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軍力報告凸現五角大樓缺乏戰略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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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角大樓今年的中國軍力報告和美國其他智囊機構以往發布的版本所存在的最大問題是：這些報告都沒有幫助美國對如何調整自身來應對中國軍力崛起進行戰略反思。”美國世界安全研究所（World Security Institute)中國項目主任孔哲文（Eric D. Hagt）說。

“美國手指的方向常是責問對方做錯了什麼，比如中國在如何發展軍力，而這又怎麼對美國的安全起到負面影響，卻沒有捫心自問中國為什麼這麼做，意圖是什麼，而美國可以如何來影響中國的意圖。”孔哲文對《華盛頓觀察》周刊說。

孔哲文認為這並不是說中國的發展不構成對美國的挑戰，但是美國首先應該認識到：中國軍力上的發展是經濟和綜合國力發展的自然產物。

“五角大樓的中國軍力報告讀起來是在怪中國發展保護自己安全的能力。這聽起來很不公平。更不用說美中關係的歷史上，美國有過用軍事強力，甚至用核武威脅中國的先例。隨着中國經濟和其綜合國力的發展，美國怎麼能拒絕中國在發展自身安全、參與地區及全球安全方面發揮作用呢？”孔哲文說，“美國在（太平洋）地區應該做的是發展某種地區安全機制，讓中國參與並發揮作用。然而，目前華盛頓還缺少戰略上的自省。”

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的高級研究員史文（Michael Swaine)認為國防部的報告對於中國軍事現代化進程、其成功和缺點的描述“似乎是相當公平和準確的”。但是他批評說美國官員，包括拉姆斯菲爾德和參謀長聯席會議副主席彼得·佩斯(Peter Pace)，在最近公開的聲明中一直稱美國政府並不把中國當作威脅，然而，（五角大樓的）報告字字句句把中國當作事實上的和未來的威脅。

“我最大的怨言是它在處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現代化對美國和亞洲可能造成的‘威脅’的現在時態和未來時態分辨不清。”史文在接受《華盛頓觀察》周刊的專訪時說，“（報告）似乎暗示基於中國政府對台灣的意圖和解放軍正在增強的能力，中國人民解放軍對台灣，以及可能在危機中助台作戰的美國，構成事實上（ACTUAL）的威脅，但是報告並沒有對此明講。報告似乎也聲明基於解放軍的能力而非中國的意圖，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現代化也對亞洲其他國家的軍隊構成了潛在（POTENTIAL）而非事實上的威脅。但是報告對此也沒有細緻地解釋。”

史文認為，報告所影射的是，‘事實上存在的’圍繞台灣問題的威脅和‘可能存在的’針對亞洲的威脅，但是報告沒有精確地定義什麼構成威脅，也沒有解釋在這兩個情況下(關於台灣和亞洲)的這些評斷有什麼確切的依據。

“很少有新聞記者理解定義威脅這一問題，（美國）國防部這一報告的作者似乎也不是完全理解這一問題。威脅是由能力和意圖一起構成的。但是對於解放軍純粹能力所引起的可能的威脅呢？這一可能的威脅總是被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迴避而不予回答。”史文說。

話語溫柔，觀點藏針

五角大樓的中國軍力報告在發表前吊足觀眾的胃口，原定於6月8日出爐，但一再推遲發表，再加上幾個月來中美軍方關係諸多波折，召來不少“報告會鷹派十足”的猜測。然而，報告真的出台後讓關心中美關係發展的人噓了一口氣。

“今年五角大樓的報告是非常反高潮的（ANTI-CLIMATIC）。我覺得政治化的語言少了很多，語言和說法都比較溫和，報告的作者明顯想更多地用事實說話，這使得報告被（美國的中國分析家們）看成是一個更嚴肅的產品。但是語言的溫和並不能抹煞報告中尖銳和強烈的觀點與信息。”孔哲文說。

