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陈年旧事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由外婆带过,也可能是母亲家的兄弟姐妹众多,是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故而每次去上海都能尽情地玩,尽情地吃,所以我和外婆家的姨妈舅舅们都很亲,与表兄弟姐妹都很近。
妈妈家是个很大的大家庭,外公自己的兄弟姐妹阵营就很庞大,我母亲有五个叔叔,八个姑妈,而她自己有一个姐姐,四个兄弟。母亲祖籍江苏海门,这是一个靠近南通的沿海小城镇,可到了外公那辈,他们兄弟几个就象当地很多同辈的实业家那样,去了上海开纱厂。男人们在外辛苦挣钱,挣得的钱除了发展生产以外,就是在家乡买房买地,女人们则在家里照顾孩子和家业。可能因为我外公是长子,在家庭中有特殊的责任,所以他在自己的家里办起了私塾,凡是家族中适龄的男女全都要去外公家读书。我想外公在当时应该算是比较开明的,即便是我的外婆也是断文识字,不曾裹足,这在一个世纪以前已经是很不简单的事了。
大约在七十年代末,我们学校曾经邀请过一个美国大学的华裔教授来讲学,结果他提出要来我家,因为他是我母亲的表兄。后来听母亲感叹地说,她这个表哥当时也是和我的几个舅舅一起在外公家上的私塾,后来去上海考学,无奈何不知是天资不够还是学习不用功,反正是屡考屡败,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送到国外去上学。
据母亲回忆,几个舅舅是绝顶聪明。他们家的孩子在老家受过启蒙教育之后就会去上海上中学,然后考大学,而几个舅舅每次都能进入上海市各种数学物理竞赛的前三名。大舅舅保送的是上海交大,二舅舅保送清华,三舅舅保送了北大,只有小舅舅因了文革,去了东北,后来在东北上了大学。大姨妈上的是师范,而我母亲,大概是他们家最不安分的一个吧。十六岁时跟着她的同学背着家里偷偷地去参军,结果部队被拉到了东北,一个南方的女孩子,除了东北的冰天雪地以外,还有大量地拉练,行军,自然是苦不堪言。据大舅舅的描述,当时他在北京工作,一次出差经过东北,就顺道去部队看我母亲,结果她居然抱着大舅舅放声大哭。当时母亲也是高中毕业,这在当时的部队里也大大小小算个知识分子了,所以做了个小文书。等到抗美援朝开始,部队进行调整,绝大多数的战士去了朝鲜,而因为母亲的那点知识,就被重新送到了大学去学习。
记得小时候看母亲大学时期的照片,真的可以用意气风发来形容。有运动场的英姿,有寝室里同学的欢笑,还有树荫下的闲暇时光,曾经让我羡慕不已。我以前问我老爸,当时是怎么追我老妈的,嘿嘿,老爸调侃地说,是先进帮助后进帮出来的。都说富不过三代,这聪明大概也传不了三代吧,到了我们这辈,全都是默默无闻之辈,以至于老妈在我读大学时,常常是悲痛加不解地读着我的成绩单,想不通她女儿竟会如此地愚笨。
可能是外公去世的早吧,到了文革期间,外婆除了成份高外也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只是没收了所有的房产和家具。记得小时候,我们几个表兄妹每次去南通看外婆,都会趴在被封的房子外面看里面的家具,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红木家具,每次看都是越来越少,直到后来整个大院成了南通市市政府的办公大院。这时候外婆已经是风烛残年的孤老太,子女均在外地工作,她又坚决不愿意离开她的院子,离开她的家,子女们能够做到的也就是按时寄些钱去。记得小舅舅结婚时他还在东北,外婆向政府提出想要回几件家具,以便可以换些钱让他们夫妻回一趟南通,结果她拿回了一张红木的大床和几张方凳,一共卖了一百五十大元的人民币,后来我们几个孩子回南通还结伴去寄卖店看过那张大床。到了文革结束以后,一次大舅舅去南通开会,当当地的领导知道他们的办公大院与舅舅的关系时还专门来征求他的意见,想知道家属的打算,后来据老妈说,他们大家都觉得这些财产是老人的,老人们都也去世,而他们现在自己都已有了自己的生活,没有必要再去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处理这些财产,所以一致同意就捐献给南通市政府了。
那时去外婆家玩,年少不知人间的沧桑,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常常有梦回不了故乡的感叹,外婆外公早已作古,那个大家庭也早已不复存在,想必今生是没有什么机会再游故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