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2　讓丈夫放心的老闆

黎倩沒料到唐娜會如此說，覺得她的話荒唐至極，自己這個道道地地的中國人竟被一個外國人評論說不像中國人。她忍住笑問：“唐娜，你這話從何說起？”
唐娜很認真地說：“我這話是有根據的。我們越南有很多中國人，他們都是單眼皮，可我一看到你，就覺得你和我過去看到的中國人不一樣，你是明顯的雙眼皮。你是不是有什麼別的血統？”
黎倩一聽，更是樂不可支，說：“中國人都是單眼皮？唐娜，你從哪裡聽來這樣武斷的觀點？不錯，是有不少中國人單眼皮，可我要告訴你，雙眼皮的中國人也多得很。遠的不說，我家的人，我丈夫家的人，還有我很多的親戚朋友，大部份都是雙眼皮，而且我們都是漢族－－中國人口最多的民族。”
“是嗎？”唐娜將信將疑：“我聽人說真正的中國人都是單眼皮的，雙眼皮的就是混血的。”
黎倩只好跟她多講點：“中華民族不是一個民族，而是由五十幾個民族組成的。就是人口最多的漢族，其實也不是血緣上的單一民族，是由許多不同民族的人經過了幾千年的時間融合而成的。再加上中國地方大，各地氣候環境不同，吃的食品不同，所以，中國人的相貌差別很大。比如說，我的個子矮小，可我很多同胞都長得非常高大。”
唐娜這才點頭信服說：“原來是這樣！”

黎倩倒提起剛才唐娜的話頭；“唐娜，你剛才說越南有很多華人？”
“是啊！”唐娜說：“他們原來都是中國的軍人，都是很久很久以前打仗後留下的。”
黎倩估計她指的是明朝末年敗退到越南的一些南明軍隊或者是中法戰爭時清朝政府派往越南的軍隊，據說是有些潰散的官兵永遠地留在了那裡。黎倩說：“既然他們留在越南那麼多年，他們早就成了越南人了。”
唐娜說：“不，他們不會成為越南人。他們自己從來都說自己是住在越南的中國人，他們有自己的城鎮和村莊，自己的工商業，說自己的語言，辦自己的學校。他們的男人可以娶越南人，可是女兒從不准許嫁給外人。另外越共也不喜歡南越的中國人，逃到美國的越南難民中有很多都是原來南越富裕的中國人。”
唐娜又說：“我有一個朋友是南越的中國人，她就說過，有時連他們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屬於哪兒的人。現在到了美國身份反而簡單了，和我們一樣，成了美國越南人。不過，他們也沒有放棄自己是中國人的念頭，他們遇見中國人就會說自己是越南華僑。”
“唐娜，你的朋友說的也有道理，自己怎麼看待自己是一回事，別人怎麼看待你又是一回事。美國人認為他們是越南人，越南人認為他們是中國人，中國人叫他們越南華僑或華裔越南人。唉，這可真複雜。” 黎倩感嘆地說。
“越南華僑”的話題引起黎倩的頗多感慨，她想，在海外的華人可能都有這個身份和文化傳承定位的問題。有些人為了生活的需要和便利，加入了居住國的國籍，另一些人則不願意放棄中國國籍。誠然，也有極少數人心裡恨不得自己不是華人，可他們也無法立即改變自己的血液和外貌。事實上，即使受到當地強勢文化的包圍和影響，以及海外華人主動融入本地文化的願望驅使，所有的海外華人都不可能完全割斷，而且也不願意割斷自己與中華民族的血脈相連。尤其是第一代移民，深受中華文化的薰陶，是地地道道的中國人。他們的後代中的大多數，在內心深處也還是更認同中華文化的，他們仍然是炎黃子孫。而且，他們走到哪裡就把輝煌燦爛的中華文化文明傳播到哪裡。

德克的葬禮過後，“同性戀”的問題在車間就幾乎成了公開的秘密。連唐娜最後也知道了。

事情其實還是唐娜引起的。有天吃午飯時，大家隨便聊天。唐娜也和黎倩當初一樣，問起威爾有幾個孩子。
威爾一笑，伸出右手兩根手指說：“兩個，兩個女孩。”
當他看到黎倩吃驚的眼神，臉有點紅，補充說：“就是我的兩隻狗！”
這回輪到唐娜吃驚了：“你的女兒怎麼會是狗?”
琳娜趕緊說：“威爾照顧他的兩隻小狗比別人照顧女兒還要細心呢！”
黎倩順便把話題轉到那兩隻小狗身上。威爾答應過些天把狗帶來給大家看看。

