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勝利60周年紀念:當年的中國軍醫的回憶錄 |
送交者: 佚名 2005年05月10日13:35:53 於 [軍事天地] 發送悄悄話 |
這是一個當年的中國軍醫的回憶錄
他沒有顯赫的戰功,沒有動人的故事,所有的只是當年如流水一般逝去的回憶,與平凡小事中的不平凡。入伍數年,最高興的事情是有了自已的被子,最難受的事情是看着戰友窒息卻無能為力,最奇怪的事情是在陝北莫名其妙地鑽山溝。 也許會覺得這樣普通的軍醫沒什麼,也許會因為沒有戰功而對他不屑。但是,那些同樣是真實的遭遇,發生在每個平凡的人身上,也許就是從前的你,從前的我,從前的他。 是否顯赫已不再重要。當我打着這些字時,我眼前浮現的,是我們中國活生生的士兵的悲歡,戰鬥,哀樂。
在七七事變以後,我家鄉有一個少尉軍官,叫周道明,他是我臨近鄉村的一個人,到家鄉說,日本人侵略中國,要我們亡國滅種,說三個月亡中國。如果愛國就要當兵。這樣約四五十個人,都是二十歲上下,同學同鄉一夥在九月二十號離開了家鄉。我當時帶了家裡的三塊銀元和一個餅,經過了新鄉集合,制定了時間、地點,搭車上火車到了漢口。那條鐵路當時叫“平漢路”,現在好象叫“京廣線”了。我們坐船到武昌,在武昌的一個中學裡面正式入了伍,剃了頭、換軍衣。那時我還穿着媽媽給我縫的長袍,在武昌剃了光頭後,就把長袍賣了三塊錢,穿上了軍衣,分在當時在陸軍預備第五師六五四團,直到此時我們才知道周道明是我們連的連長。當時只發了一套軍衣和帽子,沒有鞋,槍也沒有。編組後成立一個連,開到武昌一個郊縣叫“葛店”,是靠江邊一個鎮,開始集訓。此時已經過了一兩個禮拜,每人又發了一個毛毯。集訓是徒手訓練:跑步、撥慢步(註:一種不實用又特別累人的步法,現已不再有此項目)、正步、分列式等。不到一個月,還沒領到餉,北方戰事已經打得很激烈了,上海也失陷了,上面有命令挑醫兵(就是醫務兵)。連長知道我讀過書,就讓我去當了醫兵。這樣,參軍一個月左右我就離開了連隊,到團里報道,去了訓練班去當了一名醫兵。 當時訓練班主任姓范,訓練時還會打人,我沒挨過打,但別人有挨過的。我們在訓練班裡講衛生常識、急救教育、環境衛生等。過了兩三個月,我們整個師都歸了一百零九師(該師的底子是原東北軍的部隊,才從台兒莊戰場上撤下來,由兩個打殘的師並起來,再加上新兵,才湊齊一個師,給了新番號。師長記得原來叫趙毅,從前張學良手下的旅長,我們一來就換成了中央派的,叫胡松林)。接着部隊從葛店去了江西,我們團到了新余,我在衛生隊當看護兵,一面受訓。那時已經開始照顧部隊裡的病人了,還碰到四五個軍人得了天花,但是老百姓卻沒有得天花――部隊後來轉走了,也不知道病人到地方醫院後如何。江西的風景很美,滿地都是黃花,我們在那裡住了大概是兩三個月的時間,又調回漢口,我又被調回師部軍醫訓練班受訓,那時在陽邏鎮。每天講軍陣外科、軍陣內科(其實就是內科和外科,不知道為什麼取這個名字)、防毒救護、就診等事宜,十大傳染病、症狀和救護都背得滾瓜爛熟。那一陣子日本人打武漢,蘇聯飛行員幫我們打空戰,看到日本人的飛機被打下來,老百姓恨得成群結隊地拿着刀斧去抓出日本飛行員來,活捉了交到上面去。這樣打了一陣,就沒有空軍能幫忙…天空全被小日本占了。 這樣受了兩三個月的訓,日本人從徐州打過來,局勢特別緊張,我們師奉命參戰。在平漢路坐車,到鄭州坐火車轉開封。