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回： 淫雨霏霏點滴傷心 思緒脈脈字句關情

等老錢走後，姜重生自己煮了一包方便麵，加了一些青菜，就着麵包胡亂地吃了些晚飯，終於抽出時間寫了一封家信。原來想寫許多許多，但到最後覺得卻並沒有什麼緊要說的。除了向家裡所有成年人——奶奶、爸、媽、哥、嫂、和妹妹——一同報了平安之外，又專門告訴媽媽雖然還沒有去教堂禮拜天主，但是正在和兩個美國教友一邊學習英語，一邊認真地拜讀《聖經》，也算對她有個交待和安慰了。

天漸漸黑透之後，天氣由晴轉陰，最後竟滴答滴答地下起雨來，而且雨越下越大。常青園地處美國東北的新英格蘭地區，緯度相當於中國的東北。即使是盛夏，不下雨還好，一下雨就一下子由夏轉冬。重生冷得直打哆嗦，但他沒有想到開暖氣。重生平常就對這些生活瑣事並不上心，認為常青園的暖氣和國內的一樣，是上面供應的而不是每屋可以隨時開調的。好歹他帶來的衣服多，又頗能湊合，就把冬天的厚衣服貼身穿了一件，然後又披了一件大衣在身上。

這時印度人瑞吉沒有回來，整個常青園只有姜重生和其正上方樓頂上葉夢緣的窗戶透着些許光亮。外面是霏霏的淫雨和無盡的黑暗。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裡，重生一點睡意也沒有，其心思也像這連綿的秋雨一樣，不着邊際、天馬行空起來。

這時，重生又很自然地想着樓上的葉夢緣，或葉夢圓，不管是哪一個名字都非常好聽，重生一下子就記住了。但重生卻又仔細回想不起來她長得像誰。重生心想：今天楊玉寒說他的名字起得也挺好的，可是他以前竟然從來不知道。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知那樓上的夢緣姑娘是否記住了他的名字。夢緣的英語說得那樣好，她的記憶力應該非常好的。而重生的英文是這樣的自慚形穢。第一次和她見面時，重生表現地真是太差了。為什麼她後來很快就匆匆地走開了？看來她和那個既高傲又善吹牛的印度人瑞吉一樣，一定是嫌自己的英語口語太差，不屑交友。看來他一定要像老錢警告的那樣，好好學英語，尤其是英語口語，還有聽力，否則便是又聾又啞的殘疾人。《紅與黑》上描寫的於連無它，能夠討女人喜愛、飛黃騰達，全憑他能夠背誦拉丁文的《聖經》。看來《聖經》是一定不能看中文的，應該改讀英文版的。除了那首不合時宜的中文詩，一定不要再不務正業了：或者一定還要寫詩，那就必須要用英文寫才對。對了，重生記得以前學過一篇英語課文，說馬克思學習外語時，一定要把自己的母語完全忘卻才好。他在國內時沒有這個條件，這次僥倖出國，有了條件，一定要把這個真理不折不扣地實踐開來。可惜了，不應該從國內帶那麼多文史理哲的所謂經典，竟然全部都是中文的。現在可好，一本也沒有用了——當時是怎麼想的！現在手頭只有這本《聖經》是英文的。——重生於是正襟危坐，一本正經地打開，開始研讀。

