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賞析

歷代名家名詞賞析之五十六

王能全

我思我在攝影

《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南宋】辛棄疾

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為賦。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

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

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

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

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

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

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

閒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根據詞的小序可知，這首《摸魚兒》作於“淳熙己亥”，即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時辛棄疾四十歲，從敵占區南歸宋朝十六年了，從未重用。此次，他從湖北漕司（轉運副使）被調往湖南，繼續任同職。他的好友王正之接任“同官”，即原來職務。王正之設酒宴於小山亭，為他餞行。辛棄疾作此詞，抒發胸中的鬱悶和悲憤。

       上片抒寫惜春之情，隱含對南宋時局的憂慮。“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消”：消受，經受。已是暮春時節，再也禁不起幾番風雨的侵襲，春天便要匆匆離去。因為珍惜春天，常常唯恐春花開得太早，花兒早開就會早凋零，更何況如今已落花無數了。“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迷歸路。”春，請你暫且停住匆匆的步伐！聽說萋萋芳草長滿到天涯，已經遮斷了你歸去之路。希望能夠留住春，委婉而又感傷地道出惜春的心理。

可恨的春天並不理睬，依舊無聲無息地走它的歸路。“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看來只有那雕梁畫棟下的蜘蛛，真心實意，整天忙着抽絲結網，去粘惹楊柳的飛絮，以期留下殘春的風物。

在上片，作者精心地設計了隱喻，以暮春比喻眼下南宋垂危的形勢。“風雨”表示金兵不斷進犯。“更能消、幾番風雨”？南宋再也承受不了幾次金兵的進攻了。詞人憂心忡忡，期望能夠挽回國家的頹勢。他面對的卻是無情的現實，“落紅無數”，賢臣良士紛紛被貶謫罷官；“天涯芳草”，朝廷堵塞言路，奸佞當道。自己人微言輕，作者只能以畫檐下的蜘蛛自喻，蜘蛛為了留住春光，“盡日”地“殷勤”；自己對國家忠心耿耿，盡心盡責，卻無回天之力！只能無可奈何。

下片首先以漢武帝陳皇后蛾眉見妒，比喻自己遭受排擠、政治上的失意。“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長門”：陳阿嬌是漢武帝第一任皇后，失寵後被打入冷宮 —— 長門宮；“蛾眉”：女子的美眉，意指女子的美貌。幽居在長門宮的陳阿嬌盼望着重被召幸，然而預訂的佳期一誤再誤，都因為有人妒忌她的美麗。即便將千金送給大文豪司馬相如，買來他為陳阿嬌寫的《長門賦》，也無濟於事。“脈脈此情誰訴？”她這種綿綿的思念、渺茫的期待向誰傾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君”：妒忌別人受寵一時之人；“玉環”：楊玉環，即唐玄宗的楊貴妃，最後在馬嵬坡被縊死；“飛燕”：漢成帝第二任皇后趙飛燕，最終自殺身亡。奉勸那些妒忌“蛾眉”、獻媚爭寵之人：莫要得意忘形過早，你們沒看見楊玉環、趙飛燕二人最終死於非命的下場！對朝廷得逞一時、專橫跋扈的小人，詞人發出無比的蔑視和憤慨。

詞的結尾，由詠史回到寫景，寄託心底的愁緒。“閒愁最苦”，無法排遣的憂愁最為痛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危欄”：高處的欄杆。不要登臨憑欄遠眺，因為夕陽的餘輝正映照着煙靄籠罩的楊柳樹林，空寂淒涼，看到這樣的景象只會令人愁腸寸斷。以景語結束，緊扣詞旨，意味深長。這次任職調動，讓詞人深深的悲哀。朝廷非但不重用他，反而有意地將他調到離北方抗金前線更遠的地方！自己朝思夢想、為國收復中原失地的夙願，成了泡影。南宋王朝猶如日薄西山，看不到一絲的希望。祖國山河破碎，風雨飄搖；自己懷才不遇，壯志難酬。淒絕，哀絕！

辛詞以豪放著稱。這首《摸魚兒》由於詞意的需要，作者採用了婉約派的表現手法，托物比興，借古喻今，含蓄曲折。全詞沉鬱悲愴，寓意深遠，字裡行間充溢着個人身世的悲哀、國家命運的傷痛。南宋羅大經在《鶴林玉露》中記載：“詞意殊怨。……聞壽星（指宋孝宗）見此詞頗不悅。”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這首詞在當時的現實意義和影響力。今天讀之，仍能感受其歷史價值和藝術魅力。梁啓超高度推崇這首詞：“迴腸盪氣，至於此極，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梁令嫻《藝蘅館詞選》）

本文取自作者的著作《詞苑漫話–常用詞牌及其歷代佳作賞析》

此書已經由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2023年正式出版

文中圖片均取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