當時受訓時是八塊一個月,但伙食要扣六塊錢。官長是小廚房,扣十塊伙食。每天十個人一圍(沒有桌子),蹲着吃。每人吃米飯管飽,不過我北方人想吃麵,吃不慣米,老拉肚子。十個人三四個菜,一盆湯,一個禮拜能有三兩次肉。禮拜六一定有加菜,主要吃的是是豆腐、豆子、菜、豬血(因為很便宜)。 到開封時已經是四月上下,南方已經戰事激烈。一零九師因為訓練不足,當預備部隊。六五四團的第二營駐在開封龍庭,我們在一個大房子裡打地鋪睡。沒有被子,每人一條毯子,把衣服當被子蓋着,兩個人擠着睡,這樣暖一點。前方打得厲害,豫東戰役失利以後,我們撤離開封,日夜行軍到鄭州。很多部隊約三二十萬人,都撤到鄭州。到鄭州時老百姓開始收麥子,我們就鑽到麥子堆里睡覺。當地一個中學校園,我們擠到一起睡,老百姓也亂,我們也亂。從開封步行撤退到鄭州,因為後面日本人的機械化部隊追上來了,掩護部隊和他們交火,炮聲多,槍聲少。第二天,上頭指示:黃河炸開了,日本人調不上援兵了。大家放心打!一零九師因為沒有經驗,不讓打仗,撤至鄭州,一路只聽到炮響。那時知道,黃河泛濫了,一下淹死了好多人,都是我們工兵炸的。 到了鄭州,國軍的部隊紀律很差,因為很多老百姓都逃了,就開始進屋子搶東西。上邊知道了,抓了人,幾個部隊當場槍斃了三四個,就在火車站裡行刑,這才穩住局面。因為日本人進不來了,慢慢局面又穩定下來。住了一兩月上下,我們營又開到豫西潼關以東駐了一段時間。這個時候每人又發了一雙步鞋,集訓了一段時間,就到了冬天。 黃河結了冰的時候,上邊下令組織營長組織快速部隊約一兩百人,夜間踩冰過黃河去了運城一帶打仗。那時我已是上士,就派我帶兩個看護兵跟着快速部隊,沒給正式的番號,營長還有一匹馬,別人只能步行。每人發了一個炒米袋,每個醫兵一個救護包(帶消毒紗布,紅紗布條、黃紗布、鑷子、鉗子、止血帶、注身筒),又帶了止痛藥、嗎啡和一些常用傷風感冒的藥,沒有擔架也沒有手術刀、麻醉藥。當時過了黃河,營長姓蕭,叫蕭賢湘。有嚮導引我們去了運城左右,偷襲日本兵在山西駐紮的地方,奪他們的糧和槍。當時打了兩個來月,沒有死人,只有幾個兵受了傷。有時能找老百姓弄到點吃的,還有的給我們殺豬吃。沒有飯吃就吃炒米,通常還是找老百姓買吃的。山西煤多,常常走到前面突然發現一堆火,走到前面發現是沒人的煤堆在燒,也不知道是誰。一開始很緊張,後來也習慣了。這是第一次和日本兵戰鬥。我跟着部隊打仗,一直不停地騷擾日本兵。日本兵也很精,不肯出擊,就在工事裡等援兵。援兵快來了,我們就只好撤出戰鬥。 打了兩個月左右,黃河上的冰要解凍了,我們奉命撤退。這批官兵只有幾個輕傷的,沒有陣亡、逃跑的。結果撤退時我們走到黃河中間,冰面已經化了,掉下了兩三個人,救不了就損失掉了。我們都特別難過,打了這一陣子都沒死人,回去時卻死了。 回來以後歸建制,我從第二營調回團部受訓,繼續學內外科和防毒,越學越深。當時年輕,記性也好,我們都很用心,都記得清清楚楚。醫護班受訓一直到一九三九年,二十幾個同學中只有我突然得到通知說提前畢業(其實是缺人提前調走),又回營當了少尉醫官,薪水漲到三十五元,我第一次買了被子,做了一套軍衣。那時是在陝西朝邑縣的村子裡。幾年來我終於有被子蓋了,當時的感覺真是太幸福了。當時實際上是三九年四月一號,但我的資料上卻寫成了三八年四月一號,我的年齡也在當時往大里填了一歲,一上一下兩年差出來,我才當了軍官(因為年齡太小)。我的出生是一九一七年七月二日,但是軍隊裡我填的是一九一六年,而我現在的身份證卻是一九一八年。