可是重生總覺得英文版的《聖經》晦澀難懂，剛讀完《馬太福音》，便花去兩個多鐘頭。遇到一個生詞便查字典吧，感覺太慢；硬是跳過其中許多生字，一會兒便弄不通其中的意思了，讀起來如啖藥丸，味若嚼蠟。真是奇怪，同樣的一本書，白天用漢語讀四福音時還是那樣的一目十行，津津有味；晚上再用英文讀，竟然覺得這樣吃力無趣。於是重生開始胡思亂想，心裡推算着秦始皇為什麼當時不可能發現和統一全世界，又可惜鄭和為什麼不越過太平洋向東去發現美國這塊寶地，又怪哥倫布第一次向西航行就發現了美洲這塊新大陸，再就回憶起多災多難的中國近現代史，貧窮落後的家鄉中平。最後後悔他怎麼這樣糊塗，平生最厭惡英文，竟然稀里糊塗地來此異國他鄉，在這裡荒村野地地受洋罪。仍然要硬着頭皮接着讀那《馬可福音》時，看着看着，覺得那些細小的英文字母，竟然像長了腿一樣，滿紙滿書地亂爬起來。重生揉揉眼睛，吃了一驚。倒不是他真的相信英文變成了螞蟻，而是驚覺此情此景，對他來說太過相似了，仿佛就在他昨天晚上的夢裡已經遇到過似的。慢慢地就想起來了。原來這情形，就是重生在國內時，強迫自己長時間地做托福練習題的時候。那新東方的托福練習題可是往屆十年以內不折不扣的真題，但可惜全是盜版影印的，字跡很小很模糊。當時，每做完一套托福題，重生就覺得頭暈目眩。自打那時起，重生落下了一個毛病，一旦看書時間長了，尤其是英文小字母，便像看一群忙碌的螞蟻在滿紙亂爬一樣，再也定不下心神。為此，重生還寫了一些朦朧詩來抒發他自己抑鬱苦悶的心情。此時便不管他兩個小時之前剛才立下的不看任何中文的誓言，把以前的舊詩作翻了出來，只見其中一首分明寫道是：

托福

物理樓上

那是夏天

密密的螞蟻

爬滿了文卷

意亂心煩

高樹蟬鳴

茅草掩徑

打工的小伙

袒露着雙肩

勞動累了

樹下美酣

何以托福？——

第二天清早

一莖瘦草

一個蟬蛻

一隻蟬

在文卷旁的窗紗上

結成了一個

簡單

美麗的圖案

對於寫詩，我們的主人公並沒有經過任何專業訓練和什麼名師指點。只是其偶然進入那北大校園讀書，便未免沾染一些北大學生們的書生酸氣。而姜重生也就是從北大讀研究生時開始嘗試寫詩的。究其原因，蓋因其對物理專業不精通，學不進去便沒有任何興趣，隨大溜地學習英語又感覺非常吃力，又沒有其他知心人可以傾訴苦衷，因此常常寫一些白話詩自我消遣。因此，他的那些舊作大多抑鬱晦澀，不忍卒讀，不提也罷。只有此詩尚可以轉錄出來以饗讀者，只是還不至於讓讀者感覺到味同嚼蠟而已。當時，縱然重生苦悶地將英文字母看成了螞蟻，他仍然想在他的灰暗生活主調上加些亮色去鼓勵自己，希望他能像蟬蛹破殼而出一樣，順利地考G考T考出國去。一隻蟬蛹出洞以後，只有一夜的時間，要麼變成一隻美麗的薄翼飛蟬，要麼一定會在逼仄的蛹殼中醜陋而憋屈地死去。而姜重生覺得他在天地之間，頂多也就是一個沒人理會的蟬蛹而已，只有唯一一次機會趕在碩士研究生畢業之前考出國。要不然畢業之後工作沒有着落，一個人孑然在京，身份、戶口、住宿、和科研補助等等，在畢業的那一瞬間就會變得一無所有。再回到貧窮落後的家鄉中平去？他一定會發瘋死掉的。誰讓他已經回絕了北大導師給予的直博機會？誰讓他在家鄉的親戚朋友之間已經有了“神童”的口碑、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為此，在考托福之前，重生虔誠而又鄭重地在自己課桌旁邊的窗紗上，放了一個剛剛出洞的蟬蛹來占卜自己的命運。其實，自打初中開始學英文，重生就一直害怕這門課，羨慕那些膽敢說“我是中國人，何必學外文，學會一二三，照樣能砌磚”的同學們。他們總是那樣的瀟灑，儘管學習成績是那樣的差。誰知道那個樓外面剛剛砌完磚，在露天赤膊睡午覺的小伙子，是不是當年就有這樣的豪言壯語呢。可如今，一個在“金蟬脫殼”以後，仍然需要時時刻刻地警惕自己發奮圖強，而又總是對未來的生活憂心忡忡；而另一個，依舊吃飽幹活、累了困了不去多想從而能十分坦然地酣眠街頭，到底誰的一生更幸福一點兒呢？

