摳門兒的樂趣

中國人有傳統的勤儉節約的好習慣。

節省往往與貧窮沒有錢聯繫在一起。這是對的。有史以來幾千年的中國社會一直是在為餵飽全國人民的肚皮而努力、而掙扎着，普通的老百姓是貧窮沒有錢的。於是中國人民養成了的勤勞、儘量節省的好習慣。

上中學時，語文課本里有一課是“梁生寶買稻種”，說的是一個貧窮落後生產隊的隊長梁生寶，為了改變貧窮，帶着全隊社員湊起來的一點錢和幾個窩頭，外出買改良稻種的故事。“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就是梁生寶這種節省精神的生動傳神寫照。這“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節省精神給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並且大大地感染了我。

節省又被老百姓詼諧、親昵地稱為摳門兒，或者乾脆簡稱為摳兒，貶稱為小氣。不過，摳門兒和小氣是有區別的。我後面再說。

“梁生寶買稻種”這篇課文一定不在現在的中學語文課本里了，因為這“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摳門兒的精神實在不符合市場經濟的風格和情緒：一點都沒有隨心所欲大把花錢盡情購物的現代瀟灑和浪漫，節省摳門兒的精神極為不利於市場經濟的發展和繁榮。

經常迴蕩在我腦海里上小學時學的一首歌曲：“勤儉是咱們的傳家寶，社會主義建設離不了，離不了。不論是一寸鋼哎咳一呀一寸鐵，一尺布、一分錢，咱們都要用的巧”。瞧，這歌詞我還記得！勤儉節約摳門兒確實是社會主義建設的傳家寶。

曾幾何時，世道變了，而且變得如此之快。現在的社會輿論是想方設法促進大家消費，電視上琳琅滿目熱切動人的各種廣告大力鼓勵大伙兒花錢買東西，而且是買沒有用的東西，買得越多越好。勤儉摳門兒可絕對不是市場經濟建設的傳家寶。

新一代的年輕人確實大方瀟灑多了：及時享樂、大把花錢、踴躍消費，人家是能花能掙，他們大步流星地追趕着美國人民盡情消費享受、毫無後顧之憂的現代、後現代之豪情浪漫。不少經過社會主義建設傳家寶薰陶過的老傢伙們，也是痛心反思、深刻懺悔、快步緊跟，大力改變打造着自己的閃亮發光新形象，使勁努力加入、融入現代主流上層社會。

但是，我卻是頑固不化，陋習不改，依然摳門兒省錢，自得其樂，不買任何不需要的東西。記得當研究生的時候，一個哥們兒傾心全意地盼望着趕快畢業找到工作，於是就不用過這種買什麼東西都得做一番算計的摳門兒窮日子了。他的理想生活是：進了商店，想買什麼就買什麼，不用算計如何能省錢。我非常理解這哥們兒的心理：省錢非但不能讓他得到快樂，反而是一種繁瑣沉重的精神負擔心理痛苦了。現在想來，這可能是具有富人貴族的基因了。但是，我是沒有本事體會到算計如何省錢這麼好的腦力活動心理放鬆，怎麼能成為精神心理負擔的呢。

我現在不缺錢花，但是仍然摳門兒。既省了錢又干成了同樣的事，那真是一種全身心都痛快的娛樂，是一種非常好的心理放鬆，具有精神勝利的得意。你說這是阿Q精神愚昧落後也可以。

記得幾年前回北京，一次我爹上街買東西，碰到商店減價處理布料，他撿便宜買了一塊做褲子的布料回來。老頭兒這個高興得意，見了誰都要嘮叨一遍這塊新布料。那幾天老頭兒走起路來腳步都是樂顛顛的。

當研究生時，大家一見面最熱衷互相傳遞的令人精神振奮、心裡高興的信息是：這個星期哪個商店有什麼東西減價。

這樣的樂趣專屬老百姓特有。有錢的富人上層們可是沒有福氣、享受不到這種全身心都痛快的娛樂：有錢縱然能使鬼推磨，但是有錢卻買不來這種輕鬆、滿足和快樂、得意。

摳門兒與小氣都是節省的意思，但是我體會二者之間有一個本質的不同。摳門兒主要是說對自己節省；而小氣卻是吝嗇、對他人摳門兒。摳門兒節省是窮人老百姓的一般特點，而小氣吝嗇則是有錢人貴族上層們的普遍性格了。

樸實簡單輕鬆、同情友好、互相幫助是窮人老百姓的另外一個一般特點。這是我打心眼裡喜歡跟窮人老百姓混做一團的緣由。奢侈複雜沉重、嫉妒疑心、互相拆台是富人上層貴族的重要普遍特徵。這是我盡力躲着富人貴族上層的原因。

摳門兒省錢是一種樂趣和得意，解囊相助是另一種相同的快樂和滿足，所謂助人為樂嗎。當朋友有困難，內蒙古草原受災時，雖然不是慷慨解囊，我也是盡力掏兜幫忙。掏完之後是一陣暢然的心安與平靜。

少有的大方慷慨；多有的反而小氣吝嗇。這裡的辯證關係簡單又深刻。當然也有一些“少有的小氣吝嗇，多有的大方慷慨”的反例，但是那不具有普遍性。

注意：富人貴族上層的慈善施捨不是解囊相助。首先，富人們施捨的那點錢遠不足他們收入的百分之一，根本用不着解囊。其二，施捨出一點錢提高了知名度、增加了名譽、加強了社會影響力，為富人代表的公司企業增添了客戶、顧客，擴大了銷售門路。這是商人資本家特有的吃小虧占大便宜的精明。其三，更重要的是，施捨是富人貴族上層們用來顯示自己不同於社會其他階層的高貴身份的特有標誌和社會活動，慈善施捨團體是富人貴族上層的專門俱樂部。進入上層社會，就是具有了區別於平民百姓的施捨能力：“嗟，來食！”（記得中學課本里《嗟來之食》這一課嗎？）

2005-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