因為打仗,我的年齡都有三個記錄。 當時所有人都在忙打仗,也沒時間談對象。軍官很少帶家屬的,只有一個營長是人家太太從家鄉出來找到他,才帶着的。當時當醫官住不到三幾個月就調到另一個地方。我每個月交的伙食也加到了十二塊錢。 當時錢都當錢,一直到四零年夏天開始,物價開始漲了,伙食錢不夠了,於是改發主副費。主食是發的米麵(後來小米、高粱都有了),副食費是菜費。營部吃飯已經有桌子了,但士兵還是坐地上吃。伙食不愁了,可是軍餉實際上少了。部隊還是一直在訓練,老是調來調去,卻不知道為什麼調動。連部部隊都在有房子的地方如學校、廟和空房、窯洞裡,營部也是駐民房。打靶就在離鄉村遠一點的地方。當時部隊的軍紀非常嚴,犯了事不饒命,我們這些人都不敢犯。 前後在陝西訓到四零年底,開到陝西的韓城守黃河。我們營就在玉門口黃河陣地(就是俗話說鯉魚跳龍門的地方),在河岸的土堆邊,月亮好、灰塵少的時候,龍門關的水衝下來象瀑布一樣,鯉魚跳得很歡,鱗光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看得特別美麗。月光最好是月十五前後,要到光線好的時候才看得到。我們在那裡與日軍對峙。對岸是山西河津縣駐守的日本炮兵,沒事就向我們發射化學毒氣彈。當時訓練時知道的毒氣彈有四種:催淚性毒氣、噴嚏性毒氣、窒息性毒氣、糜爛性毒氣。最後一種沒有經歷過,前三種毒氣都挨過。催淚性毒氣中了眼睛會腫,就派擔架隊先用毛巾弄濕捂住鼻子,然後抬到丘陵、迎風的地方吹幾小時,沒有藥水,就用井水洗眼睛。噴嚏性毒氣中了後傷員不停地打噴嚏,有時打得出血,沒有特效的藥,也是高處迎風走,讓傷員拚命換氣,嘴吸鼻呼。當時都沒有藥,也沒有防毒面具,對岸一打炮,大家都一齊用濕布捂嘴,然後再看是否打到自已陣地上。最可怕的是窒息性毒氣,打來後突然有人難受地喊幾聲,就不能呼吸了,全身發青,活活悶死。那個炮彈不一定直接打准,它打到附近,風一吹過來,就有人死。毒氣彈沒有爆炸聲,我就聽見象一盆水潑過來一樣“撲”地一聲,有人喊,“醫官快救我,我喘不過氣了啊”,過幾分鐘就不行了。我們拚命跑過去拖他到高處,都來不及了。因為我們駐地在高處,風很大,救人的人還沒有連帶中毒的。但是,中了窒息性毒氣的沒有一個救活的,全都活活地憋死了。我現在一想起來就想落淚,兄弟們身上都變青色了。日本人有時也打普通炮彈,普通炮的殺傷並不大,打炮的時間也不定,有時老百姓也被打傷。我們就根據炸的聲音推斷有沒有毒氣。 四一年的秋天我升為中尉,一個月有四十塊錢了,但是此時物價更漲了。主食副食都是公家發。我們開到韓城以北山區的地方,在玉門口上方。當時團部、營部都住窯洞,士兵輪流派戰壕守黃河。每個人除了步槍,營連長有手槍,步兵有手榴彈,每營有迫擊炮排、機槍連,步兵連只有步槍,沒有衝鋒鎗,有擲彈筒。師里有個炮兵營,但不知道是什麼炮。調到山上過了一年,已經是四二年了。 四一年後就非常苦了。我們發的軍衣不管冬夏都蓋不住小腿,冷得打抖,只能打綁腿。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一些老百姓做的布底鞋,一年能發兩次,但是很容易破。四二年春夏之交,訓練結束,全師從陝西渡黃河前往山西的山區里,正式出擊。 我們在山西的候馬、降州一帶,開始和日本兵接火,我們這個營在第一線。我正式成為一線救護站負責人。本來有兩個護理,團里支持一個擔架排(二三十個人)、一個醫生。