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15日，美國防務影像發布系統(DVIDS)公布美國海軍中央司令部提供的一組圖像，顯示艾森豪威爾號航母打擊群在紅海為遇險水手提供援助，以支持中東地區的海上安全與穩定。

　　6月6日，據《光明日報》報道，5月31日和6月1日，胡塞武裝高調宣稱，在兩輪襲擊中“準確命中”美國“艾森豪威爾”號航母，美軍對此矢口否認。

　　近期，打航母成為熱門話題，網絡輿論競相談論被胡塞武裝攻擊的美國航母“艾森豪威爾”號，傳統媒體和自媒體發布的細節信息、“襲擊影像”讓這個話題一再升溫，武裝到牙齒的美軍居然被不入流的“拖鞋軍”打翻在地，着實讓不少觀眾大呼過癮。然而隨着時間推移，“遇襲”後的“艾森豪威爾”號影像曝光讓這波熱潮戛然而止——該艦身上完全看不到遭受攻擊的痕跡。

　　事情的真相究竟怎樣?

　　美國“艾森豪威爾”號航母。2024年6月1日和6月3日，該艦艦長喬達·希爾(Chowdah Hill)上校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發布了航母艦載機起降和實施航行補給的視頻，視頻畫面中航母完全沒有受損痕跡。 (視覺中國/圖)

　　輿論戰

　　“艾森豪威爾”號航母部署的紅海屬於美軍中央司令部轄區，2024年5月31日至6月1日，美中央司令部發布了多條攔截胡塞武裝攻擊的信息。5月31日，該司令部指出，胡塞武裝發射了5架無人機，其中一架墜毀，其餘被攔截，以及2枚反艦彈道導彈均被攔截;6月1日，擊落1架無人機。但這些信息中，未提及這些攻擊針對的目標。

　　通常，該司令部發布的信息不會涉及具體參與攔截的兵力，在回答美國媒體提問時表示，“胡塞武裝聲稱襲擊‘艾森豪威爾’號航空母艦或任何美國海軍艦艇的說法並不屬實……這是胡塞武裝幾個月來持續進行的虛假信息活動”。

　　也門胡塞武裝方面則發布了迥然不同的信息。6月2日，央視率先報道了也門胡塞武裝攻擊“艾森豪威爾”號航母的新聞，報道稱，當地時間6月1日晚間，也門胡塞武裝發言人葉海亞·薩雷亞發表講話稱，胡塞武裝在24小時內，對當時處於紅海北部的美海軍“艾森豪威爾”號航空母艦發起了2次攻擊，使用的武器包括導彈和無人機。此外，在國內外社交媒體上，還密集出現了多段航母編隊夜間攔截來襲導彈的視頻，後被證明來自電子遊戲。

　　自始至終，處在事件中心的“艾森豪威爾”號未發布任何直接回應的信息，但6月1日和6月3日，該艦艦長喬達·希爾(Chowdah Hill)上校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發布了航母艦載機起降和實施航行補給的視頻，視頻畫面中航母完全沒有受損痕跡。

　　6月8日，《參考消息》轉述伊朗新聞電視台網站的報道稱，“艾森豪威爾”號航空母艦迄今已被擊中兩次，報道中，胡塞武裝領導人指出，攻擊使用了7枚巡航導彈和4架無人機，並表示，“擔心受到我們武裝部隊的進一步打擊，它(航母)向紅海北部撤退。”他說，“在針對其發動襲擊時，‘艾森豪威爾’號航母距離也門海岸400公里，後來它移動880公里到沙特港口城市吉達外西北方向。”他還指出，美國試圖否認航母被擊中，因為“他們(美國人)感到尷尬、挫敗並喪失聲望”，然而，“無論美國人如何努力否認其航母遭打擊，事實終將被披露。”

　　真相撲朔迷離

　　胡塞武裝方面的信息細節充分，但沒有任何影像佐證，美軍雖然發布了影像，但其針對攻擊的信息發布過於概略。那麼，真相究竟如何?

　　網友關注的主要是兩個問題：首先，“艾森豪威爾”號究竟有沒有被打，這是此輿論前半段的關注焦點;其次，“艾森豪威爾”號是不是逃跑了，這是輿論後半程的關注焦點。

　　那麼，“艾森豪威爾”號究竟有沒有被打?

