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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軍報:劉亞洲等6人晉升上將 劉亞洲作品欣賞 
送交者: 烹小鮮 2015年01月06日01:37:17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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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7月30日劉亞洲等6人晉升上將 內容出處:解放軍報


2012年7月31日08:28 解放軍報  我要參與(23905)

本報北京2012年7月30日電 記者王士彬報道:中央軍委今天在北京八一大樓隆重舉行晉升上將軍銜警銜儀式。中央軍委主席胡錦濤向晉升上將軍銜警銜的同志頒發命令狀。

上午9時30分,晉升儀式在莊嚴的國歌聲中開始。中央軍委副主席習近平宣讀了6月28日中央軍委主席胡錦濤簽署的晉升上將軍銜命令和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中央軍委主席胡錦濤簽署的晉升武警上將警銜命令。

中央軍委副主席郭伯雄主持晉銜儀式,中央軍委副主席徐才厚出席。

這次晉升上將軍銜警銜的6位高級軍官警官是:總政治部副主任杜金才,國防大學政治委員劉亞洲,濟南軍區政治委員杜恆岩,成都軍區政治委員田修思,武警部隊司令員王建平、政治委員許耀元。

 


作者:禿筆大項

也許,只有李先念的女婿、國防大學政委劉亞洲中將,能用這種俯視歷史的作家應有氣度,來寫這三個人物!提供了許多精彩的情節作為後人研究的重要材料。至於如何分析,那就見仁見智了。 


劉亞洲:《廣場的見證》

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把魔鬼放出瓶子,再也收不回去。古老的民族染上狂熱,猶如老年人墜入情網。小伙子,想想你被一個老太婆發瘋似地追求的情景。那發燒的眼睛和乾癟的乳房。這就是文化大革命。

毛澤東原來的時間表是:一至兩年,文化大革命勝利結束,劉少奇們成戰俘。他領着全黨繼續上路。他萬沒料到這場革命野馬奔騰,他已完全駕馭不住。林彪的背叛給了他漂亮的一擊。他那樣信任林彪,把能給的全給他了,可林彪不滿足,居然還想要更珍貴的:他的性命。

不錯,林彪最後是倉惶出逃了。可在林彪倉惶出逃之前,毛澤東是否也倉惶了一回?

為了躲避林彪的襲擊,毛澤東視察南方回北京時,忽走忽停,一日數變,叫人捉摸不定,到北京後是悄悄在豐臺下車的。一個統治者在自己統治的地盤裡還這樣偷偷摸摸,也夠悲哀了。   

林彪事件後,全國人民驚訝地注意到一個現象:毛澤東勢不可擋地見老。這個星期見外賓的照片和上星期照片比較,准有別。從這個意義上說,林彪沒全輸。他畢竟折了毛主席的壽。打擊是沉重的,但不是最重的。最重的打擊來自——天安門廣場。

我要說的是“四·五天安門事件”。 一九七六年的中國是玩深沉的中國。人民在思考。五四運動以後的幾十年裡,他們不被允許思考。領袖已經替他們思考好了。有思考的奴隸是危險的奴隸。他們總體是不愛思考的。一九七六年他們當中一部分人稍稍動腦思考了一下,就弄出了個“四·五天安門事件”。然後華國鋒一粉碎“四人幫”,他們又不思考了。

文化革命是紙老虎,不要說經不起戳,它甚至經不起思考。一思考它就崩潰了。人們發現,文革是烏托邦。第一批設計烏托邦的人,是有心人。而現在,是反烏托邦的人才是有心人了。文化大革命再進行下去是不可能了——戲畢竟是戲。人民反對文化革命。而反對文化革命就是反對毛澤東。這是“四·五天安門事件”的靈魂。

悼念周恩來總理是虛晃一槍。人們在尋找爆發點。而周恩來去世得恰到好處。他最後給了人民一個機會。

這個人死得有點慘。他與毛澤東配合得天衣無縫。那是因為他萬倍謹慎。他謹慎到……謹慎到這種程度:赫魯曉夫訪華時吃宴會與他碰杯,而毛澤東沒舉杯,他也死死不舉杯。   

如果為周恩來舉行國葬,如果毛澤東探望一下周恩來,或參加追悼會,一切都不會發生。周恩來去世後,汪東興、張耀祠已勘察好中南海至北京醫院的路線,以為毛澤東會去,但毛澤東沒去。汪東興因此還發了兩句牢騷。張玉鳳也流着淚勸毛澤東去,可他拒絕了。說句公道話,他已經沒有能力去了。他也病得快要死了。應該說在這幾天他沒做錯什麼。除了放鞭炮那件事有點讓人捉摸不透外,他基本是無愧的。

周恩來去世後幾天就是春節。除夕夜,全國沒有一聲鞭炮響。我敢打賭沒有。毛澤東卻吩咐張玉鳳等工作人員搞來鞭炮,在游泳池門口大放特放。他已極度虛弱,也在別人的攙扶下,點燃二踢腳。以前他從不親自放炮。今天他放了,並從垂死的臉上綻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那晚上他們放了許多鞭炮。第二天早上,鞭炮屑是用三O一卡車拉走的。   

不明真相,或明了真相,人民總之不能忍受了。四月開始了決死的戰鬥。天安門廣場又一次當了明星。全中國人仿佛都跑到廣場上來了。他們的爺爺曾在這裡鏖戰軍閥的馬隊。他們的爸爸曾在這裡狂歡建國。他們本人曾在這裡痛哭流涕發誓效忠文革。現在他們反戈。   

那幾天,毛澤東密切注視着天安門廣場。他與廣場同呼吸共命運。雖然他已半截身子入土但並不妨礙他掌握廣場的動向。後來華國鋒說什麼江青、毛遠新蒙蔽欺騙了毛主席,那是別有用心的。誰也蒙蔽不了毛主席,除了林彪。他的心情很沉重。以前,天安門廣場屬於他。現在,廣場不再屬於他。他悲愴地意識到他與廣場的蜜月已經結束。他已不再是廣場中人。他力圖還是,但廣場已不收容他了。廣場拋棄他了。那天,當毛遠新把被公安部定為OO一號的反革命詩詞念給他聽時,他的臉色蒼白極了。   

欲悲鬧鬼叫,我哭豺狼笑,灑淚祭雄傑,揚眉劍出鞘。   

毛遠新一邊念一邊瞅他叔父,生怕叔父會震怒。但叔父沒有怒,卻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把頭低下了。幾根稀疏的白髮遮不住禿掉的腦殼。他就這樣低着頭,一言不發,足有幾十分鐘。毛遠新以為叔父睡着了,輕輕起身想離去,豈知叔父突然開口:“是灑淚,還是灑血?”“灑淚。”姚文元立即在出簡報時把這一句改為“灑血祭雄傑”。 四月五日深夜  ,大軍出動,將天安門廣場一鼓蕩平。廣場又一次浸泡在鮮血中。王洪文在人民大會堂里指揮了這場屠殺。戰場打掃完畢,他興沖沖地來中南海見毛澤東。毛澤東正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看《紅樓夢》。王洪文說:“主席,我們勝利了!” 與王洪文喜悅的神色相反,毛澤東臉上布滿陰雲。他正在看寶玉與寶釵成親那一  段 。林黛玉孤零零躺在床,傾聽遠處歡樂的絲竹聲,一定也幻想着自己情人與別人性交的情景,猶似萬箭穿心。一貫心軟見了落花也哭的她此時竟無淚,說:“寶玉,你好……”無下文了。 王洪文噴着唾沫講述天安門廣場的激戰,毛澤東始終沒抬頭。王洪文講畢,等待導師誇獎,沒想到毛澤東說:“黛玉說:‘寶玉,你好……’好什麼呢?這真是千古之謎。你好狠心?你好好待寶釵?你好不理事?……”王洪文一臉茫然。毛澤東根本不看王洪文,繼續訥訥:“你好好睡覺?你好苦……你好苦?啊,對了,是這句:你好苦哇。……”  

四月六日  ,政治局開會,將天安門事件定為***。毛澤東用顫抖的手在政治局的報告上批示:“士氣大振,好!好!好!一首都,二天安門,三燒打,性質變了。”

當天晚上,他病了。發燒。咳嗽咳出血痰來。他叫別人士氣大振,而自己的士氣卻一蹶不振了。那一天,由於心情灰暗,他說得最多的話題是死。王洪文來看他,他問這個年輕的接班人:“我死之後,中國會發生什麼事?” 一年前,他曾用同樣的問題問王洪文和鄧小平。王說:“全黨會自覺執行毛主席革命路線,把革命進行到底。”鄧粗聲粗氣地說:“軍閥混戰。”毛澤東欣賞鄧的回答。現在王洪文楞了一下,拾起了鄧小平的牙慧,輕聲答:“軍閥混戰。” 毛澤東白了他一眼:“胡說八道。”

張玉鳳服侍他吃藥,他撫着她的手說:“我給你講個故事。過去在延安,下雨天,打雷閃電。電打死了一個縣長。老百姓都說,電打不死毛澤東。我得出一條結論,電打不死我,病能打死我。”張玉鳳把藥勺朝它嘴裡放。嘴唇哆嗦得太厲害,藥灑了。

晚上,毛澤東想看電影。張玉鳳從中央辦公廳調來一部新片子,《難忘的戰鬥》。因為毛澤東患病,今天坐在他身邊的是中南海門診部的護士長。

電影開頭有這樣一個情節:人民解放軍解放了一個城市,列隊入城。群眾揮舞着小紅旗夾道歡迎。護士長忽然覺得有一股潮氣從旁邊飄來。她望望毛澤東,大驚。毛澤東的臉上掛着兩道晶亮的淚痕。毛澤東哭了。護士長注意到,毛澤東的淚水不停地湧出來。護士長問:“主席,你怎麼了?” 銀幕上,一群青年學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毛澤東指指銀幕,問護士長:“那歡迎的學生里有你嗎?” 解放時護士長是上海學生,毛澤東是知道的。當年她也確在歡迎之列。毛澤東這麼一問,她不知為什麼驀地感到一陣心酸,淚水嘩地一下淌出來。她點點頭:“有我。” 毛澤東也點點頭。從他臉上撲過來的濕氣更大。遠處,又響起輕輕啜泣聲。是張玉鳳。跟着張玉鳳,其他工作人員也哭了。毛澤東的眼淚感染了其他人。其他人的哭聲反過來又感染了他。他,鐵腕統治中國數十年,妻子兒子死了都不曾掉一滴眼淚,現在漸漸抽泣出聲了。他愈來愈不能控制自己,竟用手捂面,淚水順着指縫流。全場哭聲響成一片。電影無法放下去了。張玉鳳和護士長把毛澤東攙扶走了……

上帝以一個“生”字展覽他的作品,然後以一個“死”字統統收回。天安門事件半年後,毛澤東與世長辭。


劉亞洲  :《“二把手”劉少奇》

此文被訪者是一位在中央辦公廳秘書局工作長達四十年之久的老同志。 斷代史不斷。通史不通。史學家多半是第二流文學家,第三流思想家。他們居然沒有發現這個可怕的規律:中國官場上,“二把手”從來是悲哀的。

翻翻中國通史,丞相很少有好下場的。“伴君如伴虎”這個用鮮血換來的寶貴經驗,相信在很大程度上是丞相們總結出來的。這是他們血淚的控訴。歷史發展到二十世紀,發展到中國共產黨手裡,這個規律變得更加顛撲不破。

今天我不說別人,就說劉少奇。他是“二把手”里的好榜樣。張國燾叛變革命後,躲在香港罵遍了共產黨的領袖們。罵到劉少奇時,他說:“劉少奇是毛澤東的‘功狗’。”他說得不錯。毛澤東之所以有今天,劉少奇的功勞最大。

紅軍長徵到延安後,記得有一回看戲,演的是唐僧取經的內容。毛澤東突然對身邊的一個民主人士說:“唐僧西天取經誰最堅定?唐僧。誰最動搖?豬八戒。”接着他指着坐在他左邊只隔一個座位的張國燾,說:“他就是長征路上的豬八戒。”張國燾聞言大怒,哐啷一下站起來,向劇場外走去,罵了句:“無恥。”毛澤東面不改色。我又聽見哐啷一聲響,只見一個身材高挑的人拔地而起。是劉少奇。他對張國燾厲聲道:“你住嘴!”滿場大員,無一人拔刀相助,連毛澤東本人都未拔刀,劉少奇卻慷慨拔刀了。就那天晚上的事情單獨來看,我隱隱覺得劉少奇有點過分了。

不錯張國燾是罵人了,可毛澤東也罵人了,而且出擊在先。張國燾的嘴薄如紙,毛澤東的嘴比紙薄。劉少奇怎麼就一個魚躍跳到毛澤東的隊列中呢? 賴劉少奇鼎力支援,毛澤東狂勝張國燾。張國燾見勢不妙,夾起尾巴逃跑了。

今天來看,張國燾真是聰明的一休。雖說最後他以八十歲高齡在加拿大多倫多養老院中病死,但總比劉少奇死得漂亮多了,也溫情多了。還比劉少奇多活十歲。

劉少奇最偉大的功勞在於從事了一項發明創造。他提出了“毛澤東思想”。 一九四五年黨中央在延安召開“七大”,劉少奇在會上熱辣辣地誇獎毛澤東。他做了幾次報告,次次都是嘴巴上盛開喇叭花。有一次報告,他總共一百零五次提到毛澤東的名字。這是我統計的。當時我在台下,十分注意地看台上的領袖們的表情。他們均在點頭,周恩來、任弼時點得很輕,充其量能算頷首而已。林彪點得衝動而激烈,象小雞啄米一般。令我奇怪的是,毛澤東也和他們一樣點頭。他臉上掛着自信的笑。他放任自流地聽憑別人歌唱自己。

劉少奇作修改黨章的報告。毛澤東被他表揚了絕不下一百次,如果加上“毛澤東思想”就更不計其數了。他幾次脫離報告,去解釋那個剛被分娩出來的字眼。每到這時,他的聲音都會提高八度。念稿時他還稍有結巴,這時卻流利如水。他一次一次地用手劈開胸前的空氣,他特別激動。當他最後一次作解釋,說出了那句在以後被千萬次重複的名言時,他的聲音嘶啞了:“我們偉大領袖毛澤東已經用他的思想把我們全民族的思想提高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這就是毛澤東思想!”掌聲雷動,幾乎要掀翻楊家嶺大禮堂的天靈蓋。

“毛澤東思想”是劉少奇這個母親生出來的。這個嬰孩一出世就註定要萬歲的。今天,毛澤東已無言,劉少奇亦無言,但毛澤東思想仍在喋喋不休地發言。我們用它斗天,斗地,斗別人。別人也用它斗我們。誰上台誰就自己宣布掌握了它;誰下台誰就被別人宣布背叛了它。上台下台,車輪咕轆轆轉,只有它巋然不動。

毛澤東首先應當感謝劉少奇。他也確實這麼作了,他不止一次對別人說:“經過延安整風,我結識了幾個親密的朋友。有劉少奇、陳伯達、胡喬木、高崗、陸定一、彭真。還有周揚。”劉少奇  赫然  排在第一位。劉少奇為毛澤東立了大功。毛澤東論功行賞,回報極為豐盛:毛澤東準備把這個國家交給他。

英國元帥蒙哥馬利訪華時問毛澤東誰是他的接班人。毛說:“很清楚,是劉少奇。他是我們黨的第一副主席,我死後就是他。” 劉少奇即將得到一個國了,當然是春風得意。大喜。他居功了,居功者總是氣焰萬丈。我在許多場合下都聽見他說這樣的話:“七大以前,沒有樹立毛主席的絕對權威,就拼命樹。七大以後,覺得不提大家也知道了,就不樹了。”完全把這樣神聖的使命當成自己的事。想樹就樹,不想樹就不樹。居功至此,焉得不敗?既然樹了,就得一樹到底。在這條死胡同里是沒有退路的。