這時，重生又想起他曾經在類似《讀者》一樣的雜誌看過的一個“雞湯”故事：一個商人問一個正在海邊曬太陽的漁夫：“為什麼你不把曬太陽的時間利用起來，去多捕幾條魚呢？”漁夫就問：“多捕魚有什麼用呢？”“這樣你就可以多買幾艘捕魚船了。”“要那麼多捕魚船幹啥？”“這樣你就可以僱人捕魚賺更多的錢了。”“賺很多錢之後幹什麼呢？”“這樣你就可以在沙灘上曬太陽了。”“那你看我現在在幹什麼呢？”商人怔住了。

重生當時對此故事感悟頗多：按照漁人的思維，他只要溫飽就可以享受生活；而對商人而言，他則需要努力奮鬥一生，發財以後才能和漁人現在一樣，敢在沙灘上悠閒地曬太陽。但商人未必會因此而去做漁夫，畢竟每個人的價值觀不一樣。商人成功後曬太陽的感受，也可能與漁夫每天流浪漢似的曬太陽心情大不一樣。籍此托福，重生認為自己出國成功以後，一定會有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但是重生剛來美國，不到三天時間，那種金蟬脫殼如釋重負的感覺，一下子就沒有了。真是從人生的一個火坑裡又跳進了另一個火坑裡，非但不可以停止學習這可惡的英語，而且不加倍地學習，就會被這裡的人們認定為盲、聾、啞的殘疾人！

半個世紀之前，留學西方的錢鍾書就認為出國是一種圍城效應，外面的想進去，裡面的想出來。老生常談了。新東方“教父”俞敏洪天花亂墜地神侃美國，唾沫星子亂飛之餘，面對滿滿一大講堂依舊充滿憧憬的學員們語重心長地說：美國的人口密度小，但那空曠寂寥的美利堅原野，容不下海外遊子們的一顆顆孤獨的心。所以在出國前得趕緊找個對象，兩個人在一起，一同生活，一起奮鬥，感覺會好很多。要不然，‘西出陽關無故人’，一個人留落海外，那種孤寂無助的落單感覺，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承受的。重生記得當時好多同學深以此計為然。GRE托福班之前大都懵懂單身，“寄託班”以後很多鴛鴦成對。重生的同門師兄趙光明，就是一邊考GRE托福，一邊把終身搞定的，臨出國之前還一定要和那個北師大本科的小姑娘趁熱打鐵地領了證。學校規定，不允許本科在校生結婚。所以他們的結婚證是在東北老家偷偷地托人搞定的。現在他們正在長白山天池旅行度蜜月吧。

這時，重生想起今天剛剛聽到的“給我一個理由，讓我去追求”的歌詞，仿佛這句歌詞就是故意唱給重生聽的一樣。雖然外面的原野里一片黑暗，陰雨連綿，無邊無際，他竟和一個貌若天仙的中國姑娘為鄰，並且一見如故，看來也還算幸運。於是重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思，走筆寫道是：

渴愛的贈言/贈可愛的你

讀過《聖經》

我才知道/我平凡

並且/不信神

因為通篇/我只讀到

連那稱為神子的耶穌

也在其傳播神道的途中

訴情

狐狸有洞/鳥有窩

人子卻沒有枕頭的地方

因此

有誰敢論斷

神之愛/真實/無私/永恆

做為凡人

我不奢望/神之愛

只盼/人有情

但我希望/你的心中

也能象基督救世一樣

擁有高尚情懷所凝定的

神聖

我不渴求/你太多

只要你保留奉獻的心思

一絲

哪怕只有一絲

我就會/滿足/感激/報呈

這時重生突然就想起葉夢緣的那俊俏模樣，真是太像《三國演義》中的貂嬋了。那貂嬋真人是誰扮演的，重生倒不曉得。不過這不妨重生馬上才思涌動，仿照着傳說中的貂嬋故事，為自己的意中人描摹幾筆，只見重生隨手寫道是：

貂嬋詠

長安豈無美如雲？

只傳貂嬋事至今。

可憐天下傾國色，

少有安民濟世心。

剛寫完之時，重生很是得意，心想這兩首詩或者就能湊成一個真誠的理由，或者就可以做明天去樓上晉見夢緣姑娘的敲門磚了。但又一想，不知人家女孩心思如何，就這樣明目張胆地寫詩追人家，未免太唐突太落俗套了。萬一人家明確回絕了怎麼辦？萬一人家已有男友了怎麼辦？萬一人家早已經結婚了怎麼辦？一想到這些，重生的心臟竟然突突突地跳得非常厲害，生怕自己一張嘴心臟就會從口中跳出來的樣子。又像他每逢英語大考之前一樣緊張。重生心想：反正自己的心神再也不可能凝定休息，今晚有的是時間，這裡既然已經有了貂嬋，何不乾脆將歷史傳說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四大美人湊全了。於是又躊躇滿志地寫道：

