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當年在贛南老家那小鎮上，算得上個美人。她長得白白淨淨，大眼睛小鼻子小嘴，讓人看着特舒服。那時她是個人人稱讚的好姑娘，性格溫婉，聰明好學，學習成績一直都名列前茅。她父母看着這麼個乖女兒，再看一眼兩個年齡l較小一些的靈活好動，無心向學的兒子，總是不停嘆氣，喜憂參半。

可是學習成績原本一直不錯的玲玲從高二開始和同班一男生戀愛了，成績直線滑落，令父母和老師憂心忡忡。他們軟硬兼施，用盡了辦法，玲玲自己也知道前途重要，耽誤不得，無奈心散了，力不從心，終於高考時落榜了。那男生倒是考到省城念大學去了。兩個人痴情不改，鴻雁傳情了一年多，終於還是離久情疏，勞雁分飛了。

玲玲沒能升學，只得進了鎮上一家工廠當工人。她心裡是不服氣的，難道自己的青春就耗在這間小工廠？將來在這裡找個工人嫁了？一輩子離不開這個小鎮？她知道自己不願意，但又有什麼辦法呢？這時正跟初戀情人互相猜疑鬧矛盾，也沒有心思去想怎樣上進，擺脫眼前的困境。周圍追求她的小伙子倒是不少，可就沒一個入她的眼。

那年春節玲玲的舅舅全家回老家來過年。舅舅在廣州某高校做教授，外公外婆去世後他已多年沒回老家了。這次是玲玲的父母熱情相邀，既為了親人團聚一番，還為了看舅舅能不能替玲玲謀個前途。只是舅舅是個老學究，哪有這份心思？他成天不是領着兒子四處出遊，尋幽訪古；就是接待親戚朋友，沒有閒下來過。

倒是胖胖的，一臉和氣的舅媽喜歡跟玲玲媽媽聊天。玲玲媽就轉彎抹角地說了玲玲的事兒，說舅媽見識多，看玲玲心高氣傲，偏偏就這麼個命，咋辦好呢？舅媽見玲玲說話輕聲細語，在家幹活又巧手又勤快，伺候舅媽也處處見體貼周到，心裡歡喜她，就用心替她想辦法，想着想着就說給玲玲媽聽了。

舅媽在舅舅教書的大學裡做財務工作。那時大學裡有很多單身男老師，他們專心做學問，結交女孩子的機會少，也可能不善言辭，不修邊幅，總之他們的婚事挺讓領導和師長頭疼。學校領導也竭盡全力想幫他們，措施之一就是幫有博士學位或者副高職稱的老師解決配偶的戶口和工作問題，當然還有住房，孩子入學等等問題也不在話下。這一措施行之有效，學校里的婆婆媽媽立即行動起來，把自家的，親戚朋友家的待嫁女孩一一挑出來，跟系裡的單身男老師進行速配。這樣成就的婚姻還真不少，女方都順利地落戶廣州，在大學裡有了份工作。

舅媽想到舅舅所在的系裡就有幾個好小伙子，跟舅舅研究同一課題 ，也常來他們家吃吃喝喝，要是其中哪個跟玲玲好上了，豈不美滿？舅媽把這話說出來，邀玲玲過完年跟他們一起回廣州， 去她家住一段時間，也好有個機會跟人接觸。玲玲媽覺得這主意不錯， 就問玲玲的意見。玲玲聽說那麼年輕的小伙子都是博士什麼的，心裡佩服得緊；再說去大城市見世面也很有吸引力，但她沒好意思立即應允，只說不好太麻煩舅媽。舅媽忙說不麻煩，正好跟舅媽做做伴嘛。

玲玲住進了舅舅家寬敞的客房，每天陪舅媽買買菜，做點簡單的家務，有時間就在舅舅的書房找些自己喜愛的文學作品讀，日子過得很自在。當舅媽把斯文白淨的小董介紹給她的時候，她一眼就看上了他那身書卷氣，腦子裡立刻想到他和她以後的生活該和舅舅家一樣舒適愜意。小董也一眼看上了漂亮嫻靜的玲玲，這麼溫柔可人，能入廳堂能下廚房的太太可是美妙啊。雙方都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理想中的未來。交往就順理成章，各自儘量表現優點，婚姻果然水到渠成。

(二)

兩個人生活在一起，一定會有很多磕磕碰碰的，特別是兩個本來就不怎麼互相了解的人。對方的優點，看久了，看慣了，就習以為常了，不算優點了。玲玲愛把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小董習慣了單身時隨隨便便東西到處亂丟亂扔的，這下在自己一塵不染的家裡，有點手足無措；玲玲在這所大學裡沒什麼朋友，就想小董多陪着她，可他不是在實驗室忙得忘了時間，就是愛跟一幫哥們去踢足球，弄得一身汗一身泥地回來，竟有點不敢正視玲玲那委屈的眼神。他也想好好陪陪她，可是平時風趣活躍的他，跟她在一起，就找不到話題。有時沒話找話說點什麼，沒幾句就說不下去了。

