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馬聖十月——南美記行 |
送交者: 小樵 2013年02月22日23:13:46 於 [新 大 陸] 發送悄悄話 |
利馬聖十月——南美記行
·小 樵· “十月份,整個利馬城都是紫顏色。”看我顯得有些意外,Yalud解釋說。Yalud是校長辦公室的秘書,一周教我們兩次西班牙語, 今天她特地來帶我去看聖像遊行。Yalud平日衣着入時,今天的裝束卻完全換了個人,一件紫藍色粗布長袍一直蓋到膝以下,一條潔白的針織長圍巾圍在頭上再 向兩邊垂下來及腰,有如修女一樣的樸素雅淨。 果如Yalud所言,街上人都差不多一樣的打扮,只是男人將頭巾換做領口處綴着的一條幾尺長的白色飾帶。市中心不寬的街道今天更顯得 狹窄,兩側大排的殖民時代式建築變得象是灌渠的兩岸,接納下人行道上潮水般湧來的人群。滿城的人,利馬市的居民再加上外地專程趕來的,傾城出動似地向市中 心處聚集。幾十上百萬的人,無論男女老少,幾乎一律地一襲紫袍加身,在市中心匯合成一片紫色的海洋。今天,所有人的心全都以Las Nazarenas教 堂為聖殿,迎接一年一度的聖像出巡(Procession)。 等待着聖像來臨,Yalud給我講解聖像的傳說和遊行的來歷。十六世紀時,利馬是南美最繁榮的商業中心,聚集了世界各地來的勞工。有 安哥拉黑奴們在市郊一堵牆上畫下一幅耶穌基督像。那以後幾十年過去,神像下只是時有黑奴聚會。1655年,一場大地震幾乎毀滅了整個利馬市,而此幅神像不 倒,黑奴們開始傳說聖像的奇蹟。1661年,一位奴隸主為聖像加固,他身上的腫瘤竟隨之消失。“奇蹟尊者(Senor de las Miraglaros)”的故事由此流入上層社會,傳播漸廣。殖民總督聞聽認為是妖言惑眾,下令將此像拆除。不想派去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在圍觀信徒眾目睽 睽之下,只要試圖動手便開始全身顫抖,終因無人能近而作罷。1687年,利馬再次地震,餘震不休,人心惶惶。de Messia神父急中生智,請出神像鎮 街,餘震立止。1727年,此畫像由教皇正式封聖,並將其遷入Las Nazarenas教堂享受祭拜。不久,de la Moncha總督將聖像命名為 城市守護神(Patron de la Ciudad),開始了每年十月出巡延續至今。遊行雖然只有三天,但利馬一市整個十月的活動都是以此為中心,這也 是整個南美甚至全世界最盛大的宗教儀式。 聖像儀仗隊伍由遠而近。最前面是兩百男人的方隊,據說都是利馬乃至整個秘魯的頭面人物,其中不乏白髮長者,人人低眉順目,雙手小心翼 翼地扶着肩上的抬槓。那抬槓上扛的是高高聳立的一副上噸重的神壇,凝聚着一城人的信仰、希望、尊崇、奉獻。人們互相提醒着,珍重緩慢、整齊劃一地挪動着腳 步,用自己肉身的肩膀抬着自己信心的守護出巡,務必要讓聖主的尊嚴與慈愛遍及城市的每個角落、普照全城萬民。 紫色的海洋上飄浮着恩主,緩緩地、平穩地踩在自己信徒們的肩上,沿着他守護下的城市的街道前進。恩主就是那幅耶穌基督畫像。耶穌被高 高地架起在聖壇上,頭無力地向右面垂着,兩臂張開來背釘在十字架上。耶穌長發散亂,裸露着暗褐色的肌膚,瘦骨嶙峋,眼睛半閉,一副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樣 子,而頭肩部則有幾道血色鮮紅在暗色調的畫面上勾勒出幾分觸目驚心。據說聖主之高貴在于謙卑與舍己。儘管如此,善男信女們還是給聖像旁圍上了一圈真金打就 的光環並在頂上綴上利馬市徽,在背面鑲上了聖母像,按俗人的心計給聖主添上些塵世的榮耀與溫馨。 街道兩側的陽台窗戶也都擠滿紫色的人,大把大把地把花紙屑灑下。七彩的電光紙屑在空中飛揚,象是紛紛揚揚的雪花瀰漫在艷陽天下,盡情 地裝點着主的榮耀,把救主的光輝在空中留住、折射、放大。聖像巡到之處,所有的人都隨着唱詩班高唱“奇蹟讚美詩歌(Hymn de los Milagros)”。