進入六十年代後,劉少奇愈發意氣昂揚。特別是當毛澤東發動大躍進失敗,被逼退二線,由他接任共和國主席時,他也變成一顆暖烘烘的太陽。他當主席的第二天,我看到了套紅的《人民日報》。他和毛澤東的照片並排聳立在第一版上。他還和毛澤東露着一樣的微笑。是那種帝王般尊貴的笑。這叫我不免嘆息了。這種時刻你應當繃緊臉才對。儘管你心花怒放也應當強迫自己嚴肅,作謙虛謹慎狀。你怎麼那麼快就學會了領袖式的笑呢?他被功勞沖昏了頭腦。“功高震主”,是歷代功臣們用腦漿寫的格言,被他忽略。於是他也只好象歷代功臣們一樣,腦漿塗地了。

毛澤東,一代英主,怎能容許身邊睡着這麼一個咄咄逼人的“二把手”。他對劉少奇的態度轉變了。

一九六五年夏天,戴高樂派特使馬爾洛訪華,與毛澤東會見時,他又談到接班人問題。毛澤東說:“象戴高樂和我這樣的人,是沒有接班人的。”

會見時我不在場,但談話記錄首先送到秘書局。我一看見這句話,就知道戰鬥的號角已吹響。幾個月後,文化大革命一聲炮響,給劉少奇送來了死亡。他猝不及防,毛澤東已把他牢牢鎖在瞄準鏡中許久,他完全無所知。

文化革命一開始,我就被派到專門審查劉少奇問題的特別小組工作,直到他死才回原單位。我對他的心態瞭如指掌。 在最初的那些日子裡,劉少奇一有空就在毛澤東住宅左近走來走去。他想見毛澤東。毛澤東一直躲着不見他。毛澤東仿佛理虧。否則為什麼懼如虎?我想象得出劉少奇要對毛澤東說什麼。

後來他終於見了毛澤東一次,第一句話就說:“我辭去《毛澤東選集》編委主任這一職務……”毛澤東低着頭拼命抽煙,象啞巴了。第二天,近萬名革命小將殺進中南海,將劉少奇揪去批鬥。他挨了打。批鬥會結束時,幾名大漢狂暴地按頭扭手,強迫他跪在黑壓壓的人群前。他被打翻在地。不久,他失去自由。這  段 時間他只做一件事:學習《毛澤東選集》。他沒日沒夜地捧着那本書在讀。他以前讀它時,意得志滿,底氣十足。戴着老花鏡,慈祥得象奶奶,白髮梳理得滑溜溜。現在讀它,情形截然不同。寧靜已死,心潮難平,白髮象雞窩,胸部起伏劇烈。翻書時手顫抖得厲害。有好幾次,我見他讀着讀着,眼淚無聲無息地流出來,和鼻涕摻在一塊墜落,他竟不去擦,眼淚鼻涕塗在書上。

此後,批判升級。他被打得遍體鱗傷。革命小將把他拖進拖出,象拖死狗。但他還是不低頭。我知道,支撐他的是心中那股氣,他不服。他怎能服?他立了天大的功卻受了天大的苦,這豈非天大的冤?但他終得咽下這口氣。

記得是  一九六八年十月五日 ,他挨完批鬥回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還得到消息:他的大兒子死了。他對我說:“你替我給主席捎句話……我離開北京,和愛人孩子去延安種地。去老家也行……我願意做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呵,你終於氣順了。你在哀求。你徹底認錯。你投降。我看得出來,現在你只求保命了。 不幸你是幼稚的。你怎知道當你病得要死,不給你治,而八屆十二中全會要召開了,卻派人給你治病,不讓你死,“給全會留活靶子”?你怎知道今天,十二中全會已開過二十天,開除你出黨的決議還瞞着你,而偏偏要  十一月二十四日  您七十歲生日那輝煌的一天再對你宣布?這一切,都讓你死。可笑你還哀求什麼去種地,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哪一寸容得下你?

啊,功臣,我心裡嘆道。千古悲劇的功臣,無依無靠的功臣,孤獨淒涼的功臣,晚節不忠的功臣,你在重複着孫臏、伍子胥已演過的劇目。你們都想感動上帝。石頭會被感動,而人是不會的。 他被剝奪了一切。死時他是裸體的,連褲頭都沒有。

他的死亡卡片上這樣寫着: 姓名:劉衛煌  職業:無業  死因:病死


秋無際:《恩來》

以下是一位在周恩來總理身邊工作過的人講的往事

 1

1976 年2月,突然接到電話:天津市委又徵集到一批周恩來總理年輕時的文物,已送到中南海西北門,要我親自簽收。周總理逝世已一個月了,全國人民仍淹沒在悲痛的海洋中。中央向各地徵集周總理的文物及資料。我來到西北門。天津送來的是周總理在南開上學時辦的進步刊物,還有一些照片。其中一張分外惹眼。

我曾在我的朋友章××家中見過。是張劇照。一個女子正在表演。短髮齊耳。十分美麗。初見時我的心甚至微微一顫。章××說:“你肯定想不到這是誰。”我問: “誰?”他說:“我們周總理。”

章××告訴我:他父親與周恩來是同學,常同台演出。周總理經常扮女角,惟妙惟肖,令人叫絕。周恩來漂亮。一對明眸就是安到女人臉上也打百分。略施薄粉,活脫脫便是芙蓉出水。章××父親曾拿着照片對我說:“周總理扮的女人比女人還女人呀。他的演技太高了。當年如果他選擇演劇這一行,也一定會聞名世界。”

 2 我

無緣得見周總理正式登台,但我有幸見過他的表演。用今天的話講就是“小品”,着實精彩。

1936年“西安事變”爆發,我陪他赴西安處置。事件圓滿解決,抗日統一戰線結成。回延安前,周恩來心情極佳。葉劍英在八路軍辦事處宴請周恩來。

酒過三旬,欣賞畢戲班子的曲兒,葉劍英對周恩來說: “您上去唱一  段  ?” 周恩來說:“不唱啦,說一  段 吧。我在南開上學時曾演過一個單口劇,名叫《第一次》。我扮女角。”葉劍英鼓掌。

周恩來稍醞釀一下感情,開始:“我是一個美麗柔弱的女孩。他是一個偉岸的男子。他向我走來,柔聲叫我上床。我照他的吩咐做了。當我躺在床上時,戰戰兢兢。他看着我,輕聲問:‘是第一次嗎?’我點頭,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周恩來一邊說一邊表演。每一句話出來都輔以動作或表情。為着處理西安事變他剛刮去漂亮的大鬍子,於是他清瘦秀氣的臉龐顯出一種女性美。今夜暢飲,臉頰浮出桃花。

周恩來投入地:“那男人微笑着說:‘人,總有第一次的。誰都一樣。不要怕。’他的手觸到了我。我像被蜂蜇了一樣顫抖起來。他說:‘不用緊張,很快就會完事的。’窗外的楓葉緩緩落下。這是一個溫馨的冬日下午……”

我幾乎屏息。周恩來的表演太出色了。一個女孩子被他演得如此驚心動魄。我熱烈地凝視着他的臉。我簡直被他迷住了。這是一張男人和女人都能被迷住的臉。

韓素音曾說過,她第一次見周恩來就像觸了電一樣。她煽情地寫道:“如果周恩來要我去死,我會立刻去死。”

周恩來的表演繼續:“正如那男人所說的,我們在數分鐘內完了事。我站起來,便要離去。他說:‘下次再來吧。’我回頭,嫣然一笑,便踏步離開了這裡——第一次捐血的捐血站。”

異峰突起。一霎間屋裡寂寂如死。人們都被周恩來的表演征服了。他自己顯然也陶醉了。眼睛微閉。高高的鼻梁上沁着幾粒亮晶晶的汗珠。

送周恩來回屋休息後,葉劍英對旁人道: “有位作家說:一個人本身就應該是一件藝術品,否則就得隨身帶一件藝術品。周恩來二者皆有!” 我一直琢磨,周總理隨身帶着一件什麼藝術品呢?

3

1962年“七千人大會”後,毛澤東、劉少奇、周總理到北戴河休息。一著名日本畫家送了一幅《馬食草圖》給周總理。我親自送到周總理下榻處。畫掛中堂,我們欣賞。

周總理說: “這準是一匹瞎馬。” 我說:“它的眼睛是睜開的。” 周總理笑着說:“正因為它睜着眼睛,所以才是瞎馬,而不瞎的馬吃草時是閉着眼睛的,因為它怕眼睛被草尖刺傷。”

我在心裡對周總理唱起讚歌。聰明至此,是否天也嫉呢?

江青聞訊趕來,賞玩,道: “我認為畫得最出色的是眼睛。炯炯有神。不僅畫龍要點睛,畫馬亦要點睛。你看呢,總理?”

周總理說:“我也認為畫得最好的是眼睛。” 江青約周總理去游泳。

我來到海濱浴場,江青的臉陰了。劉少奇夫人王光美正裊裊婷婷地走向大海。

我知道,只要王光美在場,江青就死也不下水。一則因為王光美身材高挑,皮膚白皙;二則王光美泳姿優雅,而江青只會狗刨式。

江青捧起書本在沙灘上讀起來。江青文化程度不高,不少字不認識,卻硬撐一張麵皮,老問周總理: “這個字用北京話怎麼發音?”

此女人不成器。近來她愈來愈熱衷於政治了。她曾寫信給劉少奇,要求分派她工作。劉少奇答覆:“你把毛澤東照顧好了,就是最好的工作。”

毛主席知道這事後說:“江青伶牙利嘴,說話刻薄,老是捅漏子。只要我死掉一個星期,就會有人出來殺了她。”但毛澤東對她顯然是支持的。此時政治氣候有些變化,她正從幕後走向前台。但我斷定她終不成氣象。

三十年代她在上海曾經寫過幾篇批判國民黨的文章。她饒有興致地找出來讓我們看。我實看不上。

周總理說:“江青同志很年輕的時候就有魯迅那樣的硬骨頭。她寫出的文章是戰鬥的文章、值得我們學習的文章!”

下午,江青主持召開部分軍隊文藝工作者座談會,請周總理講話。

那時國際形勢大凶。敵人蠢動。黑雲壓城。周總理講形勢,娓娓道來,但漸漸有些激憤了。他說:“假定蘇聯軍隊直逼黃河北岸;美國人打到長江南岸;蔣介石反攻進了福建、江西;日本人入侵並占了青島,直逼上海。印度也加入,侵犯西藏。我們應當怎麼辦?你們說怎麼辦?”

我也被他抑揚頓挫的聲調激動了。追隨周總理多年,我鮮見他這般激昂。他總是冷靜如水。我瞥了江青一眼,發現她也瞪大了眼睛望着周總理。顯然是她也覺得奇怪。周總理掃視全場,目光在江青臉上停留片刻,語氣驀地改變: “怎麼辦?……我們一定要挖地道。”此刻我的感覺就像皮球泄了氣。

晚上,江青的衛士王勇來找周總理。解放初期王勇曾跟過周總理,後來跟江青。王勇受盡凌辱。江青客廳里有一把椅子,不知為什麼江青非要把它歪着擺。王勇總隨手擺正,江青又擺歪。江青怒道:“每天我都與這把椅子奮鬥。”今天因王勇又把椅子擺正,江青遂“修理”他,命令他在客廳里“稍息,立正,稍息……”直把他折騰了一個小時才罷休。

王勇對周總理說: “江青同志神經不正常,我不能在她那兒幹了。”周總理嚴肅地說:“主席的第一位夫人楊開慧為革命犧牲了。第二位夫人賀子珍有了神經病。現在你又說,江青同志神經也不正常,這使我傷心極了。黨給你的責任就是照顧好江青同志。你沒有權力這麼講。這對主席太不公平了。他老人家全家有八位都為革命犧牲了。我們對主席感情不能是空的。主席現在只有江青一個人了。” 周總理的眼圈紅了。

4
周總理太容易流淚了。我覺得這與他當過演員有關。眼淚對他而言已成為武器。他運用自如。

1946年國共和談時,民主同盟提一方案,中共認為不能接受又不便拒絕。周恩來在重慶曾家岩接見民盟代表,說:“這叫我如何向黨中央交待呢?”說畢淚如雨下。民盟知難而退,放棄方案。

文化革命初,“獨臂將軍”余秋里被紅衛兵揪斗。周恩來去營救,給紅衛兵講余秋里斷臂故事:抗日戰爭時,余秋里和團長一起指揮戰鬥,一發炮彈打來,一人炸掉一條胳膊,後領手套兩人合領一付。吃飯時兩人都把碗放在地上,趴着吃。周恩來淚水奪眶而出。紅衛兵也哭成一團。

有個秘書曾寫過一  段 話:“周總理一貫高舉毛澤東的旗幟,緊跟毛澤東的戰略部署。”周恩來說:“你太不了解黨史了。我對主席犯的錯誤太多了。”說畢又流淚了。
 遵義會議前,周恩來領導毛澤東。遵義會議後,毛澤東領導周恩來。

周恩來在遵義會議上稍作抵抗就投降了。這是他性格中的弱點。他已意識到他不可能扮演中國革命一號人物的角色。在別人不如他的時候,他特別強。在別人比他強的時候,哪怕強一點,他也退卻了。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旦定位,他便以嚴格的標準進入角色。

我發現,周恩來連難得的遊山玩水也只到留侯廟、武侯祠憑弔,從不去皇陵。

1972年國慶招待會上,劉文輝舉杯對周恩來說:“總理,歷史上當宰相時間最長的是郭子儀,他在位二十四年。希望總理保重,超過郭子儀!”那時周恩來已做了二十三年總理,此後又做了三年,當真超過了郭子儀。
 中國自古就有一條規律:頭腦越發達,良心越萎縮。政治家想要的東西永遠超過人民所能負擔的。如果人民能負擔,政治家想要的東西則會超過人民所想象的。

周恩來創造了一項奇蹟:成為中國歷史上任職最久的“宰相”。二十六年甘苦有誰知?二十六年黑暗有誰知?有人說周恩來年輕時講過這樣一句話:“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灘頭上。”

我看這是他的心境的真實寫照。他還說:“我跟主席這麼多年了,還不是靠一個‘忍’字。”
1966年秋,毛澤東第七次接見紅衛兵。首都人如蟻,已不能在天安門廣場檢閱,改到西郊機場。為了說明行車路線,周總理帶了一張北京市大地圖來到中南海二O二,將地圖攤在地板上,跪在地圖前,為毛澤東指點路線。毛澤東站在一旁,一邊吸煙,一邊聽周總理解說。

這情景恰被我看見。李志綏後來說:堂堂一國總理,怎能像奴僕一樣跪在別人面前呢?林彪聽說了此事後對汪東興說:“周恩來像個老當差的,只知道唯唯諾諾。”我卻看出周總理是有意這麼做的。我相信毛澤東也看出來了,以毛那麼睿智的大腦,什麼能瞞過他?他只是不撕破罷了。你看,此刻他的表情帶一絲嘲諷,既像享受這一切,又像洞燭其奸。他完全沒有把周恩來放在眼角。他真正對周總理引起警覺是在林彪死亡之後,不過一切已經晚了。此是後話。

周總理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不能自拔。愈老愈精純。1974年,毛澤東已十分虛弱。某日,一口痰堵在喉嚨里,久咳不出,暈厥過去。汪東興一面組織搶救一邊速報周總理。周總理正在人民大會堂開會,一聽這消息,臉刷一下白如紙。我緊挨周總理坐着。周總理撐了一下想站起來,似過於虛弱又坐下。

我忽感有些異樣。旁邊有輕微的水聲。我仔細一看,驚黃了臉。原來周總理褲管正簌簌滴水。他尿到褲子裡了。我連忙扶他去廁所。紅地毯上一路尿漬。這情景許多人都目擊。王洪文後來說周恩來當場大小便失禁,拉在褲襠里異味刺鼻。我作證無此事。
5

