７　教中文

幾天后，邱宜林和一位朋友小趙約好一塊兒吃午餐。小趙是他大學同系不同班的同學，現在喬治亞理工學院讀博士，出國卻比邱宜林早了幾年，而且還趕上了一班特殊“快車”，拿到綠卡了。在國外能碰到同學，當然是格外親切，兩人很快就成了幾乎無話不說的鐵哥兒們。聊到推心置腹處，邱宜林順便說了說自己的煩惱。小趙以過來人的姿態告誡邱宜林，千萬不能把老婆關在家裡，時間一長準會吵架，這幾乎已成了定律了。

小趙語重心長地說：“你如果想讓老婆孩子多呆些日子，最好讓老婆出去工作。這不光是打工掙錢的問題，呆在家裡沒事幹，就容易東想西想，越想心裡越不平衡。站在她們的位置想一想，從一個受人尊敬的職業女性忽然變成了個全職主婦，大多數人都會心理不平衡的。到外面一接觸人和社會，有新鮮感，視野寬了，活動範圍大了，就不會提‘走’字了！這是多少哥們用鮮血和眼淚換來的寶貴歷史經驗，你得認真學習。”

邱宜林說：“我是怕她到外面吃苦受氣，回去不好向老人交代。”“唉，你也太疼老婆了吧？當心把她寵壞了！你看看周圍的人，哪家的老婆不是來了沒幾天就都出去打工了，還都打的是‘黑工’呢！黎倩是可以辦工卡的，堂堂正正地去工作，多好的事兒啊，別人想還想不到呢，你怎麼把這麼個大好機會白白浪費了呢？”

邱宜林連忙點頭稱是。小趙又說：“再說了，出去打工能掙點兒錢也沒什麼不好。你想想，黎倩那麼清高獨立的人，什麼時候靠過你呀？現在你把她整成個家庭婦女，她能安心嗎？要是她能每月往家裡拿回來五六百美元，雖然不多，可也是自給自足不是？再乘上個八一算，每月比國內一年的數還高，她能不動心嗎？放着這麼好的一條路不走，你呀，真是自討煩惱啊！”對小趙這一通精闢的宏篇大論，邱宜林只有點頭的份了。他趕緊央求小趙給留點神，看有什麼工作機會給黎倩介紹介紹。

又過了幾天，這位朋友的妻子小李打電話給黎倩，問她有沒有興趣當老師教書。“教書？教什麼書？”黎倩感到很茫然。小李耐心解釋說為了讓自己的後代學習繼承中華文化，一年多以前，當地華人和中國留學生合辦了一所中文學校。學校的負責人是由學生家長推選出來的，一年一選。今年她被選為理事會成員之一。現在亞城華人逐漸增多，學校規模也越來越擴大，急需好老師。

黎倩有些猶豫，她說：“我只是插隊時當過一段時間的民辦教師，沒有正式教書的經驗。我怕教不好會誤人子弟的。”小李爽朗地笑着說：“你這正經研究中國文學史的專家來教小學生是大材小用了，我到哪兒找比你更好的老師去啊？我現在急得火上房：有一位老師要搬到外州去，下星期就走，這星期是她的最後一次課。你就別推辭了，就算為我們的中文走向世界做點貢獻吧。黎倩，就這樣說定了，你下星期就開始上課！”

放下電話，黎倩楞怔了好一會兒。吃晚飯時，她把這事告訴邱宜林。邱宜林一聽馬上興奮地說，“這是好事啊！我看焓焓也應該去中文學校上課，和小朋友一塊學，比你單獨在家教她效果會更好！到時我送你們倆一塊去學校，我們家一個教，一個學，一個當家長，全齊了！”

第二天，邱宜林陪同黎倩去當地移民局辦工作許可證。邱宜林說：“有了工作許可證，不但可以合法地在中文學校教書，還可以找別的工作。”

兩個小時後，黎倩就順利地拿到了那印着自己照片的工作許可證。那證件也就一張卡片大小，怪不得人們都叫它“工卡”。坐在車上，黎倩忍不住又掏出工卡看了看，上面的她側着身子，（這是按照給她拍照的移民官的要求擺的姿勢），身穿一件深紅的襯衣，微側的瓜子臉上兩隻大眼睛亮晶晶的，注視着右前方，嘴角帶着微笑，似乎對未來很憧憬很有信心。黎倩不禁懷疑了，“我是這樣的嗎？”

