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的一天,一輛大型土方工程車從門前開過,定睛一看正是在香河遇到的那支工程隊的車,而且開車人我認得,我手一揮把車攔了下來,笑嘻嘻地爬上了大車。
工地上和老朋友重逢感覺格外地親熱,聽他們“小苗”“小苗”的叫着讓我想起香河那段快樂的日子。不一會張戰的車徐徐開進,引來眾人的一陣轟笑,張戰看見我做了個鬼臉,嘴巴一咧露出滿口黃黃的四環素牙。
在送我回家的路上,張戰開心地和我說個不停,我聽他用濃濃的京腔調侃着,把梳子叫作“攏子”,把所有的哥們一律冠以“丫挺的”。
“姐,你讀那麼多書還不如我賣土掙的多吶。” 張戰對我說。
幾年後我和丈夫在城南有了自己的家,三歲多的兒子小崖兒就近送了幼兒園,一天丈夫不經意地說起小崖兒說話帶有城南口音了,驀地我想起了我的弟弟張戰。
沿着天壇東路緩緩北行,天壇是我常走不厭的地方,我喜歡公園裡千年的柏樹,也常駐足聆聽迴廊里京劇票友們投入的演唱。
天壇附近有一家花鳥市場,我曾對那裡各式各樣的根雕着了迷,一天一隻鸚鵡對着我大叫一聲“你好!”着實讓我忍俊不住。
再往北走,經過瓷器口花市,來到了崇文門外。記得花市的一家食品店元宵做得好,逢年過節買元宵的隊伍在窗外一直排得老遠,我吃過那裡的豆汁和滷煮火燒。崇文門過街天橋是後來架的,89年那慘烈的一幕就在那裡發生。過街天橋下來就到了東興隆街。
走進東興隆街,就如同進入了老城平頭百姓的尋常生活。青灰的院牆,狹窄的胡同,吵鬧擁擠的大雜院。這裡有清代太監李連英的故居四合院,已被釘牌作為文物保護起來,更多的人家木門石獅門墩子,還有那殘牆破壁牆頭草,我的弟弟張戰不過是這裡成長起來的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胡同孩子。
東興隆街往西走是前門大柵欄,還有再往西的虎坊橋琉璃廠,這裡更是濃縮了古都北京千百年的文化。
由前門南邊的木樨園出發乘公共汽車可以到達東高地,這裡是航天部一個所的所在地,大概算京城的最南端了。我的同學,當年兩個胡同孩子之一的“花市”就在這裡工作。
“花市”大學畢業後遠離了胡同,也遠離了市區,獨自在此默默無聞地工作了多年。如今的“花市”大名鼎鼎,在航天部擁有一席之地,據說每次衛星發射期間,“花市”會隨之消失幾天。我抱着“花市”的小女兒感慨萬分,這個當年在班裡並不起眼的胡同孩子,誰也沒想到竟是如此地出息。
“可惜,俺(讀作en)們老爺子沒能活到今天。”“花市”用重重的城南口音嘆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