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水一樣清亮的眼眸，水一樣溫柔婉約。大學畢業，她跟着他回到家鄉——寒風凜冽冰雪不斷的北方小鎮。他們本可以雙雙留在大城市，只是他堅持他對家鄉的承諾，而她堅持對他的承諾。

　　熱情的小鎮毫無保留地接納了這個異鄉女子，她漸漸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只是他心中暗暗內疚，在這個清貧只能受人恥笑的時代，他能給她的是如此貧乏。他唯一能做的是一反當地的風俗包攬所有家務，看着她纖細柔白的手一如從前，他欣慰不已，即使小鎮上的居民們善意地嘲笑他是“大腳丫頭”。

　　不久她懷孕了，孕期反應非常嚴重，吃什麼吐什麼，滴水難進。她開始強烈地想念家鄉。現在正是春天，江南最美的季節，北方依然白雪皚皚，家鄉卻是煙花三月，群鶯亂飛，梅子、刀魚、莧菜、嫩蠶豆，她時常想得牙根發酸。還有媽媽親手煮的“砂鍋魚頭"，新鮮的鰱魚頭、豆腐、木耳、嫩春筍片、蘑菇煨成一鍋奶白色的湯，上面漂浮着綠色的蔥花和碧青的豌豆苗。他知道她的心事，卻無能為力。這樣的季節，在北方，魚兒們還在冰下睡覺。

　　女兒出生了，只有五斤，像只小貓，哭聲卻異常洪亮，取名“亮亮”。她沒有奶，女兒靠奶粉和粥湯養活，常常生病。她不在乎自己，卻心疼女兒，母女二人淚眼相看；第一次他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

　　她最終帶着亮亮離開了小鎮。她是母親，要給女兒最好的選擇，在母親的天平上沒有比女兒更重要的，即使是銘心刻骨的愛情。臨走，她說安頓好女兒，她會回來；他說，等她回來，冰該融化了，他一定會為她煨一鍋魚頭湯。

　　以後的每年冰消雪化的時候，他都會去精心挑選一個最新鮮的魚頭。湯總是自己慢慢冷去。但每年暑假女兒都會來看他。從亮亮嘴裡知道，她又去了國外，繼續學業。亮亮說等媽媽站穩腳跟，會來接她。他記得她曾經說過，選擇“不”和沒選擇是不一樣的。她用心良苦，只希望女兒能有選擇的自由。

　　日子流水般過去，沒有人再看好他們，人們開始給他介紹女友，他卻謝絕了所有的好意，閒時依舊翻看菜譜，煮他的魚頭湯。

　　終於當她再次推開小屋的門，揭開桌上的砂鍋蓋，看見的是一鍋奶白色的湯，淺灰色的魚頭若隱若現，間夾着奶黃色的春筍，淺棕的蘑菇，黑色的木耳，嫩綠的蔥花和碧翠的豌豆苗，靜靜地散發着香氣。

　　在世人的驚訝里，他們耐心地煨着魚頭湯，也耐心地煨着他們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