楊妃禪

千古風流出盛唐，

既得國君又得郎。

當時有餘知收斂，

怎會命喪古道旁。

昭君怨

昭君行北雁行陣，

怨曲一聞落紛紛。

非驚明妃殊國色，

而戚離別情物真。

西施嘆

莫道紅顏總命薄，

少年伴君老伴闊。

故事風流總因美，

更有情郎可負托。

寫完之後塗改了幾筆，重生變得很不滿意，覺得真是一首不如一首。看來湊數寫的詩詞文章，真真是要不得的。這時又想起《紅樓夢》中也有《五美吟》，何不拿來參考比較。於是將其書抽出，但見林黛玉寫的那些短詩卻也平平，都屬於“粗描幾筆，終不懇切”之類。重生心裡稍覺安慰。又奇怪黛玉為什麼只寫西施、昭君、虞姬、綠珠和紅拂，而偏偏漏掉貂嬋和楊玉環。那貂嬋也許只是傳說中才有的理想人物，連古人恐怕未必信其為真，而楊妃可就在她眼前成天價走過來晃過去的。這還恐怕是她潛意識中怕寫出來得罪人，如此推測亦未嘗不可。又想，自己對綠珠和紅拂女的事跡不太熟悉，不可唐突描摹。今何不將鼎鼎大名的虞美人也勾勒幾筆，和曹公一樣，也湊成一個《五美吟》？於是就又寫道是：

虞姬戀

美人自古戀英雄，

難得夫君付真情。

紅顏一笑飲劍去，

致使霸王不回東。

寫完再比較，心想此詩雖然白話，但立意翻新或許尚可。想那霸王虞姬轟轟烈烈的相戀一場，豈可以常人世俗論其英雄成敗甚至個人幸福。那項羽雖然敗於目光短淺好大喜功以暴易暴，但對於虞姬的愛情尚屬至情至性，眾人皆為其不願回江東東山再起，固然是因為楚漢相爭失敗，因而無臉見江東父老，但或許只是因為自己摯愛的虞姬已死而萬念俱灰，如此推測也未為不可。此等心思，當事人當時不說，連史學家也未必敢妄加揣測而載錄竹帛。如此說來，這倒又是一個女人影響整個歷史進程的俗套。

這時，重生再從頭斟酌自己剛剛寫下的詩文。總覺得那第一首寫得還是太過直白，尤其是那個露骨的題目。即使藉助《聖經》和耶穌·基督的神聖，也掩蓋不住自己的求愛私心。萬一那夢緣竟然已經結婚了，這豈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其實這忐忑不安的心情倒和他申請留學補助時有點類似。對於美國的教授和實驗室，重生是一個都不熟悉，對將來到底要幹什麼、甚至自己擅長幹什麼心裡也沒有底。但是，既然一定要出國讀博士，就需要申請到獎學金、或助教或助研的資助。當重生知道自己的托福成績連六百分都沒有考過之時，能夠申請到助教獎學金的夢早就破滅了。為此，和那些掌管自己的金錢、命運與未來的實驗室里的大老闆們套一套瓷，就顯得非常重要了。套瓷的話語大概是一些“我早已經對您的科研成就如雷貫耳，對您佩服得五體投地，去您的實驗室工作是我一生的夢想和光榮”之類。等他把這些溜須拍馬的套話抄下來，雖然面目可憎，不忍卒讀，但這在重生還不算太難。不忍卒讀就只管閉着眼睛胡拼亂湊唄。可是寫到自我吹噓的那段，重生頗感為難。明明他物理專業的學習成績也就是剛剛及格罷了，還非要寫什麼在班裡前百分之幾之類。重生寫完以後再回頭看，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關於這個困惑，重生小心翼翼地請教過趙光明。誰知趙光明聽後很不以為然，說：你看各種各樣的申請資料樣板書信，哪個不是寫明自己出類拔萃，全班前百分之一？！——放心，只有鬼才相信，每年的北大物理系畢業班不到上百人，會有十個前百分之一的學生在同時申請他們一個學校。只是別人都在吹，都敢吹；而你不吹，說明你連吹都不敢，那你一定只能是更差！看到趙光明堂而皇之地寫着自己的本科成績總是全班第一，研究生班總是前百分之二之後，重生總算可以扭捏地寫下自己的本科成績也屬於全班前百分之十之類的話語了。寫完之後，重生不好意思拿給任何人看，更別提讓同班的英文高手們幫忙修改潤色了。最後沒轍了，等到宿舍里熄燈之後，夜深人靜之時，放下蚊帳，拿一個昏暗的小手電筒，把他自己和那些稿件統統埋在被窩之內，在裡面偷偷地改了一遍，末尾又匆匆加了點“希望將來能夠在您的實驗室努力做科研，以您的十足經驗加和精誠教導，相信我將來一定能夠有所成就”這樣的套話，改完之後藏在枕頭底下就算定了稿。趙光明成功地追到漂亮女友之後，又對重生透露過真經，說：“追老婆和申請學校，你得走同樣地套路，就是實力加吹噓，七分實力、三分吹噓，或者三分實力、七分吹噓，總之要把自己包裝塑造成一個完美的人。你一個貨真價實的北大研究生，長得帥又高——更重要的，你應該明白地告訴她們，老子馬上就要得到美國若干大學的錄取通知了，美國名牌大學的博士位子隨便挑隨便撿。——這樣推銷自己，在偌大一個北京城裡，追到一個可心的女孩子還不容易？！”——可是重生就是學不了趙光明的那種萬事舉重若輕、蠻不在乎、並且永遠開朗自信的樣子。