我試圖鑽進周恩來的內心世界。我失敗了。周恩來的心被層層包裹着不露一絲縫隙。誰也不知道他真正想些什麼。

中南海里的人都說毛澤東活得瀟灑,周恩來活得好苦。我說毛澤東瀟灑是假,周恩來很苦是真。他倆都苦。只是苦有不同罷了。

不怕苦,苦半輩子;怕苦,苦一輩子。毛澤東是前者。周恩來是後者。彭德懷曾批評周恩來:“淨做笨事。是個笨人。”笨人做不了笨事,笨事都是聰明人做的。

周恩來太聰明了。他因為聰明而痛苦,又因為痛苦而聰明。到後來,我亦分不清周恩來的爐火純青的表演哪些是逢場作戲,哪些是真情投入。只有一點我能肯定。鞭策靈魂是殘忍的。內心掙扎是慘烈的。這種掙扎在他生命即將結束時達到了頂峰。
1973年,林彪已死去兩年,周恩來總理雖排名在王洪文之後,實際是坐穩第二把交椅。

江蘇省委書記江渭清參觀毛澤東故鄉韶山回南京後,提出將周恩來總理淮安故居加以整修,也弄成一個供人民瞻仰的去處。江蘇省委正式向周總理寫報告。我知道周恩來對母親感情極深。

周恩來祖上顯赫。他出生時正值祖父升官,故名“恩來”,以示“恩自天來”。

恩來母親樂善好施。周恩來離家時她對他叮囑的最後一句話是:“兒呀,以後你要是遇到討飯的,儘量別給他們冷飯吃。”母親去世前大病一場,雙目失明。回家時恰收到周恩來寄的一張照片,母親淒叫道:“給我開燈!”她什麼也看不見。不久與世長辭。

周恩來每念此,淚水長流。

抗日戰爭時其父尚在。新四軍過淮安,其父專門在門口放了一張桌子,上供一面鏡子,一碗清水,以象徵“共產黨、新四軍清如水,明如鏡”。

周家祖墳在淮安城西十里。富貴隆重。翠柏森森。高冢內葬六口棺木,其父母都在。江蘇省委的電報是我送到周總理辦公室的。周總理看畢,臉色一寒,使勁拍了下桌子:“江渭清腦子不清!”他又一次拿起電報來看,手有點哆嗦。隨即吩咐:“立即回報,不准胡來!故居一事,只能突出毛主席一人,不准再有同類事件!”
那夜恩來無眠。次日,他派鄧穎超回淮安,令南京軍區派工兵和挖土機,將六座祖墳掘開。在附近再挖一穴,挖得特深,然後將棺木兩口一層重疊放下,上面用土復蓋,不隆起,種莊稼。原來的祖墳用推土機剷平。幾十株數人抱不過來的松柏一律斬光。周家祖墳頓時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得乾乾淨淨。周總理還不放心,叫江渭清呈照片查驗。江青聽說此事時,正在天津小靳莊視察,與一個姓周的婦女談話,江青說:“你改名叫周克周吧,用你這個‘周’克他那個‘周’!”
周恩來看照片時平靜極了。這種平靜使我感到恐怖。我突然想,這樣的人怎麼能有後代呢?
 那天北京暴雨如注。

6
 1975年底,周總理病得快要死了。一天,鄧穎超去醫院探望。二人共用晚飯。我不敢離去,就坐在屏風外面。裡面很靜。偶有碗碟之聲,便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周恩來鄧穎超夫妻吃飯,從來聽不到老倆口說話,氣氛異常沉悶。他倆就這麼枯坐了幾十年。掌燈時分,我聽見周恩來說:“我肚子裡裝着很多話沒有說。”鄧穎超說:“我肚子裡也裝着很多話沒有說。”沉默。周恩來說:“我在延安摔斷胳膊的事,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1939年,周恩來去抗大作報告,江青非要與周一道騎馬去。路上江青揚鞭,驚了周恩來的馬,周摔下來,斷了胳膊。我未料到,這一真相周恩來竟對妻子保密三十餘年,直到最後訣別才吐出來。我的心大大戰慄起來。周恩來真是一口深井,不可測。鄧穎超沉默着。

周恩來死前十天,病情急劇惡化。他形銷骨立。昔日風采不再。巨大的病痛折磨着他。他的面容始終平靜。他比烈士堅強。有天夜裡,他輾轉反側。醫生來到床邊,他說:“大夫,我實在忍不住痛了,想哼哼兩聲,行不行?”醫生哭了,說:“總理,你痛你就喊。大聲喊吧。你想怎樣就怎樣。總理,你別……別再拘束自己了。”周恩來緊咬雙唇,臉龐如刀刻般有力。他始終未發一聲。

周恩來彌留之際,葉劍英來探望,把我召喚過去,嚴肅地吩咐:“準備好紙和筆,還有錄音機,二十四小時呆在總理身邊,一刻也不能離開。總理原則性很強,很多事很多委屈悶在心裡不講,特別是對中央某些人。在最後時刻有什麼要發泄,你一定要記下來。”
周恩來數度昏迷。偶爾醒來,便撫摸放在床頭的毛澤東像章和毛澤東詩詞。堅不開口。他至死守着他的防線。最後一夜我守在門口。朦朧欲睡。忽然屋裡有動靜,一個激靈醒來,抓起錄音機就進去。清清的月光透過窗櫺潑進來。周恩來清癯的臉浴在月色中。眼睛顯得特別大。有神。有微弱的聲音: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的罪人。
…………
《國際歌》!周恩來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唱起無產者的禮讚。神聖之後,不再快樂。快樂之後,不再神聖。
 天亮後,周恩來停止了呼吸。他至死眼睛沒有閉緊。


劉亞洲

百科名片 
 劉亞洲(少將時期)


劉亞洲(1952.10.19-)男,漢族。安徽宿縣人,浙江寧波出生。中國人民解放軍高級將領,現任國防大學政治委員,上將軍銜。武漢大學外語系英文專業畢業,大學學歷。為第十七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委員。

目錄
簡歷 相關 1.“筆桿子”出身
2.文集風波
3.大膽諫言
4.來自“紅色家庭”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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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歷 
 劉亞洲

1968年3月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任陸軍第63師步兵187團8連戰士、副班長、班長、排長,團報道組報道員。
1970年11月加入中國共產黨。
1972年在武漢大學外語系英文專業學習,1975年畢業,在民航北京管理局(首都機場)宣傳處工作。
1979年任空軍政治部聯絡部1處幹事。
1984年底任中國作協理事。
1986年任空軍政治部文化部文藝創作室副團職創作員。
1986年5月-1987年為美國斯坦福大學訪問學者。
1987年回國後立3等功,任正團職創作員。
1988年8月任中央軍委辦公廳政治部副師職幹事。
1990年8月任總參裝甲兵裝備技術研究所政委、黨委書記。
1993年l月任北京軍區空軍政治部副主任。
1997年任北京軍區空軍政治部主任。
2002年1月任成都軍區空軍政委。
2003年12月任空軍副政委兼紀委書記。
2009年12月任國防大學政委[1]。
在中共十七大大上當選為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委員。
1988年8月被授予空軍上校軍銜。1993年晉升為空軍大校軍銜。1996年6月晉升為空軍少將軍銜。2003年晉升為空軍中將軍銜。 2012年7月30日晉升空軍上將軍銜。[2]
1978年開始發表作品。1984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相關
在中國軍界,國防大學有“中國軍隊將官搖籃”之稱,日前,劉亞洲中將接替已調任總政治部副主任的原政委、海軍中將童世平,出任國防大學政委、黨委書記,官居大軍區正職。 劉亞洲在海內外頗受矚目。本世紀初,劉亞洲有關中國文化傳統、軍事謀略的一些觀點、演講稿廣為流傳於網絡,掀起網絡論戰的滔天大浪。
“與其他同志相比,我只是有點鋒芒而已。”劉亞洲如此說。
劉亞洲在空軍副政委任上已近5年,此次“他的任職,反映了中國軍隊對戰略家的重視,這是一支軍隊戰略文化興盛的標誌。”海外媒體這樣評論說。
“筆桿子”出身
在和平年代,身為軍人的劉亞洲橫空出世,靠的不是槍桿子,而是筆桿子。
劉雖官居高位,卻厭惡文山會海,不喜迎來送往,平生最好兩件事:深入部隊和研究軍事戰略。
他在《金門戰役檢討》一書中談及金門戰役失利,以“勝利有一百個父親,失敗是一個孤兒”來比喻這場戰役以其慘敗而始終無人“認領”責任;“沒有哪個內部材料和軍事教科書上有這樣生動豐富的語言”,一位軍內人士表示。
而在20年前,劉亞洲便以獨樹一幟的戰爭報告文學聞名,其作品不僅成為當代文學史上的名篇,有些還作為軍校演兵習武的教材。
當年他在成都空軍和北京空軍任職的時候,下基層演講或在軍隊一些高級幹部培訓中講課,常常論古談今,一說就幾個小時。有關人士告訴筆者,劉治學著述嚴謹,記憶力超強,大段的中外名著能背誦如流。他的英語水平可以拿起外文報刊直接閱讀。
文集風波
經歷“劉亞洲文集風波”的一位當事人告訴筆者,當時空軍搞軍事學術研究的人士,專門收集劉亞洲多年來的數次內部演講錄音整理成稿,編輯成一套三冊的《劉亞洲戰略文集》,每冊多則三四篇,少則一兩篇。
最初印刷發行的本意是在軍內高層傳看,只是內部資料,從未公開發行,也沒有正式書號。
文集第一次印刷發放後,劉亞洲獨特的軍事戰略思想在高層將領中很受歡迎。在沒有任何硬性指標要求下,空軍系統高級幹部幾乎人手一冊,最後竟至供不應求,只能再版。有基層軍官也設法從上面搞到一套文集,爭相傳看。
因為需求很旺,第二次印刷增訂本時,編者特意收集了劉亞洲之前的一些軍事論著文章,以期軍內研究人士學術爭鳴。但劉亞洲的這些演講和理論文章很快引起外界的注意,大量文章被人散布到互聯網的各大論壇,個人博客爭相引用。
劉亞洲以“第五次中東戰爭”為素材,寫下報告文學《惡魔導演的戰爭》,他以新穎的題材、犀利的筆觸、尖銳的思想,在中國文學界引起很大轟動,甚至引發了一場風波。那段時間裡,劉亞洲所寫的一系列以國際軍事鬥爭為背景的報告文學,如《那就是馬爾維納斯》、《攻擊、攻擊、再攻擊》等等,都以全球新軍事變革為背景,為剛剛走上改革之路的中國軍隊開啟了一扇通向世界的視窗,大都成為了軍事院校的教材。
有人把劉亞洲的一些觀點歸納為“軍人戰爭選擇論”,在網上引起了很大的爭議。更有人讀了劉亞洲戰略文集中的《大國策》,立馬“嗅出”劉亞洲有“親美”傾向,舉出的理由是他早年與夫人在美國留學居住了數年。在網上恣意評判劉亞洲一時成為很多人的快事。
大膽諫言
劉亞洲言說的範圍還不止於軍事。
“腐敗成了中國最大的經濟損失,最大的社會貪污,最大的政治挑戰。”他說,“中國的希望在黨內,黨內的希望在中央,中央的希望在上層。”
對官場久剎不止的公款吃喝之風,他曾冷言嘲諷:“有人說打台灣不要用什麼新式武器,派幾個公務員上島去,吃喝兩三年,絕對把它吃光了。”
上世紀80年代仗打完後,很多部隊卻在前線駐地鄉鎮賣起了膠鞋、汽油、棉被、衣服甚至勳章,做起了生意,時間長達半年。當時隨總政採訪團下去的劉亞洲見此,在半路給當時的軍方領導人楊尚昆寫了一封信,諫言:“前線部隊再這樣搞下去,不得了,要出大毛病。”劉亞洲當時只不過是一個營級軍官,他的信震動中南海。楊尚昆批示:“前線部隊,停賣軍用品,儘早撤回原駐地。”
劉亞洲一路走來,數度敢言敢行卻安然無恙,令外界猜不透。
來自“紅色家庭”的傳承
劉亞洲的父親劉建德是個1939年參加革命的老八路,曾官至蘭州軍區後勤部副政委,戰功卓著。劉亞洲自小隨父母輾轉浙江、山西、陝西等地。
劉建德後來把劉亞洲送往他的老部隊63師187團“英雄八連”鍛煉。“英雄八連”是由國防部命名的連隊,曾在淮海戰役中狙擊邱清泉兵團,戰後全連僅剩6人。劉建德曾任營教導員,對該連極有感情。1968年,劉亞洲經蘭州軍區特批入伍,不久轉干。從此,劉亞洲開始了軍旅生涯。
作為“紅色後代”,劉亞洲對父輩極具感情。在他的印象中,父親劉建德生命力頑強,與劉建德一個村一起出來當兵的5個農民,都在孟良崮戰役中戰死,“只有爸爸一個人堅強地活着。1970年爸爸視察六盤山陣地時汽車翻進山溝,不過把眼睛戳傷,大難不死。爸爸從未生過病。自1995年在美國犯過一回心臟病後,也一直風平浪靜。”
2000年12月13日,劉建德病逝,當時還在北空工作的劉亞洲如五雷轟頂,在接連7篇的《喪父日記》中不停地剖析、自責,記述了那段異常悲痛的心情。
劉亞洲將父親比作高山,而將自己比作塵土。稱父母有泡澡的習慣,但他們為節約,從來是兩人共享一盆水,“媽媽先泡,不打肥皂,而後爸爸再泡。”
劉建德的勤儉克己,與劉亞洲的岳父李先念極像。劉亞洲的夫人李小林說,改革開放之後,父親李先念有一次在飯桌上對孩子們嚴厲地說:“你們誰要經商,打斷你們的腿!”因此,李家的孩子沒有一個人從事商業活動。
傳統文化的基因牢牢在劉的身上打下烙印。北空機關一位人士稱,劉亞洲從1993年到北空任政治部副主任以來,從沒有以個人的名義用公款請過一次客。這種堅持到了一個固執的程度:甚至連空軍司令員、政委到成都空軍檢查工作,他都不宴請。
這種“堅持”的原因,或者可以用劉亞洲在《大國策》中的話來表述:“我們不能選擇是否有個聰明的頭腦,但是我們可以選擇有一個較好的心腸,較好的心腸指什麼?一個人的道德品質。一個人的道德高低也許不重要,一個民族的道德高低就重要了。一個官員的道德高低也許不重要,一個執政集團的道德高低就很重要了。”[3] 


“9. 11”三件事看力量本質 內容出處:作者:劉亞洲


劉亞洲系原國家主席李先念之女婿,其夫人李小琳現任中國對外友協副會長.劉亞洲曾在美國留學數年,加上間斷生活,在美國居住接近十年.