救護戰在連部後這、營部附近樹底下插一個十字旗,備下止痛、止血藥、止血帶、夾板、繃帶。那年四、五月份,我們已經換了單衣,先開始接到命令,團部發來相關的物資和支援的人手,營長在開會時就交待了救護站的位置和相關的安排及作戰時間。我就在營部附近設了救護站待命。當時所有的藥都是國產的西藥,沒有美械美藥。 第一次是拂曉時分,我們部隊開始攻擊。沒有炮兵支援,也沒有迫擊炮支援,只有機槍。第六連步兵開始進攻日本人的陣地。救護站離第一線有三百米左右,不光打槍聽得清楚,子彈嗖嗖地往身邊飛,我們都找了地方邊掩護邊工作。我們進攻時日本人不出來,只是叫援兵。拂曉作戰到中午,日本人的援兵到了,受傷幾人,沒有死亡。第一次作戰沒有太多的傷亡。 日本人的援軍到了以後反擊得非常凶,團里無法頂住,撤到附近的高地,在高地上打得很兇。我的救護站也跟着撤到山頭,離第一線還是三兩百米。這個時候日本人和我們開始打得十分激烈。日本人的山炮打得很兇,一打就是排炮打,一條線來回掃着打。部隊傷亡很大,連着一兩個月衝殺聲、肉搏聲、槍炮聲聽得清清楚楚。營部一吹衝鋒號,兄弟們帶着刺刀往前衝。四川兵的喊聲特別清楚,“格老子的往前衝啊”。重傷的一般只能抬下來,輕傷的扶下來。腿上受傷的把綁腿剪開,手上受傷的剪軍衣,然後止血、消毒、止痛。一面包紮一面開傷票,讓到後方醫院入院。填了傷票,止血包紮後輕傷的指個方向,趕緊讓他走到團救護站,重傷的抬到團求助站,一級一級往後送。日本人的山炮打得很兇,飛機也很兇,在地上都能看到日本人的臉清清楚楚,往地面扔炸彈、打機關槍,一點也沒有把中國人放在眼裡。我們也往天上打槍,但沒有打下來的。 衝鋒戰是吹號的,肉搏戰就沒吹號了,和日本人拼到一起,看誰刺死誰。叫罵、哭喊聲就在不遠的地方,一群人絞成一團,兄弟們都沒什麼說的,所有人都拿勇氣在上面打,這是我親眼看到的。打死的埋都沒有法子埋,就丟到那裡的也有。好多報陣亡的連撫恤也沒有,都是陷命沙場的。山頭戰打得十分慘烈,救護站只有兩個醫生在救護,有時一天三十個人,有時一天二十個人,反正來了人趕緊救,然後送團部,團部治不了再往師部送。日本人一定要殲滅我們,我們始終不讓它殲滅我們,就是輪流拉鋸戰。團里沒有糧了,買不到,只好到地方去征糧。老百姓也苦,沒吃的,有的也會把糧埋起來,不讓拿走。打仗時大家都吃乾糧袋裡的炒米,平時買點菜,再采些野菜。老百姓後來也對我們好了,知道我們打日本人,殺豬給我們吃。日本人非常殘暴,平時躲在據點裡,要鄉公所給女人,出來就四處強暴婦女,污辱完了還要用刺刀捅下體殺死。老百姓十分憤慨。 當時老百姓淳樸得讓人奇怪。作戰以前,一個賣菜的來部隊賣菜,部隊十分奇怪,哪裡有這樣賣菜的,就報營部,抓來問他到底幹什麼。結果對方就說,皇協軍讓我來賣菜,順便看看你們有多少人、是什麼番號的。營長大怒,說,你這不是探子麼?就抓出去槍斃了他。我還問營長,一個好好的人你就這麼殺了麼,營長氣憤憤地說,我們的探子他們抓到了不也是殺麼?就這樣,一條三十來歲的老實漢子就這樣死了。現在想起來還是不該。 守山頭連着打了幾個山頭,相互攻守、包抄,我們不打,別的營就從側面打,總之讓日本人不能睡覺。那時打仗就沒有菜,也沒有什麼罐頭,都是吃炒米袋子裡的炒米。前後三四個月,一直整個師和日本人都在打,我們救護有時忙得不行,有時也沒事。常常是傷兵捂着血來到救站,於是趕緊包紮,送團部,火線送下來的搶救,再送擔架抬送團部。擔架隊不能上第一隊,只能走站里到團部這一段路。