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熊體格像頭熊。別看他一身嘟嚕着囊肉，他還真是有把子力氣。老熊能吃苦，肯出力，會溜須，在車隊中混上了一個卡車班的班長。

老熊的家就在單位西門外的大隊，在我們車隊的老人兒中他屬於吃穿不愁，生活無憂的富裕戶。他在單位有宿舍，累了忙了就在單位歇了；想和老婆親熱，蹬上自行車不到半小時就回家了；如果大隊上有什麼事兒，他就悄悄開上他的交通牌卡車回去為父老鄉親謀點兒福利。

老熊對我們小年輕還是挺夠意思的，逢年過節就邀我們幾個單身漢去他家喝酒。“你們小子到我家可勁吃，可勁喝。就是一條，不能吃魚！”老熊每次都特地囑咐。“吃魚怎麼了？”“魚余同音啊。你們要是把我家的余都吃了，我們家不就窮了！” 老熊解釋完看了我們一眼，又補充一句：“其實我也不信這個，就是怕老人不高興。”我心裡想，這規矩還挺多，得，客隨主便吧。又一想，這雞是不是也不能吃？雞積也是同音呀？這話我始終沒問出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給自己的嘴巴找那麼多把門兒的幹嘛？

去過老熊家就能體會到他是一方鄉紳。周圍老鄉家多是土房，他家是磚瓦房，還帶着玻璃透着亮；老鄉們和他打招呼，眼神里透着尊敬羨慕和幾分恭維；隊長書記也是每宴必到，和老熊親親熱熱，稱兄道弟。老熊媳婦屬於中等偏上那種，高挑白淨，文文靜靜的。她吃飯從是不上桌的，只是一個勁地為我們端湯上菜。

突然有那麼一天車隊裡炸開了一個消息：老熊讓保衛處給抓了！隨後老熊被遣送回了車隊，接受廣大革命群眾的監督教育和改造。

老熊不是叛徒特務走資派之類的大罪名，他的錯誤是男女作風問題。車隊中有這類毛病的也不是沒有，在他犯案之前記錄在案的就有兩男一女。不管怎樣，批鬥會總是要開的，黨的政策歷來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態度不好，被專政一下也未可知。

開會那天車隊基本滿員，估計是幹部群眾都想從中接受一些經驗教訓。會議一開始，老熊就站了起來，垂了腦袋，一付低頭認罪的樣子。

嫉惡如仇的黨支部委員謝老首先開炮：“熊ＸＸ啊熊ＸＸ，叫我說你什麼好！”數落一通老熊在部隊的的光榮歷史和組織現在對他的栽培，謝老話鋒一轉，“你說你老婆那麼漂亮，你怎麼就和邢ＹＹ搞在一起了！”

邢ＹＹ是那個女事主，個兒極矮，也就１米５最多掛零。我們也不明白，她一是沒什麼姿色，二是平常很少說話，並不和別人調笑，怎麼和她有那事兒的就有七八位。

“熊ＸＸ，說說你怎麼和她搞在一起的？”，老馬那邊冷不丁冒出一句。
“熊ＸＸ，你說！”會上一兩個人附和。
“那天她搭我的車。我和她開玩笑說你那麼個小屋怎麼能坐那麼多人。”
“TMD，她說什麼？”
“她說你想也可以去。”
“NND，後來呢！”
“我說你鎖着門兒我怎麼去，她說你敢去我今天晚上就不鎖門。”“後來那天晚上我也不知怎麼就去了，一擰門，還真沒鎖。”
“熊ＸＸ，你說你這麼大個兒，怎麼能跟她她搞在一起？”，老馬斜着眯縫眼，一臉壞笑。
“這．．．”老熊有嘴難張。
“說！” 謝老厲聲喝道。
“不就是。。。。。。” 老熊聲音極小。

