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至深夜。

 

似乎總喜歡在深夜的時候醒着，走到河畔去聆聽晚風的低吟。白日的喧囂通通消失不見，此刻獨剩下我，和這輪孤寂了千百年的嬋娟。

 

夏日的夜雖不似白天那般灼熱，但微涼中帶着的些許躁動還是絲絲沁入心中，沒有欺騙，沒有傷害，沒有虛偽，這個夜陪伴着我，像是拉薩的日光陪伴着那片遼遠的野，沒有任何目的，只是單純的陪伴。

 

累了倦了的心在晚風的呼吸聲中也漸漸變得平靜，張開雙臂擁抱這個虛無的空間，恍惚覺得也許這便是往生的痕跡，可我不明白，更不願記起。

 

總是會想起一些那時候。那時候的月光，那時候的歌聲，那時候的笑容，那時候的淚水，那時候生命與生命之間的碰撞，那時候青春和青春譜寫的史詩。可也只有回想的時候才會明白，其實人沒有那麼多那時候。所謂的那時候都是因為過去了才覺得美好，現在的這時候卻因為正在經歷而讓人心寒。

 

一直不是一個如古代文人一般嫉世憤俗的人，有時候甚至覺得他們有些蠢。你一個人再憤恨又有什麼用呢？所以直至現在，不管遇到什麼也不願過多的去埋怨世事不公，人生是一個人的命，所有正在經歷和以後經歷的都將是必然，一個人有一個人的世界，再多的苦惱都是對自己的困厄，其實改變不了這個世界分毫。

 

可是，我終究還是被自己給困住了，這個世界太過倉皇，容不得半點天真，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結滿蛛網，網住不願去擁抱群體的飛蛾。直至消失得一乾二淨，每一份遺憾都是自己種的苦果，改變不了，無法改變，放棄改變。

 

也許，我就是角落裡的飛蛾，困在自己的蛛網裡，終身不願開啟心門。

 

傍晚的時候讀了北島的一首詩，不知道怎麼就像被扼住了喉嚨，說不出一句話來。這人世浮沉幻滅，生死明明皆有天定，卻總有焚屍的灰燼企圖改變生命的顏色，直至蝕骨，直至淡出所有人的視線。

 

很無奈，不知為何。就像所有的痛苦找不到一個出口，也找不到一個方向，就像梵高用炙熱的筆觸所掩蓋的狂熱的念想，明明無處可逃，卻試圖從出生到死亡都只擁有一片霞光。

 

可是，可能嗎？

 

一直很愛莫奈的睡蓮，那一幅幅在世人看來充滿陽光的精品，在我的眼中竟充斥着蒼白與無奈。他可以讓生命盛大而絢爛地綻放，卻只能眼睜睜得看着妻子撒手人寰，他能夠讓所有人感受到歲月的芬芳，卻沒錢餵養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我不明白，這到底是誰的錯？

 

其實，誰又有錯呢？這世上，誰都沒有錯，佛陀沒有錯，鳩羅摩什沒有錯，倉央嘉措沒有錯，阿難更沒有錯，甚至連那恐怖分子也沒有錯。

 

所有人都是對的，所有人都是無罪的，此生若得安穩，誰又願顛沛流離，這浮世若真能如白蓮一般澄澈清明，又怎麼會有那麼多人渴望宗教與信仰的救贖。沒有人有罪，沒有人天生就該承受或承擔，都說眾人皆苦，那又何必去說誰有罪，何必去責怪誰有錯呢？

 

今夜沒有星光，起伏的河水似乎也安穩了許多。坐在船頭上，水面上是無數黑魆魆的倒影，宛如鬼魅一般。偶爾幾聲貓叫打破這夜的沉寂，卻也是悽厲無比的哀鳴，這樣的夜晚似乎連貓都變得哀婉，就像羅布泊立着的胡楊，尖銳得讓人揪心。

 

也許，誰都無力承受吧。《古詩十九首》裡說，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可這個蒼老的紅塵，誰又是誰丟生棄命的寫照呢？。

 

張愛玲不是，三毛不是，甚至連阿桑也不是。她們只是孤寂得太久，執迷得太久，久到再也無法逃脫。傾城往事已散，無邊荒漠已失，哪怕是那輕得如雲彩一般的歌聲也可是變得什麼都不是，只剩下一抹殘霞，飄飄忽忽的，人間沒個安排處。

 

是的，人間沒個安排處。沒個安生立命的地方，沒個平靜安寧的由頭，沒個可埋骨的桑梓地，沒個可葬花的大觀園。夜夜杜鵑夜夜血，夜夜月光夜夜白。

 

夜還是那個夜，仍然陪伴着我，等待着最後一絲光亮的熄滅。此刻萬家燈火俱已沉寂，只遠遠的幾縷霓虹散射於天際，看上去那樣孤寂。

 

突然想起一首很喜歡的歌，便輕輕哼了起來。晚風，麥田，小河，甚至連那水藻都成了我的聽眾。

 

.讓我愛你然後把我拋棄

.我只要出發不要目的

.我會一直想你忘記了呼吸

.孤獨到底讓我昏迷

.如果恨你就能不忘記你

.所有的面目我都不抗拒

.如果不夠悲傷就無法飛翔

.可沒有夢想何必遠方....

.我一直都在流浪

.可我不曾見過海洋

.我以為的遺忘

.原來躺在你手上

.我努力微笑堅強

.寂寞築成一道圍牆

.也敵不過夜裡

.最溫柔的月光

 

這句話真好，我一直都在流浪，可我不曾見過海洋。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