日本人不知道我們這裡有救護站,頭頂上槍炮不斷,但沒有直接轟擊過我們。救護戰一般都是治得了槍傷,但如果是炮打了,就是死,沒有能救下來的。炮傷炸裂得太厲害了。如果是槍打穿了,我們只好用紅紗布或者黃紗布捅進傷口裡,再包紮,然後讓送到團部救助站。團部再處理,那時把紗布再取出來。救助用得最多的是碘酒。有的時候忙極了,有人把鑷子弄丟了,那就是沒法子給人傷口消毒。我一面罵,一面讓快找,這時候要是碰到貫通傷就只好用手帶着碘酒捅進傷口消消毒,再包紮,在送團部的傷票上註明要打破傷風針。那時餓了也沒得東西吃,就洗洗手,倒一點炒米在手上吃。 後來我們才知道,我們這一仗是為了牽制中條山戰役,減輕那裡的壓力。所以就是要日本人的援兵來打,好讓他們不能顧及那頭。日本人派來的部隊有山炮,有飛機,但沒有重炮。 這一仗打下來,我們撤退回陝西,陣地不知道是交給哪支部隊了。經過玉門口毒氣戰和這次戰役後,因為有戰地經驗,我被送到軍醫預備團軍醫訓練班第七期受訓半年。這半年是有講義的正規培訓,系統地講了病理和治療。那時吃飯還可以,八個人一桌,四個菜,有湯,一個人一個饃,南方人吃不完,北方人卻吃不夠,就搶別人吃剩的。菜是普通的菜,有一個帶葷的菜或者只有豆腐,禮拜六一定有加菜。當時都是把菜煮好,再往上面灑點油,這樣看起來好看,叫“明油”。禮拜天出去吃碗麵或者餃子,實在是舒服。一直沒有敢吃過館子的點菜,因為沒有錢。畢業以後又碰到軍醫學校招生,我參加了考試。在那裡碰到一位大個子的老相識,叫易曼生,是清華學生出身,湖北人,是團里的老相識。後來知道他是共產黨,不過當時給我幫了很多忙。 考完軍官學校我又回了營部,當時還不知道結果。過了兩個月通知下來,上面有命令讓我去報道。當時全師有三個團另三個直屬營,只有兩個軍醫學校的畢業生,別的都是訓練學校的培訓生。這樣的話醫官非常缺少,大家都捨不得,尤其醫官是救命的。我和營里說了,營里都說醫官要走了,也難過,也高興。六年的老官兵了,第五連的老兄弟紡了紗,染了黑,洋面袋底,給我打了四雙鞋,說,我們幾個沒有錢,只好給你送點鞋。我們當時穿雙鞋好不容易,一下給我打了四雙鞋。吃的有的時候是大米白面,常常是雜糧,不過能管飽。該發的衣服常常發不下來,冬天的衣服要過了冬才發得下來。補給已經困難得不行了。衣服一捅一個洞,線是粗棉紗。我們營里六年,連里是把逃兵名額空出來的軍褲截出來一段給我腿上接上,別的兄弟都只能靠綁腿禦寒。每年一套夏衣一套冬衣,不能按時發,還發一套就要收回去舊的一套,弄得夏天還穿老棉襖,冬天卻只有半截裝。有國軍的士兵逛窯子,得了性病。我勸大家不要去妓院,可是有人就說,命都要拚掉了,還在乎病不病麼,死前連洞房都沒進過,一輩子總得*受過一次吧。我也沒有話說。生活再苦,大家說起拚命來都是不含糊。抗戰越往後,越是苦,只有中央直屬部隊能有美國槍械,我們還是苦。後方機關也是苦。 四二年打仗,四三年春天我上的軍醫培訓,那是全師第一個。半年後我考上了軍醫學校專科部,回部隊後得到通知去報道。已經是四三年夏天了。九月中旬辦完了所有的手續到西安報道,接受軍醫學院的正式教育。學院裡四十三個人睡一個統鋪,誰也不許在裡面抽煙,睡覺後不許講話,晚上睡覺有的人說夢話,有的咬牙,有的打呼,可也奇怪,都睡得好好的。那時學院裡沒有講義,老師就這樣講,我們買了毛紙的本子拚命記筆記。用不起鋼筆,就用筆桿夾個筆頭,叫蘸水筆。這些筆記一直帶着,最後在台灣搬家時失落了。我們還做動物實驗,而且第一次有了人體解剖。