今年國家安全委員會和美國國務院都積極參與五角大樓中國軍力報告的撰寫工作，這部分解釋了為什麼這次報告如此“難產”。

“（報告的）用語較為緩和，說明報告不全是鷹派所說的話，然而報告傳達的概念和信息之強烈，也說明美國的鴿派和鷹派（在面對中國時）至少有一個共識，那就是：中國的崛起是一個事實，必須引起美國的關注，美國的亞太戰略必須解決這一挑戰，而這一挑戰已不再局限於台灣問題。”孔哲文說。

他認為對中國的發展多持敵意的所謂華盛頓‘藍隊’成員目前比較複雜，不再像克林頓政府時期的‘偏激型’組成，而是包括一些負責任的聲音，這一部分人確實因為不知中國在往何方去而擔心中國的壯大。

報告要點：中國不只是威脅台灣

過去五角大樓的中國軍力報告只是瞄準台灣，而今年的報告第一次提及了中國能力的增長可能會被用在台灣之外的亞洲其它地區。美國從擔心台海的軍事平衡到擔心中國崛起挑戰地區軍事平衡。五角大樓已經下了定論，認為隨着時間的推移，大陸台灣之間的軍事優勢是在倒向北京，台灣的重要性被五角大樓進一步定義為可被中國用來作為戰力投射 （power projection）的基地。

“我認為報告對這點的分析是相當準確的。”史文說，“這裡的用意只是突出中國現在正在獲取的能力，而這些能力可能讓其它亞洲國家的軍隊感到越來越擔心。這裡也沒有解釋中國的‘意圖’問題，但是仍然是闡述了一個重要的觀點。”

中國有越來越多需要擔心的，從能源進口到出口商品的船舶運輸，這些經濟上的考量越來越滲入，甚至主導中國在國家安全上的舉措。由於對能源進口的日漸依賴，中國對海上運輸通道的安全越發感到不安，“馬六甲困局”也逐漸提上中國的安全議程。

“中國海軍對亞太地區，尤其是東南亞和南亞，海上運輸通道的影響，在保護功能和干擾功能之間毋寧說是更易進行干擾。”孔哲文說，“中國還沒有航空母艦，在東南亞也沒有軍事基地，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能力保護其海上能源和出口通道。”

他認為中國近年來多有分析家強調非對稱戰爭的概念，目前其能力可及的更多的是干擾或是阻塞通道暢通（ANTI-ACCESS），但控制和管理這些海上通道對於中國海軍來講就困難重重，因為這一任務要求複雜，包括空中軍事優勢，要顧及美國、印度、日本和一些東南亞國家的反應。如果中國過於咄咄逼人，那麼會引起這些國家的擔憂，可能聯手抗衡中國。

“對於海上通道安全，中國目前可以做的是進行‘威懾保護’（PROTECTION BY DETERRENCE），讓可能威脅中國海上通道安全的對手懾於中國的威力而不敢動手，或是必須考慮中國報復的風險和代價（HOLD OTHERS AT RISK）。”孔哲文對《華盛頓觀察》周刊說。美國世界安全研究所將於近日出台一份研究包括軍事層面意義在內的中國能源安全的政策報告，由布魯斯·布萊爾博士（Dr. Bruce Blair）和孔哲文等主筆。

中國對威脅的考慮隨着其經濟規模的擴大而擴展，在美國眼中，中國的發展正在冒犯美國“照看”的領域。

“五角大樓的中國軍力報告正清晰地表現這一矛盾，那就是太平洋開始變成中國的利益‘後院’，但是（一直坐守太平洋的）美國不肯改變現狀。這一報告顯示，美國沒有（在考慮太平洋權力架構上）任何演變（EVOLUTION）。美國人越來越擔心中國正在一步一步逼進美國的屋檐下。”孔哲文對《華盛頓觀察》周刊說。

中美都需要作戰略選擇

報告第七頁里字字句句都在敦促中國作出“戰略選擇”，用孔哲文的話說，“似乎選擇都在中國一方”。

“這似乎是說中國跟我們走，不挑戰我們，不改變現狀，就是‘善意的競爭’和‘和平的融入’。而對美國自身的亞太戰略，五角大樓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思。”孔哲文說。

