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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第八章
送交者: 弘魁 2021年01月26日20:44:18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七《後台》             作者:弘魁

    金木水火土  命運我做主    我行我素我自知  苦亦甘來甘亦苦                人生一齣戲  唱唸做打舞    歌罷曲終人散盡  細品功過榮與辱


第八章:平民子弟不做官,當個記者壁上觀

岳母處處爭強好勝,時時事事與健全女人爭高低。三個女兒也一樣,時常跟宋氏三姐妹攀比,在家裡都是說一不二的女人。難怪人們常說:娶媳婦看丈母娘。尤其是我的老婆,她不說自己家庭條件好,總認為自己能力強。岳父是八級工,退休後到鐵道部當顧問,姐姐和姐夫都是黨員。孫蓮青插隊只短短一年,就分到當時最吃香的商店工作。霍縣老百姓有一句話:當個縣官也不如當個臭(售)貨員。計劃經濟物資奇缺,買什麼東西都要票。商店無意是一個好工作,近水樓台先得月總有人求。作為交換,辦什麼事也是呼風喚雨路路通,很容易給人一種能力強的錯覺。後來孫蓮青入黨去縣計委工作,更上一層樓,求她的人更多了,她也就頤指氣使八面威風了。婚後住在辦公室的時候,一天來了個農村小伙子,進門陪着笑臉問:勞駕,那位是孫蓮青呀?那天我在場,孫蓮青氣勢洶洶地問:什麼事說話!那小伙子的臉地一下紅到了脖子根,兩隻正在掏香煙的大手也開始哆嗦起來,望着我倆不知誰是孫蓮青,一時竟不知該怎樣好了。他吭吭哧哧地說:我是河西的,土門的-----蓮青不耐煩地問:問你了嗎?我管你是哪兒的!河西的怎麼啦?土門的又怎麼啦?說!有什麼事兒?快點兒說!這下小伙子完全卡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蓮青更不耐煩了,她沉着臉厲聲問道:嗨,你是怎麼回事兒呀?叫你說你又不說,幹嘛哪你?快點兒!我還有事兒哪!小伙子腦瓜子冒汗順脖子流,他一邊用手擦汗一邊說:嗯,是------我們村有個煤礦,坑木不夠使喚的啦,書記讓我找縣裡------要點兒坑木,讓我上計委。我先到門房打聽了,人家叫我找孫蓮青,我就來了。我不知道計委在哪兒,也不認識孫蓮青------孫蓮青不耐煩地說:廢話!你不認識我,我還不認識你呢!找我沒用,去去去,找辦公室的王秘書!東邊隔一間。

小伙子走後我對孫蓮青說:你這是幹什麼呀?跟審孫子似的。給人家辦這是你的工作,不給辦人家也不欠你的情。你憑什麼耍脾氣使性子?不就是一個小小的科員嗎?你要是當主任還了得?本來這小伙子在村里是個能說會道的,要不書記也不會派他來。瞧瞧你把人家嚇得連句整話都說不成,在老百姓面前你耍什麼威風?跟她說這話沒用,她根本不聽。結婚三年她換了三輛自行車,哪輛車子她都沒擦過一次,騎髒了就換一輛。她在前進商場工作過,要車子票容易得很。髒車子原價賣給別人,因為不要票還落一份人情。那時已經有了農貿市場。但是她買菜仍然去國營菜市場,賣魚賣肉的、賣菜賣雞蛋的、賣米賣面的,她都認識。因為她給人家開過木材指標,所以她從來不拿求人當回事,只要開口什麼東西都有。這對於我倆過日子確實沾不少光,但是我不以為然,我不喜歡她這樣。

我跟她性格完全不一樣,記者雖然有無冕之王的說法,但是,我從沒有跟別人要過任何東西。有時候下鄉,因為我是四版文藝編輯,所以書記接風和縣長送行都是給面子。一般情況下是通訊組陪着,逛街也是看看新華書店,隨手翻幾本書議論一下,然後又插到書架上。通訊組送行遞給我一捆書,原來都是逛新華書店時我看過的,不過幾塊錢而已,那時的書幾毛錢一本。還有一次,我發現收廢品的人專門收安澤縣產的高粱白酒空瓶,我就發了一則消息,提醒安澤縣酒廠有人造假酒。安澤縣委通訊組來把我接走,好一通猛灌,那是我第一次醉酒,吐得一塌糊塗難受死了!他們把我送回家,還搬下一箱酒放在院子裡,我奇怪地問這是給誰的?通訊組長孫延林說:你說給誰的?當然是給你的!我在臨汾日報工作多年,這是唯一接受的禮物。有人來送稿子,其實送稿子是藉口,本意拉我出去吃飯,我總是說:你把稿子放下吧,能用我儘量給你發,不能用我也沒辦法。那時楊尚昆在臨汾干休所,他兒子楊紹明經常去報社送照片,能用則用,不能用下次我就退給他並告訴他原因。我對誰都一樣,有一種人我比較照顧,那就是新兵。新兵如果能在報紙上發表文章,往往會改變他的一生。如果一個新兵接連發表幾篇文章,不久就會被提拔為幹部,一旦提干就意味着他跳出農村苦海,成了吃商品糧的公家人。我在臨汾報社幹了十幾年,有四、五個新兵被提干,他們穿四個口袋的軍裝找我時,我很高興,就象我當年逃出農村一樣。但是他們請我出去喝酒,我堅辭不受,因為我總肚子脹,什麼東西也吃不下。

我願意在報社工作是有原因的,一個是我不想走仕途,因為我這個人太耿直,二是媳婦太愛攬事,跟郭璞的老婆郭明嬌一樣。如果我走仕途,不用別人,老婆就能把我送進監獄!她僅僅是縣計委一個小科員,就敢走到哪裡要到哪裡。我要是當了官兒,她敢打着我的旗號到處去要,我還蒙在鼓裡不知道!後來,航天報的徐建對我說:有關部門沒有發現,你真是一個難得的人才!當個地級的市長或者市委書記綽綽有餘,絕對沒問題。我說:看把你稀罕的,我們趙家坐過大宋江山,再說了,當多大官兒也是奴才!其實我是害怕孫蓮青這個女人!她不僅能毀了我的名聲和前程,還能要了我這條性命!所以我堅決不走仕途!我看守郭璞八個月,郭璞當年遭罪的鏡頭老在我面前閃現,他就是吃了老婆的虧。二來我家是地主,祖祖輩輩流血流汗打下的基業,轉眼之間充了公。一年到頭吃鹹菜貼餅子,全家人穿鞋是大娘和奶奶做,納底子用的細麻繩都是奶奶搓,奶奶把唾沫舔在手心裡,在大腿上面搓麻繩,竟然搓得露出鮮紅的嫩肉!這是母親親口對我講的,我聽了渾身起雞皮疙瘩!那得多疼啊!媳婦們生孩子坐月子,一點兒芝麻鹽都捨不得給吃,大囤芝麻拉出去賣了買地。今年二十畝明年三十畝,憑空過成三百畝的地主容易嗎?三是父親在保定上學時,糊裡糊塗加入三青團國民黨,背上中統特務嫌疑的黑鍋,從一九五七年背到一九七三年!受政治迫害十七年!我去山西插隊五年,三年的女朋友吹了;三弟去大興紅星農場插隊,二弟悶在家裡拉胡琴;弟兄三個都比父親高卻找不到工作!看着別人家的孩子,當兵的當兵,工作的工作,上大學的上大學。母親都快急瘋了!六口人的家庭十年沒有一聲笑,文革過後每個人都不會笑了,這種日子可怕不可怕?