四個人一具屍體,雖然都見過血,大家心裡還是害怕。那時補給已經非常困難了,教授一個月只有四袋麵粉,後來只能發玉米、小米了。有的教授步行五里路進城換麵粉吃。我們八個人一桌吃飯,還是一人一個饃,北方人搶南方人吃剩的。幾年來吃飯都沒有坐過椅子。學院院長按慣例是蔣介石兼職(軍事院校傳統),直接管事的叫教育主任。那時的教育主任叫滕書同,少將銜,山東人,留德博士,辦事非常認真。下班後回家,學院給配黃包車(人力車)給他坐,他下班後還要挖點野菜回家補貼吃用,車就在一旁等着。大家知道了以後就禮拜天輪流幫主任做點家務。 本來是四年畢業,但是到了四五年,部隊實在需要人,我所在的軍醫學校專科部醫學組(另一組叫藥學組)第七期於是提前畢業。八月初我提前畢業,我分配到四川,公車買不到票,找到熟人幫忙,想法子搭軍用機飛重慶(那是第一次坐飛機)。正在西安等飛機時,得到消息:日本投降了。 日本投降,所有的人都高興得不行,大*、大慶祝。我搭了飛機到重慶,卻發現我要分去的部隊是七十六軍,已經走了。我當時盤纏也用完了,所有的人都去接收敵產,沒人理我。終於找到軍醫署,有人接待,用了二十多天查到部隊已經開撥湖北沙市,又幫我買了船票,重慶坐船到了沙市,好象是兩天兩夜。找到部隊。兩三個月後領到三等軍醫證和少校銜。當時的感覺是沙市一片蕭條,亂得很。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沙市市中心靠江岸的地方有個十字路口,一個電線杆上用鐵釘釘着木牌,寫着大大的中國字“錯走錯殺”,電線杆下血跡斑斑。我問老百姓什麼意思,老百姓憤慨地說,當時日本人不讓走這條路。凡是走了這條路的讓日本兵看到,當時就在電線杆下面刺死。也不知道這條路是不是通到什麼日本人的機要地方,不讀字的人死在這塊木牌下的很多。 一直在沙市呆到四六年,從沙市我們行軍經河南走到陝西的壩橋,然後坐火車到寶雞。此時已經是一九四六年的夏天了。勝利已經多半年了,我也是少校,除了看病就是和人聊天。部隊開始整軍,師改成旅,軍改成師,但是官階不變。大家在報紙雜誌上談,我印象最深,大家都說,我們中國一定要強。所謂侵略必敗,我們當時也罵美國人,他們太霸氣。我們爭取努力,下一個世紀一定是我們中國人的世紀。當時我周圍的人都是這個說法。而且大家很多人也認為,中國的文字太繁雜,國民教育阻力太大,中國的文字要改革,簡化了才能推動國民教育。還有是水利專家的說法,長江的水壩一定要建,這樣我們華北的電就沒有問題了。我們都說,中國人一定要揚眉吐氣。一百年來都是受人欺負,孫中山說,我們是次殖民地,現在是五強之一,一定要爭氣了。結果,馬上就打起內戰來了。 我四六年回家鄉看家時才知道,我父親劉挺才當白槍會的頭頭,領導鄉親打日本人,截日本人的汽車隊奪了糧槍,結果我父親反而被手下因為分配有意見被殺。河南縣誌也有記錄,寫的是“因抗日被殺”。事實上我父親沒有死在日本人手裡,卻死在自已人手裡。我們中國人,總是自已相打起來。我的母親是六零年大饑荒餓死了,我一生都沒有騙過人,沒有做過不道德的事情,但卻沒有機會給他們盡一天孝。 一九四六年探完親回家,軍醫處長(上校級)讓我當衛生隊長。我不願意去,野戰醫院院長勸我說,軍人服從第一,處長信任你才讓你當,別人想當都不給當啊,我給你組織人手就是了。我說,我想給人看病啊。我不看病我把本事都丟了啊。我當時最佩服的是這個院長,寫蠅頭小字、大字都寫得非常好,修養也好。後來還是組織好了衛生隊、擔架隊(現在有一百多人了)、上任了。我就叫劉隊長了。