唱詩班由聖壇方隊後面的幾百個女士組成,人人白巾紫衣,高調地傾唱出自己的心聲: 奇蹟尊神 今日出巡 你的信徒 祈望福蔭 聖光照我 激動崇信 促我善行 以享尊恩 信徒舉步 建設秘魯 團結一心 榮耀我主 唱詩班的女聲,銅管樂隊的伴奏,與滿街信徒的萬眾唱和匯齊成一曲真正的讚歌,歌聲宏大嘹亮,肅穆莊嚴,響徹雲霄。此時此刻,整個的城 市已經化作一個巨大的教堂,同樣的紫色遮蓋住貴婦的禮服和貧兒的襤縷,同一的顏色同化了人們的身心。面對着法力無邊的萬能救主,從總統到貧民,從祖母到外 孫,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意識到自己其實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其實與其他人無大不同。巨大的感召力使人們暫時擱置下塵世的權威層次,忘卻個人的喜怒哀樂、男歡 女愛、柴米油鹽,名副其實地結成一派萬眾一聲,萬眾一色,萬眾一心。 讚美詩唱完,後邊的方隊上來換班,平穩地交接扛槓。圍觀的人眾除了警察差不多全都跪在了地上,開始向主哀哀求告。我雖西語不大通,卻 聽得懂Por Favor(請求)這個字,叫得最多最響。Yalud也是雙膝點地,右手按在胸前,閉起眼睛。我不好意思再獨自戳立在匍伏的人群里,自覺地 退到人行道的邊緣,怕自己渾吞之中的一介凡夫俗子褻瀆了聖明的主與虔誠的信徒們之間聖潔的交流。那時我剛出國,之前對宗教的了解只聽說過虛偽與愚昧兩個 字。在社會主義中國長大,文化傳統、思想教育使我很懂從來就沒有救世主、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男兒膝下有黃金,然而面對此情此景我的心中卻無法不被深 深地觸動。 眼前,幾十上百萬的人們一齊謙卑地頂禮摩拜一幅人手繪出的畫像。這是真正的崇拜。受崇拜的是一位多少年來不同時代不同國度不同的人共 同創造、不斷完善出來的、為人吃苦受難的神。宗教的主旨在於信(Faith),基督教尤甚,要人們不加懷疑或者不加思索地直接信主,因為人一旦按照凡人雜 念思索,信便不堅。然而既然人可以思索,所以不信的人把不加思索就信稱為愚昧。我就是受着這樣的教育長大的。 可是,對於秘魯人,能做聖像的扛夫,榮耀相當於中國人參加國慶觀禮。仰慕聖像使全民如此傾心,就連當時已有燎原之勢的馬列游擊隊, “光輝道路”,也不趁遊行時做亂。扛夫隊裡有我們的東道主Monge教授。教授是高原醫學泰斗,名字被用來命名慢性高山病,享有美國醫學會榮譽會員等許多 世界級的榮譽。而在秘魯國內,教授除了得到國家勳章,還有就是被接受為聖像扛夫兄弟會的會員。如果非用宗教信仰作為評判人的標準,與教授比,我這沒教可信 的只能承認自己更為接近愚昧。 出國前,我曾到天安門廣場受教育。廣場一面是舊日封建帝王宮殿的大門,如今則是反封建的現代領袖們在上邊檢閱與眼前規模相當的遊行; 另一邊則是西方革命先師們簇擁下的紀念堂,裡面長眠着東方領袖,中國人民的救主。廣場上凝縮着我們中國的過去與現在,到過那兒的人都會感受到博大奇妙的中 華文化與傳從統而增添故國情深。後來在紐約轉機,我又曾乘船沿東河駛出海口,駛向仿佛浮現在陽光里的淡綠色的自由女神。那女神雍容大度,曾經迎受下全世界 嚮往美國自由的人,如今她依舊背靠着新大陸,隔着遼闊的海洋向世界展示美利堅的強盛。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人民以不同的事物引為驕傲。現在,我 又在南美感受到另一種的心動,體驗着另一種人們具為自持的精神支柱。 秘魯曾經是疆域幾乎跨越整個中南美州的印加古國的中心。偌大的國家,卻被幾十個西班牙探險家徹底征服。儘管今日西班牙本身已威風不 在,利馬的建築卻仍以殖民時代為風格主調,西語仍是國語,人們崇拜的也仍是征服者帶來的神。這一切在別人眼裡也許應該是恥辱和痛苦,應該激起反抗,然而我 看到的卻是真正的接受與同化,這裡的人們以此為生,以此為榮。也許,神的力量超越人的意志而早已決定好人的命運,人應該做的、或者能夠做的只有崇信與順 從? 但是,崇拜歸崇拜,不見得多少人會當真。