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說紅樓偽君子

常聽婦人罵：這世上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傳統男人，之所以沒有好東西，在於古來中國環境與制度。獨立、正直、善良與誠實的男人，活在那俗世社會中，如果不放豪言壯語，甚至是很難生存下去的。特別是浪跡於傳統官宦場中的男人，不是壞透了的，大抵也是亦善亦惡，亦忠亦奸的好壞人。人說了，男人的“面”越多，交遊越廣，混得越“成功”哩。試想想，也好像是這理兒——男人若只有“一面”，反來復去，就那幾張熟臉，幾個朋友，辦起事來，便不得“神通”。看俗世生活，凡“神人”，凡有“通天能力”的人，遇見事兒了，哪樁不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的？

一個好的文學家，就該寫出人的多面來，比如曹雪芹，一部紅樓夢，寫了那麼多男子，一個男子一個樣兒；一個樣兒的男人又有不同樣兒。這不同樣兒的男人，在榮寧二府，會有一個大致的常態，也就是通常的形象。——寶玉，詩朋文友也，相處談風月，忘稼穡之苦也；薛蟠，酒肉朋友也，吃喝玩樂，以銷憂愁也；賈珍，狐朋狗友也，狗皮襪子沒反正，相互利用一番也；賈璉，冷眼觀之，不好做朋友了——何也？賈璉這個男人，是個偽君子。他有張陰陽臉兒，常辦陰陽事，說的是人話，做的是鬼事兒。

這樣的男人，現實中也不少。

凡“場”，哪管是官場、商場，哪一處沒有賈璉的。他不像薛蟠，“壞”長在臉上，壞得徹底，反倒有點可愛，而是看起來頗正派一人兒，——賈薔去辦事，問他要什麼東西，順便來孝敬一下，他卻說：“且不要論到這裡。”（第十六回書）儼儼然一個“清廉人”，實則是“這會子再發個三二百萬的財就好了”（第七十二回書）的一“假廉”人。他也不像賈珍“俗”，大家吃酒玩樂反倒能顯出些氣概來，而是有些撇，明明自己花花公子風流成性，先與多姑娘後與鮑二家的，出軌外遇不斷，卻對別人要求嚴。——他要求人家柳湘蓮對原先與他哥倆（賈珍與賈璉）風流浪蕩的尤三姐忠貞不負，“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為定。豈有婚姻之事，出入隨意的？。更沒有寶玉那樣對女子是真好，而是玩弄，這會子與多姑娘偷情，“海誓山盟，難分難捨”（第二十一回書）藏人頭髮，那會子又與鮑二家的苟合，道“他（風姐）死了，再娶一個也是這樣”，假言虛情，滿足一下而已。哪怕是對平兒，他也是一時來“火”了，便要受用一回的，哪裡來談什麼真情實意！賈璉只不過是一個看起來正派，實際上歪派；長得風流，實則下流；說的頭頭是道，做起來完全下道；言語有時“高尚”（罵賈雨村坑人家敗人業的），行為處處“猥瑣”，哪管香的臭的，都往屋裡拉的一個陰陽男人。這樣的男人，充斥社會，才是中國真正的禍害。

2010/12/9，北京國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