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英國方舟子” 科學打假惹官司

新京報 2010年10月10日

　　西蒙·辛格是物理學博士，也是一位頗負盛名的英國科學作家，其通俗科學
著作《宇宙大爆炸》、《費馬的最後定理》等在中國讀者中也頗負盛名。2008年，
他在自己開設於《衛報》的科學專欄中對“整脊療法”提出了質疑。隨後，英國
整脊治療協會以涉嫌誹謗為由對他提起了訴訟。今年4月1日，這場歷時兩年的官
司終於塵埃落定，英國整脊治療協會撤回了上訴請求。

　　在本報記者通過電子郵件聯絡、採訪西蒙期間，媒體報出了國內著名科學作
家方舟子在寓所附近遭人襲擊的案件。這一案件的起因也恰是由於“科學打假”。
事實上，方舟子本人也常常因為對包括中國傳統醫學在內的“替代醫學”的批評
而成為議論的焦點。通過西蒙的遭遇反過來看中國的情況，或者也會有一些啟發
之用。

　　【人物名片】

　　西蒙·辛格

　　英國著名科學作家。著名的通俗科學著作《費馬的最後定理》就出自他的手
筆，BBC還據此拍攝了同名紀錄片。他還撰寫有《密碼書》、《大爆炸》、《把
戲還是治療：受審判的替代療法》（合著）等科學讀物。作為一名粒子物理學博
士，他曾供職於歐洲原子能機構。兩年前，他因在《衛報》撰文批評整脊療法的
功效時，陷入了一場曠日持久的誹謗官司。

　　關於“整脊”官司 一人對陣一個協會

　　新京報：你是物理學博士，怎麼會關注起整脊療法來了？為什麼會寫《警惕
脊椎陷阱》那篇文章？

　　西蒙：2008年4月，我和研究替代醫學界的專家艾扎德·厄斯特合寫了一本
書，談及了我們對很多治療法，如順勢療法、草藥和針灸的看法。我同時寫了一
些這方面的文章，其中一篇談到了整脊療法。我看到一些整脊治療師毫無根據的
說法，比如聲稱能通過按摩脊椎治療腹絞痛、耳感染。最初我只是覺得那些說法
是胡說八道，然後我就去尋找證據，結果發現很多類似說法都沒有依據，甚至援
引了一些相反的證據。

　　新京報：此前你碰到過這種“打假”官司嗎，你聽說其他地方的類似案例嗎？

　　西蒙：這是我第一次被訴誹謗。我以前的文章主要和爭議較少的宇宙學和純
數學相關，此外我寫東西向來謹慎。當我被告誹謗之後，我馬上意識到自己不是
第一人——倫敦大學的一名藥理學教授曾被新西蘭的整脊治療師威脅起訴；我的
一個網友曾因撰寫關於“順勢療法”的批評文章，而被威脅要被訴以誹謗；一名
心血管顧問因為批評一種心臟設備，被一家製藥公司起訴。事實上，有些醫學期
刊開始談論“誹謗恐懼”這個詞，因為害怕被起訴誹謗，他們不再刊登某些文章。

　　新京報：你尋求過和解之類的途徑嗎？

　　西蒙：我儘可能地謀求和解。我給英國整脊治療協會（BCA）寫了澄清信，
在報紙上刊登了協會的全篇回應，報紙甚至還答應刊登道歉。BCA要我以個人名
義道歉，但我不能為自己做過的正確的事情道歉。於是， BCA啟動了訴訟程序。
這個官司搞了這麼長時間，浪費了這麼多錢，都是BCA的錯。

　　新京報：有這麼一段時間，你一個人要面對一個協會，你害怕嗎？

　　西蒙：整個打官司的過程都是我一個人對抗整個機構。BCA有超過1000名會
員。而我只有一個人。但只要有可能，我就儘量不妥協。此外，儘管我獨自應對
整個法律進程，但我的背後也還有很多支持者，我聽取來自推特、電郵和博客的
支持聲音，從這個意義上說，我並不孤獨。

　　新京報：你怎麼看這場官司的結果？

　　西蒙：BCA撤回了訴訟。我驚喜之極。畢竟，我的文章沒有從報紙網站上撤
下來，我還可以自由表達自己的觀點。不過，我為了證明自己沒有錯而不得不花
了很多錢，這讓我很憤慨。官司打了兩年，其中一年時間我不得不放下工作。我
一直處在強壓之下，因為一旦輸掉官司，我將支付100萬英鎊的賠償金。BCA撤訴
後，我可以申請由他們承擔部分訴訟費用，但我還是要支付5萬英鎊。這就是為
什麼有這麼多人在碰到類似情況後，明知自己是對的，但還是選擇了道歉——他
們負擔不起時間、金錢和情感上的代價。

