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法國朋友，叫皮埃爾。在美國從事食品開發的技術諮詢工作。頭髮花白，六十出頭。可人家那身子骨真叫硬朗，腰不駝背不彎，每天堅持爬山，周末還會去騎騎馬。身上一塊多餘的肉兒都沒有。兩個淡藍色的眼睛，猶如寶石般的清澈。在聽你說話的時候，他總是目不轉睛、笑眯眯地看着你。他可以從你的言談舉止里，看出你的為人，嗜好。一副頭髮絲兒里都透着精明的樣子。就是說起英語來，嘰哩咕嚕地夾雜着很濃的法國口音，讓你咋一下還很難聽懂他在說什麼。

我第一次見皮埃爾時曾問過他這樣一個問題，“你喜歡美國嗎？”

“我不喜歡。美國太保守，人太假。從政府官員到普通老百姓成天的上帝啊，上帝啊的，其實有很多人都言行不一。別以為只有你們中國的官員腐敗。可那幾乎是明的，誰都知道。都是凡人嗎，可以理解。在這兒也是一樣，只不過有更華麗的詞語，和更隱蔽的手段遮着罷了。”皮埃爾幾乎是沒有一絲猶豫地回答了我。“美國就是個旅館。一，你知道，旅館可以是很舒服，很漂亮的。但旅館永遠也不能跟家比。”

“美國宣稱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在哪裡？”當他跟我說起伊拉克戰爭時，更是義憤填膺。“我聽那個美國人說要制裁我們法國，簡直就是無理霸道慣了。”

“按理，我們法國跟美國是朋友，是朋友就可以有不同意見，對吧？”他又忿忿地接着理論着，“不能我們對你美國說謊話有不同看法，你就要耍大牌兒來制裁我們。這是什麼狗屁的朋友？純粹就是只想利用我們法國。”

“我們法國已經經歷了太多的戰爭，第二次世界大戰，非洲戰爭，印度支那戰爭，阿爾及利亞戰爭等等。法國為這些戰爭犧牲了上千萬的法國兒女，我們不想再有戰爭了。戰爭只有破壞，只有流血，只是在製造人間的悲劇。美國人哪兒懂這個理兒。”皮埃爾不無感慨地向我解釋着為什麼愈來愈多的法國人都不喜歡戰爭，不喜歡美國了。“我看照這樣兒，美國這個帝國也就沒有多少時間折騰了。頂多再五十年吧。”

“你既然這麼不喜歡美國，那你有回到法國去安度晚年的計劃嗎？”我看着皮埃爾那飽經風霜的面容問道。

“沒有。我離開法國已經太久了。我耽心我都完全不認識我的法國了。我的家鄉留給我的只是美好的記憶。”皮埃爾有些傷感的跟我說道，“我倒是非常樂意去一個沒有軍隊，沒有戰爭的國家去安度晚年，象南美洲的哥斯達黎加。我這一生最討厭的就是戰爭和霸道了。”

一次，皮埃爾忽然對我說“一，知道嗎，我跟你是競爭的關係。”

“你我的行當兒隔山差嶺的，你我之間競爭什麼？” 我對他的問題有點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

“這世界上只有中國廚師和法國廚師才真正懂得什麼是廚藝，怎麼樣才能烹飪出美味佳餚。另外，我太太是在中學裡教法文的。可是，目前學校里正在討論下學年要不要開中文課的問題。你看，咱們不是競爭對手嗎？”皮埃爾調皮地衝着我微笑地解釋到，“好在我們家自我爺爺當年在中國上海領事館工作時起就特別有中國緣。”

“對啦，你爺爺那時候兒可以算是個侵略者啊。” 我也調侃地回敬他一句。

“噢，唉呀，你看看我不能讓他跟你說對不起了。只好我請你出去搓一頓兒了。” 皮埃爾聳聳肩膀，狡猾地一笑。

皮埃爾到美國已經有二十幾年了。因為不喜歡美國，他本來不想要綠卡的。只是在他第四次結婚有了兩個孩子之後，才想到應該申請個綠卡什麼的，以方便與妻子和孩子們的生活。但是他的綠卡申請快有六年了，還沒有一點兒能拿到的意思。

“美國人辦事兒不是沒有邏輯，就是混帳邏輯。”皮埃爾一提起這事就氣兒不打一處來。“懷疑我什麼呢？我還能是個恐怖份子？！我結婚都七八年了。即使是假結婚，玩兒出倆孩子的婚姻也該說是個地地道道事實婚姻了吧。”

關於美國人辦事時的邏輯，皮埃爾還跟我講了他的另一次經歷。有一次，皮埃爾出席一個在加州舊金山舉行的巧克力產品鑑定會。會上，皮埃爾正對這個產品提出自己的一些看法。

“皮埃爾先生，你有綠卡嗎？” 忽然，當地的一個大學教授問了他這樣一個讓人不愉快的問題。

“我知道有一種巧克力餅乾的配方，如果能採用這個巧克力。。。”皮埃爾好像根本沒有聽見那人的問話，連眼睛也沒有看一下那個提問的美國教授，又開始了他的一個新話兒題。

“皮埃爾先生，我問你有綠卡嗎？” 那個教授又問了一遍。

“在二百七十五華氏攝氏度下，烘烤二十五分鐘。。。” 皮埃爾還是不理會那人的問題，繼續他的發言。

“皮埃爾先生，我在問你吶。你有綠卡嗎？” 那個教授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

“出爐後，再塗加一小匙的黃油。。。”皮埃爾還是繼續他的演講。這回，那個教授終於明白了皮埃爾的用意，再也沒有打斷他的發言。坐在那裡雙手緊握在一起，用兩個食指抵着他的下巴，靜靜地聽着皮埃爾完整地介紹完他的配方。

我有些不解地問皮埃爾，“你為什麼不能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呢？”

“這綠卡跟巧克力有什麼邏輯關係？他那個時候問我綠卡的問題，就是不想要我說話兒。他要會議只以他為中心。”皮埃爾耐心地跟我解釋道。“呵，我可沒有那麼老實，我就是不能讓他那個混帳邏輯成立！也算他不傻，他終於明白了我不會按他的指揮棒轉悠兒的。”

金一
2005年4月於美國康涅狄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