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片粥:開羅遊記 -- 兩個人的反恐戰爭(非常長,慎入) |
送交者: 麥片粥 2010年09月08日14:46:36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照我標題黨的胃口,想寫個出埃及記,但這樣太聳人聽聞了,畢竟自己只去了開羅。而且總共才待了兩天不到,比之摩西的磨難差太遠了,不好意思。但這兩天不到的震撼和餘震,令人不吐不快。 這次度假的盤算初始,老公想去巴黎和羅馬,我覺得這些地方我們都去過了,再去有什麼意思麼。我執意要探尋人類文明的象徵比如雅典,開羅,和共產主義苦難的證明之布拉格。按照我們家的民主程序,最後決定了我們去巴黎羅馬雅典開羅和布拉格。 順序依次是巴黎布拉格羅馬雅典和開羅。這是我們兩個數學奇才在網站上不斷測試得出的最便宜的組合。同時,我們再rationalize, 認為此行乃是愈來愈深地回溯人類歷史。後來發現,果不其然,我們每況愈下,越過越慘,到開羅形成一個精神肉體的雙摺磨高潮,讓我們得出國家歷史越久越操蛋的結論。 這次出門兩星期多,但要去的地方太多(--以後再也不這樣了!),所以基本上每地三天,但即使如此,最後一站開羅也實在沒有時間了,所以安排了2天不到。因為有些地方都去過了,所以開始的旅途還是很悠閒,每天晃晃悠悠晌午過後才出酒店門,仍太累--因烈日當空,且我們兩人又胖又老,玩不多久就等着夕陽落日,晃晃悠悠等吃晚飯。不過我們相當心滿意足,因為這些地方實在還是非常不同非常好看,是所謂change of mind也。即使是令人失望的雅典,(怎麼看都像個第三世界國家),最後一晚我們坐在雅典衛城山腳下的酒館,遠看燈火通明的高山上的衛城,景象令人難以忘懷,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 啊,我真羅嗦,到現在還沒說開羅。不過我的羅嗦,主要是想說,我們對開羅的憧憬還是很高的,覺得即使是雅典這樣個爛污城市,仍給了我們奇蹟般美麗的高潮結尾,心想開羅總不會太差,總有點什麼以供留念。 我們錯了。 到開羅剛下飛機,就有人湊上來問要不要車,我們一概不理,徑直去尋出租車點。我們正研究指示牌,一個身帶胸牌的人就來問能幫我們什麼。我們正要回答,他指指自己的胸牌說,“不要擔心,我是機場工作人員,請跟我來”。老公傻乎乎地跟他去了一個“櫃檯”,告訴他我們要去的酒店。“180鎊”(--1鎊=18美分),他說。此時我的階級鬥爭意識突然上腦了—這一定是個騙子,且不論他的言行多麼像騙子,況且網上說,從機場到我們酒店最多55鎊。甚至有人說10鎊就可以(--埃及是個很窮的國家,人均GDP 1000美元,所以多低我都認為可能)。於是我們不理他,繼續找,然而他之外,別的人也不斷地潮水樣粘上來,還有開價200的。 我們上竄下跳,始終沒有看到出租車站點。遠遠地看到警察,我以為碰到救星,問警察,出租車在哪裡。他說,哪,就這個。他指向一輛車,叫他過來。我這才意識到,這裡,警察也都corrupted。天太熱,沒辦法,我們想算了。我問出租車司機打表嗎?他說,不打表,120鎊。我說80,他說100。我說那好吧,小費在內了。於是我們上了這輛沒有空調座椅上都是煙洞的車。到了目的地,給他100之後,他伸手還要小費。我沒理他。 酒店號稱是五星級,但空調,排水都很差勁。我對他們的所謂五星級本來也不以為意,所以並不意外。我們下到樓下,準備去老開羅逛逛。問服務員出租車怎麼打。她指指邊上的taxi桌,那裡有個人坐着,我們問他去某某清真寺多少錢。“190鎊”,他說。太離譜了,網上說40的。他說,我可以給你discount,100怎樣。 我忽然明白了,在這裡是一針一線都要自己bargain的。我心生倦意,懶得再bargain了,我說,這樣好吧,我給你200,包你一下午。他很高興,我知道我又多付了,然而總共沒多少錢,就讓他高興吧。 