會議室里哄堂大笑。謝老嚴肅地用眼掃了一遍大家，心想你們這幫小子也太不爭氣了。

老熊犯了事兒，得了個大號“騷熊”。班長和司機是幹不成了，他被就近發配在車隊勞動。他也挺有眼力見兒，什麼髒的累的活都是他的。車隊所有的人心裡跟明鏡似的：他態度好，過個一年半載隊裡缺司機的時候他還能抱方向盤。日子久了，老熊又和我們嘻嘻哈哈，像是沒事人了。

一天，老熊和我們一起裝剛中修好的發動機和變速箱。這可是最重的活兒。我們這個小單位沒有任何機械，全靠肩挑手提。尤其是裝變速箱，得一位壯漢在駕駛室里抬着駕駛杆，另一個在地溝里把變速箱的花鍵對到發動機的鍵槽里去。上面這位還不能隨便鬆手，不然下邊那位可就慘了，准得把腦袋砸成歪瓜裂棗。這活兒有時要換幾撥人才能完成，腰都有斷了的感覺。

發動機和變速箱裝好後，大家都挺高興。“收拾收拾歇吧。”班長大個兒發話了。本來收拾整理都應該是老熊的活兒，可是當時外邊大雨如注我們也走不了，我就順手把一大盆清洗用的髒汽油潑到了外邊。就在汽油混着雨水流向下水口的功夫，一個抽煙的小子不知搭錯了哪根筋，點燃了一把棉絲扔了出來。頓時車庫前燃起了一人多高十幾米長的大火！整個上演了一個“多瑙河之波”啊！當火舌隨着風勢撩到車庫的木門時，我們有點兒嚇得不知所措。“快抄滅火器！”老熊大喝一聲，先抱了一個跑到車庫門前。我們趕緊返回去找滅火器。待我們再跑回車庫門，火勢已經小多了。傾盆的大雨壓住了火頭，湍急的水流衝散了汽油。看來滅火器是用不上了。

這時候，隊長出現在對面的辦公室門口：“你們那邊怎麼回事兒？”
話音還沒落，火就滅了。“沒事兒了”，大個子應了一聲。
“你們給我小心點。” 隊長嘟囔了一句，轉身進了辦公室。估計他也沒看清最大時候的火勢，不然沒那麼輕易饒了我們。我們先是大驚一場，然後是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

“你怎麼能把油倒在外面，那邊不是有廢油桶嗎？” 老熊開始對我大聲訓斥。
“你沒見着外面這麼大雨嗎？”，我指着外面說。我心想，這本來都該是你的事兒，我是好心被當成驢肝肺。
“要是車庫着了，你小子得坐牢。” 老熊的嘴還是不停。
“這話輪得着NTMD說嗎！”我的邪火也上來了。
“你小子敢罵人！” 老熊轉身就抄起一把掃地的竹掃帚。這傢伙也可能是個孝子不許別人罵娘，也可能是覺的自己有功，容不得我對他不敬，反正他看起來是要動手。
“我就是罵NTMD了，你個騷熊！”我看見他衝過來，也就近抓起一個搖車柄迎上去。

班長大個兒一看我們要動真的，趕緊攔住老熊去搶他的掃帚。無奈大個兒的個兒實在太矮，根本就夠不着老熊的手臂。情急之下，大個兒大喊一聲：“熊ＸＸ，你給我老實點。”老熊一下子定在那兒了。舉着的手慢慢放了下來，然後把掃帚撒開了。

自那兒以後，我和老熊之間有了疙瘩，除了幹活，我們倆之間沒話。

不久，我得到了機會調回北京。臨走之前，車隊開了宴會。弟兄們祝福之後，開始一通海喝胡吃，最後鍋碗瓢勺都飛向了天花板。只有老熊，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一個角落裡，手裡不停地慢慢轉着一隻空酒杯。

我看着有點兒心酸，端起酒杯走到他跟前：“熊師傅，以前的事兒就多擔待吧。”
“你小子好啊，能回北京了。”他有點黯然神傷。
“熊師傅，你也沒什麼大事兒。以後駕照還給你就都好了。”我這麼一說，他眼睛一亮，抽了一下鼻子。

我給他勻了半杯酒。“來，咱們幹了！”老熊舉起杯子。我和老熊碰了一下杯，一口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