我都要和它展開鬥爭，它要跟我走，我不讓它去，我怎麼嚇唬它都不行，它都先跑掉，一會兒又不知從哪兒悄悄蹦出來，看到它這個樣子，我真的開始發火，就拿石頭砸它，砸得輕了一點用沒有，它還是要跟你走，我只好拿大石塊砸它，砸得嗷嗷直叫，疼痛難忍，它才會失望地往家裡返。看着它返回，才算放心，但往學校走的路上，我卻心疼之極，老覺得剛才砸它太厲害，為此常常內疚，心情不好，其上八下，忐忑不安。尤其是我上了中學之後，這種感受就更是厲害，我們那時上學要步行三四里路，還要路過別的村子，不把它放下，絕對不行。可砸得它太厲害，我在那漫長的上學路上，就又難受無比。是啊，人怕養動物，一旦養上，就會有感情，就會割捨不下，小小一隻鳥，它冷了熱了，都會牽動人心，何況那麼懂事那麼忠誠的狗？！

每當我從學校回來，狗見到我之後，依舊那麼興高采烈，不象人那樣會因為挨打而記仇，它照樣搖着尾巴笑臉相迎，這個時候，最是我難受的時候，一來感嘆狗這傢伙不記前仇，堅貞不二；二來覺得自己每天拿石頭那麼狠心地砸它實在對它不住。越是這個時候，你就越是會不由自主將它抱起，摟在自己的懷裡。狗，就是這樣通情達理。人，常常被它的這種忠厚所感動。

我的“小五”，由於高叫狂吠，厲害出名，也給家裡添了不少麻煩。那就是，每每挨它咬的人，總要伺機報復。我雖然年齡小些，但也能辨出某些動靜很不平常：“小五”並沒有先去咬人，卻被某種東西嚇得亂叫。一會兒就又是石頭亂砸，不僅砸在了狗的身上，甚至砸在了家門和門窗。我們靜靜觀察，才發現是有人故意搗亂，你不是有條厲害的狗嗎，我就給你點厲害，於是就有人在夜晚悄悄拿着石頭用力砸狗，成心報復。

父親是個認真的人，無法容忍上門欺狗。自從有人搗亂之後，他就開始夜而不寐在院子外靜候“來犯者”。不幾天“來犯者”就被當場抓住。原來此人就是家門口不遠處夜晚看菜圓的，四十多歲的人，卻成心做壞，輪到他晚上值班，就要過來砸狗。這晚當他再次砸狗時，高高舉起的手，當場被父親抓住，並將之擰到了家中。我那時已經入睡，但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還是沒有了睡意。我聽得父親對這人一點也不客氣，再三強調，“小五”厲害，但決不輕易傷人，你何必要拿着石頭跑到家門砸它？那人狡辯說是狗撲上去傷了他才砸，父親說不可能，路上行走的人，只要不到院子裡來，狗就不會主動出擊，不信我們可以試試。果真父親不讓那人回家，要讓他等着試試。試驗的結果當然是“小五”決不輕易咬人。那人就再不說什麼，很沒面子的走了。此人雖然走了，而且以後再不砸狗，但卻對我家及狗充滿了敵意。

如此這般，雖然沒有釀出什麼禍害，但母親膽小，還是意識到了養狗會帶來的問題，她時不時嘮叨把狗處理掉算了，我當然對此不能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