　　從美軍公布的影像判斷，該艘航母不大可能遭受過攻擊，胡塞武裝宣稱，攻擊航母使用的是巡航導彈和無人機，美軍方面宣稱，攔截了無人機和彈道導彈。這幾類武器的末段(也就是命中目標前)飛行軌跡並不相同，一般而言，巡航導彈末段與水面夾角較小，其命中部位通常是船體的舷側或上層建築側壁，彈道導彈末段角度會比較大，通常會命中船體甲板，無人機速度遠比巡航導彈和彈道導彈低，且末段飛行高度不會太低，因此命中甲板的可能性更大。

　　然而，從“艾森豪威爾”號艦長公布的視頻中，既看不到甲板有破損痕跡，也看不到該艦有任何航行異常之處，視頻中，該艦艦載機密集停放在甲板上，第二段視頻中，還拍到了艦橋前後左舷布置的兩組對抗器材——完全沒有使用痕跡。

　　這樣的話，“艾森豪威爾”號是不是逃跑了?

　　6月2日，商用衛星(哨兵)照片顯示，“艾森豪威爾”號航母打擊群位於沙特港口延布(Yanbu)西北150公里處，航向大約是西北，打擊群中編有至少1艘巡洋艦和1艘驅逐艦，位於航母和屬艦之間另有1艘快速戰鬥補給艦,此位置距離也門最北部海岸線直線距離約1000公里。

　　結合6月3日“艾森豪威爾”號艦長公布的視頻可知，此時航母正準備進行航行補給。通常情況下，航行補給需要花費大量時間，此時,航母和補給艦必須保持相同航向、航速，並控制好艦間距，這一過程可能持續數小時。為了縮短整個打擊群的補給時間，航母有時會直接從補給艦接收大量物資，甚至把屬艦所需燃油也一併接收過來，之後再分別補給給屬艦。

　　顯然，進行航行補給時，航母無法機動，成為一個脆弱的目標，因此，在遠離胡塞武裝武器射程的區域實施補給是合理的選擇。但補給完成後，“艾森豪威爾”號並未繼續北上。

　　根據X(原推特)推主“開源情報監測”(OSINTdefender)發布的消息，6月9日，意大利航母“加富爾”號編隊進入紅海後，與“艾森豪威爾”號編隊舉行了聯合機動演習，演習照片中“艾森豪威爾”號滿身水鏽與光鮮亮麗的“加富爾”號對比非常鮮明。這次演習也表明，“艾森豪威爾”號仍在紅海，照片中看不到任何艦體異常之處。

　　因此可推斷，“艾森豪威爾”號並未被命中，也未逃跑，但這並不是說胡塞武裝沒有發動針對該艦的攻擊，相反，胡塞武裝應當實施了攻擊，但從殺傷鏈的角度說，其針對海上軍艦的殺傷鏈並不能閉環。打擊航母本身就是大工程，面對航母，強大如蘇聯海軍都沒有手拿把掐的勝率，更何況胡塞武裝。

　　打航母是大工程

　　冷戰爆發初期，美海軍航母就是蘇軍重要的海上打擊目標，為了形成反航母作戰能力，蘇軍從作戰思想到裝備體系進行了近半個世紀的努力，建成了包含天基、空基系統偵察監視和目標指示系統，海基、空基、潛基打擊平台，遠程空基、海基、潛基反艦導彈系統的龐大裝備體系。

　　然而，直至冷戰末期，這套作戰系統是否能發揮預期效果仍然存疑。

　　1981年起，美國海軍連續在北大西洋和西北太平洋組織針對蘇聯本土的進攻性戰役演習，航母編隊組織艦載機群對蘇內陸目標實施攻擊是演習中的重要內容。然而，無論北大西洋還是西北太平洋，蘇軍均無法及時發現靠近本土的航母編隊，直至遭遇艦載機群才倉皇組織反制。

　　之所以如此，一個重要原因是，美航母作戰體系也在針鋒相對地進化，甚至進化的起點比蘇軍開始構建反航母能力更早，為了增強航母的戰場生存性。

　　二戰尚未結束時，美軍就已經啟動空空導彈、艦空導彈、艦載預警機、自動化指揮控制系統等的研製。

　　為了具體分析反航母作戰，可以使用一個名為“殺傷鏈”(Kill Chain)的分析模型。

　　“殺傷鏈”模型主要用於描述攻擊移動目標的行為流程和涉及的裝備，最早由美空軍參謀長羅納德·福格爾曼於1996年提出，後被寫入美軍聯合作戰條令《聯合火力支援》(JP 3-09)，發展成為包含6大環節完整模型，這6大環節為發現(find)、定位(fix)、跟蹤(track)、瞄準(target)、交戰(engage)和評估(assess)，首字母合寫為F2T2EA。