 

 美國真正的可怕之處在哪兒?美國雖然有着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最先進的科技,但我認為這並不可怕。據說它的隱形飛機來去中國很自由,但這也沒有什麼可怕的。它可怕的東西不是這些。
   1972年我在武漢大學讀書,上課,一個老師講:“美國是腐朽、沒落的資本主義國家的代表,已經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了。”我,工農兵大學生,一身軍裝,立即站起來,反駁:“老師,我覺得你說得不對。美國雖然不象中國一樣,是早晨八、九點鐘噴薄而出的太陽,但它也不是什麼夕陽,而是正午的太陽。”
老師氣白了臉,結結巴巴地說:“你這個同學,怎麼敢說這話!”他沒有問我為什麼要說這話,卻用了一個“敢”字。其間心態,一眼看穿。就是這個腐朽、沒落的資本主義國家,卻在上世紀九十年代領導了世界上最新的一場科技革命。我大學畢業後,正逢改革開放。
   我又有一個觀點:美國是由千千萬萬不愛自己祖國的人組成的國家、但他們都很愛美國。那時很多,一邊罵美國,一邊把子女往美國送。反差巨大!講了半天,美國可怕之處何在呢?
   我自己感覺有三點:第一,美國的精英體制不可小覷。他的幹部制度,他的競選機制,能夠確保決策者是一批精英。我們中國的悲劇,大到國家,小到一個單位,多數的情況是,有思想的人不決策,決策的人沒有思想。有腦子就沒位子,有位子就沒腦子。美國正好相反,他的寶塔尖體制,正好把一批精英弄上去了。
   因此,第一,他不犯錯誤,第二,他少犯錯誤,第三,犯了錯誤他能很快改正錯誤。我們是犯錯誤,這是第一。第二,常犯錯誤。第三,犯了錯誤很難改正錯誤。美國用一個小小的台灣牽制了中國整整半個世紀。他把這個棋子走活了,走神了,一個台灣,改變了東亞的國際生態。我最擔心的中國新世紀發展的戰略框架因為台灣而扭曲。
   現在對強勢民族來說,領土的重要性大大下降,已經變追求領土為追求國勢。美國人對任何國家都沒有領土要求。它不在乎領土,它在二十世紀的全部作為都是造勢,什麼叫造勢?除了經濟強大以外,民心啊!有了民心國家就有凝聚力,失去的領土可以回來;沒有民心,你擁有的土地肯定會失去。有的國家領導只看一步。美國行事往往看十步。因為如此,所以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發生的每一次重大的全球性事件都在加強美國的地位。
   如果我們被它牽着走,就可能丟掉所有的戰略籌碼。我一再講,美國的戰略重心不會移到亞洲來,但不意味着它不包圍中國。很多同志只看到美國在軍事上包圍中國,就象很多人只看到中美雙方在科技和武器裝備方面的差距,而沒有看到在大戰略、尤其是外交層次上比裝備落後更嚴重的失衡。我們的對美外交,要麼有措施沒有境界,要麼有細節沒有全局。“9. 11”之後,美國迅速在兩個月之內拿下阿富汗,從西面包抄中國。日本、台灣、印度的軍事壓力也未減輕。看起來我們從“9. 11”中得到了一些眼前的利益,但這些利益不出一兩年可> 能就會消失。我認為對我國的戰略包圍是另外一種,不是軍事,超乎軍事。
   你看,近些年,我國周圍的國家紛紛改變制度,變成所謂的“民主”國家,俄羅斯、蒙古變了,哈薩克斯坦變了。再加上原先的韓國、菲律賓、印度尼西亞,再加上台灣。這種威脅對我國而言比軍事威脅更厲害。軍事威脅或許是短期效應,而被所謂的“民主” 國家包圍則是長期效應。第二,美國的大氣與寬容。你要到歐洲去,再去美國,你會發現一個重大差異:歐洲早晨大街上沒有什麼人,而美國早晨大街小巷有很多健身的人,甚至全天如此。我有句言論:健身是一種品質。健身代表一種蓬勃向上的文化。一個國家有沒有朝氣,看看它有多少人健身就知道了。
   美國人可以把國旗當褲衩穿在身上。我在美國買過一條星條旗褲衩。我常穿。我穿它是為了蔑視它,是出氣,是一種心理的渲泄和滿足。美國人穿則是一種調侃。本質不同。美國人可以在大街上焚燒自己的國旗。戴旭(作者朋友,《空軍軍事學術》編輯)說:如果一個國家連自己的國旗都可以燒的話,你還有什麼理由去焚燒它呢?第三,精神和道德的偉大力量。這是最可怕的。“9. 11”是一場災難。當災難襲來時,最先倒下的是軀體,但站的是靈魂。有的民族逢災難,軀體未倒,靈魂已繳械。“9. 11”事件中發生了三件事,都可以讓我們從中看到美國人的力量。第一件,世貿大樓頂部被飛機撞擊之後,烈焰奔騰,形勢千鈞一髮。


“9. 11”事件中發生了三件事,都可以讓我們從中看到美國人的力量。第一件,世貿大樓頂部被飛機撞擊之後,烈焰奔騰,形勢千鈞一髮。 樓上的人們通過EXIT向下逃生的時候,並不特別慌亂。人往下走,消防隊員往上沖。互相讓道,並不衝突。有婦女、小孩、盲人到時,人們都自動地讓出一條道來,讓他們先走。甚至還給一條寵物小狗讓道。一個民族的精神不強悍到一定的程度,斷然做不出這種舉動。面對死亡,冷靜如斯,恐怕不是聖人也接近聖人了吧。

 

第二件事,“9. 11”的第二天,世界就知道這是阿拉伯恐怖分子所為。很多阿拉伯商店、餐館被憤怒的美國人砸了。一些阿拉伯商人也受到襲擊。這個時刻,有相當一批美國人自發地組織起來,到阿拉伯人的商店、飯館為他們站崗。到阿拉伯人居住區巡邏,阻止悲劇的進一步發生。這是一種怎樣的精神啊。

我們自古就有報復的傳統。我住在成都。鄧艾破成都後,龐德的兒子把關羽一家老幼全殺光了。血腥報復,斑斑點點,不絕於史籍。
 
第三件事,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墜毀的那架767客機,本來是要撞向白宮的。後來機上乘客與恐怖分子搏鬥,才使飛機墜毀。因為當時他們已經知道世貿大樓、五角大樓被撞的消息,他們決定,不能無所作為,要和恐怖分子進行殊死鬥爭。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做了一件事:決定投票通過,是不是要和恐怖分子作鬥爭。在這麼一個生死悠關的時刻,我都不把我的意志強加給別人。後來全體同意,才去與劫機者搏鬥。什麼叫民主,這就是民主。民主的理念已經深入到他們的生命中、血液里、骨髓中。 這樣的民族,他不興盛誰興盛;這樣的民族,他不統治世界,誰能統治世界。我常作奇想:世界最尖端的武器、最新的科學技術、最強大的武裝力量,掌握在這些人手中,還是挺合適的。總比掌握在日本人手中強吧,總比掌握在利比亞、伊拉克人手中強吧?就是掌握在我們手中,我們能做出些什麼,也未可知。美國這個國家有很多成功的經驗,值得我們學習的借鑑。(作者:劉亞洲)

 

伊拉克戰爭再次震撼中國,劉亞洲將軍談美伊戰爭
關於伊拉克戰爭的對話(摘錄)   劉亞洲   前言   伊拉克戰爭塵埃落定。全世界的目光都注視着這場戰爭。《空軍軍事學術》編輯部記者戴旭採訪了成都軍區空軍政治委員劉亞洲中將。在兩個小時裡,劉將軍侃侃而談。特將戴旭與劉亞洲的對話整理如下,以饗讀者。   

一、戰爭結果:地區性戰爭,世界性震撼   

記者:伊拉克戰爭從2003年3月20日正式爆發,到4月11日美軍攻占巴格達。進攻者以區區十萬餘人的軍隊,在二十幾天的時間裡,幾乎沒經過像樣的戰鬥就完全征服了一個世界中等強國。不少人覺得伊拉克戰爭不像一場戰爭,而更像一場遊戲。   

劉亞洲:這場戰爭有點戲劇化,但它仍是一場實實在在的戰爭。2003年這個春天裡的二十天耐人尋味。1991年海灣戰爭之後,我曾說過:假如一千年以後還有歷史,它將這樣記載:海灣戰爭充滿了驚嘆號。這次伊拉克戰爭之後,我要說,“新海灣戰爭”不僅仍然充滿了驚嘆號,還充滿了問號,當然還有省略號。這場戰爭看起來已經結束了,但它又是一個新的起點。   

記者:新起點是什麼意思?   

劉亞洲:這雖然是一場地區性戰爭,但造成了世界性震撼。此戰極大地改變了世界格局。甚至可以這樣說:許多國家的邊界通過這場戰爭被悄悄地重新劃了一遍。至少在美國領導人的腦中被重新劃了一遍。伊拉克戰爭之後的世界絕不會回到伊拉克戰爭之前去。這場戰爭已經改變了歷史,並在繼續改變着歷史。英國首相布萊爾在英國下院辯論時講過一句話:“此戰將決定未來幾十年的國際政治格局。”他的話講到了點子上。   

記者:劉將軍,你能否再深入地就此問題談談您的看法?   

劉亞洲:我從兩個方面來談談對這場戰爭的理解,一是從政治上,二是從軍事上。

1962年我軍中印邊界自衛反擊戰勝利後,毛主席形容此戰是“打了一個軍事政治仗,或者說是政治軍事仗。”伊拉克戰爭具有軍事政治雙重含義。政治上,這場戰爭有三個意義:

①這場戰爭是新舊世界秩序劃分的分水嶺。金一南說:“戰爭決定秩序。”此話很對。冷戰之後,不,從冷戰時期就開始了,美國一直在追求一種“新帝國秩序”。什麼叫“新帝國秩序”呢?就是美國以其強大的政治、軍事、文化、精神、宗教的力量獨霸世界。國家強大到一定的程度就要稱霸。任何國家都一樣。不稱霸是因為你沒有稱霸的條件。就像只有有錢人才說貧困是一種財富一樣。權力的唯一目的就是追求更大的權力。二十世紀國際體系的最後一個基石就是以聯合國為代表的全球集體安全機制和國際法秩序。美國是這個機制和秩序的主要發起國和制定國。現在美國通過這場戰爭把這塊基石徹底砸碎了。這場戰爭是美國“新帝國秩序”下的第一場戰爭,具有頭等重要的歷史意義。美國一個議員說是這場戰爭有“歷史精神”,他觸到了這場戰爭的實質。這場戰爭預示着一個舊時代的結束和一個新時代的開端。

②文明衝突。文明衝突說到底就是一種宗教衝突。阿拉伯和以色列的衝突從根本上講就是一種宗教衝突,當然也是文明衝突。你可以不承認有文明衝突,你能不承認有宗教衝突嗎?小布什說過這場戰爭是“新十字軍東征”。後來又說這句話是“失言”。其實哪裡是失言呢?那是他心頭揮之不去的夢魘。冷戰之後,另一種規則的戰爭開始了。它從根本上講就是一種文明衝突。當今的文明衝突,以西方基督文明與伊斯蘭文明的衝突最為激烈。美國不僅要象它所宣稱的那樣要“改造”伊斯蘭世界,它的終極目的是打垮整個伊斯蘭世界。自古以來,文明就是通過戰爭來移植的。美國以軍事方式與世界對立。這場戰爭的重要性從美國政客口中完全可以找到答案。美國保守派代表人物伍爾西說:“伊拉克之戰可以被看作是第四次世界大戰的第一次戰鬥。世界已經發生過兩次熱戰和一次冷戰,都是以歐洲為中心。第四次世界大戰正在中東發生。”   

記者:由於美國在軍事力量領域中的這種不對稱軍力,其鷹派政客已產生了一種近似狂妄的戰爭迷信。國際政治的天平急劇傾斜。西方學者將美國比做一輛正在向山下衝去的、剎車失靈的戰車。   

劉亞洲:伊拉克戰爭已成歷史。但2003年的春天讓整個地球的人們都感到一種新世紀的寒意。比利時首相最近說美國已經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超級大國。因為美國的危險,世界也變得危險起來。我接着說第三個意義:地緣政治。地理即命運。從古至今,此理不變。一般強國在崛起之初,首先要立於不敗之地。地理上的不敗之地就是地緣政治中必須控制的地區。中東就是這樣一個地區。有人說,石油是中東之寶,也是中東之禍。美國二戰後全部中東戰略都是圍繞石油展開的。這話只說對了一半。美國控制中東,既為石油,又不全為石油,它有着比控制石油命脈更深遠的目的。你知道,中東地區在歷史上不僅是能源基地,更是世界著名的交通樞紐。拿破崙早年就開始注意到控制這個要害樞紐的世界意義。美國控制中東,使世界力量為之重新整合。歷史將為此產生巨大改變。從現在起,美國已經割斷了亞洲、非洲和歐洲間的陸上通路。這個事實讓人想起來就不寒而慄。我正在撰寫一本書,名字暫定為《西部論》,將充分對這個問題展開探討。這裡就不多講了。   

記者:軍事上的影響呢?   

劉亞洲:上個世紀以來,世界一直存在着兩大武裝集團:一個是前蘇聯,即現在的俄羅斯,一個是美國。這兩大武裝集團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兩種軍事理念。我說的軍事理念包括軍事思想、軍事理論和武器裝備。世界上所有國家的軍隊大致都是按這兩大陣營劃分的,非此即彼,幾乎沒有第三條道路可走。冷戰以後發生的這幾場戰爭,其實是這兩大武裝集團之間的戰爭。是兩大集團兩種不同軍事理念的戰爭。現在我可以說:以蘇聯為首的武裝集團敗給了以美國為首的武裝集團。   

打個比方吧,1991年的海灣戰爭和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都像一場拳擊賽。還是當年的美國重量級拳王和那個伊拉克侏儒。不同的是拳王更強壯而侏儒更虛弱了。還是當年的“擂台”。當然還是當年的結果——一個回合擊倒對手,不,這一回侏儒是被嚇倒的。因為在這場戰爭開始之前,勝負就已經確定了。問題是我們應當看到擂台背後的東西。   

記者:這一點,很多人也許都沒有想到。   

劉亞洲:必須想到。尤其我們中國軍人必須想到。這場戰爭的世界性意義是,全面昭示了蘇式軍事體系的危機。凝視着伊拉克戰爭的廢墟,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幕幕似曾相識的場景:黎巴嫩貝卡谷地、利比亞首都、南聯盟、阿富汗……我發現這些戰地和廢墟有着非常驚人的相似之處:都是前蘇聯的盟友或涉足之地;都是主要採用蘇式武器系統和軍事思想;都在美國的信息化空中打擊下,或支離破碎,或灰飛煙滅。為什麼?   

兩次海灣戰爭,讓我們看到一個觸目驚心的事實:伊拉克是一個陸海空三軍全面“蘇”化的國家。從“飛毛腿”導彈、米格戰機,到主戰坦克,無一不是蘇(俄)制。不僅數量龐大,比較先進,而且成系列引進;不僅引進裝備,也引進體制和思想。   

記者:世界變化太快了。我們知道同樣以征服占領一個中等國家為目的,朝鮮戰爭中美國動用了五十萬左右的軍隊,打了三年,無功而退;越南戰爭美國也動用了五十萬軍隊,打了十二年,最後撤出。伊拉克戰爭結果怎麼會是這樣?   

劉亞洲:我想用另外兩場戰爭的結果來回答這個問題。同樣是超級大國,在同一個戰場和同一個對手作戰,蘇聯先後動用一百五十萬兵力,主要進行地面作戰,結果打了十年,付出了五萬餘人的傷亡,最後徹底失敗,國勢從此一蹶不振。美國只派了千餘人的特種部隊,主要出動空中力量,只用了六十一天,死亡十六人(其中沒有一個是在正面交戰中陣亡的),就徹底消滅了塔利班。   

我們還可以把美國進行的阿富汗戰爭和俄羅斯進行的車臣戰爭做一個比較。這兩場戰爭也有着很大的相似之處:都是反恐作戰,戰場均為中亞山地,對手都是游擊武裝。美國的情況我們知道了,而俄羅斯從1999年8月至2002年5月,已傷亡十萬人以上,至今仍深陷在游擊戰的泥潭中。這次伊拉克戰爭結束不久,車臣又發生了恐怖爆炸襲擊,俄軍駐車臣的副司令被炸死。一句話,戰爭遠未結束。   

記者:您認為俄美軍隊之間的主要差距在哪裡?

