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古詩挑毛病：李商隱《春雨》賞析

李商隱的《春雨》全文如下：

悵臥新春白袷衣，白門寥落意多違。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
遠路應悲春晼晚，殘霄猶得夢依稀。
玉璫緘札何由達，萬里雲羅一雁飛。

一聽到李商隱，大家立馬警覺到“無題”二字，不好懂啊。這首倒是有“題”，讀來感覺如何？估計有些寓意還是得猜。但把這首詩的主題解作“夜雨懷人”是不會錯的。

先“骨頭裡挑雞蛋”還是先領略這首詩的妙處？先“挑雞蛋”吧：

一聽“挑雞蛋”有人高興得眼眉都挽起來了：“這首兩個“白”字重複了！”今人讀律詩，認為“重字”是硬傷。不過“重字”之間若其含義或用法迥異，則不算“重字”。而這裡正是如此：白袷衣之“白”指的是顏色，而“白門”二字不可分，它是南京市的代稱，地名是也。網上見有解“白門”為男女二人約會之地，與詩中“紅樓”相類，大誤，豈不無端將之誣為“硬傷”？再仔細一看，啊，還有兩個“春”字也重複了，這兩個春字的用法可是一樣的，咋辦？沒辦法，李商隱名氣太大啊，所以今人就說了：“唐人寫律詩不大在乎重字的。”那為啥咱們現在這麼在乎涅？

那這首別處還有雞蛋可挑嗎？有，請看頷聯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

之對仗：先說“望”和“自”二字。字面上看，“望”乃動作，而“自”卻與“獨”字相連為並聯詞組“獨自”，作副詞表達“望”的狀態，再共同修飾“歸”字。“相望”能分開讀，而“獨自”卻不能，即：

相+望（“相”是副詞來修飾“望”）
獨自（“獨”即是“自”，二者並列成新詞）

另外，“冷”是形容詞，而“歸”是動詞，也不是極工。

到這裡休息10分鐘，請李商隱粉絲們飛磚吧。幸虧喀什大俠不能進詩壇，否則他肯定會飛，他可是李商隱的鐵杆粉絲。哈哈。

為了緩和李商隱粉絲們的情緒，咱們現在來領略這首詩的妙處：

（一）畫面的色彩太美了，請看：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

春雨綿綿，天氣猶寒，舉目望去，野外幾座紅色小樓，在雨中相望；夜色漸沉，雨猶未停，只見一人手提（油皮）燈籠在小徑上獨自歸來，任燈籠上的細雨連成珠箔一樣滴入春泥... 這提燈籠之人是誰涅？是李商隱？可那“悵臥新春白袷衣”的人又是誰？難道他不是李商隱嗎？（當然，“珠箔飄燈”也可理解為紅樓裡面的情景）

在顏色的處理上，則是幾點紅（樓），和大片的（春）綠，籠罩在白色（的細雨）之內，很美。

（二）用詞婉約瑰麗，再請看：

遠路應悲春晼晚，殘霄猶得夢依稀。

“晼晚”最古雅，源自《楚辭.九辯》，屈原是這樣寫的：

白日晼晚其將入兮，明月銷鑠而減毀。

而“殘宵”和“夢依稀”的配伍得當，情形逼真。

（三）疊韻也為全篇生色，最後請看：

“晼晚”讀為wan3 wan3，“依稀”讀為 yi1 xi1，疊韻相對，吟誦起來婉轉清新，如清泉洗耳。

最後看尾聯之
 
玉璫緘札何由達，萬里雲羅一雁飛。

這結尾雖然俗套了一點兒，思人就想到寫信，送信就得鴻雁，但人家李商隱寫得細緻，看這“玉璫緘札”是啥，這是郵包，裡面是件首飾，比幾行字要真誠多了，再看那萬里雲羅之間，只有一隻雁，為啥？人家這隻雁是快郵速遞！其它平郵的雁都落到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