所以我信奉的是:君子不黨。我既不黨也不團,更不幫派和團伙。只要有一份工作,掙一份工資能養家糊口就心滿意足,別無奢望。升官發財想都不想!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家財萬貫不一定是好事,要看有沒有那個命來享受。有一件事需要說明,當年孫蓮青讓我去找崔洪昌,幫助別人搞貸款。崔洪昌是臨汾地區農業銀行的行長,誰認識銀行的人貸出款來,就能拿到百分之十的提成。貸一萬拿一千,貸十萬就能拿一萬,馬上就變成萬元戶!有人托孫蓮青,我猜是王小郎,她知道崔洪昌跟我關係好,催我去找崔洪昌。我不願意去她就天天念叨:這也不費什麼事,不就是跑一趟說句話嗎?我擔心她對王小郎說我不幫忙就去了。見到崔洪昌他很高興,還說回到臨汾反倒見不到我的面,嫌我節假日也不去他家。但是我把蓮青的想法說出後,他望着我半天說不出話來,好像不認識我一樣。當時我真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我覺得崔洪昌也很納悶,因為這不是他認識的趙志剛啊!

曾經一度臨汾報社停刊,山西省要辦一份《山西農民報》,省委書記王謙擔心沒人訂這份報紙,下令地區報紙停辦。臨汾報社召開全體人員大會,讓大家自己找門路,遇到麻煩組織幫助解決。有人去財政局,有人去組織部,有人去行署計委,有人去電力局,有人去銀行,去的都是有權有勢有錢的好單位。社長張國柱問我去哪兒,我說想去工藝美術廠,張國柱忍不住笑出聲說:那是個大集體!你這憨娃,去那兒幹啥?我說我喜歡工藝美術。張國柱說:那兒啥工藝美術也沒有,不過是個印年畫的膠版印刷廠。我泄氣了說:那我就服從組織安排。我被調到地委宣傳部宣傳科,只在那裡幹了一年,科長靳增才和副科長吳廣信,倆人都很納悶,不知我為什麼不寫入黨申請。吳廣信私下問我:你咋不寫入黨申請?那倆人(張先引和翟玉國)兩次黨員大會都沒通過,你寫申請一次就能通過。我說自己達不到黨員的標準,其實我不喜歡在地委工作。每天上班打水掃地擦桌子,然後就是看報紙。那時只有《人民日報》、《山西日報》和《參考消息》,這三張報紙要翻過來倒過去看一天,無聊的很。辦公室里的人沒事閒聊,我心急火燎地坐不住。組織部發一份任免文件,大伙兒圍着研究半天饒有興趣,我一眼也不看。在食堂吃飯,年輕人都圍在王秘書長身邊,盼望有朝一日能給領導當秘書,我躲得遠遠的。有一次王秘書長端着飯盆坐在我旁邊,一邊吃飯一邊問我,他問一句我答一句絕不多言。他問我:聽說你是插隊的?我說是,在曲沃縣。他問哪年?我說六八年十月。他問:後來又上了大學啦?我說是,山西大學中文系。他問現在在那個部門工作?我說宣傳部宣傳科。他問我是哪兒的人?我說北京。他問家裡弟兄幾個?我說四個。他問我是老幾?我說是老大。對不起,王秘書長您慢慢吃,我吃完了。說完客氣地起身離去。

別人巴結不上的重要人物卻被我甩在身後!地委大院有兩個大城市的年輕人,一個是上海的徐振榮,彬彬有禮長得很乾淨,後來跟地委書記當秘書,再後來調到省委辦公廳,據說是辦公廳主任。再一個是我,北京人,長得比徐振榮漂亮,細心禮貌性情好,寫一手漂亮的鋼筆字,就是不上進不努力,其實我在等機會還想回報社。後來省委覺得有沒有地區報,跟《山西農民報》沒有關係,取消了不准地區辦報的命令,各地區紛紛恢復了報紙。臨汾報社除了社長張國柱,總編鄭林禾是老人,其餘全部是新人。我死活不願意在地委工作,科長靳增才見我工作不主動索性讓我走了。我回到報社張國柱說:你去一版吧,王庚星是副科長,科長的位子還空着。我說不願意去一版,想去四版。張國柱說:四版科長是田福林,副科長是韓斌,我咋安排你呀?我說:我要你安排了嗎?張國柱說:這話可是你說的,以後可不要埋怨我。於是我去了四版,還是文藝副刊的編輯。

在地委宣傳科工作期間我辦了一件事,後來很後悔。有個同事結婚多年不生育,倆人想抱養一個孩子。那天我去展覽館找李國勝玩,經過臨汾市醫院大門時,發現圍着一群人,只聽一個老婆婆說:多好的一個男娃呀!長的這麼漂亮,誰抱走是誰的福氣。原來地上躺着一個襁褓中的娃娃,聽大人們說話他也不哭,眨着眼睛望着大家。看着那張胖乎乎的小臉和可愛的樣子,我擠進人群把孩子抱回家。然後去叫那位同事兩口子,他們叫上醫生到我家檢查,原來這娃娃後背上有個血水泡,學術上叫做脊柱裂,人家不要,幾個人全走了。這下怎麼辦?孩子哭起來,我讓小艾給他餵奶,他一邊吃奶一邊看大家,眼睛很精靈的樣子。黃局長老婆黃婆婆說:這樣的娃娃沒事,我村里就有個漢子,後背上也有這麼一個泡泡,外號就叫布袋。人家生了四個男娃,精明得很,可能幹哩!我對蓮青說:咱們留下吧,一兒一女不是正好嗎?孫蓮青說:去去去,趕緊送走!我能生,要這個幹什麼?看着這麼可愛的娃娃,我實在不忍心送回去。女兒趙馨那時三歲,她也哭叫着:我要小弟弟,不要送走小弟弟。我對蓮青說:你看趙馨也喜歡,我看這孩子挺聰明的,而且四肢沒問題,智力也沒問題。剛才大夫不是說了嗎,脊柱裂在畸形胎兒里算最輕的。再說現在天快黑了,我送出去夜裡就得凍死他!你發發善心吧。蓮青用手指着門外說:你少廢話!快點兒給我送走!抱回來時興沖沖,現在又要送走,我心裡真不是滋味兒!小貓小狗我都捨不得,何況是個孩子!但是我知道蓮青的脾氣,我若是不送走,今天晚上甭想睡覺。沒有辦法我只好抱着孩子,回到醫院門口把孩子放在原地,然後我躲在展覽館大門裡偷偷觀察,看有沒有人把他抱走。如果天黑仍然沒人抱走,我就把他抱回家,反正不能讓他在外邊過夜。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剛才說話的老婆婆跑來把孩子抱走了,原來是老婆婆擺下的局,說不定她就是孩子的奶奶。