劉亞洲:主要在軍事技術和戰爭觀念上。先談軍事技術。科學技術一日千里。精確制導技術已把戰爭帶入了“精確戰士”時代。美國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最具威脅性的武器布署到它認為是最需要的地區。美國一天之內在科索沃投下的炸彈總量,比我軍部署在東南沿海所有導彈的總量還要高。阿富汗戰爭中,美軍針對阿富汗多山多洞的情況,迅速研製出“溫壓”炸彈。這種炸彈可摧毀山洞、地下掩體或建築物內的一切,但不會損壞建築物——有點像中子彈。這種根據戰場情況迅速研製新型武器的能力也是一種“武器”,而且是一種更加厲害的武器。除了有預見性地準備武器以外,美國還根據戰場需要隨時研製和提供有針對性的武器,這一點很重要。相比之下,上甘嶺時我們使用爆破筒、炸藥包、步話機,到了對越自衛還擊戰時還在用。   

當然,這裡面有個工業基礎的問題,但主要是戰爭觀念前瞻性和國防工業的應變能力問題。不能等戰爭打響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現在就應該注意。今天的每一分鐘遲鈍,將來都是要以鮮血做代價的。   

由於擁有近一個世紀的技術差,我們看到美國和塔利班不是士兵對士兵、炮彈對炮彈,而是導彈對子彈、衛星對準星。   

記者:在美軍精確、有效、持續的空中打擊下,塔利班攻守失措,迅速瓦解。

劉亞洲:與美軍相比,俄軍高技術只是部分地體現在武器平台上,未形成系統。俄軍在車臣基本上還是靠常規兵器作戰,其各作戰平台互相之間和與指揮機構,尚未實現信息交鏈。技術決定戰術。俄軍和車臣武裝並未形成“代差”的技術優勢,不能像美軍那樣利用絕對的信息技術優勢實施不對稱作戰。   

記者:這讓我們想起朝鮮戰爭中,我志願軍也是在面對美軍強大的空中優勢時,卻實施了大縱深機動和穿插,充分發揮了我軍近戰、夜戰的優勢。   

劉亞洲:破解空中優勢和火力優勢的辦法只有一個:機動。只有擁有了機動權——我提出這個名詞,才能做到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然只有你打我而我不能打你。這次伊拉克戰爭和第一次海灣戰爭,還有阿富汗戰爭,伊拉克軍隊和塔利班的敗因就是因為沒有機動權——主要是無法實施機動。美軍在朝鮮和越南戰爭上的失敗,和蘇聯在阿富汗的失敗及俄羅斯在車臣戰爭中至今沒有取得勝利的根本原因,就在於它們沒有控制對方機動的能力。你看過電影《上甘嶺》吧,白天陣地是美國的,到了晚上又被我們奪回來。只要對方還有戰場上行動上的自由,取得勝利就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中國歷史上許多王朝都亡於游牧民族之手,而那些王朝的綜合國力、軍力、火力,都遠在游牧民族之上。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其中很大一個原因就是游牧民族的騎兵具有極大的機動性。來去如風,狂飈千里,使中原王朝防不勝防。
美軍今天搞這個系統那個系統,數字化信息化等等,根本目的就是要剝奪對方的戰場機動權。這也是美軍未來的潛在對手們要特別注意的,沒有機動權就沒有生存權。   

記者:美軍是如何控制對方機動能力的呢?   

劉亞洲:簡單地說,它使自己成為千里眼、順風耳,同時卻讓對手眼瞎耳聾。我們說今天的美軍強大,就是因為它擁有戰場感知能力。有這樣一組數據:美軍從發現目標到實施精確打擊的時間,即完成發現——定位——瞄準——攻擊——評估戰果這樣一個“打擊鏈條”所需的時間,海灣戰爭時是一百分鐘,科索沃戰爭時為四十分鐘,阿富汗戰爭時為二十分鐘,而此次伊拉克戰爭只有十分鐘,基本實現“發現即摧毀”。就對方而言,即“被發現即死亡”。在這種情況下,對方根本來不及實施機動。如2001年11月間,美軍一架偵察機發現一支車隊在夜幕掩護下撤離喀布爾,立即把情況通過衛星傳送到美國中央指揮中心。五角大樓下達攻擊命令,三架戰鬥機很快飛到目標上空,投下三枚制導炸彈。同時,無人偵察機也向地面車輛發射了導彈,從而成為世界上第一架無人攻擊機。後經證實,包括拉登的助手阿提夫在內的近百名塔利班人員在此次空襲中喪命。這一幕是美軍在阿富汗作戰行動的縮影,也是未來美軍慣用的戰術攻擊手段。   

和美國老鷹撲兔的犀利與敏捷相比,在車臣戰爭中,俄軍就像大蟒追兔,盲目而遲緩。由於缺乏現代化的偵察與通信手段,俄軍無法及時發現神出鬼沒的車臣武裝,屢屢貽誤戰機。和美軍追殺阿提夫恰成對照,在車臣戰爭中也有這樣一個鏡頭:俄軍一支空降分隊在山區陷入車臣武裝重圍之中,由於聯絡中斷,指揮部無法查明該分隊的具體位置,致使九十名官兵苦戰三晝夜而得不到支援,最終全部被殲。   

記者:在伊拉克戰爭中,也有這樣的鏡頭:3月20日傍晚,美國發起首次打擊以後,伊拉克向科威特發射了一枚導彈。僅半小時後,一架美軍的F-15飛過來,向這部秘密隱藏、正準備再次機動的發射車發射了導彈,伊軍戰術導彈的行動從此絕跡。4月7日,美國特種兵發現薩達姆及其政府高官進入了一幢建築,立即呼喚在空中巡邏的戰略轟炸機。也是半小時之後,美軍的戰略轟炸機趕到,投下兩枚兩噸多的炸彈,炸出一個六十米直徑的大坑,薩達姆從此生死不明。   

劉亞洲:以後這樣的鏡頭我們將屢見不鮮。俄羅斯的車臣戰爭與美國的阿富汗戰爭最大區別在於,俄軍打的是機械化戰爭,而美軍打的是一場信息化的戰爭。俄軍採用的是各種常規作戰平台和以陸軍為主的作戰思想,其大規模的步坦協同或空地協同作戰,及攻城掠地式的戰役合圍,無不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機械化戰爭的翻版。儘管俄軍比車臣叛軍擁有絕對的常規力量優勢,卻沒有能力剝奪對方的機動權。這就是它與美軍的根本區別。   

記者:現在,伊拉克戰爭的結果就容易理解了。美英聯軍是一支基本信息化軍隊,通過數據鏈把空天地海、本土統帥部、前方司令部和戰場上每一個士兵連為一體,反應靈敏,隨心所欲。以最短的時間、最小的代價、最快的速度、最大的戰果,贏得勝利。   比較而言,伊軍則是一支機械化和半機械化的軍隊。儘管伊軍在兵力、地面兵器數量方面占有優勢、空軍飛機數量也相當可觀;儘管伊軍吸取了第一次海灣戰爭的教訓,並學習了南聯盟和車臣戰爭的經驗,採取固守城市、寓軍於民、全民皆兵的戰略戰術,仍然不堪一擊。   

劉亞洲:隔代戰爭就是這樣,當年八國聯軍也是這樣屠殺清軍的。我記不起是讀過的哪本書了,是英國人寫的——鴉片戰爭中,清軍的一個炮台被英軍攻占了。清軍屍橫遍地,四百官兵全部戰死。英軍呢,只輕傷兩人。這不是一場戰鬥,而是一場屠殺。這次戰爭,伊拉克由於首先被搞得耳聾眼瞎,以至於本來就不夠粗壯的胳膊和腿也不能伸展了。俄羅斯軍事家斯里普琴科在《超越核戰爭》一書中評價1991年第一次海灣戰爭說:“伊拉克非常認真地準備了一場過去的戰爭”。到了2003年,世界看到伊拉克準備的是一場什麼戰爭呢?十二年前,伊拉克還有坦克師、還有空戰、有薩達姆防線,但現在卻只有步槍和人體炸彈。   

記者:如果說海灣戰爭伊拉克和美軍有“代差”的話,到了伊拉克戰爭,這種差距已不是一代。有人說是第六代戰爭(信息化戰爭)對二代半(線膛武器和半機械化)戰爭的較量。雙方軍隊的整體功能是近百年來相差最為明顯的,甚至超過當年清軍的大刀長矛對八國聯軍的洋槍洋炮。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時,雙方軍隊武器裝備和實力也相差巨大,但還不是“劃時代”的。   

劉亞洲:總體上看,這是一場有着巨大“代差”的戰爭。如果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美國參與的幾場戰爭是一種從機械化戰爭到信息化戰爭的量變的話,這場戰爭就是一種質變。它標誌着美國自越戰結束後開始新的軍事革命已接近最後完成。這是世界軍事史上一個重大事件。所以,伊拉克的失敗是一種歷史的必然。只不過由於伊拉克的不抵抗或者說不能抵抗,誇大了敵方的勝利戰果,同時將這種結果絕對化了。面對如此絕望的態勢,它的政府想打而不能打,它的軍隊應該打卻不敢打,它的人民根本不願意打。於是,戰爭的結果讓人嘆息:民族活着,國家已死去。   

記者:其實,美國在伊拉克展現出來的超級軍事能力,還只是冰山一角。   

劉亞洲:由於伊軍的糟糕表現,美軍真正的戰力並沒有表現出來,如最拿手的強項——電子戰、新概念武器、太空力量等,美國都只是動用了很小的一部分。在今天世界上美軍占了三個第一:

①新軍事革命它是領頭羊。形象地說,在長跑競賽中,美國不但習慣跑在第一,而且與第二名的距離一直保持在一千米左右。若感受到這距離可能縮短到九百米(還只是有可能),美國就感到威脅。

②軍費第一。美國的軍費是排在它後面的十二個強國軍費的總和。

③軍力在全球不可比擬。但更令我們不安的事實是:美軍還在急速地膨脹着。一旦美國全球導彈防禦體系建成,一個覆蓋全球的戰爭新體系就將全部構造完成。美國的對手用以威懾美國的最後工具——核武系統也將失效。到那時,一個以絕對不對稱軍事力量為後盾的單極政治體系,也就是以美國為核心的全球帝國體系就將出現。一如機械化閃電戰催生了希特勒的“第三帝國”一樣,信息化戰爭時代,已經孕育着一個世界新帝國的雛形。這場戰爭的結果所展現出來的遠景,真讓世界膽寒。   

那一天還沒有到來,但正飛速地向那一天逼近。   

記者:我感到震驚。

劉亞洲:還是讓我來談談俄羅斯吧。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4月16日有一篇報道說:“在伊拉克戰爭中,薩達姆領導的伊軍幾乎沒有進行過什麼像樣的抵抗便潰不成軍,這讓俄羅斯倍感震驚。現在,俄羅斯有關部門已經開始反思俄的軍事體制。據說相關的改革也將提上日程。”當美國打伊拉克戰爭的時候,俄羅斯的一些軍事專家曾警告說,美國軍隊會在巷戰中遭受重創。然而,二十多天的戰事進展證明,美國迅速掌握了戰爭的主動權。俄前國防部官員維塔利·什雷科夫說:可以說,伊拉克軍隊就是按照俄羅斯軍隊的模式建立起來的。沒想到在這場戰爭中他們會潰敗得這麼快。俄羅斯的軍事指揮家們在震驚的同時,也開始對自身的軍事體制進行反思。俄羅斯高級軍事專家和政府官員們都認為,蘇聯解體十幾年來,俄羅斯社會唯一沒有改革的就是軍事體制。俄羅斯軍隊的組織結構、武器裝備以及軍事理論等仍然是蘇聯時期遺留下來的。   

俄國防部一位官員說:“俄羅斯軍隊的結構改革已經迫在眉睫。我們與美國的差距已經顯現出來的,而且這種差距是巨大的。”俄羅斯雖然是目前除美國外,軍事實力最強大的的國家。但它的整個軍事體系仍然處於機械化時代。從第一次海灣戰爭、科索沃戰爭到今天的伊拉克戰爭,實際上都是以美式武器系統和作戰思想對俄式武器系統和作戰思想的較量。從這個意義上說,那些戰爭的毀滅性的結果,也是蘇(俄)式軍事學說和裝備體系的全面失敗。今天,那些遍布全世界的信息化戰爭的廢墟,也是蘇聯軍事遺產的廢墟。   

記者:二戰時,應該說雙方的武器系統是在一個水平線上。朝鮮戰爭中,蘇聯米格機的性能甚至超過了美制戰機。正是這種性能上的優勢,在相當程度上彌補了中國空軍在技術和訓練上的不足。六十年代的越南戰爭,蘇制米格-21曾是美國F-4鬼怪戰鬥機的剋星,而蘇制“薩姆-2”曾是美國B-52的惡夢。七十年代的中東戰爭,依然是美蘇武器系統和作戰思想的較量。雖然,蘇式軍事體系的呆板初露端倪,但“薩姆-6”導彈的表現卻震驚了世界。   

劉亞洲:1973年爆發的第四次中東戰爭,給世界軍事理論界帶來一縷新鮮空氣,但這縷空氣非常小,非常少,稍縱即逝。有人嗅到了,有人嗅不到。特別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人們是從失敗者而不是從勝利者身上學習經驗的。戰爭初期,阿拉伯國家裝備的“薩姆”導彈曾經成功地阻止了以色列空軍的攻擊,並為地面進攻提供了制空權,所以很多國家因此開始大力發展防空導彈。同時,由於反坦克導彈的出色表現,也贏得了一片喝彩。我國的國防工業也毫不猶豫地加入到這兩類導彈的研製行列中,從而忽略了其它方面特別是主力戰機和信息方面的進一步研究。當時蘇聯也和我們一樣。上世紀八十年代,蘇聯在和美國的全面對峙中已漸露疲態。美國挾電子革命的強勢,使主戰武器全面升級換代,而蘇聯卻心有餘力不足,只能在部分武器平台上作最後的追趕。發生在“貝卡谷地”的戰鬥,被稱為“空襲革命”,以色列依靠電子優勢,六分鐘之內就全殲了曾在第四次中東戰爭中大出風頭的“薩姆-6”導彈。世界在震驚之餘,也不由得感到,昔日強大的軍事帝國已成昨日黃花。九十年代,伊拉克和南聯盟的一敗如水,昭示蘇(俄)軍事體系,已經完全無法抵禦代表着最新軍事革命趨勢、以信息化為主要特徵的美國軍事體系的“壓迫”。   

記者:俄羅斯由於實力的削弱,國防軍工和科研體系的瓦解,短期內已難以形成應對信息化戰爭的整體能力。這也是美國在此次戰爭期間,對俄羅斯如此藐視的根本原因。美軍敢於毫不顧忌地攻擊俄外交車隊,反映出的就是這樣一種心態。   

劉亞洲:自蘇聯解體後,俄軍進行了為期十年的大範圍改革,這十年也是美軍軍事急劇變革的時期。軍事上的差距其實是經濟和社會差距的縮影。可以預期,在整體實力落後的情況下,俄與美的軍事差距還將進一步拉大,甚至會落在歐洲和日本的後面。我甚至有種預感:它還會落在中國的後面。   

俄羅斯尚且如此,那些以蘇(俄)式武器體系裝備和信奉蘇(俄)式軍事戰略指導思想的國家,其軍事危機感可想而知。一些國外軍事專家評論說,伊拉克戰爭之後,世界又將掀起一場新的整軍運動。我軍馬上就要開展的精簡整編,實質就是一場整軍運動。對於那些和伊拉克軍事狀況非常類似的受蘇式軍事體系影響深厚的國家,面對伊拉克的廢墟,應該徹底清醒了。

   記者:戰爭結果如此觸目驚心,我想很多人還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的。

   劉亞洲: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一些軍事理論家說:圓鍬和鐵絲網可以打倒步兵和大炮。法國元帥貝當說:“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寵兒是堡壘戰與步兵火器的結合,遂構成法軍的勝利,今後國防,如將全部國防線建築堡壘,則敵人即無法在陸上加以摧毀與超越。此種陣地同自動火器與鐵絲網配合,足以掩護後備軍之動員集中,則法國安全可以保證。”他忘了時代是前進的。馬奇諾防線的悲劇出現在法國絕非偶然。   

我們不能再有這樣的悲劇了。我們必須徹底走出蘇式軍事體系這片歷史的“墳塋”。怎麼走?江主席在十六大報告中已經指出:信息化帶動機械化。      

二、戰爭特點:空地之爭   

記者:劉將軍,現在我想請您談談這場戰爭的特點。您認為伊拉克戰爭是一場什麼樣的戰爭?   劉亞洲:用一句話來概括,空中戰爭。這既是這場戰爭的特徵,也是近年來歷次戰爭揭示出來的未來戰爭發展趨勢。

記者:空中戰爭?我想請劉將軍系統地談一下。此次伊拉克戰爭不同於美軍近二十年來歷次戰爭的是,一開始便出動大規模的地面部隊,並且一路狂奔占領了巴格達。這一現象也在不少國家引出未來戰爭中空中力量和地面力量軍種作用之爭。您怎麼看這個問題?

