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的討論蠻有意思的，昨天匹婦的新聞，應該是把「以徳報怨」和「以直報怨」這兩個概念激活了，可惜沒有人從這個視角去理解。

我初讀＜慈經＞的時候，對＂願它們依照個人所造的因果而受生。＂這一句比較困惑，覺得它有近於道的冷眼，而缺少慈悲的溫暖，當然現在比較能夠理解，它是從深心中產生出來的覺照。

宗教之中有許多理念屬於境界說，不從境界維次去體認，就會覺得很多講法是相反的、彼此矛盾的。比如佛教中的空和有、世間和世出、慈悲和因果，再比如四宏誓願和佛有三不能的觀點、起信與空相的關係。。。。。。等等等等。

我們先跳出來，把＜慈經＞中＂願它們依照個人所造的因果而受生。＂這一句，拿來與我們道家以直報怨的理念作一個比照，就會發現它們背後的體認和理念是彼此相契的。

儒家最帖近人生，我們中國人應該對儒家存有最高的敬意，這個道理非常簡單，就好比母親肯定不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但沒有母親，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沒有，連你的生命都沒有，同樣我們也可以說如果沒有儒家，中國文明什麼東西都不會存在，就像許多其它人類古代文明一樣灰飛煙滅，不會有道，也不會有佛。儒家精神之於中國文明可以用四個字來代表 ------ 厚德載物。形而下的歷史就不必講了，單就佛法傳到東土，如果沒有儒家道統所熏化的朝聞夕死、任重道遠的古代精神，就不會存在歷代高僧西行求法的偉大壯舉，唐代與玄奘齊名的淨義三藏曾寫過一首＜取經詩＞教化來者，感人至深，今天重溫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儒是根脈、道和佛是花果。

我們說儒最帖近人生，那麼它的生命態度就必然與道存在差別，距離產生美感，距離產生視野，距離也產生寧靜以及更深的智慧乃至於覺照。從儒到道如此，從道到佛亦復如是。比如道家「報怨以直」還是事論彼此，而佛教「因果受生」則已然把繁細隱去，直觀生命生來死住的流變趣向。在這裡，或道或德，是比因果要更為具象的概念，因果含攝善惡，善有善報惡有報統歸於因果，反之卻不能說有因有果是謂善惡。

儘管如此，此處道與佛，對人間萬象的基本體認，還是完全相通的。道家在看透徹之後說，人間法則應該與自然法則相應，佛家在看透徹之後更簡單，如來如去，它原本怎麼樣，那就讓如此這般吧！所謂看山看水，還是山山水水。

最後有兩個概念需要搞清楚，一是因果，一是自由意志。佛法講定業不能轉，是在因果語境中講的，佛法又說定業也能轉，則是在解脫境界中（自由意志）講的，並行不悖。但是，只有得道的佛菩薩，才可能出入二境、非境非非境，如意往來、空無所礙。我們凡夫講有則著有、講空則著空，無論怎麼轉身都是錯的，就像小夢、小K、小匹婦，以及我自已。

佛教極為重視因果，因為它是有情世間和器世間的最基本的根本規律。然而，因果觀包括六道輪迴的觀念，卻並非產生於佛教，因果律屬於「共法」，不是佛教的「不共法」，所以不能誤解成為佛教就是講因果的，佛教極重因果，它是一切法的基石，但佛法有別於一切世間、世出法，卻不在因果這一端。但反過來講，不明白因果之理，則學佛無門，道理很簡單，菩薩尚且畏因，我們又是誰呢？

可是從因果又轉入了另一個話題即「自由意志」，整天因果纏身、如履薄冰，又如何看破放下、解脫成佛呢？這就好比說，能不能把二樓先蓋起來，開窗安床裝修完畢，讓我舒舒服服住進去，養好精神再下來蓋一樓，問題是一你上不去，二是你上去了下不來，三是下來了，但再也爬不起來了。很多初聞佛法的人都是這樣，等到明白道理要真修，從挖地築基磚頭瓦塊開始，就跑得連影子都沒有了。

那麼佛教到底有沒有「自由意志」呢？從本質而言，這是一個系鈴解鈴的問題，也就是說，你要堅守一個「自由意志」，那你在究竟上講就已經不是一個真正的自由人了，因為有個東西你必須要服從，雖然在名相上它叫「自由意志」。同樣的道理，胡適鼓吹「懷疑精神」，但這裡的悖論就是，你懷疑過懷疑嗎？而你既然把懷疑視為最高原則，那你肯定就不能對其存疑了。所以無論「自由意志」還是「懷疑精神」還是別的什麼，都屬於一種法，於法有執便不可能自由。於「空」有執不得「空」、於「有」有執不得「有」。。。。。。由此外推，至於無窮，於是我們終於明白，於自由有所執著，也不可能真正獲得自由。所以我講過，康德是不能再提起的，就像毛主席不能隨便提一樣。

然而，畢竟我們人類是要有個東西才可能思考的，那麼「自由意志」或者＂自由意志＂或者＂****＂，到底哪裡才可能存在、哪裡才能夠找到呢？這樁事體，還只能找嶺南人六祖。

當年半夜雞叫，六祖與五祖面對面資格考試的時候，六祖只答了如下五句話交卷。

何其自性本自清淨，

何其自性本不生滅，

何其自性本自具足，

何其自性本不動搖，

何其自性能生萬法。

或曰，＂能生萬法＂應該就是自由意志了，但這是從果地而言的，而何以能生，就要依據本體的性質，所以「自性五句偈」是一個整體，自性的顯現，才具有真正的自由意志的性質。另外在西方語境中，既便把自由意志拔高到本體，也仍然存在兩個根本問題，一是自由意志的性質語焉不詳，二是自由意志的道路煙波縹緲，南轅北轍，這一點在前面破題時已經講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