那時秘魯國家經濟掙扎在崩潰邊緣已歷數載,人心浮動近於惶惶不可終日,然而國家總統和平民百 姓大約都不會指望主來拯救經濟。就是來為親人祈求康復者事後也照樣會把病人送去醫院。儀式過後,人人都會回到俗世中去自謀生路,沒人會因為求過神佑就真地 守株待兔,這也就是宗教被批為虛偽的原因。可是,如此明知不一定兌得了現,為什麼會牽動這麼多的人、崇拜到這種程度?人們從中到底得到了什麼? 儀仗走過,神已遠去,人們或者加入遊行隊伍隨着離去,或者從景仰中醒來散開、各自回歸俗世,只有滿地的花紙屑仍在原地等着清掃,留住 方才一片肅穆莊嚴氣氛的痕跡。Yalud過來找我,仍然一臉的莊重肅穆,顯然剛與主做了很深的交流。看我也是滿臉的沉思嚴肅,大概以為也是深深地受了感 召。聽我說我並未向主祈禱什麼,輪到Yalud表情近於吃驚,幾乎要立逼着我去追隨聖像的隊伍,最後決定晚上再去Las Nazarenas 教堂瞻仰, 務必不使任何人得不到主的佑護。 夜幕下的利馬城,雖然沒有了艷陽天下紫色海洋的眩目色彩,卻是連空氣都聞得出聖月的飄香。滿街的小攤擺滿了出爐的硬果蛋糕和現火烤 肉,兩種聖月的應時食品。教堂裡面半明半暗,除了高高的天花板上的幾盞彩燈,基本沒有電燈。以神壇為中心向兩側做巨大的半圓,有千百枝點亮的粗大香燭排成 六排,香氣氤氳,黃白的燭光搖曳,映照着燭排之間的五排白色大花和在花叢中走動照料的紅衣神甫。人們緩緩地魚貫而入,有的到禮堂中央黑暗裡的長木椅上找個 角落靜跪祈禱,更多的則沿着燭排向神壇移動。聖像此時落腳在另家教堂,神壇上是空的。人們依次等着來到神壇前,隔着欄杆奮力向裡面投擲三枚在教堂門口買的 硬幣,然後轉去觸摸神壇兩側的牆。多少年多少人之後,那牆已經象水磨石般光滑鋥亮。 Yalud怕又落下我,盯着我買下硬幣,催我想好三個心願,每投一幣向主祈求一個願望。我倉促間不及準備,只能以當時正感興趣的幾件事作為願望。後來這些願望都得到實現,不知道是因為神的保佑還是因為神督促我自己更加努力。此是後話不提。 神壇前人群熙熙攘攘,人們都很自覺,卻同時又儘量在主的腳下多做逗留。一位父親把他的兒子高高扛在肩上,擠不到前面,他墊起腳跟,向 前探着身子,好讓兒子的小手隔着前面人的頭夠得着那面牆。兒子穩穩地騎在父親的脖子上,一手摟着父親的頭,一隻手去摸那牆。那父親的姿勢顯然很是難受,但 他還是吃力地堅持着,好讓兒子的小手觸摸的時間儘量地長。父親的臉上有慈祥和父愛,兒子的臉上有爛漫和天真,爺倆兒卻都是非常地專注認真。 燈光昏暗,使人的膚色差別不很明顯,然而卻絲毫沒有暗淡了一副人間的父子情深。我雖然來自遙遠的東方,地理文化就連長相也和秘魯人差 得不能再遠,眼前的情景卻是十分地熟悉,十分地會心,讓我想起自己的父親,想到我們中國的父親,乃至於全世界撫愛孩子的父母親,也讓我突然間對宗教開了竅 一般地有了理解和共鳴。 歲月流年,天高地遠,人生代謝,無論宗教信仰如何,人子親情、人與人之間傾注的親愛原來全世界大致相通,一樣地鞭策着人們撫育新的生 命長大,長大後再去撫育更新的生命。社會因此而得以穩定,人生因此而得以延續。而神像是人畫的,聖文是人寫的,因而神是人按照自己心目中的完美製造的。盡 管不同的文化在這世界上造就出不同的宗教信仰,神是什麼其實並不重要,因為信不信神,信什麼神的人民與社會都同樣在生活和存在。這並無損神的偉大與崇高, 神仍然是完美的,因為完美本來就是可望而不可及,只可用來敦促人們不斷努力。 這樣看來,宗教的作用也許只是幫助人們淨化自己的心靈,而人們在對着各種各樣的神崇拜祈禱的時候,也許其實只是進入到一個清心寡欲的 恬靜境界裡去找尋自己的真心。這樣看,宗教也確實是真實的,因為其所要求的誠信其實就是要讓人們在摒除雜念之後,無條件地樹立起人自己對生活的信心。 就這樣,從教堂里出來,在異國的黑夜裡,我也和真正的信徒們一起變得心明眼亮,仿佛滿懷着歡欣。利馬聖十月里,我雖然並未得皈依,卻也享受到了一份聖愛,在聖主的感召下增強了信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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