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事先張揚的電影放映事件——另眼看《十面埋伏》 |
送交者: 趙亮 2004年10月07日15:55:14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我歷來認為,在電影方面,相比於好萊塢來說,不單中國電影本身——技術上、內容上,是簡單的、原始的,而且我們的觀眾——認知能力上、意識層面上,更是幼稚的、單純的,找個喻托,這一點與中國足球倒是真有幾分相似。儘管這種看法早就很脆弱地湮滅於成堆的從非奧斯卡的歐美電影節上傾瀉而來的金銀雕像中,但我仍然固執地堅持這一論調,並不無戲謔地把那些金銀雕像稱為我們在歐式資產階級文化沙龍中贏得的精神自慰,要知道,在“太太的客廳里”舉行的那些聚會上,無論是印第安的黃金,還是非洲的象牙,抑或東方的春宮圖,總能引起陣陣驚嘆的歡呼。 我們的簡單和幼稚很容易地會在大家共同關注一部電影的時候得以充分地顯現。比如,《十面埋伏》既出,全中國的觀眾——看過這部片子的、沒看過只是聽說過的、專業的、非專業的,幾乎立即都變成了張藝謀前妻的娘家人,千夫同指,敵概共仇,由編劇而演技,由演技而台詞,由台詞而情節,由情節而導演,由導演而全片,由全片而現實,把張藝謀同志並章子怡小姐及劉德華、金城武先生批了個體無完膚,一塌糊塗。直到今天,檔期雖已過,塵埃仍落定,談必罵《十面埋伏》依然是中國人標榜自己層次脫俗和內心純淨的一個重要的時尚標籤兒。 當然中國人的瞬間集體同方向傾斜的習慣是由來已久的,是深侵骨髓的,這既得力於先天傳統文化的蒂固默化,也是後天遷就社會政治環境自我塑形的結果。特別是當我們共同對一個精神範疇內的“事件”作出否定判斷的時候,那種趨之若騖爭先恐後的勁頭,簡直可以用忘我的狂喜來形容。咱們回想一下文化大革命時期的中國,現在看來那完全是一個吸毒過量陷入意識迷狂的瘋子。 不過從大文化的積澱和挖掘民族劣根的角度來談論一部電影總覺得有些假模假式離題太遠,如果沒功夫和能力一點一點細摳的話,估計很難再繞回本來所欲討論的中心,哪怕這種方法事實上才是最正確的道路,哪怕我們在電影評論的終極之處肯定無法躲避這些深層次的巨大思考。這也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中國電影還根本沒有資格作為一種文化符號來為審視非質化中國的目光所關注。 所以,大多數中國人現在只能扮演一個在電影院裡竊竊私語的的觀眾角色,以現實生活層面共有的喜好和優劣標準來重新解讀電影,不客氣地講,他們仍然停留在給《大眾電影》雜誌的“影院人語”欄目寫信指出在某部古裝戲裡發現了電線稈子的水平。因此,他們才會質問《十面埋伏》的情節的不合常理,他們才會失笑於劉德華們的古文台詞,他們才會計較地理天氣的真實可信,他們才會象一群過家家的小女孩兒一樣死死抓牢前因後果這條主線,緊縛想象力的翅膀,拼命地試圖複製生活的原態。 似乎沒有人願意走出電影院,站得離銀幕更遠一點,看看電影放映之前和放映結束以後發生了什麼事情。當我們這樣做了的時候,我們會清楚地看到,《十面埋伏》的出現,其實是中國電影發展過程中的一個必然產物。我的意思是說,即便沒有《十面埋伏》,也肯定會有一部叫作《夕陽簫鼓》或者《陽關三迭》或者《胡茄十八拍》或者《廣陵散》的電影,以同樣的狀態橫空出世。 有那麼一陣子,大概一年多了吧,我翻開報刊雜誌、我打開電視、我上網瀏覽——先是幾條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再是時不時的新聞發布會或某個相關人士抽冷子露的隻言片語,接着是演職人員私下或公開的種種真假傳聞,後來逐漸不斷有“偷拍”的劇照“曝光”,即而有獎競猜短信問卷各類影像載體充斥了精緻的預告片,最後,在北京,一個幾乎把華語世界娛樂明星一網打盡的哥斯拉型“大趴”拉開了首映的序幕——有遠及近,有疏到密,由清到濃,關於張藝謀拍攝一部武俠電影的資訊,颶風一樣蠻不講理地將我裹挾其中。這還不算完,放映之後,新一輪的評論(無論好壞)暴雨又一刻不停地沖刷着我的大腦。我走着,我吃着,我睡着,我醒着,無時無地,章子怡冷艷的舞姿、劉德華金城武古裝的扮相、張藝謀吭吭哧哧的低語,始終都在輪番衝擊着我的視覺和耳朵。終於,我舉旗投降,我甘拜下風,我五體投地,我服了THEM,一改任何對影片都堅守盜版碟上市的習慣,割下三十大毛,哭着喊着衝進了電影院:他大爺,俺看《十面埋伏》!俺看還不成嗎? 看完電影之後,且不管應該如何評價(恐怕張藝謀們也不會管),眼睜睜地,《十面埋伏》的票房加各種附加收入就破了記錄,投資的人拍電影的人演電影的人全都賺了個盆滿缽滿。 回過頭來,我們拋開電影本身,把整個過程——從新畫面與張藝謀(我們或許應該把他們看成是一個整體而不是一個人或一個公司)開始策劃這部電影到造勢宣傳到拍攝到再宣傳到放映到收取利潤——串起來看,看到了什麼?三個字:好!萊!塢!這次事先張揚的電影放映事件,完全是中國電影對好萊塢式電影製作方式的一次史無前例的模仿。 1917年威廉.