學校按規定給玲玲分配了工作，她在外語系的一個教研室做教學秘書。本來這種坐在辦公室的美差是她夢寐以求的，不過上班沒多久，她就覺得這工作沒想象的那麼好。外語系的年輕女老師比較多，她們不一定長得有玲玲那麼漂亮，但個個都開朗自信，優雅大方。有時她們課間到辦公室來拿資料什麼的，總愛旁若無人地嘻嘻哈哈，談笑風生的。玲玲說不上為什麼，心裡總是自卑，冷冷地想：看她們那瘋樣，好象整個世界都是她們的。她們也跟玲玲寒喧，說時裝，說度假......不過玲玲堅持與她們客氣地保持距離，總是稱她們"老師"。慢慢地大家背後就叫她"冷美人"，除了公事外，很少與她聊天了。沒人跟她說話，她又懷疑別人背後說她閒話，莫非她們在笑話她土氣？或者笑話她靠嫁人來到大城市，得到這份工作？

她心裡這些想法，回到家又不好跟小董說，她就是說不出口。其實她還有好多事跟他說不出口。比如她娘家的人都覺得她在廣州一步登天，她卻沒有寄回去一分錢，她的兩個弟弟說了好多次要到她這裡找工作，她也沒答應。小董沒有把她家裡人當自己人，沒有替她想這些事，她也不願意主動提，怕他看輕她。後來她懷孕了，反應很厲害，小董手忙腳亂地照顧她，可是他平時連碗面都煮不好，哪能做到她想吃啥就整啥呢？舅媽把她接去住了幾天，後來她還是跟小董商量回娘家去生孩子。小董好象鬆了口氣似的，把她送了回去，還給了一筆錢讓她別省着，儘管花，養好身體要緊。

她倒不是想為自己花錢，而是為了面子，給父母添家具，電器，又給弟弟買電腦買摩托車什麼的，親友們都夸玲玲有福氣，誇她父母命好。其實她心裡有點慌，錢很快花完了，她沒跟丈夫透露過怎麼花這些錢。轉念一想，她父母照顧她生孩子，也算辛苦一場，為父母花點錢也是應該的。小女孩出生的時候，小董來陪了她一個星期，對玲玲把錢花完了倒沒說什麼。玲玲心裡倒怪自己小心眼，人家沒那麼小氣。只是小董和玲玲父母一家總是互相客氣着，雙方都不自在，他也幫不上什麼忙，倒好象礙手礙腳的，好在他也只呆那麼幾天。

等玲玲半年的產假結束時，小董正要去香港某大學做訪問學者。玲玲無力一個人照顧女兒，就把她留在娘家。她回學校去上班，又恢復了以前那副冷麵孔。大家都誇她生完孩子恢復得不錯，身材還是那麼標緻，她仍然是以前那種淡淡的笑，總是有心事似的。小董在香港，每個月回來一次，兩個人貌合神離，沒什麼話說。

後來玲玲就認識了阿山。阿山比玲玲小兩歲，是學校電話所的工人。有天玲玲家的電話壞了，老打不出去，她就在辦公室打電話給電話所，讓他們派人來修。那天晚飯時分，阿山來了。他是個高高大大的年輕人，很粗曠很陽光的樣子。平時走門串戶裝修電話，他很會看人說話很健談。一邊幫玲玲修電話，一邊閒聊着就把玲玲家的情況弄清楚了。他說玲玲好幸福啊，住這麼寬敞的博士樓。玲玲就問他住哪裡，他說還能住哪裡？單身宿舍唄。吃什麼？吃食堂唄。修好電話去洗手，又順便把她家一直滴滴嗒嗒的水箱修好。玲玲看他忙了好半天，早過了食堂的晚飯時間，就留他一起吃飯。

邊吃邊聊，玲玲跟他說話，覺得很輕鬆。聊着聊着，她說到自己對廣州並不熟，很少出校門。他說有空他可以帶她逛逛，要不周末去白雲山？她不加思索地答應了。等他吃完飯走了以後，她坐在那裡回味他們說過的話，自己也嚇了一跳，怎麼竟答應跟他一起出遊了呢？又想，小董上周才回來過，這個月都不會回來了，我出去玩一下也不算什麼。

(三)

那個星期六,秋高氣爽。一早，阿山騎着摩托車來了，扔給玲玲一隻頭盔，她坐在他身後，車開快起來，被風吹着，她感覺神清氣爽，格外舒服。他們把車騎到半山，在那裡喝茶賞山景。之後就棄車步行，在山間小徑上漫步。阿山告訴她小徑兩旁的花花草草的名字，她興致勃勃地摘了兩朵野菊花插在扣眼裡。迎面一對情侶相擁着從他們身邊走過去，阿山望了一眼白衣紫裙，一臉嫵媚的玲玲，忍不住說："人家一定以為我們也是一對呢。" 玲玲佯嗔着一拳輕砸在他手臂，拳頭沒能收回來，被他的另一隻手飛快地捉住了。她掙了一下，沒掙脫，就由他握住了。