劉亞洲:我們先看事實。從伊拉克戰爭的進程和結果看,它不像一場傳統意義上的戰爭,而更像一場大規模的警察圍捕行動:一個手持兇器的犯罪嫌疑人占據了一座樓房,一群警察小心翼翼地包圍上來。突然,一名狙擊手擊中了嫌疑犯,使其倒地動彈不得。警察一擁而上,把嫌犯帶走。把嫌犯看成伊拉克,警察看作美國和英國地面部隊,狙擊手當作空中力量。這場戰爭的動畫片就算製作完成。而關於空中力量和地面力量作用的問題也一目了然。

記者:這個比喻很形象。

劉亞洲:此次伊拉克戰爭,儘管美軍投入了大量地面部隊,但是我認為,空中力量仍然是這次戰爭的決定性力量。美國的利益在全球,美軍實行的是全球戰略,戰爭範圍廣大。這就要求軍事力量必須具備遠程、快速部署、精確打擊、短時猛烈、保持絕對制空權等特點。美軍現有作戰力量中,惟有空中力量符合這一要求。格林納達戰爭後,美軍總結經驗說:二十四小時運來一個營,比三個月運來一個集團軍還管用。從第一次海灣戰爭、科索沃戰爭、阿富汗戰爭到這次戰爭,空中力量無不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記者:那麼,美國為什麼還要從一開始就投入地面部隊呢?

  劉亞洲:戰爭一開始,許多人都向我提出這個問題。他們還提到了我前不久寫的《百歲空軍》一書。在那本書裡,我提出了戰爭已經向天空——空天轉移的論斷。他們問:你的判斷是否有誤?我回答:這場戰爭恰恰證明了我的判斷是準確的。美軍從一開始就投入地面部隊的理由有這樣幾條:首先,在一場戰爭中使不使用陸軍,如何用,關鍵取決於戰爭要達成的目的是什麼。美國將此次戰爭的目的鎖定為“推翻薩達姆政權”,“解放伊拉克人民”。極端的戰爭目的決定了美軍開戰不久就不能不使用地面部隊。要“倒薩”,要“解放”,不接觸是不行的。讓我再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對中國的一個判斷來說明此事。抗美援朝和越戰,美國人非常清楚真正與他們交手的是中國人。軍方和政界的鷹派人士曾提出進攻中國的問題。但後來他們統一到這樣一個共識上:“如果我們在大陸使用了陸軍,將會引起嚴重的後果。中國能接受幾架甚至幾十架被擊落的U-2飛機,但中國很難接受一雙美軍的皮靴。”今天阿拉伯人的心態與當時中國的心態有些相似。美軍上來就使用地面部隊是一個明白無誤的信號:我將在此呆下去,不走了。朝鮮戰爭為什麼打?為什麼要援越抗美?這種心理是大多數國家和民族所共有的。你可以砸爛我的家,但你不能到我家裡來。美國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它派陸軍來,就是告訴全世界:我就是要到你家裡去。   

  記者:就是說,美國動用陸軍的真正含義是政治上,而不是軍事上的?

   劉亞洲:是的。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美軍一上來就“做秀”,就是表演。有一個事實你一定注意到了:戰爭初始,美國大規模邀請全世界——包括中國的記者隨軍參戰?為什麼?做給世界看。美國打伊拉克的目的之一,就是殺雞給猴看。海灣戰爭也是,利比亞戰爭也是,科索沃戰爭還是。美國看到它殺了那麼多“雞”,可有些“猴”看不到,要麼也跟着它學會了“殺雞”。薩達姆就派人暗殺過老布什。本·拉登更大膽,讓五角大樓變成四角大樓。所以,美國要換一種方式。要占領。讓世界看看,和美國作對不僅是打爛你的問題,還要滅了你。這就有了阿富汗戰爭樣式。但阿富汗太窮了,家徒四壁,而且那裡地形和民情也不適合。所以美國只給它做了換頭術。但伊拉克就不一樣了,那裡的地形和民心狀況也適合使用地面部隊。主要是,美國還有更大的中東改造計劃。這一切都需要陸軍。
美國在表演,世界在發燒。世界上很多國家特別是阿拉伯國家對此的確感到了恐懼。這就是美國使用地面力量的政治效果。那些認為美國又要重視地面力量的人,是只見現象,不見本質。軍事從來都是為政治服務的,不僅僅是從目的上說,有時在手段上也體現出來。   

所以,應該說伊拉克戰爭主要是一場政治仗。政治意義大於軍事意義。薩達姆的抵抗也是政治性的,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在爭取勝利,而是在尋求一種體面的失敗。當然,我不能不說現在他的失敗仍是非常不體面的。   

記者:薩達姆的抵抗很不堅決。   

劉亞洲:決心來源於正確的判斷。他對美國人的意圖和手段根本摸不清楚。他怎麼能堅決?美軍的作戰目的只有一個,而且非常堅決,那就是此戰為新世紀的帝國霸權奠基之戰。克勞塞維茨說過,一個戰爭如果有兩個目標,那是很危險的事。就象一張照片只能有一個焦點一樣。美軍使用地面部隊還有一個技術上的原因,那就是要最大限度地保護戰爭果實。地面部隊提前進入可以防止伊拉克點燃油田。它的目的達到了。同時,美軍下決心長期駐紮伊拉克,它必須要避免環境災難。這一點與第一次海灣戰爭時已發生了很大變化。   

記者:使用陸軍還應該有軍事方面考慮吧?

劉亞洲:美軍使用地面部隊的那一天,我正聚精會神地坐在電視機旁。畫面上,坦克轟鳴,煙塵萬丈。我腦海中突然跳出一句話來:這一日長於百年。因為在戰爭史上,這一日是具有特殊意義的。那一天我想了很多,也想得很深。我在思索了幾小時之後做出了一個基本判斷,雖然沒有證據但我還是這樣判斷了:美國自海灣戰爭、科索沃戰爭和阿富汗戰爭以來,都是空中力量在唱主角,美國軍方內部肯定發生了一場爭論。核心是海軍、陸軍不願當配角,不願被邊緣化。尤其陸軍很有危機感。有一個事實可以印證這一點:海灣戰爭之後,美國四大軍種的反思、總結,竟然是瞎子摸象般地各說各話,總結出來是四場海灣戰爭。門戶之見和軍種利益之爭的結果是,有了陸軍的“數字化”和聯合戰役理論。主持修訂美國陸軍1993年版《作戰綱要》的是海灣戰爭時被指責為作戰保守的陸軍第七軍軍長弗蘭克斯,而弗蘭克斯後來又是阿富汗戰爭和這次伊拉克戰爭的總指揮。因此,美國使用陸軍包括動用數字化的第四師,還有什麼不好理解的呢?所以,美國此次大規模動用地面部隊,是一次新陸軍的練兵,檢驗一下自海灣戰爭以來陸軍的改革成果。但就是這樣一次練兵,伊拉克戰爭的事實證明,也沒有練好。   

戰爭結束後,我們知道了果然發生過這樣一場爭論,倒不是發生在軍方,而是發生在鮑威爾和拉姆斯菲爾德之間。有趣的是,這種爭論不是軍種之爭,而是文職官員與陸軍高級將領之爭。雙方目標一致,但作戰手段卻大不相同。拉姆斯菲爾德提出了“精確閃擊戰”這一全新的戰爭概念,簡稱為“拉氏理論”。所謂“精確”二字的根本涵義就是指戰爭的高智能化。“拉氏”理論的精髓在於:將陸軍改建為規模更小的、易於部署的“戰鬥群”,戰鬥力接近特種部隊,配合空中打擊,引導精確制導武器突擊重要目標,迅速完成戰鬥任務。而“鮑氏”理論的精華是:大量運用地面部隊,圍繞陸軍重型師展開戰鬥行動。   

戰爭開始時,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折衷的方案:“拉氏”理論在被付諸實施的同時,“鮑氏”理論也被採納了,但大打折扣。許多陸軍高級將領認為此次動用的地面部隊應當與1991年海灣戰爭時差不多,即動用十個陸軍師,而實際上僅用了兩個完整的師。這次地面部隊的規模比“沙漠風暴”時小的多,但戰果卻大得多。我認為“拉氏”和“鮑氏”兩種戰爭思想有個最根本的不同:前者不再強調摧毀敵人的兵力和工廠,而把重點轉移到摧毀敵人的戰鬥意志上來;後者則還要強調大規模地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戰爭結果證明了拉氏作戰理論的正確。   

記者:怎樣看待美陸軍的“練兵”成果呢?   

劉亞洲:首先,這次“練兵”是在有絕對空中優勢的情況下進行的。不錯,美國陸軍的推進速度相當快。第三機械化步兵師在身後丟下激戰尚酣的納西里、納傑夫等多個城市不管,長途奔襲數百公里,創造了戰爭史上大縱深突擊的新記錄。這很像我軍的大範圍穿插。此次戰爭中美軍推進的速度幾乎等同於或超過了二次世界大戰時德國軍隊閃擊蘇聯的速度。快,可以給人一種力量的感覺。快就是力量。然而,如果沒有空中優勢,這種推進是不能想象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我認為:這不是一場速決的戰爭。至少從空中戰爭的意義上講不是。從天空的角度上看,這場戰爭的時間應當被視為不僅僅是剛過去的四周,而是十二年。2003年3月20日以來發生在伊拉克的戰爭不過是一場長達十二年之久的戰爭的繼續。十二年來,美國一直霸占着伊拉克的領空,活活扼殺了伊拉克的空中力量。我在戰前講過這樣一句話:“伊拉克軍隊的靈魂被偷走了。”指的就是空中力量的不復存在。其次,十二年的空中禁飛,轟炸,偵察,使伊拉克整個國家、整個民族、整個軍隊的心理都受到重創。伊拉克的意志已經奄奄一息。伊拉克像一間風雨搖搖欲墜的小屋,輕輕一推就會坍塌。美國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練兵的。為什麼說它沒有練好呢?我們看到美國在通過各種形式反覆偵察判斷沒有危險之後,在空中力量的“斬首行動”之後,出動了地面力量。但事實是:全世界充滿好奇和期待的、美軍唯一也是全球唯一的數字化第四師從海上運送海灣,歷時一個多月才抵達戰場,到達伊拉克時戰爭已基本結束。美第四師士兵調侃說:“第四師如果要參加戰爭,就只有向第三師開火了。”突顯地面力量機動性受制於自然障礙的巨大局限。而地面主力第三機步師幾乎沒有實質性作戰。其在戰場上的高速進軍,是以絕對的制空權保障和空中力量全面掃清前進障礙為前提的。你看到沒有?美軍地面部隊一遇到抵抗就停下,要不就繞過去。整個戰爭中陸軍沒有攻下一座城市。當然,巴格達是攻下來了,但那是地面部隊“攻”下來的嗎?有消息說是美國人花錢買通了共和國衛隊的軍官,讓他們放棄了抵抗。是買路錢的作用。空軍就沒有花買路錢嘛。西方就有人說,整個伊拉克戰爭,美英地面部隊的作用只打一分,空中力量的作用打九十九分。雖然絕對了一點,但還是看到了本質的。   

所以我說,美軍在此次戰爭中大規模使用地面力量,是為達成特殊目的情況下的特殊運用,並不代表美軍對其空中力量和地面力量戰略作用的認識發生了變化。   

記者:不同的軍種擔負着不同空間和領域的基本作戰職能。各軍種的使用,依據戰爭目的和樣式而定。一般而言,空中力量主要是一種進攻性力量,也可以說是一種“破壞”力量。如果讓它防禦、占領和保護,它就勉為其難。   

劉亞洲:打個比方,空中力量像人的兩隻手,你讓它去砸爛人家的窗戶、門板是可以的,但你要把人家的房子占住還要防備人家來奪,那非得依靠雙腳——地面力量走進去不可。所以,不看戰爭目的和空地力量的本質特點,片面地比較二者的作用是沒有意義的。但就總體而言,受限於作戰空間的自然形態,陸、海軍的局限性較大,而空軍卻呈現出全空間、全領域通用的特點。海軍只能在海上,陸軍只能在陸上,空軍哪裡都可以去。當然,這是絕對化的說法。但是,有一個歷史事實可以說明這一點:拿破崙和希特勒都有着在歐洲強大無敵的陸軍,兩個人都想征服英國。但是誰也無法把他的陸軍送上英國,因為有英吉利海峽和強大的英國海軍。所以,拿破崙不得不面對滔滔大海泯滅雄心,希特勒卻在空中差點要了英國的命。只是他空中戰略的失誤才功敗垂成。   

記者:現在回過頭去看,伊拉克戰爭的勝負一點都不意外。自始至終,伊軍防空體系完全失效,聽憑美軍狂轟濫炸。伊軍雷達不敢開機,防空導彈很少發射。飛機不敢起飛。   

劉亞洲:伊拉克空軍一架飛機也沒有起飛參戰。伊拉克空軍哪兒去了?伊拉克有三百架余架作戰飛機和一百多架武裝直升機,但卻沒有了空軍。戰前,伊拉克的戰鬥機還到美軍的營地進行了偵察,戰爭開始反而不見了蹤影。它為什麼不用?因為它知道,它所有的機場都在美軍的死死監視之下,炸彈、導彈隨時會從天而降。沒有雷達保障、沒有通信引導、缺油少彈的戰機縱使升空,等同送死。   

記者:美國沒有在戰略上完全實現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但在空中戰場實現了。戰後,澳大利亞特種部隊在伊拉克西部的一個地方,一次發現了保存完好的五十二架戰機。有而無用,等於沒有。
劉亞洲:傳統的地面戰役——大規模運動戰、陣地戰一次也沒有發生。伊拉克不同於塔利班,它有着完整的國家機器,有着相當規模的正規軍,而且美英聯軍提前投入了地面部隊,客觀上給了它以迎戰的機會。但是,伊軍沒有做任何軍事意義的抵抗,甚至看不見有組織的退卻。大批部隊不是成批失蹤就是成建制投降。大批坦克完整無損地被繳獲。伊軍由於完全失去了天空,也完全失去了自信。不僅對空襲無能為力,對地面戰爭也不知所措。   

在現代戰爭中,無航空便無領空,無空防便無國防,防空體系就是國家和軍隊的主要防禦體系。由於這一體系的癱瘓,戰爭成了單方面的屠殺。      

記者:在有着大規模正規軍和重型兵器參加的戰爭中,全世界第一次沒有見到戰役甚至正規戰鬥的場面。   

劉亞洲:既沒有像樣的“戰”,當然就沒有有效的“爭”,只有形式上或象徵性的“斗”。這是不能扭轉戰局的。伊拉克戰爭留給世界印象最深的是它的新聞部長薩哈夫的豪言壯語。可惜,語言既不能擊落敵機,也不能擊毀坦克。   

我注意到,即使是伊方武裝力量抵抗比較激烈的幾個小城鎮,美英聯軍的地面力量也沒有發起過強攻,而主要是召喚空中火力予以打擊;而在伊軍潰退和棄守時,地面部隊才發起追擊性的行動。美第三機步師對巴格達的進攻,是在偵察發現伊軍未設防時發起的。所有這些都說明,即使在由大規模陸地軍事力量參加的地面戰爭,信息化的空中力量也在戰略、戰役、戰術的層次上起着決定性的作用。這就是地面部隊為什麼能夠一路狂奔,為什麼能夠兵不血刃而輕取敵國首都的答案。   

記者:經你這樣一點撥,我心中的許多謎就解開了。   

劉亞洲:由於這場戰爭的特殊目的,美軍不得不使用地面部隊,但結果是:美軍放棄了自己的長處,把自己拉到了伊拉克可以抗衡的層次。戰爭的結果證明了拉姆斯菲爾德理論的正確性。在美國歷史上還從來沒有過一個由總統任命的文職官員對美國軍隊的戰爭計劃有着如此巨大的影響。但拉姆斯菲爾德做到了。接着下來發生的兩件事,更準確無誤地告訴我們,此次戰爭最大的贏家是拉姆斯菲爾德和以他為首的文官集團,最大的輸家是陸軍。2003年4月26日,拉姆斯菲爾德前往海灣視察美軍,臨走前,在沒有任何直接原因的情況下,他授意陸軍部長托馬斯·懷特提出辭呈。4月28日拉姆斯菲爾德抵達海灣,受到了美軍將士熱烈的掌聲與歡呼。這一天,是年逾七旬的拉姆斯菲爾德人生中最輝煌的一天。拉姆斯菲爾德的成功不僅僅是對美國陸軍的勝利,也是對俄羅斯軍事理論的勝利。事實證明,一支更靈活、更有殺傷力、規模更小的軍隊,完全可以打敗一支龐大的、觀念陳舊的軍隊。伊拉克軍隊兵力龐大。根據蘇聯的大範圍前沿作戰理論的要求,伊軍集結了大批裝甲部隊和炮兵部隊,指揮結構高度集中。但這樣一支令人生畏的軍隊的防線卻在短短的幾天裡就被數量很少的美軍擊破。俄羅斯軍事觀察家驚呼:“軍事範例已經改變。其它國家最好注意,美國人已經重新書寫了教科書。”   

