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世事如幻

我今天又一次接到了你的電話，電話里仍舊是從前熟悉的聲音，那時候北大後面的老的雕刻時光”是我們最經常去的地方，陽光從外面懶洋洋地射進來，照在原木色的桌椅上，空氣中氤氳着淡淡的哀愁，我們會常常坐在一起，整整一個下午。就是在那樣一個酒吧，我們把北京冬天的暖陽，留在了腦海里。

北京的那場聞名全國的冬季大堵車發生時，你告訴我你堵在三環上很慘，你縮在車裡說又累又餓，我在河南偏僻小城裡接到你的電話，你笑着問我什麼時候回來？你搖下玻璃窗讓我聽外面的發動機的聲音，說如果我在就好了，我在沉默中聽完你的電話，和你一起詛咒這個被毀了的城市。我們的咒罵還在延續，春天鋪天蓋地的沙塵暴就如期而至，那天我行駛在三環路上，望着黑黃的天空，恍惚間感覺世界末日已然來臨，我的耳邊是齊秦的熟悉的旋律《直到世界末日》：如果世界真的有末日，所有人類只剩下我們兩個，不管付出任何的代價，我會為你，背上無悔的十字架……那個季節的所有記憶，宛若是剛剛被擦過的玻璃一樣，潔淨清晰。

穿過沙塵暴籠罩的京城，我拿到了等了許久的簽證，但是我的心裡卻沒有想象中的欣喜，我看着自己護照上那個充滿希望的臉容，甚至感覺到有幾許陌生，我木然站在東外斜街春天的無邊風塵中，猶豫地撥通了你的電話，你們公司正在開會，你壓低嗓音告訴我：“我該請你吃飯了”。我清醒地知道，我將把生命，放逐在遙遠而陌生的異國他鄉，你會灑淚悲嘆、執袂勸阻嗎？你還是會用勸君更盡一杯酒的豪情來為我餞行？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我們站在22樓的陽台上看南四環上往來的車輛和闌珊的燈火，晚風吹起你的長髮打在我的臉上，空氣中瀰漫着無限的眷戀和感傷，我指着下面對你說，你看這個擁塞疲憊、病入膏肓的城市，這個充滿了權力角逐與人性傾軋的角斗場，這個讓人極容易迷失在誘惑中的萬丈紅塵蒸騰之所，“和我一起走吧？”我禁不住問你。 “去了幹什麼？” …… 我無法回答你，就像許多來到加拿大的移民到來之前一樣，很多人都不知道一旦進入這個陌生的國度，到底會有怎樣的人生定位。我不能真的像電影中的一樣---和你一起去流浪…… 我無法讓你和我一起去流浪。 我經歷了撕心裂肺的痛苦，我痛感到相聚的短暫和分離的無奈。在你飛舞的長髮面前，我轉身將步履放達，我清楚地聽到了我離去的身後，留下了你一聲沉重的嘆息。 我走了，“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我曾經縱馬疾馳在內蒙古的草原，在夕陽中馳上草崗，去體驗大漠夕陽的雄渾蒼涼；我曾經看到天葬師換來盤旋的蒼鷹，目睹一個肉體的泯滅和靈魂的飛升；我也曾經在南國雨巷的石板街里撐起雨傘，把你想象成那個結着愁怨的姑娘；我曾經追求強悍的生命，晨辭北京夜抵上海，朝離蘭州暮宿河北，我縱橫南北，從無所懼，在我年復一年的流離歲月里，你的目光曾經滌盪我的滄桑征塵，你的懷抱曾讓我意醉神迷，我答應你說，我一定帶你去沈從文筆下的邊城，我們要坐在吊腳樓下喝酒，看天上的月亮，喝一夜的酒，看整個晚上的月亮。

那時我們年輕，愛情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也正因為如此，也不會懂得去珍惜，前面似乎總是有走不完的路，總是有沒有到過的地方吸引我們貪婪的腳步，我們因為年輕而不在乎身邊的美好，總是以為有更好的東西在更遠的地方等着我們，生命最珍貴的就是體驗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生活，我們相信生命本身是無比暗淡的，只有不斷的探險才可以燭照我們的人生。 這種方式，註定了我們的生活，將會有不斷的告別。 我就這樣遠走了，離開了你，也離開了那個浮華躁動的北京，你到機場和我告別，在我進關之前，你輕輕地在我耳邊說：不開心，就回來。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溫哥華的綿綿冬季，伴隨我度過的是蕭瑟的夜雨，夜行的汽車疾馳而過，將雨水濺起，打濕在我的心裡。我知道，在溫哥華這樣的一個城市裡，我的生命和感情正在變得孱弱。 我開始關注這個城市的感情，發現這個城市的感情是如此地脆弱和蒼白。我開始關注所有悲歡離合愛恨情仇的故事，發現這個城市充滿了無邊的孤獨。我發現，溫哥華是一個傷心之城，離別之地，無數的感情在這裡解體，無數曾經牢固的婚姻變得不堪一擊，無數人拋妻別子，在太平洋上空來來往往，最終兩手空空，連家庭亦難以保全。我曾經問過一個離了婚的朋友，他曾經每逢夜晚即駕車夜出，在溫哥華的大街小巷漫無目的地閒逛，他告訴我，只有這樣才能忘記曾經生死與共的結髮之妻，因為自己的心裡“很疼很疼”，他的妻子早已棄他而去，但他從未覺得這個女人不好，溫哥華，發生什麼事情，你都應理解。 我如今就是生活在這個感情世界極其奇怪的城市裡，一個看起來多元寬容其實各個種族幾乎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方，每個族裔都小心翼翼地維持自己的利益，並儘量地遵守法律。你的生活還算過得去，並沒有像國內媒體描述的那麼慘，但你就是感覺到危機四伏。更致命的是，如果你想在這裡生存，你必須能夠忘掉你從前的許多事情，也只有這樣，你才不會陷入痛苦，許多人說，這叫-----調整心態……說白了，就是你必須將自我徹底地迷失在這個平靜得似乎50、100年都不會有變化的地方。 你不應該有什麼思想。愛情，那更是奢侈品。 可是我想你，在溫哥華的無邊的雨夜。(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