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停的河汊岸,是一塊一箭見方的平地,稀疏地長着十幾課構樹。
平地後連着一座山,爬過坡去隱約看得見幾十間廂房,廂房後面,是個黃牆廟宇,約莫着看得見掛着“黑虎廟”一塊匾。
阮小七見岸邊立着個一丈高的黑臉和尚,穿着件黑色的直裰,連鬢絡腮鬍子,眼睛如同牛眼,眼神精光爆射。剛才眾人看到了此人力拖大船的神跡,無人敢與之對視。
黑臉和尚身後,站着十六位壯漢,每人肩扛一把鐵櫓,分站兩列。
杜遷諢名摸着天,也有一丈高,和黑臉和尚比,簡直如同泥巨人比鋼鐵巨人,經過黑臉和尚身邊,如同一個孱弱的影子般悄無聲息地滑過。
阮小七諢名活閻羅,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他很不滿意自己剛才在船艙里莫名其妙地滾在膜拜的舉動,現在清醒過來,覺得葉公似乎開始沒有膜拜,後來也混在人群里胡亂地也滾動了幾下。
阮小七心想着經過黑臉和尚身邊時,故意撞他一下,看看他是否真是神人。
這樣做好不好?葉公也怕了嗎?他想問問葉公。
他找了半天才在隊列的最後看到葉公的身影。
他看到葉公低頭走着,眼光對視時,似乎極快地對他眨了一下眼,然後又變成了渾渾噩噩的表情。
阮小七快走幾步,一個趔趄,長滿腱子肉的肩膀剛剛撞到黑臉和尚的前胸。
黑臉和尚哼了一聲,身形未動,阮小七被彈出二三尺遠,腳步歪斜,差點真的摔一跤,幸好被後面的朱貴扶住了。
阮小七心中大怒,正欲用頭撞過去,眼神和隊列最後的葉公交接,見他微微搖頭,姿態就變成了鞠躬,“大師傅好神力,小人佩服。”轉身跟着杜遷邁步上去了。
阮小七看見葉公排在隊列最後,磨磨蹭蹭地走過黑臉和尚邊上時,突然斜着肩膀也撞了上去。黑臉和尚一直斜着看着隊列一個個走過的人。見葉公撞過來,也不驚訝,胸脯一挺,見葉公得得得後退了三五步,仰天摔倒在地上。
“阿毛阿狗也敢撞泰山” 黑臉和尚呵呵地笑出聲,沒等他笑聲落下,空中傳來更加尖利的笑聲,連綿不絕。
不一會,空中出現一盞燈籠,只有燈台沒有燈罩,小孩手臂粗細的一截麻繩,插在燈台上,點着一團火,在這陰濕的濃冬凌晨分外耀眼,阮小七甚至聽得見浸滿燈油的麻繩噗呲呲地燃燒着周圍的空氣。
阮小七仔細看才發現燈下站了一個道士,頭髮挽了個髮髻,上面斜插半根鐵筷。 留着三綹一寸來長的鬍鬚,眼睛鼓鼓地如同魚眼,臉色灰里透黃。
此人看見眾人走去,口中說着,“鄧元覺,顧安,你倆辛苦咯。陳彪,這筆買賣,你也有功勞。日月大船,遲早也要載上你。” 說完,也不看這邊,兀自拿起手中一柄木劍,對着那盞燈噗地吹了一口氣,比比劃劃揮舞起來。
不一會,那盞燈晃晃悠悠,伸到二丈來高。那一截麻繩卻簌簌地不斷生長,漸漸地深入雲霄,不見蹤影。
道士不禁得意非常,對着狐頭人身的人說道,“顧安,你跟着王瞎子,把你的狐王廟貢獻出來給了聖公,沒有錯吧?”說罷手朝天一指,嘴巴念道,“香雲凝露,滴灑清泠。天源玄波,沾溉幽冥。屍垢已靜,業塵頓清。懼煉諸妄,刮盪無明。三魂返真,枯朽成形。出入虛無,往來杳冥。罪垢無染,萬劫塵清。急急如律令。”
眾人仰頭朝天,脖子壓得如同肩平,過了半刻時分,見那天上竟然紛紛揚揚飄下雪花來了。