福克斯先生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南部這塊叫作冬青林(HOLLYWWOD)實則盛產無花果樹質貌多樣的土地上打下了第一根基樁着手建立一家電影製片公司,差不多是一夜之間,一套以無限細化的團隊分工、流水線作業、明星制、製片人制、導演制等等“新大陸式”理念為精髓的電影製作模式就成功地運做起來。從20世紀福克斯艱苦創業到現如今八大電影公司傲視全球;從《火車大劫案》、《一個國家的誕生》到《城市之光》、《叛艦喋血記》到《青山翠谷》、《金剛》到《賓虛》、《公民凱恩》到《欲望號街車》、《桂河大橋》到《美國往事》、《教父》到《克萊默夫婦》、《金色池塘》到《與狼共舞》、《勇敢的心》到《泰坦尼克》、《指環王》,在為人類奉獻了電影藝術中不計其數的豐碑、平庸、垃圾的同時,好萊塢也找到了如何製作一部電影的最好的三段論方法——觀眾想看什麼電影?如何最快最有效地拍攝一部電影?怎樣讓觀眾坐到電影院裡看我的電影?一句話,想盡一切辦法賺觀眾的錢。 儘管模仿得有些小巫見大巫,儘管模仿得只及皮毛,儘管模仿得稍顯笨拙,但比較好萊塢電影的資金厚度以及其它相關因素,誰都不得不承認,《十面埋伏》的這次模仿是成功的。中國大陸最高額的投資、最頂級的導演、最炙手可熱的演員、最優秀的製作組合、最大密度的映前宣傳、、、、、、它幾乎具備了一切好萊塢大片的特徵,更重要的一點是,它賺到了足夠多的利潤。 事實上,這種模仿在《十面埋伏》之前的《英雄》時期就已經開始了,不同的是那次並不象現在這麼堅決,這麼有目的性,那次製片方似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保密和打擊盜版上。相同的是兩部影片都在一片評論熊市中票房大漲。日前傳來的《英雄》在北美奪得兩周票房冠軍的消息既是給一年前批評者的耳光,也是對製片公司行進方向的肯定。 順便提一下,前幾天在www.jjnwx.com看到了那篇在網上已經傳遍的《〈英雄〉北美票房稱雄真相》,覺得十分可笑。我想寫這篇文章的人太不把美國觀眾的欣賞水平當回子事兒了,我所知道的是,無論如何,在美國,電影的票房是糊弄不來的。 當我們這樣看待“《十面埋伏》事件”的時候,我們會發現,影片本身的質量如何,並不處於非常重要的地位。 不,我的意思並不是拋棄藝術的唯商業論電影觀。 我要說的是,無論藝術電影還是商業電影,它們都必須,也只能,共同存在於一種遊戲規則下。說得直白一點,就是它們都得待在“市場”里才能活下去。這裡頭也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自己洗牌,自己積累,自己琢磨。不停地無限接近於“商業”和“藝術”的“激情交叉點”。我們看今天的好萊塢,連《水世界》和《特洛伊》以及《亞瑟王》這樣的大投入都敢拍成爛片,為什麼?吃飽了撐的?不是,是他們非常清楚,為了“藝術”(自覺地或者不自覺地),他們可以這樣做,這樣做的結果,就是他們不怕做不出經典,最終總能把失去的和應得的再贏回來。所以,他們才有了數不清的“《女巫不萊爾》奇蹟”(投資40萬美元票房1億4000萬美元)。 所以,對電影(甚至所有文化藝術門類)來說,要藝術還是要商業,並不是一件矛盾的事情,脫離“規則”走哪個極端都是錯誤的。我們設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中國大陸公映了一部徹頭徹尾的A片——比如《深喉》什麼的吧,那麼它第一年肯定能拿到全國票房的冠軍。好,製片公司一看這能賺錢,於是全體演員上床,第二年,可能,還是這樣一部電影票房第一。但是能夠肯定的是,第三年以及多少年以後,任何一部A片都不會再有這麼好的成績了,甚至都得賠錢。那麼什麼樣的影片火了呢?一部比一部品位更高的、更具觀賞性和更深層次內涵的電影,成了一年又一年的票房招牌。 以法國為代表的歐洲常常恥笑好萊塢是不懂藝術的鄉巴佬,多年以來他們一直固執地在家裡鼓搗自己的“悶騷”電影。確實,他們的電影品位不低,幾乎片片兒都是精品名垂史冊。不過到了90年代,他們發現陷入了困境。以法國為例,有時候他們一年所拍的全部電影的票房(在法國本土)都抵不上區區兩三部好萊塢大片的收入。什麼原因呢?法國觀眾素質下降了?到現在他們也沒想通。他們死不承認其實美國電影就是具有更高的藝術價值(當然不是全部)。承認不承認都不要緊,要緊的是還得生存。於是,呂克.貝松們脫穎而出,於是,向好萊塢學習,於是,《殺手裡昂》既讓我們流淚,也打開了我們的錢包,於是,即便是拍出了《龍之吻》,法國人也不感到丟份子了。 具體到中國電影來說,當然,我們在“學習”的過程中,最好是少走彎路,特別是要避免只重商業積累而忽視藝術深度的錯誤。然而,這也並不能成為如此眾口一詞地貶低《十面埋伏》的理由——誰說《十面埋伏》的藝術水準不高呢?在《一次事先張揚的電影放映事件(二)》中,我將跟大家討論,我為什麼說《十面埋伏》一部偉大的電影。 如果我工作不忙、煩心事兒不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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