記者:請您具體談一談美國空中力量在這場戰爭中的運用特點。

劉亞洲:我在《百歲空軍》裡說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前,世界叫空軍為空軍,因為它的確不過是空“軍”而已。但是,八十年代以後,空軍雖然還是叫空軍,世界卻再也不能以看一個普通軍種的眼光看它了。武器裝備的革命性變化帶來空軍戰略戰術的革命性變化,空軍的地位也從支援陸、海軍作戰到以我為主,陸、海軍輔助再到獨自擔負戰爭任務,不斷發生着新的質變。在1999年的科索沃戰爭中,我們看到,空中力量的代表——空軍,是作為一張外交王牌在使用,而不僅僅是作為武力在使用。空中打擊不是以對方的軍事目標,而是以國家戰略目標為主。空中力量的使用具有戰略性。伊拉克戰爭中美國動用空中力量的做法與前幾次戰爭如出一轍,也是首先並全程作為戰略力量使用的,而且更直接、更突出、更明顯。首先是全球造勢,海空脅迫,立體包圍,試圖不戰或小戰而勝。美國在近十幾年來,連打五仗:一是海灣戰爭,二是北約空襲波黑塞族戰爭,三是空襲伊拉克戰爭,四是科索沃戰爭,五是阿富汗戰爭,今天的戰爭是第六場。六場戰爭,次次如此。全球空中包圍,這已經成了美軍進行現代戰爭準備的基本特點和發展趨勢。看美國想不想打仗,想打多大的仗,只看它的空中力量部署的情況就知道了。   

記者:空中力量的部署體現着美國的戰略意圖和進行戰爭的主要樣式。伊拉克戰爭爆發之前,美國共集結了一千餘架各型作戰飛機,從陸到海,對伊拉克實行密不透風的“月牙形”包圍。美國本來是想四面合圍伊拉克的,由於土耳其的原因,美國無法在伊北部屯兵,這才閃出一條縫來。   

劉亞洲:伊拉克首先交出了天空,而後又交出了陸地。伊拉克戰爭是戰爭史上的一次奇觀:天空是敵人的,陸地是自己的。敵方在大規模集結,武裝到牙齒。己方卻不得不接受敵方的核查,並銷毀導彈。美國今天的實力不僅比冷戰時更強,甚至比1991年海灣戰爭時也“提高了兩——三倍”(美國陸軍上將韋斯利·克拉克語),而伊拉克無論如何也無法同垮掉的前蘇聯相比。從軍事上講,交戰雙方的力量懸殊如此之大。美軍占盡優勢。這是古往今來任何一支部隊夢寐以求的交戰方式。但即便如此,美國人仍然先在天空上唱戲,爾後再把舞台搬到地面上。  

記者:實際上,正是在如此強大的空中重壓下,伊拉克被迫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了美國提出的有關聯合國武器核查的全部的、苛刻的條件。   

劉亞洲:薩達姆甚至允許美國的U-2偵察機不受限制地在國土上空“核查”。這種飛機我們最熟悉不過了,“黑寡婦”。這哪裡是核查?是偵察。伊拉克明知如此,但無可奈何。它只能退讓,它步步退讓。終於退到了死角。很多人對伊拉克如此速敗感到不可思議。對於一個被重創、制裁、禁飛、核查,翻箱倒櫃折騰了十幾年,又被偵察得一清二楚的國家和軍隊,哪裡還談得上戰鬥力和戰鬥意志?怎麼能夠抵抗如此泰山壓頂般的軍事重壓?戰爭開始前,伊拉克就已經失敗了,只是尚未落花流水。   

記者:薩達姆是讓美國一步步逼到了陷阱里。後來,薩達姆曾準備投降,其次子庫賽曾赴埃及等國就流亡條件展開斡旋,但美國急不可耐地發動了戰爭,致使其集結強大的空中力量的戰略威懾未竟全功。   

劉亞洲:美國的空中威懾並不只停留在靜態的部署上。你看它第一天是怎麼打的?“斬首行動”。名字起得血淋淋的。戰爭一開始即發起決定性空中打擊。美軍進行了空前猛烈的大空襲。在短短數小時內美軍共出動了各型作戰飛機兩千餘架次,共發射或投擲了精確制導彈藥一千餘枚,相當於科索沃戰爭中一周的投彈量。如此密集地使用兵力和巨大的投彈量,效果非凡 。路透社報道說:“整個地球都在震動。”      

記者:您認為美國空中打擊的指導思想是什麼?   

劉亞洲:癱瘓。就這兩個字。癱瘓戰是近二十年來美國空軍一貫的作戰思想。回顧空軍誕生近百年來,大國空軍的戰略運用一直在打擊軍事力量和打擊社會潛力、戰略轟炸與空中支援之間徘徊。二戰中,美英主要側重戰略轟炸,而德、蘇側重戰場支援,都取得了巨大成功。總的來說,越戰以前,由於戰爭勝負是以陸上戰場的結果為準,故空軍一般多是間接的軍事打擊。越戰後,特別是海灣戰爭後,癱瘓戰漸成主流。   從軍事上延伸開去,美國的外交政策也是“癱瘓”政策,至少對中國如此。美國對華政策的底線在哪裡?它真的就是想肢解中國嗎?恐怕不是。怕中國崛起嗎?恐怕也不完全是。我認為它只是想癱瘓中國,這是軍事上“癱瘓戰”的政治運用:讓中國處於半死不活,既發展又不能健康發展的狀態。美國不願讓中國徹底垮掉。因為那樣一來,日本、印度、俄國都起來了,亞洲大陸平衡打破了,美國還得費力填補力量真空。美國不會讓中國垮下去。中國徹底垮下去日本就起來了。


記者:美國在海灣戰爭後總結說:“多國部隊在空中戰役中的戰略目標是非常雄心勃勃的:通過摧毀伊拉克的電信、戰略防空和空軍,讓伊全國領導出於癱瘓……多國部隊取得令人注目的成功。”   

劉亞洲:美國空軍有個沃登上校,思想新銳敏捷,我稱他為現代杜黑。他有個“五環目標”理論,第一環是戰略核心環。第二、三環是國家的經濟力量、民心、士氣等。第五環是軍事力量環。此次伊拉克之戰,美國空軍只打了第一環和第五環。這是美國的戰爭目的決定的。美國企圖以最小的傷亡、最小的破壞、最短的時間,推翻薩達姆政權,占領其城市和油田。如此,只有兩個最大的障礙——政府首腦和軍隊。打首腦是直接實現戰略目的。打軍隊是拐一個小彎間接實現——軍隊完了政府當然完。   

記者:在我們編輯您的戰略文集時,記得您說過這樣一句話:由於空軍是戰時最活躍最機動的軍種,具有強大的作戰力量,使它成為平時最具威懾性的國家力量。它因此成為實現國家意志的最佳工具。   

劉亞洲:這是從它戰役打擊能力的角度看它的戰略作用的。任何軍兵種、武器和思想都一樣,因為它的實用性,所以才有威懾性。因為有戰役能力所以有戰略作用。我們前面說美國通過集中空中力量對伊拉克進行戰略威懾,主要就是以它後面表現出來的戰役打擊能力為依據的。   

記者:說到空中威懾,我想起朝鮮局勢。朝鮮半島局勢最近愈加緊張。都說美軍有可能動手。但美軍卻從三八線大規模後撤。這是為什麼?   

劉亞洲:這正好說明美國不是靠它的陸軍進行威懾和準備戰爭的。實際上它的陸軍靠前部署,不僅不能威脅對方,還在對方的威脅之下。它這樣一撤,部隊離開了對方大炮的射程,這時候它的翅膀就開始威脅對方了。這個消息還可以表明,陸軍在今天是很容易受威脅的,而它自身卻無法對對方造成什麼威脅。   

記者:美國此次派出了大量地面部隊,為什麼不在主要的戰役、戰鬥中使用它們?它們有制空權保障,完全可以發揮強大的火力,在地面戰鬥中取勝。1979年我軍在擁有制空權的情況下,就完全使用陸軍進行了一場純粹的地面戰爭。   

劉亞洲:這就是戰爭思維方式的問題。   

看美國人打仗,不要孤立地看某一場戰爭,要看它一貫的戰爭思維。美國軍隊的基本特點是:技術越來越先進、複雜,戰略戰術卻越來越簡單、原始。勝利,儘快勝利。在政治許可的情況下,無所不用其極。二戰後期,美國有各種各樣戰勝日本的辦法,但為什麼用原子彈?他完全可以不計軍人的傷亡登陸日本嘛。這次伊拉克戰爭,美軍當然可以依靠地面力量取勝,但那不是最好的勝利方法。杜黑認為:一旦奪得制空權,必須能夠加以利用,摧毀敵人物質和精神上的抵抗。有了制空權而不加以利用,等於雙方都擁有制空權。那制空權還有什麼意義?美軍不使用地面力量打主攻,是因為同樣追上一隻兔子,獵鷹比獵狗更有效。   至於我軍那場戰爭為什麼那麼打,我一直以為應該深刻反思。我寫過《金門戰役檢討》一文,但實際上我軍值得檢討的決不只是一個金門戰役。   

記者:可不可以這樣理解:美國人的戰爭思維是,到達一個目標有一千條道路,肯定有一條是最好的,美國要走的就是這一條。而根據簡單的數學原理,兩點之間,直線最近。空中又是唯一能夠劃直線的地方。   

劉亞洲:基本準確。飛機誕生一百年來,確切說美國軍隊自一戰開始,重視使用空中力量就是其最基本的特徵。理解這場戰爭外觀的空中化,先要看美國人這一百年的戰爭歷史。百年歷史里隱藏着美國式的戰爭思維。   

在過去的百年中,美軍對空中力量的地位和作用做了最直接的詮釋。從第一次世界大戰開始,美軍就在戰爭中重視使用空中力量。二戰後開始主要以空中力量參戰。一個世紀來,美軍參與了世界上所有的大規模戰爭,從來沒有遭受到比對手更重大的傷亡,而且傷亡越來越少,直至零傷亡。這是因為美軍始終緊扣軍事革命的脈搏,不敢絲毫落後。歷史告訴我們,一個國家在軍事革命中的作為,將會對它的興衰和命運產生巨大的影響。   

記者:我記得您說過美軍的成功得益於先進的軍事戰略。您在《百歲空軍》中說:“有什麼樣的理論,就有什麼樣的戰略;有什麼樣的戰略,就有什麼樣的軍隊。戰略是行動的先導。每個國家的軍隊都有自己的戰略,但這些戰略多數有措施而沒有境界,有細節但沒有全局。要麼不變,要麼多變。而美軍的戰略始終是清晰而堅定的。”正如全部二十世紀美國的外交政策基本都是圍繞中東石油以及石油運輸線而制定的那樣,美軍的發展戰略始終都是以航空力量為主線而進行的。   

劉亞洲:在當今世界各強國中,只有美國發展空軍的戰略是連續的、完整的、清晰的。飛機誕生在美國。制空權理論誕生在歐洲,但美國立即拿過來為己所用。美國從來不拒絕好的東西,就象它從不拒絕人才一樣。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第一次馬恩河戰役,坦克首次登上戰爭舞台。可到了那次大戰的第二次馬恩河戰役時,美國人就使用飛機了。那次戰役,美軍出動了一千多架飛機。雖說戰果不象想象得那麼大,它自己也損失不小,但它已把全世界軍事家的目光從陸地引到了天上。打那以後,美國人再也沒有離開天空。天空之後是太空。太空之後是宇宙。美國人的目光深邃得不見底。歷史選擇了天空,天空成就了美國。地面上得到的,從空中能得到;地面上得不到的,從空中仍能得到。美國為天空付出了很多,然而它從天空得到的更多。讓我們看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果就明白了:戰爭中各國軍民傷亡一億以上:蘇聯兩千萬,中國三千萬,德國近千萬,日本六百萬。而美國只有三十萬。但美國參與了除蘇德戰場外所有重要的戰役,並主導了其中決定性的戰役。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差和懸殊的結果呢?就因為美國重視天空,爭奪天空,主宰天空。美國付出了最小的代價,得到的是整個歐洲和世界全部大洋。有一個事實誰都不能不承認,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連美國海軍都在一直干着空軍的事情。

記者:里根的“星球大戰”計劃和克林頓、布什的NMD、TMD計劃,都屬於空軍戰略範疇。這些戰略已經由天空升往太空。天空是太空的基石。你說過,太空有一天會成為戰場。在太空成為真正戰場之前,空中戰場仍是主導戰場。   

劉亞洲:看看美國以前做了些什麼,就知道它以後要做什麼。它一息尚存,就不會離開天空。由於居高臨下,世界上發生的每一次重大的全球性事件都在鞏固美國的地位。   

美國不是不用地面力量。朝鮮、越南,就是二戰後投入陸軍最多的地方,結果呢?敗得也特別慘。從那時開始,美國對動用地面力量似乎有一種“禁忌”。美國為什麼怕用陸軍?不是美國人怕死,而是它怕失敗。這是由這個軍種天然的缺陷和美國人的心理決定的。衡量一支軍隊戰鬥力的標準有三個:打擊距離、推進速度、殺傷威力。很顯然,和空中力量比起來,陸軍在這三個方面全面落後。陸軍規模龐大、行動不便,且容易陷入對方持久戰的泥沼。1986年美國空襲利比亞,萬里奔襲,飛行時間十六個小時,攻擊時間只有三十分鐘。如果換了陸軍,怎麼打?   

記者:您的話讓我想起美國最近三位總統關於戰爭的講話。海灣戰爭剛結束美國總統布什就說:“海灣戰爭中最重要的經驗教訓就是空中力量的價值……從第一天起,空中力量就大顯神威。海灣戰爭告訴我們,我們必須保持空中作戰優勢……我們的空中打擊是戰爭史上最有效的”;而在對科索沃戰爭決策時,美國總統克林頓公開宣布:“空襲可以解決問題”,“只進行空襲”。2001年12月初,美國總統小布什在南卡羅來納州的城堡軍事學院發表演講時指出:阿富汗上空飛行的精確打擊空中力量和無人駕駛飛行器,每天都在改寫着作戰的規則。阿富汗作戰使我們對未來軍事思想有了更多的認識,比專家和智囊們討論十年的收穫都大。當我們所有軍隊都能連續確定和跟蹤移動目標,包括從天空和太空中進行監視,戰爭方式就會真正發生革命性的變化。

劉亞洲:有這樣輝煌的歷史經驗,有這樣無與倫比的優勢,有這樣顯而易見有效而簡單的手段,再加上它一貫的珍惜生命的傳統,美國為什麼還要捨近求遠?戰爭不是演戲。不需要花架子。你走你的道,我走我的橋。你有你的優勢。我有我的絕招。狹路相逢勇者勝,智者勝,先驅者勝。近幾年來美國的對手中不乏善戰——當然只在地面善戰——之人,但美國根本不給他們機會。你還記得科索沃戰爭中這樣一個鏡頭嗎?一位塞爾維亞老人站在多瑙河畔怒視着天空說:“上帝啊!你要是可憐塞爾維亞人,就讓北約從天上下來吧!在地面上打一仗,是勝是負快點結束吧!”   