這時窗外的天漸漸地亮了。重生方才意識到他竟然一夜都沒有睡覺。心想明晚可不能再這樣了，一定要休息好，才能去老闆那裡報到，才能給自己的新老闆留好第一印象。然而等他從頭檢看自己寫出的所謂詩篇，竟然一個能夠拿出手的也沒有，他心中又懊惱不已。聽着外面嘀嗒嘀嗒的雨聲，就像鬧鐘一般，在分分秒秒地提醒着重生，時光正在無情而又無奈地流逝着。這嘀嗒聲一釘一敲地錘打着重生的心房，直弄得他心情煩躁得要命。甚至不用張嘴那心臟都要從自己的肉身里跳出來了。這就好像英語考試該交卷子了，他的題目還沒有做完一般。其實對於旁人，這只是美國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鎮上，又一個普普通通的靜悄悄的黎明而已。重生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窗外，然後情不自禁地寫道是：

惜綠

昨夜實難寐，靜聞雨淋林。

滴滴瀝秋木，聲聲侵我心。

每憂朔風至，即摧華葉衰。

清晨覽窗外，惘怪綠仍勤。

寫完之後，並不滿意，於是又加上“惜綠者，珍惜華葉，珍惜青春之意也”這樣的副標題。又拿出一張橫格紙，認真地謄寫了一遍，塞到信封里封好。一開始想上樓去敲門，躊躇思考再四，沒有膽量當面送給她。最後趁天色未大亮之前，從樓上的門縫下面偷偷地塞了進去。

星期一的早晨，重生西裝革履，系好領帶，帶上準備好的禮物，八點準時去導師伊凡諾夫教授那裡去報到。結果見到一個長相和藹的俄羅斯老頭，穿着短褲背心，已經在辦公室里編寫他的講義。伊凡諾夫先生原來在莫斯科固體物理研究院工作，蘇聯解體之後，經濟大幅下滑，科學研究維持不下去了，被美國大學這邊挖人才挖了過來。他的英語說得很慢，而且帶有濃重的俄羅斯口音。但好在他英語說得很慢，又總是言簡意賅。見到重生的禮物，鄭重地對他說以後不要再這樣了。然後對重生說你以後整天要在實驗室工作，再不要穿得這樣正式。最後領着重生去參觀樓下樓上一大一小的實驗室。給了重生一些英文資料，又列出一個長長的科研書單，讓重生去圖書館自己去借來參考。最後把重生領到另一間既是辦公室又是實驗儀器室的小房間，給了重生一把鑰匙。並說這裡便是重生的臨時辦公室了，以後有什麼事情，可以找錢鎖根，或者直接找他本人幫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