餐畢，威爾和雷蒙出發到客戶家去了。唐娜對黎倩說：“美國人就是有點奇怪。倩，你看，威爾人挺不錯的，可是都四十多了，也不成個家，弄得一天到晚吃快餐。他還養着兩隻狗，還把狗當女兒養！自己忙都忙不過來，再加上兩隻狗，那他家裡還不弄成個狗窩了？”
黎倩不便解釋，只好笑着說：“唐娜，你操那麼多心幹什麼？”
琳娜走過來，聽到了唐娜的半截話，說：“怎麼，唐娜關心起老闆的生活來了？不用擔心，威爾有人照顧。”
唐娜問：“誰呀？”
“他的情人！” 琳娜回答。
唐娜恍然大悟：“威爾原來已有女朋友！”
琳娜看看黎倩，一笑，說：“不，唐娜，我的意思是，威爾有非常要好的男朋友！”
黎倩聽琳娜居然這麼直率坦然地把這事說出來，也大吃一驚，但還是克制自己儘量不動聲色。唐娜卻還是沒明白，搖搖頭說：“男朋友在一起玩玩可以，講到照顧人還是女朋友更好。”
琳娜對黎倩說：“她不明白。”
她又轉過臉問唐娜：“你聽說過‘Gay’這個詞嗎？”
唐娜一臉茫然地說：“沒有。”
琳娜解釋說：“就是有一種人，他們不喜歡異性，只喜歡同性，這種人就叫‘Gay’！這種人男的女的都有，女的又可以叫做‘Lesbian’。”
唐娜似懂非懂。黎倩說：“唐娜，你回家去問你女兒吧，她們會告訴你。”

連琳娜都把這事說開了，以後四位女性遇到這個話題就不再躲閃了。現在公司里六個人，四位女性都是有家有口的，兩位男性卻是同性戀。雷蒙曾把自己的性傾向明白地告訴過艾梅爾和黎倩，而威爾從來就沒有涉及這方面的話題，不過大家已是心照不宣。
唐娜問過女兒回來，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她還悄悄地告訴琳娜、艾梅爾和黎倩：“原來我丈夫聽我夸老闆人很和氣，總有點擔心。現在他知道威爾是個同性戀者就很放心了。”
她們三人聽了都大笑起來。

從琳娜那裡，黎倩還知道了同性戀者居然是以彩虹為標誌。彩虹的瑰麗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並讚美不已的，有趣的是不管東方西方的人都愛把彩虹比做美麗的夢想。黎倩從小就特別喜歡彩虹，她覺得以彩虹為標誌的同性戀者也一定是個追求夢想的群體。人人都有追求夢想的權利，當然各人的夢想不盡相同，這就需要社會和人們的寬容、尊重和諒解。雖然美國的多元文化比較寬容，但美國畢竟是個以基督教為基礎的社會，對同性戀者總體上還是採取排斥態度的，尤其是一些比較保守的地方和人群態度更為嚴厲。所以，琳娜特意提醒大家：“每個人都有自己對事情的看法和對生活的選擇，你有權堅持自己的看法和選擇，但是最好不要評判別人的看法和選擇，更不能要求別人接受你的看法和選擇。”
黎倩覺得琳娜提醒得非常好。只要都抱着尊重他人的良好願望和態度，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就會簡單許多，輕鬆許多。

不久，威爾買回了三台新機器，其中兩台是縫紉機，一台是鎖邊機。機器的排列次序因此重新調整了一下。從前到後，機器依次是威爾的、琳娜的、新買的兩台，其中後面那台給唐娜，前面那台可縫厚重材料的機器暫時空着。唐娜的機器後面是一台挑邊機，接着是艾梅爾和黎倩的機器，以及一台新買的鎖邊機。再後面又是一台縫紉機，也就是麗莎用過的那台。隨後是一台打折機、一台打扣眼的機器，最後是那台舊的鎖邊機，一共十二台機器。

威爾又招了一個縫紉工人，他的名字是巴特。巴特是個黑頭髮紅臉蛋的白人小伙子，艾梅爾背後叫他“娃娃臉”。他二十出頭的樣子，短袖衫露出的胳膊上有着結實的肌肉，個子比雷蒙要矮一點，但性格比雷蒙活潑得多。挺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耳垂上掛着兩個緊挨着的金色小耳環。

威爾照例領着巴特向眾人介紹，巴特見了誰都十分熱情。他興奮地說：“我還從來沒有一次就接觸到這麼多來自別的國家的人，威爾，你這裡真像一個國際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