　　攻擊航母時，這六個環節作用依次如下：

　　第一，發現。這個環節主要通過廣域監視系統和其他情報手段獲取航母活動的線索，航母每晝夜可機動700公里，如果沒有廣域監視能力是不行的。

　　第二，鎖定。這個環節的關鍵是獲得識別、確認目標性質。大海上航船眾多，如果不能從茫茫眾船中找到航母，就無法準備攻擊。

　　第三，跟蹤。鎖定後需要保持對確認目標的持續跟蹤，這是反航母作戰成功的關鍵環節。

　　第四，瞄準。本環節的任務是對目標進行分類、排序，並按所需毀傷效果進行火力分配。

　　第五，接戰。本環節主要是運用各類打擊平台按目標指示信息實施攻擊。

　　第六，評估。這一環節主要內容是對打擊效果進行評估，無法及時評估戰果，將對戰役結果帶來嚴重負面影響。

　　結合上述模型分析可以發現，胡塞武裝的反航母殺傷鏈存在明顯問題，實際上很可能無法閉環。

　　技術、能力是硬傷

　　在紅海打航母，胡塞武裝享有地利。紅海南北狹長，東西最大寬度僅335公里，給航母充分發揮機動性帶來了巨大限制。紅海是重要海運通道，航船密集，要找到航母仍然面臨技術挑戰。

　　胡塞武裝擁有伊朗研製的“虛擬雷達接收器”(VRR)系統，這是一種主要基於航行/飛行開源信號(AIS/ADS-B)工作的態勢感知系統，可以有效監視250公里範圍內的民用飛行器、民用船舶位置、高度、速度、航向等信息。

　　胡塞武裝把“虛擬雷達接收器”、地面雷達站、其他偵察平台(如偵察無人機和偽裝偵察船)結合使用，理論上有能力完成針對軍艦的發現和鎖定，並可能實現針對特定目標的跟蹤。

　　在此基礎上，胡塞武裝可以發射武器發起攻擊。綜合胡塞武裝攻擊紅海民船的案例可發現，其對海攻擊的主要武器仍然是反艦導彈(巡航導彈)、少量具有合適制導系統的反艦彈道導彈和無人機，大部分無人機型號由於缺乏制導系統，實際上無法用於攻擊移動目標。

　　其中，威力最強的是兩型搭載光電紅外導引頭的反艦彈道導彈，射程在450-500公里，最大飛行馬赫數為4-5，宣稱精度(CEP)可達2米。

　　胡塞武裝的反艦導彈(巡航導彈)飛行速度慢且技術較陳舊，其威力弱於彈道導彈，無人機本就是廉價武器系統，即便可用於攻擊海上目標，也仍然存在飛行速度過慢、彈道呆板等缺陷，易於被攔截。

　　使用導彈攻擊美航母時，理論上可做到發射後不管，即導彈飛行途中無需進一步指控，然而，無論是美軍中央司令部公布的武器數量還是胡塞武裝領導人公布的武器數量，都完全不適於攻擊航母打擊群。因為，僅一艘打擊群屬艦(“伯克”級驅逐艦)就可搭載幾十枚防空反導導彈，僅適用本艦傳感器，最大對空探測範圍不小於300公里，同時跟蹤目標數量不小於200個(僅適用一個SPY-1相控陣雷達陣面時)，區區十餘枚武器，根本無法穿透其攔截，更何況航母打擊群還有眾多空中平台可以參與作戰並得到天基系統的支持。

　　作為對照，蘇聯海軍組織反航母作戰的典型作戰方法是投入師級規模的導彈航空兵，總兵力規模可達上百架飛機，其中掛載反艦導彈執行打擊任務的數量為70-80架，齊射遠程超音速反艦導彈數量不小於70-80枚。

　　完成打擊之後，作戰行動並未結束，還需對打擊效果進行評估，但是胡塞武裝顯然缺乏這種能力——否則不可能完全沒有出示影像證據，顯然，這對於任何嚴肅的作戰行動而言都是不能接受的。

　　南方防務智庫特約研究員 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