我們到了那家阿爾什麼的清真寺,按照我們帶來的那本Top 10 in Cairo and the Nile (--爛書,勸各位千萬別買),這是多麼多麼著名的清真寺。結構簡單陳舊。聯想到聖彼得大教堂,你跟我說文明沒有高下,我怎能接受。 脫鞋入內,我零散的拍了些照片,倒是沒有人阻攔。寺里有祈禱的,有捧經默念的,更多的是躺在地上的人—很多人躺在地上似睡非睡。我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斜靠在柱子上昏睡着。這景象令我驚異,我原以為大家都該虔敬祈禱的。 後來司機說,目前是齋月,每天都要到6點後才能喝水吃飯。這樣想來,他們可能是餓暈了,天那麼熱,不容易,難怪七倒八歪的。 出門穿鞋,被寺里管鞋的人索要小費,給了兩鎊,人家嫌少,問我要10鎊,我說沒有,並編瞎話說對門那個寺只要了我兩鎊。邊說邊踩着鞋走人,我生怕他扭住我不放,還好並沒有。 寺里的牆壁上有個電子屏幕,上面有些紅紅綠綠的數字,後來很多清真寺里也都有看到。我很好奇,本來想自己猜猜,但猜不到。老公說大概是球賽比分,我說可能是股市實況。私下裡玩笑,不敢說給司機聽。後來他說,這是經書的章節數,告知今天講什麼。釋然。 老實講司機人還是不錯的,雖然接我們老是遲到,但我們有問他必答,很熱情。後來了解到他原是阿爾及利亞人,後來到埃及謀生,並改名叫穆罕默德阿里。我們沒有問他為什麼,一來他的英語我們聽着費勁,二來我們覺得真正的原因可能他自己也不明白。 到了哈里里集市。邊上是侯賽因寺,我們想進入卻被攔下,因為男人可入,女子不可,需入偏室等候。我來到偏室里,不知該怎麼辦,左右走動。有人正在磕長頭,我杵在那裡,仿佛是對我磕的。幾個年長女人着急地朝我揮手,示意我坐下。我也不知坐哪裡,這時一群年輕女子朝我笑,我就坐在她們當中。她們糾正了我的頭巾戴法,並用有限的英語和我聊天,多大了,結婚沒,有孩子沒。我一一作答,並了解到她們20到25歲不等,已結婚,有孩子。和這群年輕女子在一起的這幾分鐘,是我對開羅最美好的記憶。別的,沒有了。 老公很快來了,他不放心我一個人在這裡。於是我匆匆告別,當然,付小費,人家嫌少,我說不少了,對門就這樣—這個環節必不可省。 我們在哈里里集市走,又一次體會了粘人戰術,我連他們究竟賣什麼都沒有搞清,就在疲憊與恐慌中倉皇逃了出來。老公說我們兩個像蘸了醬的肉蟲,每隻雞都想啄一口。出門來,我們在一個小攤上休息,太累了,所以明知要被人宰,我們也沒選擇了。小二過來,我們說要個飲料。他說100鎊一份。“什麼?!”我驚叫。(我發現這驚叫一招非常管用,後來我就常用,比如買水的時候,對方說10鎊,我驚叫“10鎊!”,他就主動降到3鎊。)“給我menu”,我說。“我就是menu”,他說。 後來談到20鎊一份飲料。一個雪碧,一個芒果汁。芒果汁很小杯,喝到一半時還落了只蒼蠅,所以我記不太清味道了。不過能坐下來,令人愉快。這時寺里廣播喇叭有誦經的聲音,看到裡面的人站立祈禱,不過門外邊叫賣的,討錢的,和店小二們仍在忙碌,並不像這邊的和平份子們所想象的那樣萬籟俱寂唯有誦經的虔誠圖案。 收帳時付了48鎊,因為對方說還有20%的服務費。給了50鎊,人家不肯找零。 此時集市上突然一聲類似槍聲的響聲,我覺得可能是什麼東西被踩爆了,但老公拉起我的手狂奔離開,我覺得他反應過度了。然而我那酷老公都如此杯弓蛇影了,我明白到這些點滴小事已經在我們心裡投下太多陰影。 這樣我們灰溜溜地度過了第一天。晚上在房間裡時,樓下泳池邊上有人唱卡拉ok,當時是11點了,我打電話給前台抱怨。其實我當時並沒有要睡,但以我第三世界成長的體驗,投訴是需要做好持久戰的準備,越早打越好。果不其然,我連着打了數通投訴電話,每次他們都很客氣,但直到第6次,歌聲才停。 我對老公說,我發現一到這裡,我的第三世界生存本能立刻就一發不可收拾,更可悲的是,這種不要相信任何人的生存本能是我最拿手的,深入骨髓。 第二天,我們要去金字塔。這是出門前就上網預定的。我們在門口等包車的時候,又不斷有人來問“要出租”嗎,待到第三個人這樣來問時,我突然暴怒,非常兇狠地一字一頓地大聲說“不要出租!