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涂鴉的交往是從1992年底開始的。我們都在為CND服務。他在CND辦的當編輯。我給12月份那期投了一個耶誕節的小故事,接到正好負責編輯該期的涂鴉的回信。說將採用,並建議我有空去Alt.Chinese.Text(簡稱ACT)看看。他說他也寫文章,隨即寄給我和其他一些文章,還有一篇用英文寫的小說。我看了之後當即拜倒。開始和他通郵件並經常光顧ACT。
95年夏天,我因事去西海岸,順便去看望涂鴉。我從三藩市乘一架小飛機到俄勒崗的波特蘭大市,他開車從尤金市來和我會合。他在一家汽車旅館訂了個房間。當夜我們談到很晚。
第二天我們沿著哥倫比亞河往上走,看風景,看人釣魚。路上見到有人把漁線綁到一根很粗的插在地上的竿上,用機械力將很大的魚鉤彈射出去到很遠的深水處。涂鴉解釋說這是釣一種很特別的魚(記得叫Sturgeon),一條魚得用一個小卡車來裝,切成塊放在大冰櫃裏,足夠一個冬天吃。他認為這種魚就是傳說中的龍的原型。
第三天我們離開波特蘭大,沿著101號公路南下,走走停停,路上經過一個霧氣騰騰的景點,參觀了一個水族館,吃了一頓生Salmon。他買了一對魚的形狀的銀質耳環作為紀念品送我。
第四天我就離開了。這次相見雙方都有意猶未盡之感。我們後來頻繁通電話,談談其他網人,也談談廢話。
我曾用電腦的小老鼠畫過一些簡單的畫,貼到網上嘩眾取寵。後來涂鴉給我寄來他畫的一些電腦畫,畫得很好,讓我自慚形穢。其中一幅是一個女孩坐在伸出的山石上,托腮仰望著一輪明月。他說畫這幅畫的時候想著這女孩是我。
大約1996年春天,有些網人決定在華盛頓特區開一個聚會,力邀涂鴉出席。其中有人告訴我涂鴉也會去。我很興奮,向他求證。他說是說著玩的,他因為某種理由不宜公開露面。他邀請我夏天再去俄勒崗,我一口答應了。
96年的夏天,我如約去了俄勒崗。這時他和妻子剛分居,我得以住在他家裏。他計劃教我Visual Basic,以便我掙點生活費(當時我還在學校學習),他認為這很容易學。(我印象中他沒有認為什麼東西是不容易的。)
在他家的書架上擺著幾張照片,一張是他參加一個漂亮女孩子的大學畢業典禮。他說這就是去年和我說起過的那個他的讀者。
去年沿哥倫比亞河而上時,我在他的車裏放一盤鄉村音樂,裏面有一首題為的歌。涂鴉說這使他想起他帶那個女孩子釣魚的情景。他告訴我那個女孩子懷疑我和他有點什麼,因此對我比較在意。
我問那個女孩子現在在那裏。他說他也不知道。最後一次通話時,女孩子說她懷了他的孩子,但是因為生他的氣而打掉了。這反過來使涂鴉也很生氣,責怪她沒有和他商量。
涂鴉的妻子在照片上看起來很端莊。據他說她的離去和他整天“不務正業”埋頭寫作有關。
我在那裏住了十天,每天上午去釣魚,如果下午之前回來就學一會Visual Basic,晚上散步、下圍棋、看白天拍的錄像(涂鴉特地為這次度假買了一個Hi8)。釣魚的地點每天不一,經常去很遠的地方,到傍晚才回家。
因為涂鴉在文章裏吹牛自己是個燒魚專家,我就叫他負責廚房裏的事情。不知道是口味不一致還是他更多地是個理論家,他做的魚我沒覺得有什麼很特別。
我去之前,他和風月客正在網上激戰。風月客有點象韋小寶,舉止象個小無賴,但沒什麼壞心眼。涂鴉可能是幫方舟子說了幾句話,引火焚身,招來風月客的調戲。涂鴉從來不落任何人的套子,以前也有人試圖惹過他,他往往是輕輕甩幾招,然後脫身就走,決不戀戰。不知為何這一次他好像中了邪一樣,不把風月客打垮決不罷休。
我見過風月客和他的妻子潔冰。他們兩個也是挺有幽默感的人。風月客經常在網上挑逗別人,很多人知道他就是圖個好玩,跟他嘻嘻哈哈一下就算了。但是方舟子忍不了這口氣,於是引起了一場持久戰。不料涂鴉也卷了進去。
我勸涂鴉不要和風月客計較。但是涂鴉認定風月客是個下流小人之輩,一定要把鬥爭進行到底。
這一點我覺得不象涂鴉。
小題大作,我們散步的時候開始爭論起人性來。涂鴉認為人性是邪惡的,當時使我大吃一驚。那時我天真地以為,一個把人和事看得那麼喜劇的人,一定認為人是很可愛的動物。(很久以後我才悟出來,喜劇大師的產生,是因為在他們眼裏,芸芸眾生只不過是一群可笑的跳樑小丑。)
涂鴉為了證明他的觀點,開始引證我做的一系列事情和他做的一系列事情都是出於自私自利的目的。
例如:首先,我在此番去他那裏之前剛開始和另一個人談戀愛,但我還是去了,顯然是為了利用他,因為他答應要教我一門稚夹g。其次,在我們沒有見面的一年間,雖然我們調情說愛,但他涂鴉並沒有放棄和別的女人上床的機會。
我當時還是一隻把頭往沙子裏鑽的鴕鳥。雖然有例子在面前,我還是拒絕認同他的人性觀。這次交談很不愉快。我因為突然發現了涂鴉的黑暗深處而感到恐懼。眼前的涂鴉看上去有些可怕,他悶著一股勁似地抽煙,目光有些發狠。我警惕地看著河邊的蘆葦叢,生怕涂鴉為了證明他的邪惡將我一把推進去。
往回走時,快到家門口,一輛VAN開過身邊,車上一個小夥子探出車窗,故意潑了我們一身啤酒,然後一車人大笑著開走了。涂鴉沈默地看了我一眼,我也無話可說。
世界突然變得不美好起來。
涂鴉說他的一篇文章被人全篇一字不拉地偷去登在上,他並不知道署名的人,也沒有人以任何方式和他聯繫過。我問他要不要打官司,他說他就不在這上面浪費時間了。
我勸涂鴉也不必在網上瞎耽誤功夫,不如自己多些時間寫文章。他說他也在想這個問題,準備不久就歇了。
涂鴉問我還願不願意跟他去南美洲。我們在95年夏天開始說這個事情,好像是我們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似的。但對我來說,這作為一個美麗的夢想更為誘人。而且,涂鴉也在我還處於夢想他的階段時更為可愛。涂鴉說他計畫去南美洲或阿拉斯加。
涂鴉送我上飛機。我們在候機室坐著,都不說話。臨走時,他送給我一套最新的Visual Basic軟體,又掏出一個包著錢的信封給我。我們知道以後不大可能再約會了。
我從此後沒有再和涂鴉聯絡,也沒再上ACT。後來聽說涂鴉徹底地從網上消失了。過了幾年後,我重新開始到網上看東西,再也沒有讀到過涂鴉那麼精華的文章,我才意識到我們那時有涂鴉是多麼地幸摺
在失去涂鴉的這些年中,我越來越認同涂鴉的觀點,越來越欣賞他的智慧和他的真實。可是,斯人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