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六
寫完之五那夜裡做了個夢,夢見仨穿國綠的傢伙拿刀子圍着我,其中一個上來拿軍
刺捅我胳膊,我一急揮手就是一下子,把我媳婦兒打醒了。看來文革留給我們這撥
兒人的也並不都是陽光燦爛的日子。當然舊日的許多事情仍然讓人回味,這就是寫
雜憶的目的。雜憶,一是要雜,二是要憶,當然不能憶去年的,那誰都知道,用不
着我這兒忙活。
昨天理髮,就想起京城理髮的事兒來了。聽說前清那會兒不叫理髮,叫剃頭。因為
旗人要把腦門子上邊兒那塊兒剃光,剃頭這詞兒就流傳至今。那會兒年輕人剃過頭,
腦門兒那塊兒就發青,我估摸着青皮這詞兒也一定是從那兒來的。前清怎麼剃頭咱
沒見過,可是滿街串胡同給人理髮的,還讓我趕上了。
走街串巷的理髮師傅大都是下午午睡以後才來。早上大夥兒忙,沒空兒。午飯後還
得眯瞪一覺,這一拖就三點見了。通常是你午睡剛醒就聽見卡(QIA4)子聲兒。那聲
兒特悠揚,胡同東口進西口出,穿透力極強。其實那東西就是個金屬大鑷子,拿根
兒金屬棍兒在鑷子倆指頭之間一划拉就出聲兒。只有理髮的才有這個聲兒,別的行
當另有其它的辦法。理髮師傅一般是背着個布袋子,裡面裝着理髮工具,推子剪子
梳子之類的玩意兒。碰上有人在門口招呼,就跟着進去。我們那會兒是看見師傅進
了院子,就趕緊自己搬把椅子放院當中坐上去等。師傅從布口袋裡掏出塊布,啪地
抖落兩下子,然後往我脖子上一圍。師傅勁頭大,他這兒一圍一紮,我那兒立馬就
覺得腦袋發漲,血回不來了。師傅手大,一手就能掐住小孩子的頭,那時候也不敢
動彈。小孩兒的頭好理,幾下兒就完事兒。剩下的就是自己打水洗頭,夏天裡那才
是開心時刻。
不在胡同住了,也就慢慢地忘了這回事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有了走街串巷的理
發師傅。住在大院兒里都是去一個三八理髮店。之所以叫三八是因為理髮員都是女
的,一邊理髮一邊東家長西家短。每次理髮一坐上去大嬸就問:要大點兒還是小點
兒?我到如今還沒明白這大和小是怎麼回事兒。那會兒就瞎說。這次要大點,下次
就要小點兒,回家照鏡子看,也看不出什麼差別。後來街上有了髮廊,再後來理髮
館全改名兒叫髮廊了。前兩年回京,發現又全都改叫美發中心了。上次回京辦事兒,
到樓下的一個中心去理髮,進門後等了十分鐘。這十分鐘裡有個小姑娘在你肩膀和
胳膊上按摩。說是按摩,其實就是瞎捏。捏到脖子時倍兒疼,可咱大老爺們也不好
意思說疼,只能忍着。想想這還比那洗腳強。洗腳更麻煩,那要是按摩起來不是重
了就是輕了,從沒合適過。重了捏得您腳指頭疼,輕了就撓得您腳心痒痒。但是有
樣兒好,現在人家理髮就認錢,不管你是要洗頭還是理髮,態度上是沒挑的。
記得出國前為了把自己收拾好,特地跑到八面槽的四聯理髮館,理了個標準分頭。
去之前我媽說你得先把頭洗好了再去理髮。我納悶兒,我洗好頭還要他們幹什麼?
我媽說她們年輕那會兒去四聯都得打扮好,洗好頭才能進那兒的。那兒的老師父是
上海來的,特看不起北京的人。我沒說什麼,反正我沒洗就去了,出來時照鏡子看
着自己,覺得特象出國人員。
說到四聯還有這麼當子事兒。文革那會兒時興串聯。有幾個上海的就串到了北京。
到了北京蓬頭垢面,就想去理髮刮臉,然後再去見毛主席。人家上海人就是有這個
派頭。聽說四聯是上海遷京的,就奔王府井來了。進了門兒說要理髮,還是用上海
話。年輕師傅不懂啊,就說:老師父都退了,我們聽不懂上海話。上海同志們一聽
也沒折,只好說普通話了。這裡面有個愛打扮的,都破四舊了,他還流着波浪式分
頭。他心裡琢磨着想把這分頭留下來,就搶先坐了過去。坐下之後就掰開舌頭拿着
腔兒說:這位工人師傅啊,我們明天要去天安門見毛主席,請您給我理個髮型,說
着用手順着腦瓜頂做了個波浪動作接着說:做一個新髮型噢,大海航行靠舵手。這
師傅一聽就是一愣,從鏡子裡看了看這位的臉,又看了看他的腦袋,回到桌邊兒放
下剪刀,拿起了電推子,一扒拉開關,推子就嗡嗡地響起來。回到這位身後就對着
鏡子說:這位革命同志啊,根據您的頭型,我看您還是別來這大海航行靠舵手了,
說着一抬手從後脖梗子貼着腦瓜皮到腦門兒就是一推子,然後笑着說:您還是來這
個毛澤東思想照全球吧您!
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