當時陝北的老百姓都給我們堅壁清野,沒有糧。我們帶的糧吃光了,也沒公路運糧,到處敲地、敲窯洞壁,看中間有沒有空的,能搶些糧。這個時候軍紀就維持不住了。我們一路打到陝北的霞縣,抓到過很少的老百姓,我們團抓到一個女的穿中山裝的,約三四十歲的樣子,也不知道什麼來頭,象幹部。因為團里有個軍需是湖南人,他在平涼時他太太從湖南辛苦找他先生,卻被團長張良之趕走了,太太一天到晚哭,大家看不過眼,湊錢讓她回湖南了。這樣團長後來覺得對不住那個軍需,就說,我還你一個太太吧。把那個女的強給了那個軍需。軍需哭笑不得,又不敢違抗,只好奉命一齊住了個把禮拜。跟着部隊莫名其妙地奉命撤退,沿黃河向南走,那個女的又丟在那裡了,也沒有害她性命,軍需一路在說對不住別人,團里都當笑話講。 就在這裡的時候由於後勤不繼,不得不動用飛機投大餅,降落傘目標大,共產黨的軍隊就出來和我們搶。我們一個營長就是搶糧時被打死的。那時老百姓都不支持我們了,也看不到他們。我們一路向南,快到清澗縣(那時算個大城了,街上都有石頭板路,我們管它叫小北平呢)的時候,右邊山頭上打槍了,有機槍也有步槍,但沒傷到我們的人。看到有四五個人,團部就下令打,結果一打對方又走了,見不到人。在陝北打了一年仗,拖得這麼累,沒吃的,就這一次碰到了情況,也就在撤退的這一次開過了槍。 到了清澗,才知道到清澗以前這裡打了一仗。當時師部就在清澗,結果整個被端掉,師長、副師長、參謀長三個頭頭全部被俘。可是到了城裡,什麼戰火的痕跡都沒有,也不知道怎麼就打輸的。後來過了幾個月,才知道他們在“那邊”沒受什麼罪,又發了路條讓他們回來了。最後那個老師長(叫廖昂)也去了台灣,現在還在紐約,已經一百零二歲高齡了。蔣夫人辦畫展時他還出席過。他是個老好人,但此役後一直沒給他軍職了。整個事情我們都是糊裡糊塗,大家也不知道現在該找哪個長官。 後來我們又轉到延安,補給後到了宜川。我申請了幾次,回到在寶雞的野戰醫院。我離開宜川不到兩個禮拜,宜川就被圍了。胡宗南派了一個軍長一個師長(劉勘、嚴明)帶兵解圍,結果全部被殲滅了,他們兩個也死了。宜川隨後也完了,我所在的七十六師也完了。隨後寶雞吃緊,我跟着軍部又撤到漢中。 當時寶雞很多最好的武器都捨不得發給一般部隊,結果全被在倉庫里讓人繳掉,一個軍長也在裝甲車上被打死了。兩個月後寶雞又占回來,我又隨着野戰醫院回了寶雞東南方的一個鎮,叫下馬營。接着接到國防學院(原軍醫學院)通知,要叫考試後到上海去重訓。我於是通過考試,重歸上海培訓。在上海受訓一年不到,當時戰事已然無望,野戰醫院分批撤走,我也撤到了台灣。撤離時還在海上呆了一天,當時不知道什麼原因,到了基隆後才宣布,是有人在船上安了炸彈,把船炸了一個洞,險些在海里沉掉!炸船的人已經查出來了,船開到基隆後也報廢了。不過命是撿到了。 這一撤,就一直到一九八三年,才有機會經香港回去看我的老家。我們暗地裡托朋友從香港(台灣查得很嚴)已經給大陸通了十多年了信了,六五年起時候我就找到了辦法讓香港的朋友給我家鄉的兄弟寄錢、寄信了,但實際一直到八三年才到了家鄉… 這就是劉海波先生和他太太在2004年10月在多倫多的照片,劉老伯已經88歲高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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