“美國曆次的中國軍力報告‘官方版’都是向外看，質疑和回答‘中國怎麼了？’美國很少往內看，回答美國有什麼政策讓中國有這樣的發展？或是中國為什麼不信任美國，要自己找安全？中國（軍力）發展到什麼程度是合情合理的？”孔哲文對《華盛頓觀察》周刊說，“五角大樓表現的態度是太平洋內我們（美國）和你們（中國）可以和平共處，但是前提是你們（中國）遵守我們（美國）的行路規則（RULE OF ROAD）。”

在新加坡香格里拉對話（Shangrila Dialogue）後，美國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被人問道美國可以接受解放軍有什麼樣的能力，他拒絕回答這一問題，說這是要由中國人來決定的。

資深的中國問題專家史文說，“我不知道五角大樓希望中國做什麼。但一般來講，我懷疑他們想要的――至少一部分是――讓中國決定是否完全認可美國在這一地區的安全角色。”

他也認為報告中所提倡的中國進行“善意的競爭”和“和平的融入”並沒有什麼確切的定義，本質上是五角大樓的政治和政策口號。在四月底於華盛頓召開的“中美國防政策磋商”中，中方拒絕同五角大樓設立緊急聯絡熱線，也拒絕同五角大樓討論航海安全和通信問題。中美兩軍曾幾次在中國海上專屬經濟區危險地“面對面”。

“中國一方面可能是覺得不公平。如果美國在白令海峽碰到中國，這會變成一個巨大的事件。”

孔哲文評論說。“中國不願意同美國談的另一個原因可能是中國擔心這也給其他國家設立先例，使得其他國家也可以如此象美國一樣進入中國近海。”

“解放軍歷史上對這些事務進行具體的對話一直非常敏感。它擔心美國將利用這些聯繫，或是中國的平民政府（CIVILIAN GOVERNMENT）擔心自己的軍隊可能以不能接受的方式與美國軍隊交流。這可能改變，但是需要美中之間更廣泛和更具體的聯絡，包括解放軍和美軍的聯絡。這是為什麼軍與軍之間的對話是至關重要的。”史文說。

EP-3海南撞機事件之後，2001-2002之間美中軍事關係達到最低點，這之後兩軍關係有所進步。但是這一進步非常緩慢，而總止步不前，經常處於逆轉的態勢。

“（中美）軍方互相都非常疑神疑鬼，雙方也在軍與軍關係發展上設條件，從而在一些方面有害於關係的改善。但我相信兩軍必須有更密切的聯絡，因為他們需要在地方和雙邊安全問題上對各自的意圖有更坦率的討論。”史文對《華盛頓觀察》周刊說，“這樣的對話可能幫助雙方在這些問題上的相互理解，比如最近中國國防大學朱成虎的聲明。”

中國發展太快了？！

“（中美軍事關係中）有一個困難的問題是中國發展得太快了！尤其是2001年9·11恐怖主義襲擊之後，美國視線轉移到反恐和中東，而這三、四年裡中國不管是‘軟實力’、還是‘硬實力’都大有加強。這使得回過神來的美國對中國的陡然崛起大驚失色，威脅之感油然而生，”孔哲文對《華盛頓觀察》周刊說。

史文認為五角大樓無疑想看到中國戰略學家和評論家停止指美國為‘傲慢的、霸權強權’和‘潛在的敵人’。

“經濟增長几乎等於軍力增強，這是自然的結果。如果中國是想要‘和平崛起’或者‘和平發展’，就必須讓別人明白中國雖然在崛起或發展但中國並不想威脅其他國家。為了說服別人相信中國的和平意圖，最重要的一點是中國軍力發展要增加透明性，”孔哲文說。

然而史文就不那麼樂觀。他說：“（中美）這一根深蒂固的相互懷疑的問題最終無法被完全消除，這是因為中國的國土面積，所處的地理位置，增長速度和其政府的集權形態。這些因素加在一起真真正正地保證美中關係將依舊很困難管理，不管中國看起來有多麼‘和平’。”

無論如何，這兩位專家至少都同意能力和意圖一同構成“威脅”二字，那麼除了軍力增長這樣硬性指標的透明性之外，中國需要大大加強的還有政策思維的透明性。

陳雅莉，《華盛頓觀察》周刊(http://www.WashingtonObserver.org)第27期，2005/0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