黎倩教的這個班一共有二十五名學生，年齡從五歲到八歲。黎倩接手時他們已學完漢語拼音，她是從識字的第二課“馬牛羊”教起的。圍繞這三個字的教學，她採用一種活潑有趣的方式，一如她當年開始教女兒識字的有效方法。她和孩子們一起學這三種動物叫，看誰學得最像。接着又讓大家分別畫，看誰畫得最像。最後讓孩子們明白這三種動物與其它動物的區別在於它們是家畜，，與人的生活有着密切的關係，還可以幫助人們干不同的活。一堂課下來，孩子們都很好地掌握了教學內容。課上得挺滿意，黎倩對她的學生們很滿意，對她自己也很滿意，更讓人高興的是聽課的家長們也都挺滿意。

每天上午黎倩繼續去那個成人學校上英語課。不久，由於不斷有新的學生加進來，她學習的英語課內容在一段時間中重複了好幾遍，英語老師向她表示抱歉，因為她是這個班上堅持上課時間最久而又從不缺課的學生。最後黎倩只好不再去上課了，這樣她有了更多的時間為中文學校備課。上了幾次中文課後，黎倩感到她已離不開這些孩子了。有時，她想起她的那些可愛的學生們，竟會忍不住地自己一個人笑起來。比如有一次，在她講得正起勁的時候，一個小女孩跑到講台邊悄悄地告訴了她一個秘密：“我媽媽就要生小弟弟了！”還有一次，當她提出一個問題，看着滿屋子高高舉起的小手，選出個神情最迫切的也是班裡年紀最小的小男孩來發言時，他說的話卻是：“老師，我要上廁所！”另外一個不愛說話的小女孩，起初點名時她都不願說“到”，經過黎倩耐心地幫助鼓勵並與家長配合，她後來也會舉手要求回答問題了。漸漸地，星期天下午到中文學校教兩小時書成了黎倩一個星期中最重要的事，她沒再跟邱宜林提起回國的事，儘管有時回國的念頭還是會在腦中冒出來。

黎倩擔心女兒的學習，時常跟她的ESL老師聯繫，了解情況。焓焓的老師來自台灣，說着一口軟軟的國語。她在電話里告訴黎倩，焓焓在學校學習挺努力，除英語外，其它功課都挺好。在ESL班裡，焓焓雖然是班裡來得最晚的孩子，可她一口氣學完了七本書，英語進度終於趕上了別的孩子。春天時，全州的一年級和三年級參加了一個全美的英語和數學統考，焓焓順利過關，暑假後將升入二年級。收到女兒的成績單時，黎倩感到很欣慰。

喬治亞州的中小學校五月底就放暑假了。自放假後，黎倩給焓焓安排的時間是上午在家學習，學中文和閱讀一些英文書，下午去游泳。頭半年為了讓焓焓集中精力把英語課趕上去，對她的中文黎倩沒有做特別的要求，只要她能跟上中文學校所在班的進度就行。至於英語，也不能掉以輕心，黎倩有計劃地讓焓焓看一些她能讀懂的書籍，提高她的英文閱讀能力。黎倩不僅為女兒，也為自己訂了讀書計劃，她也開始從易到難，從簡本到全本地閱讀那些她早已讀過中文版的英文文學書籍。她們閱讀的英文書都是從公共圖書館借來的。他們一家三口都辦了借書證，每人每次可以借二十本書，借期為二十八天。此外還可以借錄像帶和音樂磁帶等。邱宜林每個星期六都要開車送她們去一趟圖書館。每天午飯後一小時直到吃晚飯前，焓焓幾乎都泡在游泳池裡。黎倩帶本書，坐在游泳池旁的椅子上，一邊看書，一邊瞟幾眼女兒和小夥伴們在水中嬉戲玩耍的情景，也親眼看着焓焓從一個只會在齊腰深的淺水裡撩撩水的旱鴨子逐漸變成了池中一條靈活的小黑魚。

這天是星期四，邱宜林興沖沖地下班回家。一進門，他一邊抱起撲進懷裡的焓焓，一邊大聲叫着黎倩說有事要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