許多事情我們夫妻都沒有共同語言,最簡單的看電視,看到傷心處我和女兒淚眼汪汪。孫蓮青卻取笑我們:哎呦呦,瞧瞧你們倆,可真是一對父子!人家死個人,你們抹的哪門子眼淚?真是可笑死了!情趣愛好絕然不同,我不止一次跟蓮青提出離婚,但是她堅決不離。而我的離意也不那麼堅定,原因是不願女兒缺爹少媽。小時候我們過的那種缺爹少媽的日子,我害怕在女兒身上重演!剛結婚時我曾經與蓮青約法三章,第一,不是經過深思熟慮不許輕易提離婚,因為這很傷感情。第二,吵嘴打架不許罵老人,不能給爹媽掙罵。第三不能動手打人,我們是一個文明的家庭。可是我萬萬想不到,我倆第一次吵嘴打架,先動手的竟然是她!那天我光着膀子洗頭,一邊洗一邊在說閒話。不知道哪一句她不愛聽了,拽下一條濕毛巾,掄圓在我的後背上啪、啪、啪連抽了三下。我傻了,我懵了!直起腰來望着她,特別驚訝!因為這不是鬧着玩兒,真的抽疼了我。頭上的水順着後背流到腰間,我一把抓住她的脖領子,一字一句認真地說:孫蓮青,你給我聽好了,也給我記住了!我說過不許打人,說的是男人不能打女人。但是讓我沒想到,你這個女人竟敢動手打男人!既然是你破了例,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拉過來我這一通臭揍,真是拳打腳踢。她只抱住頭捂住臉,任我怎麼打她也不吭一聲,直到打累了我停下手來,她才不聲不響地收拾屋子,把衣服整理好,然後十分坦然去廚房做飯。小艾聽見動靜奇怪地望着我倆,沒好意思問。我很納悶,她既不哭也不叫,好像一切都沒發生一樣。如果我是女人,讓男人暴打一頓,我絕對不肯善罷甘休,必須要講個清楚!你憑什麼打我?此時我想起岳母,她曾對我說岳父打她一輩子,六十多歲有了外孫女,岳父還打她,一腳踹到後腰上,把她踹個大馬趴,懷裡的外孫女也扔了出去。老兩口打架摔了面盆,岳母上街去買新盆。來到屋外,卻見一群婦女在偷聽,岳母說:她們這群老娘們兒可壞啦!幸災樂禍地問我,孫娘,是不是又挨打啦?我就說:挨什麼打?老夫老妻的。我手腳不利落把面盆摔了,我買盆去。你們想看我的熱鬧,甭想!我就是挨了打,也不能叫你們解恨!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怪不得怎麼打她也不吭聲,只顧低頭捂住臉,耳濡目染學來的。

我不太贊成那種說法,既男人好酗酒愛打女人。我覺得什麼事情總有個因由,不可能平白無故。我覺得多數男人打女人肯定有原因,只是說不出口,出於無奈忍無可忍。對於母親總挨父親打,大姨子對我說過:我媽這輩子吃虧就吃在這張嘴上,不信去長辛店打聽打聽,誰不說老孫師傅人緣好啊?也不知怎麼的,回到家來就跟我媽打架。倆人打了一輩子,我父親還早早得了會咽癌,六十出頭兒就死了。我知道得癌症和情緒有關,岳父長得一表人才。大姨子像岳父,小姨子象岳母,有一點兒苦相;我的老婆居中,既象父親也象母親。性格比岳母有過之而無不及,什麼事情必須得依着她,不依着她就不行。可是她的智商又差,動手動腦的能力遠不及我。我從小管家,怎樣花錢,怎樣幹活兒,怎樣過日子,我都是一把好手。姥姥、母親、三姨、老姨和舅媽都說過:誰要是嫁給紅魁誰是有福的。心性和長相往往是相同的,我愛聽取別人的建議和意見,我的耳朵特別軟,所謂耳軟心活。蓮青的耳朵特別硬,雖然有個大耳垂,可是肉皮里包的不是軟骨,更像一塊硬骨頭。我不太在意女人長得漂亮不漂亮,但是女人不講理是我最討厭的。我們趙家的姑娘都說直理,尤其是我大姑,長得好且不說,性格特別溫柔,和我三姑一樣從來不會大聲說話。我自從和蓮青結婚就得了病,總在吃飯時吵架,開始是怒氣傷肝,肝火太盛三焦不通,心口堵肚子脹。後來精神也出現了問題,因為我總想離婚,又捨不得傷害女兒,女兒那麼聽話可愛,怎麼忍心加害於女兒?反過來又覺得不離婚委屈自己,托生一個人應該有追求愛情的權力。夜裡躺在床上睡不着,翻過來倒過去,怎麼想也想不出一個兩全齊美的辦法。

早晨出門去上班,走到半道覺得好像沒鎖大門,於是趕緊往回騎,到跟前看見鎖着門,調轉車子騎往單位。走了一會兒,又覺得只是看見掛着鎖,會不會掛着卻沒鎖上呢?不放心轉回身再騎回家,到跟前用手拽拽,確實鎖上了,這才往單位走,但是還不放心再回去看一次。每天都要這樣,往返折騰好幾次。其實這就是典型的抑鬱症表現,但是我卻渾然不知。插隊五年總挨餓,上學三年吃不飽,我本來就不胖,一米七三身高,體重一百二十六斤。男人婚後都發福,我卻一天比一天瘦。在臨汾看許多醫生也不見好,身體越來越瘦,象照片上一樣皮包骨,我把手握成拳頭從兩條大腿之間插過去,居然蹭不到大腿內側的肉皮!陳藝琳開玩笑說:志剛呀,媳婦要你這樣的男人有啥用?我只得苦笑一下,天知道那是怎麼回事,那麼瘦居然性功能一點兒不減。她別碰我,只要一沾我的身體,陰莖馬上勃起。有時候跟她生氣或是肚子脹,我不想做那種事,她就惡聲惡氣地說:你還是不是個男人?簡直就是太監!氣得我的肚子更疼了,心裡打定主意,你越想我越不做,急死你!改變姿勢後她嘗到甜頭兒,我不樂意她也沒轍,她踹我一腳翻身睡覺,不到三分鐘居然打開呼嚕,她就是這麼一個不可思議的女人!