我們在等我們的車!” 我這樣失態,把邊上一個等人的白人老太嚇壞了。她驚恐地看着我,合不攏嘴。我沒好氣,對她說,我不是對你,我只是對此行很生氣。她說,明白,可是這是個不同的國家,你這樣做對自己不利的,有危險的。 她說的沒錯,我其實心裡很害怕。當天回酒店的時候,我下車前東張西望,生怕有人因此報復。其實心裡明知是多此一舉,然而我的恐懼已經過了point of no return,已是病態的了。 到了金字塔,我覺得有點失望,不夠大,不夠傳奇。我覺得這就是個人海工程,沒有什麼“外星人才造得出”的那種邪門神秘。周邊用繩子欄起來了,不過如果給小費,就可以從邊上上去攀爬。如果是在別的地方,我一定會好奇得要求攀爬,但在這裡我怕即使爬上去了,他們問我要巨額小費才能下來,就麻煩了。 不斷有小販上來問要不要這個要不要那個,要不要騎駱駝。我來之前是很想騎的,現在完全不想了。駱駝是四肢跪下讓人爬的,所以膝蓋上都是老繭,很有趣。老公不斷地對小販說,不要,謝謝。我對他說,別浪費breath了,就擺手,不要eye contact就可以了。他接受了我的建議,不過還是需要不停擺手。後來我們發現如果腳步不停,相對來說上來的小販就少,可以再多省些力氣。事實證明這是有效的。 --凡事講價,照10%開價來殺;要不斷走路不要停下;不要有目光接觸;要準備很多零錢,因為錢一旦到人家手,不要指望找錢—這是我的開羅旅遊忠告。 後來導遊帶我們去莎草紙廠參觀暨購物。我當然不會買任何東西。導遊勸我說,這是國營商店,價格可以放心。我給她看我的階級鬥爭臉。店裡奉茶,老公端起來就喝,我警告他不要喝,他說relax啦,他們說了這是免費的。 --這哪裡是旅遊啊,這是兩個人的反恐戰爭。然而,我真的箭在弦上,隨你怎麼扯都不回來了。 導遊還要帶我們去棉花店等等,我說不必了,去埃及博物館吧。就這樣和她道別了。博物館不小,然而我也不覺得大。比起盧浮宮或者梵蒂岡博物館或者雅典考古博物館來講,規模小多了。條件比較落後,例如牆壁很破,油漆刷的還不如我刷的好,窗戶是一般人家的窗戶,還挺髒,展櫃都是用幾十年前上海永固鎖那樣的鎖來鎖住,上面還綁兩根鐵絲。幾千年的文物就這樣放着,沒被人偷光我很納悶。估計晚上的守衛也是用人海戰術。 Tut的頭罩是亮點,的確挺好看的,幾千年前的手工做到這樣,不容易。但我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的,特別是看別的展品的時候,覺得挺粗糙。幾千年又如何?一個人小時候堆雪人,長大了也堆雪人,都堆得差不多,並不說明他小時候有多麼英雄神武。成長的速度才是重要的,西方已經進入巴洛克時代的時候,非洲的藝術仍是用三角錐表示胸部,長柱形表達生殖器,高下是很清楚的。我研究了一下博物館裡壁畫和雕像的手,發現全是左手,也就是說,他們連模特也不曾用過,都是自己看着自己畫的。 即使是縱向的比較,開羅的發展也令人覺得他們的文化可能在幾千年前就只下不上了。那時候他們還造了金字塔,但今天開羅的街上,處處是開膛破肚的樓房,很多房子鋼筋都支在外面,卻已經住了人。我看到一個樓,是從上往下蓋的—就是搭起了主架,然後從頂樓往下鋪磚頭。非常神奇。同樣是鋪磚頭,他們今天鋪的還不如幾千年前。謝天謝地,這裡不地震。 走在博物館裡,老公高興的說,沒有人向我們賣東西了,也沒有人問我們要小費了,這裡簡直就是個避難所哩。但很快他被證明是錯的—我們離開的時候想上個廁所,看見門上寫着“不要給小費”,門口站着兩個人,穿着制服,在收小費。他/她們把着那個比較乾淨的坑,不給錢不讓用。不過很多人沒給小費,就排隊等用剩下那幾個坑。後來我明白了,這兩個把門的,應該是清潔工,他們駐守着他們唯一打掃過的那個坑。我們用的那些都是他們本該打掃但他們有創意地發現不打掃更划算的坑—水箱裡沒有水,馬桶里都是排泄物,坐墊上都是屎。我出來後忍不住乾嘔。這個體驗,和門上的“不要給小費”的招貼,形成非常滑稽的對比—這個國家已然是無政府主義的。 