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好男人
特有理
2014-1-13
母親剛住院時，鄰床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少婦。這個病區住的，都是絕症病人，但幾乎所有病人都在被善意的謊言欺騙着。這個姑娘實際患上的是腸癌，兩年前生孩子時被發現，但已經是晚期。前前後後住了五次醫院，動了四次手術，可癌細胞還是繼續蔓延着、肆虐着。據說女孩只知道她的病是產後造成的腸粘連。
她的丈夫三十剛出頭，個子不高，但長相樸實，見人往往會露出略帶靦腆的笑容。夫妻兩都是貴州人，男的家住山區小鎮，女的家在鎮邊的農村。夫妻兩結婚後，就離鄉到廣州闖生活，幾年的功夫下來，居然還有了自己的小生意。可為了給女孩治病，他不但花光了自己家所有的積蓄，還向親友借了五十多萬元的債。
這次來北京治病，是因為貴州、廣州那裡的醫院都拒絕再讓女孩住院，男孩通過朋友的幫助，才讓他妻子住到了北京的醫院。經過診斷，北京的醫院也放棄了治療，只是給女孩子做了一個“造口”，解決腸道梗阻的問題。住院已經兩個多月了，那男孩就一直守在妻子床前。每天晚上睡覺時，上半身就蜷縮在他妻子腳邊，他自己的腳則搭在病房的凳子上，整個腿則懸空着。他不敢占床上太多的地方，一是怕影響女孩睡覺，也是怕被護士訓斥。
醫院裡消息最靈通的，是那些專門照顧病人的護工們。由於長期陪伴病人，她們對病人的病情、身世、和發生在病人身邊的故事瞭如指掌。據照顧我母親的護工說：剛住院時，男孩的妹妹曾來到北京大鬧，要求男孩放棄給女孩治療，因為家裡已經債台高築了。可男孩堅定地回絕了！
剛做完造口手術，女孩的心理崩潰了！她不能接受自己如花似玉的年齡就在身上掛一個糞袋。從監護病房回來，她拒絕吃喝，不停地哭泣。男孩就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的勸慰。女孩絕食兩天多，男孩就在她身邊勸了兩天多。
我在樓道里同男孩聊天時，一談到女孩的病情，他的眼淚就止不住往外流。但一回到病房，他立刻露出笑臉，想方設法跟女孩聊一些輕鬆愉快的話題，哄女孩開心。一天電視裡正好介紹貴州農村的搶婚習俗，我們就問男孩，他們那裡是否也搶婚？還故意問女孩，她是不是被男孩搶來的？女孩說他們家鄉以前確實也有搶婚的習俗，只不過現在演變成戲耍新郎、索要彩禮的形式。談起婚禮，女孩嬌嗔地說：她們家的姐妹們結婚都曾大擺宴席，只有她結婚時沒有宴請鄉親，男孩沒費勁就把她接走了。男孩一把拉住她的手說：“你好好養病，等回到老家，我一定給你重新補辦一個婚禮！”我頓時就覺得自己有些哽咽得無法說話。
女孩手術傷口癒合後，醫院就催促他們出院。跟女孩就說，是她身體太虛弱，不適合做進一步治療，等身體強壯些，再根治她的腸粘連。
他們出院那天，正趕上北京大風降溫。窗外狂風的嘶吼一陣緊似一陣，並在醫院的建築物之間發出尖銳的怪聲。他們臨走前，專門來到重症病房向我母親道別，說是感謝我母親對女孩的開導和幫助。我送他們出去時，見男孩身上斜背一個大包，兩手各拎一個大旅行袋，女孩則斜挎着一個女人用的小包，在男孩身後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拖着虛弱的步伐緩緩向外走去。我要幫男孩拿行李，他卻堅持不肯。送到樓門口，他一定要我留步。為了不讓他們在寒風中多耽擱，我也就沒再堅持。
自從母親重病住院，我的內心就有一種無法掙脫的壓抑和揮之不去的傷感。我在狂風中費了半天勁才點着一根煙，望着那小兩口搖搖晃晃遠去的身影，突然感覺沙塵迷住了我的眼睛，眼角的淚水隨着刺骨的寒風飛灑向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