那是一個夏天,我回北京看病,母親的同事劉靜雲來了,劉靜雲忽然對母親說:老東西,還傻樂傻說呢,你兒子有毛病啦!母親問:什麼毛病?我怎麼沒看出來呀?劉靜雲說:你還看不出來?眼神兒發直!人都瘦成這個樣子了,你不說帶着孩子去看看,還在這兒傻說傻樂,你可真是個二百五!劉靜雲走後母親問我,用不用陪我去安定醫院。我說不用,明天自己去看。可能劉姨說的對,我也覺得有些不對頭。第二天我去安定醫院,給我看病的是個女醫生,姓溫,人如其姓溫暖如春。她很和藹地問我怎麼不舒服,我說心口堵肚子脹。她問我是不是總生氣,我說是。我特別討厭大夫問:你是不是特別愛生氣?誰他媽愛生氣呀?這種大夫連起碼的職業忌諱都不懂。溫醫生問我因為什麼生氣?我看看周圍低頭不語。她鼓勵我說:沒關係,來這兒的人都有一些自己克服不了的問題,你是有知識的人,不該諱疾忌醫吧?於是,我就說怎樣和老婆着急生氣,對方怎樣壞脾氣,怎樣不心疼人,說着說着竟然放聲大哭起來。溫大夫站起來輕輕地拍我的肩膀說:沒關係,哭吧,哭出來好,比總憋着強。我趕緊擦眼淚,覺得自己失態了,很不好意思。溫大夫微笑着說:不要以為男人就不應該哭,人有七情六慾都有哭的權力!沒什麼可難為情的。我給你開點兒藥,你的病情並不重,不用住院,回去按時吃藥,把藥吃完覺得好了就沒事了;要是覺得還不好,你再跑一趟好嗎?這次看病經歷令我終生難忘!溫醫生是一位好醫生!不知她老人家是否健在。

但是當我回到臨汾,等不到我把藥吃完,我倆又吵了一架。我從廢銅里看到一尊銅像,這東西太讓我驚奇了!不到一米高,大約有九十五公分,是一個龍頭烏龜,背上站着一個單腿獨立的小鬼,左手攥着一卷書,右手高舉一支毛筆,抬起的腳後跟上,用鉚釘鉚着一個斗,那斗鉚得不太結實有些晃動。我在銅堆里見的東西太多了,象戰國的青銅器,銅佛像、香爐、銅鏡和各種老物件,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這是什麼?鑄造得這麼精美,我抱起來還挺沉,有四、五十多斤重,我跟小牛說帶來的銅不夠,稱一下看差多少,下回給你送來。小牛說行。我把銅像用麻袋包好,騎車馱到家。進門孫蓮青就驚叫起來,逼我馬上送回去還說:什麼破爛你都往家裡拿!今天拿回一個鬼來!這東西放在家裡我害怕,馬上給我送走!我說:你害怕我放到床底下。她說那不行!我睡不着覺。我說我放到廚房裡。她說更不行!晚上我不敢上茅房!我說我陪着你去還不行?她說不行不行就不行!我說:你讓我把它弄清楚,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然後再送走還不行嗎?她說:不行不行堅決不行!你送走不送走?我倆天天吵嚇得孩子哇哇哭,她說:孩子看見鬼都嚇哭了,趕快給我送走!我怎麼解釋都不行,天天睜開眼就吵,一直吵到天黑。那天中午我趕好麵條,她叫我去喊趙馨吃飯,我叫喊着出了門,街上沒有,田嬸兒家也沒有,我一路叫喊一路找,找到地委院裡也沒有,再到一中操場和水坑邊查看還是沒有,我着急了,想回家騎車子去找。回來看見黃局長家蓋房子,他家屋後的巷子我沒看,就繞過去看,趙馨和然然蹲在地上玩石子,我氣急敗壞地衝上去,一把抓起趙馨的衣服提起來摜下去,把趙馨摔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蓋房子的工人說:外是幹啥?那麼小的娃!這話說得我很自責,惹不起老婆拿孩子撒什麼氣?拉起趙馨回家吃飯。好像是四月底五月初,趙馨當時只有兩歲半,沒想到這件事讓女兒記恨我一輩子!

不弄清這尊銅像到底是什麼我不想送走,曾經在銅堆里撿到過一塊圓形的黃銅,像個小火燒,中間有些凹陷,要是有文字我就留下了,但是只有幾條細線,象手掌心的紋路一樣。銅堆里經常有工人偷的機器零件,嶄新的黃銅金光閃閃,我覺得這也是一塊黃銅扔掉了。但是,在歷史博物館參觀中國歷代貨幣展覽時,看到的楚國金餅跟我扔的一模一樣!我驚呆了,我親手扔了一個楚國金餅!插隊前我還是孩子,家裡即使有黃金父母也不會給我看,到手的楚國金餅竟讓我扔掉了!我不想再犯這種低級錯誤。我倆天天吵架,孩子受到驚嚇頭髮豎起來,不吃飯還發高燒。我們抱着趙馨去看病,大夫也說孩子受了驚嚇。這下孫蓮青逮住理,逼我馬上送走!一天也不能留!已經吵了一個月我實在頂不住,只好把這尊銅像送回銅庫去。喜歡收藏的男人很可憐,他們有錢不去大吃大喝,不嫖不賭,不吸毒不養小三。有點兒錢夠買什麼就買什麼,今天買一點兒明天買一樣兒,積少成多,終於成為一筆可觀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什麼東西沒有相關知識?說起收藏真是幾天幾夜說不完!因為品種和門類太多!哪一門都是學問,都是要交學費的!沒有人敢說自己不曾打眼,都是在不斷打眼的經歷中成為專家的。

銅像送走了我像失魂落魄一樣,鬼使神差坐火車去了西安。早晨八點到西安,出車站我漫無目的瞎逛,看見賣羊肉泡饃的,覺得把一隻整羊放在大鍋里煮挺有意思。來到鐘樓看見倒騰郵票的,還有賣古錢幣的,我打聽一下秦半兩的價錢,普通的幾塊錢,越大越貴,直徑三點四以上就得二、三十塊錢,我沒買。看見兩張紙幣很新鮮,是陝西省富秦銀行的銀兩票,一張五兩一張十兩,品相相當不錯,一問價錢是四十。我覺得這東西比較少見就錢買了。我吃了一頓羊肉泡饃,味道真不怎麼樣。下午去碑林遊覽,突然,我站在一塊石碑面前愣住了,只見石碑上刻的是汪洋大海,海水裡鑽出來一條龍,一個小鬼單腿站在龍頭上,左手攥着一卷書,右手握着一支毛筆,抬起的腳後跟上也是一個斗!文曲星!獨占鰲頭!媽呀,我把文曲星扔啦!要是被別人撿去我並不感到遺憾,只能說它和我無緣。但是,被送到解州電解銅廠化成銅水,豈不是太可惜了?簡直可以說是犯罪!我不知道它是哪朝哪代的,歷經千百年它完好無缺地呈現在我面前,指望我搭救它。但是終究擰不過我那個老婆!真是造孽!我無心看下去了,走出碑林博物館我的腿軟了,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我坐在馬路牙子上獨自垂淚,腦子裡一直是那尊銅像,久久揮之不去。