出來在相機存放處取自己的相機時,對方仍是要小費,我不理,他也就咕嚕了兩聲,估計不是好話,但是老大爺啊,別說你了,如今就是你們法老詛咒我,我也無所謂了。 出了博物館,我們到了Coptic Cairo,就是一個基督教猶太教教堂聚居處。開羅理論上是中東地區最開放的城市。Coptic區是被欄起來的,有保安駐守。我不太清楚為什麼,沒有問。這個區很小,不過很乾淨,和別的地方的骯髒比起來確實面目一新。仍有人向我們兜售東西,但是頻率小多了。我們進了the Hanging Church,算是挺著名的教堂。我這一路看了無數教堂,所以覺得這個挺一般,眼前一亮的是,這裡有個廁所,並且,門口沒人收小費! 我老實講,在這裡,我的心頭一次放下來,後來老公說“that speaks volume”。不贅述了。 晚上去尼羅河邊上事先查到的一家埃及餐廳覓食。然而滿座,我們又不想再花時間找了,就進了邊上的Chili’s。就這樣,在埃及的兩餐飯,第一晚是意大利餐(我們雇的司機的關係戶—我們問他找埃及飯館,但被他拉到意大利館,我們乖乖地在那裡吃了晚飯),第二晚是墨西哥飯。價格換成美金後和美國相差不多。付錢之後又是久久不找錢,我估計他們覺得這理應是小費,但我不依不饒,硬是讓他們找了錢。--開什麼玩笑,我們都付了服務費外加一個子虛烏有的消費稅,你還要小費,去死吧。 出了門,打車,當然還是討價還價。有一個司機要40,我說不行,20,他不肯。此時後面一個司機說20可以,我們就上了他的車。但到半當中,他提出20不夠,要50。我說,30。他答應了。 我們回了酒店。之前的其他城市,我總要出去體會夜生活,但在此地,我完全沒有出門逛的興致。好在航班是半夜3點的,我打算整理一下去機場了。老公同意我的感受,他說幸好我們只待兩天,如果再長一點,他打算每天就泡在泳池裡算了。 電視裡放麥加朝聖的鏡頭,大家圍着黑箱子,轉呀轉呀,說是要轉7圈。這多麼像他們的歷史啊,轉啊轉啊,圍着轉啊轉啊。 前台叫車,說150,我說80。後來100成交。其實我的錢已經沒有什麼用場了,但我仍不停地bargain,覺得不bargain就被侮辱了智慧。我現在回頭想了想,在開羅我沒有看到一個vending machine,所有的價錢都不是真的,太神奇了。 到了機場,司機還想要小費,我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有人來拉我們的箱子,我怒斥他們退下。在排隊過安檢的時候,有清潔工過來說給小費就帶我們走近道。我們再次拒絕。 過境荷蘭的時候,我把我兜里所有的埃及貨幣,通通扔進了”Change for Change”的捐款箱裡。 在飛機上,我們倆看報紙。報道是中東的和談進程,大幅的照片左是內塔尼亞胡,右是阿巴斯,中間是希拉里。大家表情都非常尷尬。老公說,多少年來,這幅照片換了一個又一個總理,領導人和總統,然而,什麼都沒有改變。埃及一行,令他相信,中東問題完全沒有希望。 現世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而做了烈士永世里卻又72個弗吉尼亞人等着。老公說。 我想起來,那個導遊的確前前後後的強調,在他們的信仰里,life是為了after life。這個是很有趣的,按說一切宗教,都是為了解決after life的問題,不然不成其為宗教。然而,為什麼會那麼不同?我覺得自己的確需要更深入地學習。我忽然想到,為什麼是72個弗吉尼亞人呢,如果永世的時間是無窮大,那麼7200個弗吉尼亞人都是不夠的呀,不會厭麼,范冰冰看多了都會無趣的啊。 --需要繼續學習了解。 我向老公懺悔道,我老是覺得中國人這不好那不好,這是多麼狹隘啊。老公說,就是。 我問他,你說中國人和msl到底哪個對自由世界威脅更大?他說,不一樣的,中國人想建一個由中國人主宰的現代世界;而他們,只想建一個由他們主宰的古代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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