從半山腰騎車下山時，她雙手象徵性地抱着他的腰，卻幾次由於慣性作用她的前胸撞上了他的後背。他騰出一隻手來，往後面環抱住她的腰，輕輕地撫摸着。她微閉上眼睛，歡喜着他的手在她身上肆意移動。

回到她家，兩個人都有點累了。玲玲踢掉鞋子，靠在沙發上不想動。他說他去買點吃的回來，玲玲說冰箱裡吃的多着呢。他就下了廚房。兩個人一起吃飯，洗碗，玲玲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象這天這麼高興。他說的話逗得她笑個不停，她自己也說個不停，他也愛聽。後來他們就偎在沙發上看電視，他們喜歡的電視節目都一樣......

那一晚，他留在她家裡，沒有走。激情過後，她催他回去，他摟着更加漂亮嬌媚的她，賴着不肯走。她其實也不想他走，就沒堅持。他只有單身宿舍，很快就把她這裡當成自己的窩了。兩個人出雙入對，縱情地快樂着，也沒有特別避忌別人的眼光。小董要回來的那個周末，他們才分開一下。 玲玲心不在焉地應付着小董，心裡牽掛着阿山，趁小董洗澡的時候給阿山打電話，阿山也急着問他什麼時候能來見她。

等小董一回香港，她就跟阿山說，她要離婚，然後跟她過。阿山摟着她說：那我們在這學校怎麼呆下去呀？你現在生活這麼自在，有好工作，住大房子，你都不要了？她說我不要了，我愛跟你一起。他說你再想想，別衝動啊。

可是她沒有時間想。因為她和阿山在學校很招搖，有人說給小董聽了。下個周末她以為丈夫不會回來，正跟阿山在家偷歡，被深夜趕回來的小董捉住了。三個人都沒作聲，玲玲緊抿着嘴，心裡在發抖，她想自己豁出去了，把事情攤開也好。阿山低着頭，沒敢看小董，匆匆套上衣服就離開了。玲玲眼望着漆黑的窗外，一絲光線都沒有，她說：我們離婚吧。我不愛你。小董什麼都沒說，去書房，重重地把門一甩，那晚都沒出來。

第二天小董一句話沒說就出去了。玲玲有點慌，沒料到他的反應是這樣。她打電話找阿山，阿山猶猶豫豫地對她說：你還是跟他和好吧，不要為了我耽誤你的前途。玲玲說我有什麼前途呢？我要能跟你一起，吃苦我也不怕。他們沒商量出什麼，玲玲不敢說太久電話，怕小董突然回來。到傍晚小董還沒回，她再打電話，卻找不到阿山了。心裡七上八下地想了一陣，忽然萬念俱灰......

小董回來時，玲玲倒在浴室里，躺在血泊中，腕上一條一寸多長的口子令人觸目驚心......

玲玲後來在醫院甦醒過來，見了圍在自己床邊的媽媽和舅媽，緩緩地又把眼睛閉上，一句話都沒說，眼淚卻流了下來。這一天媽媽和舅媽輪着勸她，說來說去，就是一句話：為孩子着想，你也不能這麼任性啊。

小董兩天后才露面，來醫院看她。他沒有刮臉，神色也不好，她看了也心裡一驚，好象不認識他似的。他怎麼變成這副模樣？都是我不好麼。他沉着臉坐了一陣，說了句：你要是還想好好過，就跟我去英國。我要去做博士後。

玲玲出院時，只有媽媽陪着，小董已經回香港了。阿山來看了她一次，抱着她哭了，說他害了她。她想要他說的話他一句沒說。臨走時，她讓他不要再來了。

半年後，她帶着孩子跟小董在英國開始新生活。新到一個地方，什麼都不熟悉，都要兩個人一起琢磨，他們漸漸有了種相依為命的感覺。周末一起去買菜，一起看商場的廣告，找那些促銷優惠券。平時小董去實驗室，玲玲在家看孩子，跟幾個同是在家看孩子的鄰居主婦關係還挺好。玲玲本來就是那種能幹，會過日子的人，小董也是風趣隨和的性格， 又有了孩子這個橋梁，他們一家三口的日子過得溫馨和諧。

過了一年多，小董跟玲玲商量移民去加拿大，玲玲毫不猶豫地贊成。她是不想回去廣州那所大學了。聽人說加拿大的移民政策很寬鬆，她想着到了那裡，把孩子送去幼兒園，自己去學英文，再學個會計什麼的應該能行。這樣的日子也很不錯呀。以前的事她不去想了，如果沒有左手腕上那道疤痕的話，她可能全忘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