王瞎子鼓起的眼睛突然眯縫了起來,拿着木劍一邊比劃,一邊雙腳如游泳般左右左右伸出又縮回,漫天大雪裡竟然開口唱了起來。
“十五年來洛下居,道緣俗累兩何如。
迷路心回因向佛,宦途事了是懸車。
全家遁世曾無悶,半俸資身亦有餘。
唯是名銜人不會,毗耶長者白尚書。”
漫天大雪中,王瞎子旁若無人,手執木劍,眼睛似閉微睜,嘴巴微微閉合。
”復告善業明兄弟,
用心思維詮妙身,
各做勇健智舵主,
渡此流浪他鄉子。
此是明尊稱貴寶,
咸用身艙般出海,
勤醫被刻苦傷疣,
久已悲哀希救護。
大力堪譽慈悲母,
驍勇勇猛淨活風,
七大船主五收明,
及余無數光明眾。“
王瞎子唱到高潮,出手如電,空中被他點了好幾次,多了好幾盞燈,撲撲地閃着亮。
幾個曲子唱好後,嘴巴兀自還像出水的鯰魚一樣一張一合,詭異的很。
狐頭人身和牛頭馬面的兩個怪物首先拜了下去,黑臉和尚鄧元覺也翻身拜了下去。鄧元覺身後的十六條壯漢也拜了下去,朱貴杜遷幾個梁山嘍嘍兵也拜了下去。
阮小七遲疑着跪下再回頭去看葉公,見他啪啪地急劇眨眼過來,然後一翻白眼,也拜了下去。
王瞎子舞劍完畢,走到梁山十人身邊,每人頭上摸了一下,到葉公身邊時,略略驚愕了一下,伸手把葉公嘴巴上綁着的棉布拉了下來,露齒一笑,“原來你也在這裡。”略略思索了一下,“來人,把這十個人的綁繩都鬆了。”
那牛頭馬面之人跪在地上,討好地說道,“此人和那個精壯後生心中都還不服氣,剛才上來時候還和鄧師傅相撞來着。”
黑臉和尚鄧元覺大笑,“這兩個小子加起來,也經不起我一拳,都是瘟雞。”
王瞎子剛才也似乎也看到那個使力的場景了,把手一揮,“全部鬆開。”
顧安陳彪以及鄧元覺手下拿鐵搖櫓的嘍嘍兵上前,幫着把梁山眾人的綁繩都鬆開了。
朱貴,杜遷以及幾個梁山嘍嘍兵顯然已經迷糊了,鬆綁以後又是一陣跪拜如倒蒜。
阮小七見葉公的眼睛一直盯着王瞎子和狐頭人身的怪物之手在看,見阮小七看他,朝他微微點了點頭。
牛頭馬面的陳彪見阮小二葉公田三七三人不跪,出口罵道,“你這三個大膽潑賊,玄武軍師饒了你等,如何不跪地謝恩?!”
田三七哆哆嗦嗦看着葉公,作勢正欲跪時,聽葉公說道,“這些神鬼道道,在下不服。若能拳棒上斗得過在下,自然信服。”
王瞎子“哦”了一聲,黑臉和尚鄧元覺雙手咔嚓咔嚓攪了一會,“你要斗拳或是刀槍棍棒,都由你。”
葉公笑道,“還是如同剛才那般互相碰撞即可。”
一邊站着的狐頭人身顧安大笑,“這小子不懂拳法倒還罷了,竟然和力能拔山的鄧師傅比蠻力,真是死到臨頭了。”
鄧元覺把手中六十三斤禪杖嘩啦插在地上,拉開直裰,拍着胸脯說道,“小子來吧。”
阮小七見葉公橫着左邊肩膀跨前幾步撞去,鄧元覺一晃,似要退後,卻見葉公被彈了回來,啪啪啪後退幾步,仰天又摔在地上。
眾人鬨笑聲里,葉公雙手撐着爬了起來。
“你還待如何?”鄧元覺斜着眼看葉公。
“在下本乃汴梁一個武術教頭,用蛇矛贏了在下,也能心服口服。”
阮小七心中驚懼不已。葉公三個回合一矛挑飛劉唐的大刀,他是親眼目睹的。但是這個黑臉和尚如同兒戲般的似乎是憑一己之力拉動幾千斤的一條船,也是他親眼見的。和尚使的鑌鐵禪杖,就插在地上,看上去足有六七十斤,簡直不是人使用的傢伙。和這樣的人比劃,一不小心,命就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