天黑了,住在哪裡還是個問題,沿途我查看了,住一夜旅館最少十塊錢,有那錢我還要買古錢幣呢。所以只能住澡堂子,一晚九毛錢還能洗個澡,於是我來到東大街浴池門口。入住要等到九點洗澡的人走了以後,當時剛八點半,排隊的人已經有十幾個,我排在第六個。看看時間快到了,覺得肚子有點兒空想買個麵包,便對後邊的人說:我排在你前邊,我去買個麵包。這是一個年輕人,身材比我矮半頭,好像二十多歲的樣子,他連連點頭笑着說:好好,你去吧我知道。我買了一個麵包一邊吃一邊往回走,走到浴池門口正好吃完,浴池開始辦理住宿手續。西安的浴池和北京大同小異,也是兩個人一個分間,但是隔斷比較高,是一個單獨的空間,有一點兒私密性。一邊一張很窄的床鋪,中間有個茶几,門口掛一條半截兒的門帘。從外邊走看不到裡邊,躺在裡邊能看見外邊人的小腿。我洗完澡把衣服和錢物裝進挎包,把挎包壓在枕頭下邊準備睡覺。這時走進一個年輕人問我:大哥,這裡邊還有旁人嗎?我說不知道,翻身臉朝裡邊,閉上眼睛睡覺了。過一會兒大堂燈滅了,忽然覺得有人摸我的肩膀,我十分警覺立即坐起身問道:誰?幹什麼?黑暗中我覺得不是別人,就是和我同住一間的那個年輕人。他小聲說:沒事兒沒事兒,是我,也住在這間,我------沒什麼,我------就是喜歡你,大哥。我毫不客氣地說:走開!回你的床上去!他小聲道歉似地說:好好好,對不起。我身上的錢雖然不多,還有幾十塊,不知道還能買點什麼,當然不能讓人偷去。我摸摸枕頭下的挎包,聽見那人躺下我才放心睡覺。

第二天早上我睡得正香,已經有人叫喊起來:起床咧起床咧。我穿上衣服走出浴池。站在台階上有些茫然,不知去哪兒好,這時湊上來一個人對我說:大哥,我請你吃早飯好嗎?回身一看,好像是夜裡和我同住一間的那個人,他說:咱們交個朋友,你是外地人我是本地人,請你吃個早飯也是應該的嘛。萍水相逢吃人家東西不好,我有些猶豫。他又說:不過是幾毛錢的事,不算啥。我想了一下覺得沒什麼,看他不像有什麼惡意就答應了。他說要帶我去吃地道的羊肉泡饃,一路上他很高興地對我說:你是昨天上午八點到的,對嗎?我看了他一眼答應是。他說:你一直走到鐘樓沒有坐車,對嗎?我有些詫異答道是呀,你怎麼知道的?他說:你在鐘樓逛了一上午,中午吃的羊肉泡饃,下午去的碑林,是嗎?我停下來打量着他問:你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你一直跟蹤我?他笑了說:是呀,我到火車站去辦事,看見你這個漂亮的大哥,心裡就想:世界上還有這麼漂亮的美男子?我真沒見過!就一直跟着你,你上哪兒我就去哪兒。哎,你從碑林出來,為啥坐在路邊哭了?見我懶得回答他就說:我覺得特別納悶,就整整跟了你一天,一直跟你去浴池住了一夜。我奇怪地看着他問:你跟着我幹什麼?我又不認識你。他說:現在不就認識了嗎?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喜歡看你,覺得你哪兒長得都好看,都漂亮,和演員似的,我就想多看你幾眼。哎,你是不是演員?

我搖搖頭,奧,這孩子是同性戀。我在臨汾報社管過資料室,報社訂了一份《世界文學》,每期我都看。看過一部美國短篇小說,寫的是一對黑白男孩子同性戀人,感情很好,但是那個黑人患病死了,那個白人小伙子就殉情自殺了。我當時有些不可思議,相同性別之間怎麼會產生這種情感,甚至會為同性戀人殉情?沒有這樣的經歷我也理解不了。其實和同性人在一起,這是每人都有過的經歷,不過只是友情罷了。插隊時我和李家立感情不錯,甚至鑽一個被窩睡覺,因為那是沒辦法,我們只有一條被子,只能鑽一個被窩。之所以要好是因為我倆家庭都是地主,我父親是三青團員、國民黨員和中統特務嫌疑;他父親是國民黨憲兵,叔叔在台灣。我倆是中學同班同學,兩家住的也不遠,上學放學走同一條路。我倆插隊時間都比較長,他插四年我插了五年。那幾年天氣越來越旱收成越來越差,大家索性回北京了,寧可在家裡呆着也不願意回農村,分的口糧夠吃幾個月就行。但是,如果我在北京就得做飯、洗衣裳和做衣裳;這且不說,父母心情不好還經常打架,不得閒也不清淨,所以我不願意回北京。李家立不願意回北京,因為他家房子太小,只有兩小間南房。大哥結婚占了裡屋。父母和三個妹妹一個弟弟住在外屋,都是大男大女,擁擠和難堪可想而知。另一方面他覺得二十多歲不能自立,回家吃父母太沒出息!村裡的知青越來越少,生產隊只剩下他一個,就打電話叫我去作伴。兩個人白天聊晚上也聊,也不知哪兒那麼多廢話。夜裡我看家他去偷玉米,白天我倆插上大門,把偷的玉米搓成顆粒曬乾,然後拿到集市上賣高價。中午在侯馬下館子,吃完飯再買上十個餅子,晚飯也就夠了,我們既能吃得飽也能吃得好。秋天偷玉米,夏天偷西瓜。他挺有本事的,一個人能偷回來四個二十斤的大西瓜。我問他怎麼弄回來的,他說抱倆趕倆。我問他怎麼趕?他說一隻腳踢一個。那我也想不通,西瓜地在河灘里,村子在山根下,回來一路上坡,抱兩個二十斤重的西瓜已經很不容易,兩隻腳還要趕兩個大西瓜,從低處往高處趕這圓滾滾的東西,實在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從外形上看我比他高,他身材比我魁梧。我什麼體育項目都不會,因為我沒時間玩。他母親是家庭婦女,他什麼活兒也不干,所以他會的玩意兒挺多,游泳、打籃球、踢足球和武術,他玩兒得都不錯。尤其是游泳,外號叫鯉魚,印象最深是一次游泳課,在陶然亭游泳場,那天天氣比較涼,同學們都不願意下水。薛輝祥老師大吼一聲:今天必須下去,誰不下去都不行!李家立從人群中走出來,一個猛子扎進水,好一會兒不見人影,正在大伙兒納悶的時候,李家立從游泳池那邊露出來,只見他一甩頭,甩出象臉盆那麼大的一圈水珠,高出他的頭頂二十多公分,然後套着他的頭落入水中。能甩出那麼圓的水珠,那麼漂亮那麼高,而且套着頭落下來,我們班只有他一個人會。我只會一種就是游泳,因為這是中學的體育課程,家裡沒有理由反對。閒時我倆在一起也打鬧,年輕人吃飽肚子沒事鬧着玩。別看我比他苗條,他比我粗壯,但是他一個人扳不倒我。只有一招他最狠,我甘拜下風。他手疾眼快,動不動就一把抓住我的睾丸,我的睾丸鴿子蛋大容易抓,他的只有花生米大我抓不住,他用力一攥疼得我立刻投降。那張小小的單人床很窄,倆人不能平躺只能側臥。但是他總把屁股對着我的下體,當時都是二十歲,反應很快也很強,陰莖硬梆梆很難受,找個話茬兒岔開就會好一些。整夜在一起睡,倆人對對方都非常了解,他的皮膚粗糙,我的皮膚細滑,他說我的身子像女人。別看他身體比我壯,粗胳膊粗腿胸肌發達,但是他的生殖器遠不如我偉岸,勃起都不到二寸。大家都不明白為什麼,有個女生是京劇演員的小姨子,長得不錯,對李家立很有意思,但是他死活不同意,這原因我當然明白,因為他不是偉丈夫。他心氣兒很高,但是事事不如意,好不容易參加工作,卻是建材廠燒石灰;找個對象長得苦相,全家人都反對。他想上大學卻沒機會,我出來晚反而上了大學。等等,這一切都是那麼不隨人願。他抑鬱寡歡,二十五歲得了癌症,晚期的晚期,打開肚子到處都是癌。原封不動給他縫上,大夫說他還能活一個月,但是他又活了一年多。