　　關於替代醫學 “順勢療法”只是糖丸

　　新京報：你對替代療法的總體看法是怎樣的？

　　西蒙：為什麼要叫它們“替代”療法？因為它們都缺少足夠的證據支持。有
一些療法（比如用催眠來治療腸易激綜合徵）可能有了足夠的證據，可以進入主
流醫學界而不再只是“替代”的。但總體而言，替代療法大都缺乏證據，甚至可
能因為證據錯誤而對人體造成危害。不過，我儘量不以偏概全，因為替代療法種
類有很多，所以我會對具體的療法做判斷。如果你要問總體看法，那我會說“懷
疑”。

　　新京報：目前在中國，關於傳統醫學的爭論在持續進行，就關於是否應該將
其放在科學範疇內討論，人們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西蒙：還有其他什麼範疇呢？宗教？哲學？詩歌？地理學？園藝？如果我們
要討論一種療法是否能夠有效治療人體的症狀，那麼科學是唯一的範疇。如果證
據顯示這種療法是有效的，那接下來有可能會出現經濟、情感、倫理等領域的問
題，但科學必須是出發點。

　　新京報：有人說，如果我們開始用科學來討論傳統醫學，可能會影響到一個
涉及幾百萬人的大產業。你似乎也遇到過同樣的問題——你對整脊療法的批評可
能影響到了英國很多整脊治療師的工作。

　　西蒙：我更關心病人，擔心那些希望給孩子最好治療的父母們。那些採用無
效的傳統療法人應該接受再培訓，改用有效的醫療方法，這樣無論對他們還是病
人來說都更有益。

　　新京報：為什麼傳統醫學吸引了這麼多人？

　　西蒙：每個國家、每種療法情況都不同。在英國，順勢療法吸引了富有的中
產階級。他們同情自然療法和傳統醫學，不喜歡大企業和人造化學物。而在印度，
順勢療法在20世紀初吸引了很多年輕人，因為當時的英國人不許他們進入醫學院。
一個世紀之後，印度依然還是有很多人支持順勢療法。但是我確信，無論在印度
還是在英國，順勢療法都完全沒有一點效果，只是糖丸。

　　關於科學打假 我很敬佩方舟子

　　新京報：你可能已經聽說過中國科學作家方舟子遇襲一事了。現在，此事已
經確認與“科學打假”有關。

　　西蒙：我在雜誌上讀到了方舟子的事。這讓我想到自己的境遇，儘管我從來
不擔心（因為打假而帶來的）暴力侵害。方舟子在偽科學和假科學面前挺身而出，
這讓我很敬佩。我希望他的同事、其他科學家和科學作家們能夠支持他，將這個
立場傳遞給更多的人。

　　新京報：是什麼造就了偽科學？

　　西蒙：因國家而異。在英國，人們對疫苗的恐懼讓我很擔心，因為這種恐懼
並非基於科學，而是來自個別媒體的危言聳聽。在印度，成千上萬的人們迷信占
星術，這點深深地紮根於社會文化中。在美國，我常常驚訝於社會中不相信演化
論的人的比例，這個比例的增長和原教旨主義者的數量上升是一致的。

　　新京報：科學本身是在不斷發展的，那麼科學作者們該如何保持客觀？

　　西蒙：讓我們看看全球變暖的例子。對於作者來說，該寫什麼？相信什麼？
不是我的鄰居，不是銀行家，不是煤礦主——我把自己對科學的理解建立在最好
的氣候專家、最好的科學家的觀點的基礎上。通過對最好的專家的觀點的辨別，
我認為人造全球變暖是事實，而且它十分有害，我們必須迅速應對。

　　新京報：公眾在面對爭議時該如何做出自己的判斷？

　　西蒙：我們應該聽取科學家的主流觀點，也就是科學共識。科學是一個很保
守的領域。只有找到了大量的、令人信服的證據之後，科學界才會改變自己的觀
點。還是以“全球變暖”為例，30年前，科學家們完全不相信這個說法，但後來，
我們看到了大量的證據，科學界的主流觀點發生了根本的轉變，大部分專家都相
信“全球變暖是人類活動造成的”的客觀事實，除非我們現在就有所應對，否則
會嚴重危害人類的未來。

　　鏈接

　　整脊療法（Chiropractic）

　　又稱脊柱按摩療法，新脊椎療法，脊骨神經醫學。一種源自美國的替代醫療
技術。整脊治療師認為，脊椎角度不正會影響運動神經系統，從而影響人體健康，
整脊治療師會通過矯正脊椎對一些疾病進行治療或調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