他患病的時候我還上大學,暑假我去看望住院的他。他母親囑咐我,去看就不許哭,哭就不許看,我答應了。他母親還說他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到了醫院,見到他那個樣子我很傷心,原來生龍活虎的小伙子,如今骨瘦如柴皮膚黝黑,說話有氣無力。倆人一對眼神我什麼都明白了,他已經知道自己的病了。李家立對我說:我走了以後,你就是我媽的二兒子,你要替我去看望我媽。我答應了。他說這話時眼淚流下來,我盡力把眼淚憋回去說:你們家說了,如果我哭的話就不許來看你,來看你就不許我哭。你最好別這樣,咱倆也好多呆會兒。他答應了。天氣熱他一絲不掛地坐着,我給他打了一盆涼水,給他擦洗身子,連肛門和生殖器都給他洗乾淨,他抬起頭望着我像是有話要說,這時他哥哥進來他又低下了頭。因為跟我來北京的三個同學,等着我帶他們去頤和園,我只好對他說改天再來。他要求我一定再來看他,我答應了。但是當我強忍住淚水,走出住院部就蹲在地上哭起來,我知道他沒幾天活頭兒了。他這麼年輕還沒結婚,在農村受了那麼多年苦,好不容易安排工作,有了女朋友,正準備結婚卻得了這種病!老天爺怎麼這樣不公平?我越想越覺得李家立冤,他若是死了我就沒了知己。他要我再來看他,今天我鼓足勇氣來了,而且也有藉口走出來。下次再來看他,我怎麼走得出醫院大門?我決定不來看他了,我沒有勇氣面對他那無助的眼神,更見不得他眼中的淚水。不來看他了!我生平第一次騙人,還是騙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怕進去容易出來難!姥姥死時我在跟前,姥姥一直在叫喊:快叫大夫,疼死我了。但是我望着她,她並沒有望着我。如果我再來看望家立,分手時就是四目相對,真正的生離死別!我有勇氣望着他的眼睛嗎?怎麼想都是可怕的,都是我做不到的!我起身回家了。陪着同學遊玩時,他們見我不開心問我為什麼,我說出原因大伙兒都沉默了。他們住幾天走了,我整天在家裡躺着,哪兒也不去,暑假期滿我返回學校。

寒假回北京李家立的弟弟來我家,說二哥去世了廠子要給他開追悼會,要我參加我答應了。那天我最先到他家,因為他和周總理去世時間碰在一起,所以他的屍體是在東郊火葬場燒的,追悼會在八寶山開,我和大哥去東郊火葬場取骨灰,別人直接去八寶山。我第一次進火葬場,害怕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我們等待工作人員去取骨灰,我渾身肌肉發緊喘不上氣來。隨着工作人員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反倒平靜下來,看到李家立的骨灰時,一點兒也不覺得可怕。我第一次看見骨灰,有的象碎紙片,有的像豆腐渣,反正全部是碎渣,沒有一點兒是灰。我和大哥把骨灰裝進布袋,裝進骨灰盒插上他的遺照,然後用黑布把骨灰盒包起來,大哥抱着,我們坐上車開往八寶山。途中大哥讓我抱他,還說:其實你們哥兒倆最近。到八寶山靈堂早已準備好,追悼會開過之後,把骨灰帶回家,我給家立糊的小花圈也要燒掉。我和大哥家寶弟弟家生,來到骨灰堂的山牆後邊,我們在那裡燒小花圈。大哥用打火機打半天打不着,我和家生敞開大衣擋住風,那也打不着。弟弟家生接過打火機,打半天還是打不着。我要過打火機,一下就打着了,拿着打火機往小花圈跟前湊,突然來了一股風,打火機的火苗橫着過去,頓時地一下,火苗躥起一米多高,瞬間二十五朵白菊花,變成了二十五個黑疙瘩。為什麼他們弟兄倆打不着?為什麼火苗躥那麼高?而且突然來了一陣風?扔下打火機我就跑,大哥氣喘吁吁地追上問我:你跑什麼?嚇死我啦!

回家我和母親講此事,母親問:家立和他大哥和不和?我說關係不太好。母親說那就難怪了,他跟他哥不和,你糊的花圈他哥是點不着的。我說他哥和他弟弟打半天打不着,我接過打火機一下就着,看來還是有點兒靈氣的。母親說怎麼可能沒有呢,你年輕經歷的事情少。往後再不許你去人家,免得他媽見了你傷心。我答應了。但是沒過幾天他弟弟來找我,說他二哥死了母親特別傷心,讓我陪他母親去看一場電影。我來到他家,攙扶着伯母一路走一路說閒話,伯母說:家立死前光說你,說了三天三夜!說你這個人好,給他買手絹,給他補衣裳------反正說過來說過去總是你。到電影院門口,伯母掏出影票對我說:你是樓上我是樓下。我囑咐伯母散場在門口等我,我送她回家。當我在黑暗中坐下時,旁邊竟然是家立的妹妹李靜娜!我猜想可能是家立臨死說了什麼,他家人安排我和靜娜又坐在一起。我知道她喜歡我,但是我告訴她我不可能回北京,不要再讓老人傷心了,你二哥死在山西,我不能再把你帶到山西去!我倆就到此為止吧。看完電影,我倆在文化宮坐了一會兒徹底分手了。如果我娶了家立的妹妹李靜娜,絕對比孫蓮青強,她不會讓我着這麼大急,生那麼大氣,我也不會得抑鬱症,說來還是沒緣分。誰知道後來我又回到北京,早知如此悔不當初!可見世事難料。倒是家立的母親很喜歡蓮青,說蓮青才像她的女兒,長得富態大方。

 一路胡思亂想,跟着這個男孩子來到一家泡饃館,他教我怎樣掰饃,喋喋不休地介紹西安的特色美食,他說和幾個老鄉在西安做生意,在旅館包租了兩間房,讓我去他們那裡住。我如果跟他走,以後不用住澡堂了。他每天把貨物送到火車站,完事可以陪我到處逛,去華清池看兵馬俑。這是我此行非常想看的,那時兵馬俑剛剛出土。我問他做的是什麼生意。他說生意很小,就是把舊衣服發到甘肅天水,那邊有人負責賣,我們只在這邊收。有的衣裳根本沒要錢,賣多少錢都合算。我們一共六個人六張床,大家輪流回村里照顧家,所以總空着一個床。我同意了,吃完飯跟他去旅館。旅館裡果然有四個男青年在打撲克,聽說我是北京人他們就不玩了,很熱情地給我沏茶點煙,得知我是記者,上過大學插過隊,談話就沒有一點兒距離了。中午他們給我接風,去一家飯館吃飯,席間他們問我搞錢幣收藏有什麼意思,能不能賺錢,什麼錢幣值錢,等等很多問題。他們見我說的頭頭是道,又看見我買的那兩張銀兩票,都瞪大雙眼輪流傳看。問我在哪兒買到的,我說在鐘樓。問我多少錢買的,我說四十塊。他們都驚呆了!說這麼兩張花紙票票,你就捨得花四十元?花這麼多錢值麼?我說值他們不相信,我懶得再給他們解釋。那幾天,白天小張陪我去兵馬俑、華清池、大雁塔和鼓樓遊覽參觀,路上他總情不自禁地想拉我的手或者靠近我的肩膀,我讓他離我遠一點兒,他馬上就離我遠一點兒,還連連道對不起,總是笑嘻嘻很開心的樣子。晚上回到旅館跟他們一起喝酒,飯後到街上去找女孩子,他們把我推在前邊,說我長的帥招女人喜歡。可是一旦有女人靠近我,他們就上去糾纏,人家馬上走開,他們嘻嘻哈哈笑一場,玩夠才回旅館睡覺。他們說:往後你就是我們的朋友,來到西安只管找我們。和小張分手時,他問我叫什麼名字,在山西什麼地方上班,我都告訴了他。沒想到他真跑到臨汾報社來找我,我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我對他說:如果你喜歡我,我可以送你一張照片,你願意怎麼看都行,但是你永遠不許再來找我!他哭了說:我不要你的照片,也不會再來找你了,你放心吧。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思來想去覺得也只能這樣,不過是占了人家一點兒便宜,白吃白住白玩了一次西安,不過如此。

 回到臨汾還是三天兩頭吵架,症狀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更厲害。上班的時間不上班,騎着車子滿城瞎轉,下班不回家到處亂跑,逮住一個人就胡說八道。有一次我跑到席月榮家,怒氣沖沖對她說:孫蓮青都是跟你學的,整天跟你比,沒完沒了地跟我胡鬧,你能不能教她一點兒好?席月榮不服氣地說:她憑什麼跟我比?我男人比我大三歲,男大女小是他追的我,我嫌他個頭兒低,這是第一;第二,我男人一個禮拜就回來一天,平常日子什麼活兒都是我干;第三,我的班兒跟別人不一樣,別人上八小時,我雖然是六個小時,但是分成三截,早晨五點到七點,中午十一點到一點,下午五點到七點,都是一天中最忙的時候,連接送孩子我都得求人!我整天就是那鐘錶上的秒針,一刻不得閒!到禮拜天男人回來了,還不許我不撒撒嬌出出氣?你們家什麼活兒不是你干?她有什麼可說的?還有,我不管怎麼跟老李鬧,禮拜六可以鬧,禮拜天白天也可以鬧,但是晚上我一定要把老李哄樂,因為他是飛行員,他要上天!我必須讓他睡個安穩覺,心情不好上去是要出事的!我不會沒完沒了沒死沒活地瞎鬧胡鬧!再者說了,咳,不說了,反正總而言之,她是不能跟我比的。她雖然沒說出來,但是下邊的話我已經猜出,一定是:我給李滿斌生的是兒子!我給老李家接上香火啦!她生的是丫頭!她憑哪一條跟我比?

是啊,不但席月榮想不通,我更想不通!論年齡孫蓮青比我大一歲屬虎。自古道:女大一不是妻。有黨校同學張自強在公安局,她就改了生日,如今身份證上是十一月二十三日,她說:我是最小的虎,沒準兒你是最大的兔,咱倆差不了幾天。她那生日絕對是假的!因為我們上學時招生卡得特別嚴,只要是八月三十一日就能入學,哪怕生日是九月一日也不能入學!我家老二生日是九月十三日,所以他晚上一年學。而且她是六六屆,學的是漢字改造的拼音,我是六七屆學的是英文字母的拼音。論模樣她不如我長得好,她雖然圓盤大臉有福氣,但是身材是水桶型的。論能力家裡外頭我什麼都能幹,她上班就會開條子蓋章,下班除了看電視什麼都不會。她跟地毯廠要來毛線,說給我織一條毛褲。男人的毛褲前邊要留開口,織完開口再織一寸,然後挑三角分腿織。但是她織完開口又織了半尺,然後才挑三角分腿,毛褲織完我穿在身上,褲腰提到了腋下,小便開口到了心口窩兒!什麼男人能穿這樣的毛褲?她又給我織一雙毛襪子,我穿上以後覺得不對勁兒,脫下來一比,一隻竟然比另一隻長二寸!我不要岳母陪送縫紉機,她非要買,買到家後她一天也沒用過,還嫌我說她笨,她說你給我剪條睡褲我自己砸,我就不信學不會!聽她說這話我很高興,趕緊給她剪,她趴在縫紉機上砸。中式睡褲可說是最簡單了,把前檔後檔砸上,然後分開砸上兩條腿就齊活。我萬萬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她提着那塊布來問我:你看你是怎麼絞的?我怎麼砸成這樣了?我一看真是哭不得笑不得!她竟然把兩張褲片砸成一個筒子!氣得我問她:你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誰的褲子不是兩條腿兒!你竟然能把兩條腿砸到一塊兒!唉,早早晚晚笨死拉倒!見過笨的,沒見過你這麼笨的!

饒笨不說脾氣還那麼大,真讓人想不明白,她那脾氣是從哪兒來的?我不嫌棄她,她反倒天天跟我鬧,到底是為什麼?我想不通就肚子脹,肚子脹就更想不通。白天吃不下飯,晚上睡不着覺。家裡來個鄰居我也拉住人家,向跟人家訴說,說起來就沒完沒了。蓮青嫌丟人怕影響不好,馬上找她的同學李冰,讓李冰的丈夫秦波送我回北京,去安定醫院繼續治療。但是這些事我全忘記了,是蓮青和秦波告訴我的。回北京時對面坐一個小伙子,我滔滔不絕不停地講話,後來秦波對蓮青說:一路上十六個小時,他整整說了十三小時!我真佩服他,他就一點兒不困。你也別說,那個小伙子還真愛聽他說,一直認真地聽着。啥都說,政治歷史,天文地理,古往今來,沒有他不知道的。但是這事情被我忘得乾乾淨淨,後來這個小伙子去臨汾報社找我,我正在劃版,聽說樓下有人找,下樓卻找不到。走上前來一個小伙子要跟我握手,我趕緊把手抽回來。他奇怪地問我:你不認識我啦?咱們在火車上認識的,我坐在你對面。我想了好一會兒,搖搖頭說不認識,那小伙子掃興地走了。後來回北京安定醫院看病,我又去找溫大夫,卻被告知溫大夫去病房了,只能掛別的大夫的號,雖然也拿了藥,但是一點兒作用也沒有。

雖然看病就那麼回事,但是,我帶到北京的東西卻賣了不少錢。看見錢母親說話了:你結婚我給你們打下了半壁江山,你是老大,弟弟們的事你得管。蓮青那兒能批木材,你回去給他們買木料去吧。這不着急,先給我買個三五座鐘,混了大半輩子,我連個座鐘都沒有。我回到山西先買三五座鐘寄回去,然後張羅買木料。弟弟結婚不可能一起結,先給老二買了半方東北榆,木料四米長,找工廠鋸成兩截,再破成板子,找烤房去烘乾。木板烤好之後再找紙箱和草繩,把木板包裝好寄回北京,把取貨單寄回家裡,讓他們到廣安門貨場提貨。還得買三合板和五合板,我買了十張三合板寄回去,那天翟鑄銘來家裡問我:志剛,我回北京你有事兒嗎?我說正好剛把三合板寄走,提貨單你替我帶回去,省得寄掛號信了。沒想到翟鑄銘走後沒幾天,家裡寄來一封信,父親把我臭罵一頓,信中說:你小子窮瘋啦?還巴巴地打發人來報價錢,一張十三塊,十張不就一百三十塊錢嗎?你至於嗎?連一百三十塊錢都拿不出來嗎?你是老大理所當然幫助弟弟們,你老姨父是他父母供的大學畢業,他不是也供弟弟念大學嗎?你是老大這麼財迷這麼算計,如果弟弟都跟你一樣,我們這父母還活不活?看了以後肚子又疼起來,我知道這封信肯定是在母親授意下寫的,我感到非常冤枉!且不說買三合板用多少錢,只說買三合板的經過就知道我有多難!蓮青只管開條子,其餘一概不管。我拿着條子到社隊局買,只帶了一根繩子。買出來我傻眼了!五英尺寬八英尺長,十張摞在一起有一寸半厚,用自行車根本沒法駝回去。我跟人家要了一根鐵鍬把插在自行車後邊,幫我捆綁三合板的人說:這不行,根本不行!你還是找輛車來拉吧。我說:能行,你只要幫我綁在車子上,我就能駝回去。那人瞥我一眼嘲諷地說:就你那身子骨兒?刮陣風就吹跑了,你能壓得住?我為自己瘦弱的身子不知受人多少揶揄和嘲諷,不少人以為我是婚後房事過度把身體弄壞了。我紅着臉說:你別管了,幫我綁住就行,我能壓得住。三合板綁好後真是不好走。推都不好推,晃得特別厲害,兩邊象長出兩張大翅膀,車子就象一個大蝴蝶。我勉強推出大門,然後坐在車子上用力蹬車輪,車子左右搖晃,兩張大翅膀一個勁兒呼扇,我在馬路上橫衝直撞,連汽車都停下來給我讓路。我一邊蹬車子一邊叫喊:閃開閃開,碰着不管!人們聽是北京口音,知道是知青紛紛躲閃。此時我才感到自己太輕了!哪怕碰上一粒小石子,顛一下感覺就要仰面朝天,我不得不把身體儘量前傾,幾乎趴在車把上。費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三合板弄回去,到家後我的衣服全都濕透了。這樣買回去竟然招來一頓臭罵!換上誰如果不生氣我就服了他!

但是生氣歸生氣,辦事還得辦事。我又買了十張一米見方的五合板,這次是武小慰來我家,我就讓他把這十張五合板帶走了。不料武小慰從北京回來,跟我一邊說一邊樂,他說:趙志剛,你怎麼還有這麼一個弟弟呀?你這人這麼憨厚這麼實在。你弟弟怎麼長那樣啊?跟你一點兒都不像!哎呦,那張小嘴兒那叫一個甜!那叫一個會哄人!我下火車左右一看,沒人進站來接我,得,那我就扛出站吧。就這麼一工夫,從人群里鑽出一個小人兒來,小頭小臉兒小鼻子小眼兒,陪着笑臉問我:您是武小慰武大哥嗎?我說是啊。他說我是趙志剛的弟弟,您把五合板給我吧。我低頭一看好嘛,比我矮一頭,瘦小枯乾的,我扛着都費勁讓他扛?得嘞還是我扛着吧,我就說我給你扛出去吧。你瞧他這份熱情呦!一邊走一邊拽,一個勁兒說:大哥大哥您給我,大哥大哥您給我。走上幾步就拽一下,他又不是真心實意想要扛。你說我一個踢足球的五大三粗,跟他費什麼話呀?我說你就別拽了,你老這麼拽我都不好扛,我給你扛出站台,你愛怎麼弄就怎麼弄吧。他一聽我只給他扛出站,馬上就不拽了。哎呀,真是把我給笑壞了!怎麼會這樣兒啊?雖然是一母所生,真是天壤之別啊!

其實,那次翟鑄銘去我家送提貨單也沒說什麼。他回來我問他,你到我們家說什麼了,你瞅瞅我爸爸給我寫的信。翟鑄銘看了信連連搖頭嘆氣,他說:我是說多好的三合板!菲律賓產的才十三塊錢一張,多便宜!不是蓮青在計委工作,上哪兒買這麼便宜的東西,沒想到你們老太太多心了。按說不應該這樣兒啊?我每次去說起話兒來,老太太多開明多熱情呀!怎麼會這樣兒啊?那------到了你們跟家裡要錢沒有?我說:你也是的,還不明白?不要一分錢都這麼挨罵,還敢要錢?翟鑄銘聽了連連嘆氣說:這真是貼錢受累還挨罵,憑什麼呀?不過是個哥哥,該得着管這閒事嗎?兒子結婚娶媳婦按說是爹媽的事,當哥的不管又能怎麼着?我長出一口氣,總算有人說句公道話。孫蓮青問翟鑄銘:你老婆怎麼樣了,這回懷幾個月了?翟鑄銘掃興地說:還提呢,又掉了!這回真是千小心萬小心,懷上以後就請假不上班了,整天坐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我是白天黑夜伺候着。沒想到咳嗽一聲又掉啦!這是第三次流產了,看這樣子夠嗆,成習慣性流產沒希望了。我突然想起來說:銘子,我買了幾本醫書藥書,那天看見一個方子很簡單,我就記住了,告訴你,你記好了。一味中藥就是一副驢腎,連驢鞭帶睾丸,都焙乾磨成粉,用空心膠囊裝上,每天空腹吃三粒,吃完拉倒。據說專治習慣性流產,你在藥材公司工作,找這味藥太方便了。成不成你先試試,這東西沒有毒也沒壞處。翟鑄銘答應試試,他說這回要是真管事,生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過滿月時一定是茅台酒!後來第四胎果然保住了,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取名叫翟偉。過滿月的時候,我回北京不在臨汾,翟鑄銘給我留了半瓶茅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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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Rand Paul推出奧八健保替代議案。
2017: 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2016: 遠牧師肯定強姦了柴玲(有圖為證)
2016: 淡紫:街頭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