記者:是的,當時的報紙這樣報道說:“空襲警報和爆炸聲已經持續兩個月了,據說貝爾格萊德動物園的動物神經都有點不正常了。不過這些動物不識字,它們讀不懂北約飛機投下的恐嚇傳單,也體會不到人們因為停電喝不到熱水,打不通電話的痛苦。‘害怕’二字已經無法概括塞爾維亞人目前的心理狀態。人們太疲憊了,不但失去了上街抗議遊行和用人體盾牌保護大橋的熱情,甚至連深夜從床上爬起來去防空洞都有氣無力 ……塞爾維亞人不想再打下去了,可是也不甘心交出用血和淚維護了幾百年的尊嚴,渴望着最後一拼的人越來越多…… 

劉亞洲:美國人太狡猾了。你想要的東西它絕不會給你。這也是揚長避短。北約沒日沒夜地轟炸了七十八天。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承受如此烈度的轟炸。塞爾維亞老人雪白的頭顱還在血雨腥風中怒立,南聯盟的頭顱卻低下了。政府屈服以後是軍隊的屈服。軍隊屈服之後是政府的崩潰。1999年6月一個陰暗的日子裡,“渴望着最後一拼”而始終沒能“最後一拼”的塞族軍人走出叢林,走下空蕩蕩的戰場。

記者:這一仗因此成了戰爭史的經典:僅靠空襲就達成了戰爭目的,還實現了進攻方的“零傷亡”。

劉亞洲:別看美國當時也集結了地面力量,但它不會輕易使用。美國有四大軍種。儘管它的每一個軍種都可以獨立進行一場戰爭,儘管它的地面力量也是天下無敵的,它依然要使用最有效的力量和手段。美國這次派出了地面部隊,好多人都以為那是打仗用的,不對,那是打掃戰場、占領和維護治安用的。真正的交鋒是空中的事。

記者:您的觀點異常鮮明,伊拉克戰爭是從空中決定勝負的。對此,您認為簡潔、準確、整體的描述應該是怎樣的?

劉亞洲:還是讓我重溫杜黑八十年前說過的話吧。杜黑認為,國家進行戰爭的物質基礎、軍民的戰鬥意志,是影響戰爭勝負的力量重心。對力量重心的直接打擊將加速戰爭進程並影響戰爭結局,勝利將屬於能首先粉碎對方物質和精神抵抗的一方。而航空武器的出現提高了直接打擊對方力量重心的手段。空中力量所具有的這種獨特能力將使空中戰場成為決定性戰場。他認為,一個國家如果遭到這樣一種毀滅性的空中打擊,他們的社會結構將很快瓦解。沒有一種居民堅強到能長久地承受這種空中進攻。人民出於自我生存的本能,為了終止恐怖和痛苦,將會起而要求結束戰爭。   

杜黑說,未來戰爭將從天空開始。首先使用空中力量的一方,肯定會在戰場上造成迅速的、一邊倒的決定性結局。對於未來戰爭沒有準備好的國家,一旦戰爭爆發,將會發現自己已經來不及準備,甚至連戰爭的趨向也看不出來。由於戰爭這一特性的重大轉變,決定戰爭的勝負是很快的。   

杜黑還說,空軍可以先於其他軍種取得勝利。由於空軍能以閃電的速度對敵人心臟給以致命打擊……首先取得空中優勢的一方,將在戰爭中擁有決定性的優勢。失去制空權的國家,會遭受到巨大的精神折磨。“掌握制空權就是勝利。沒有制空權,就註定要失敗,並接受戰勝者願意強加的任何條件。”   

記者:陸軍已經存在了幾千年,可進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之後,連續發生的局部戰爭表明,它已經步履蹣跚。1992年美軍編有十八個陸軍師,2001年只剩下九個,其中真正滿員的只有三個,到2007—2010年將全部裁掉陸軍師,其新軍種將根據戰略攻擊和戰略防禦任務來重新構建。您是不是認為陸軍——廣義地說是地面力量,像俄羅斯軍事科學院院士斯里普琴科少將說的“作為一個軍種將退出歷史舞台”?   

劉亞洲:革命已經發生。不少國家先後擯棄了“數量取勝”的傳統信條,紛紛採取措施適度削減軍隊數量。美軍將總員額由原來的二百餘萬減少到一百多萬,法軍由原來的五十六萬減少到四十萬。據倫敦國家戰略研究所統計,1985年全球兵力總額近三千萬,1999年降為二千萬出頭,減幅達百分之二十二。美國人總是走在世界的前頭。這次伊拉克戰爭有個很大的煙幕,就是看上去好像傳統陸軍和地面戰又復活了。誰如果得出這樣的結論,誰就上了美國圈套。有兩點我要再次強調一下:

第一,儘管美國的機械化步兵師非常先進,但沒有空中優勢的保障,它依然寸步難行。如果說傳統的陸軍在未來還有作用,千萬不要忘了取得制空權的前提。

第二,作為防守方的伊軍裝甲師和步兵師,有哪個發揮了陸軍師的作用?一攻一防,實際上已經為未來傳統陸軍作了基本定位。   

有着幾千年歷史的傳統陸軍走到今天,在陸上基本上已經走到盡頭,因為今天的人類早已到了離開地面,在更高更遠更深的地方拓展空間了。戰爭是人類的影子。人類走到哪裡,戰爭就到哪裡。人類已經不僅僅呆在陸地上了,戰爭怎麼會僅僅停留在地面上?我說過,不是要不要陸軍的問題,而是要一個什麼樣的陸軍的問題。真正要退出歷史舞台的是傳統陸軍,而新型陸軍將應運而生。現在人類正進入信息時代,這個時代的軍隊當然不同於機械化時代的軍隊。不僅陸軍,什麼軍種都如此。既如此,何必憂心忡忡?革故鼎新,與時俱進,歷史規律。我們今天也沒有繼續用關老爺的大刀嘛。   

記者:您認為美國陸軍的數字化部隊代表未來世界陸軍的發展方向嗎?   

劉亞洲:不。我認為傳統陸軍的先天缺陷不是信息化技術能夠予以彌補的。美軍的數字化師只是一種試驗品,充其量不過是美國現行軍事戰略和軍種利益爭鬥的產物,並不代表美國軍隊未來的發展趨勢,當然也不能成為其他國家參照的樣板,尤其不適合我軍。美軍是全球性進攻戰略,我們是積極防禦戰略。美國陸軍不用擔心制空權問題,我們則不然。其實,美國搞陸軍師的數字化,它自己也未必相信那就是世界未來陸軍的發展方向。順便說一句,伊拉克戰爭一結束,指揮這場戰爭的弗蘭克斯上將就被宣布退休了。弗蘭克斯是美國陸軍數字化的倡導者和陸軍作用的堅決維護者。他是陸軍中打過越戰的將領,他特別想在這次戰爭中讓陸軍翻身。由於太急於表現自己,結果反而造成了失誤和損失。他的解甲歸田與陸軍部長懷特的辭職有異曲同工之妙。   

記者:伊拉克戰爭結束後,布什總統明確表態支持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取消“十字軍戰士”自行火炮研製計劃的決定,說這是國防部為實施軍事戰略調整而採取的措施之一。支持“十字軍戰士”火炮研製的中堅力量是美陸軍部長托馬斯·懷特和國會中的一些代表,他們認為,“十字軍戰士”比現在服役的“帕拉丁”火炮的火力強一倍。他們還指責國防部文職人員在處理這一問題時把陸軍置於“危險境地”。陸軍官員紛紛到國會遊說。他們背着拉姆斯菲爾德準備了一份報告,希望國會能夠向國防部施加壓力。   

劉亞洲:表面看起來是一套地面火炮系統之爭,其實背後有着美軍高層關於未來地面力量作用的認識分歧。拉姆斯菲爾德說過:“美國步兵將不會在任何地方進行戰爭”。注意,投入戰場和進行戰爭不是一回事。美國在阿富汗也投入了步兵——特種部隊。他們是怎麼作戰的呢?美國一開始就派出了“三角洲”和“綠色貝蕾帽”特種部隊。他們也和塔利班的士兵一樣騎着馬四處奔波。但他們既不是逃跑不是進攻,而是在尋找和呼喚。在他們的馬背上,馱着衛星定位儀和激光指示器。他們可以隨時下載衛星畫面,根據畫面去搜尋塔利班的蹤跡。也可以通過衛星呼喚飛機進行轟炸。   

記者:美國《新聞周刊》說:歷史上步兵的任務就是接近敵人。大多數步兵與敵人的距離不到二十五碼。但阿富汗的美軍步兵並沒有扣動板機,而是命令遠方的攻擊機開火。

劉亞洲:這次伊拉克戰爭,數字化的第四師為沒有趕上戰爭感到很遺憾,其實,所有美英地面部隊都沒有進行傳統意義上的地面戰爭。所以,關於陸軍未來作用的問題,不僅全世界困惑,美國自己也不一定明白。我覺得在未來陸軍作用的認識和建設上,根本不應該惟美國馬首是瞻。指導戰爭的最高原則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軍隊建設也是這樣:你發展你的,我發展我的。和平時期的發展,從哲學角度上看也是一種“戰爭”。我們準備得好,我們發展得對,我們就可避免戰爭,贏得戰爭。   我們也要敢於思考。今天的美國國務卿鮑威爾在他還是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時就大聲疾呼:現在是那些有遠見卓識的人幫助他們國家的時候了。軍隊要整頓以迎接挑戰。在適當的地方,該擴大的時候擴大,該縮減的時候縮減。要有冒險精神,要由不怕惹火燒身的人來進行。“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我時常溫習這兩句話。   

回到陸軍的話題上,對於防禦者,不管是哪個軍種,都不應該只以自己相同軍種的敵人為觀察對象。所有軍種在未來戰爭中都必須回答這樣的問題:那就是面對敵人信息化的空中(天)一體精確打擊,怎麼保衛國家重要目標?怎麼保護自己?面對非接觸作戰,怎麼反擊對手?用什麼攻?用什麼防?   

記者:有這樣一組數據:科索沃戰爭中,南聯盟百分之五十的經濟潛力被破壞,包括百分之百的煉油廠、百分之七十的機械廠、百分之四十的儲油罐、百分之八十的橋梁、公路和鐵路,但南軍損失只有五百人,裝備損失不到百分之一。並不是南軍隱蔽和防衛得好,而是美軍沒有把它作為打擊重點。我們看到南軍雖然完整,卻根本沒有能力保衛國家。這次伊拉克戰爭,美國因為要占有經濟目標,所以將攻擊重點轉向軍事目標,結果沒幾天,伊拉克號稱精銳的共和國衛隊就煙消雲散,證明其連自己都不能保衛,更不要說保衛國家了。      

劉亞洲:這就是我上面說的問題。戰爭的嚴峻命題已經出來,現在不僅所有軍種要回答,一切軍事理論和武器系統也必須回答。< B>一些國家不看軍事革命的發展大勢,固執地保留着以傳統陸軍為主體的龐大而過時的常備軍,看上去威武壯觀,其實不過是一條會蠕動的現代“馬奇諾防線”。平時浪費金錢,戰時浪費生命。我們的敵人和危險不是模糊的,而是清晰的,我們真正的危險是總也看不清自己。

記者:很多人一看科索沃戰爭的“零傷亡”,就高呼“空軍時代到來了”。一看伊拉克戰爭地面部隊大規模使用,又說“陸軍復活,接觸戰爭並沒有過時”。美國一場戰爭一個打法,要這樣跟蹤和研究,恐怕是現代版的邯鄲學步……   

劉亞洲: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就要犯這樣的錯誤。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要歷史地看。不用多,就看一百年吧,趨勢也是明擺着的:戰爭是越打越高,越打越遠。1900年清軍還用大刀長矛吧?幾米之內決生死。但八國聯軍的來福槍把這個距離拉到了百米開外。後來是大炮,到了幾公里幾十公里,然後是坦克、飛機幾百公里,後來是導彈……空天地海電一體,非接觸的時代到來了。下一場戰爭有可能是無人戰爭。   伊拉克戰爭中我們還能看到地面部隊的行動,看到武裝直升機被擊落,飛行員被俘。下一場戰爭這些鏡頭可能就消失了。這一點,我們只需要看看戰後美國急不可耐地改進、加快無人機的計劃就明白了。據說美國的隱形無人攻擊機已基本研製成功,隱形武裝直升機早就出來了。到2010年它全部的空軍都要隱形化。精確制導武器成本大大下降,差不多相當於一枚特種炮彈。這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它可以大量使用精確彈藥,而不必大量使用成本高昂的人員了。美國人寧可毫不在意地扔掉一百噸炸彈,但不肯輕易地付出一個人的犧牲。它為什麼拼命地改進技術、戰法?為什麼特別重視使用空中力量?就是這樣一個“成本”概念。   美國2000年出台了一個“全球警戒線、全球到達和全球力量”的戰略構想,這個構想中提出的空間作戰飛行器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就可以進入太空,攻擊地球上的任何目標。到2020年美國空軍主要是四種平台:B-2、F-22、聯合攻擊戰鬥機和無人駕駛戰鬥機。這些平台的共同特徵是隱形。美國未來戰爭的許多理念實際上在這次伊拉克戰爭中就已經實驗了,比如大規模使用隱形戰略戰鬥轟炸機和無人飛機。無人戰爭時代就要到來。鋪天蓋地的導彈、炸彈,像冰雹一樣傾瀉而下。就是有飛機來也是隱形的,連無人機都隱形。四十年前美國的陸軍就不與它的對手們面對面地較量了。美國已經走得太遠了。我們在技術上一時可能追不上,但我們在思想上要追上,至少不能落後太多。   

記者:也許是歷史的惰性吧。1840年鴉片戰爭,中國軍隊就已經領教了洋槍洋炮的厲害,但直到二十世紀初才有袁世凱的小站練兵,有點軍事改革的樣子。   

劉亞洲:這惰性讓中國嘗到了一次比鴉片戰爭更痛苦的甲午戰爭的失敗,直接埋下了清朝滅亡的種子。戰爭就是這樣,小失誤小代價,大失誤即滅亡。而思想認識上的失誤是最大的失誤。   

記者:伊拉克戰爭是美國確立“先發制人”戰略以來的首次軍事實踐。您認為它展現出了美國怎樣的一種戰略行為方式?   

劉亞洲:它更富有攻擊性,更輕易地在國際關係中使用武力了。讓我們回顧一下1901年出任美國總統的西奧多·羅斯福是怎麼說的:“所有稱霸世界的偉大民族都是好戰的民族,而當某一民族失去其好戰性格時,它也就失去了與其他優秀民族處於平等地位的自豪權利。世界上沒有比戰爭勝利更偉大的了。”一句話,美國人擴張成性,這和我們民族嚴防死守成性是一樣的。   

記者:2001年的美國總統讓人想起1901年的美國總統。      

劉亞洲:美國軍隊從來都是美國外交政策的工具。自獨立戰爭以來,它就未被賦予保衛國土的任務。二十世紀的一百年中,除了二戰是由於海外領地被偷襲,導致美國參戰,其他所有的戰爭都是美國根據自己的利益標準主動發起或參與的。戰爭從一開始就帶有強烈的外交性。   

記者:空中力量在美國國家戰略層面上,擔當什麼角色?   

劉亞洲:軍隊是國家的代表,空中力量是軍隊的代表。以往哪裡出了什麼事情,美國人的第一反應是:派航空母艦去。現在,美國有了更快、更省事、更有效的手段:全球到達的空中力量。它的B-2隱形戰略轟炸機,航程一萬多公里,不需要空中加油,就可以從美國本土起飛,到達地球上的任何一個它認為是戰場的地方。
可以說空中力量已經成為美國實現國家意志的一把長劍。靠着這把長劍,美國在當今的世界傲視群雄。二十年前,它還被稱為“世界警察”,但現在它被稱為“世界帝國”。

記者:一位西方的歷史學家說:在人類歷史上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像今天的美國一樣擁有全球控制和干預能力的帝國。   

劉亞洲:二十年前,美國有時還被弱小的對手打得焦頭爛額。二十年後,美國已在為遇不到真正的對手而躊躇滿志。   

一切都是因為時代變了,戰場變了,戰爭方式變了,國際政治的遊戲規則也因此改變。正像重裝甲步兵確定了羅馬帝國的地位和海軍確定了大英帝國的地位一樣,美國也要憑着空軍奠定它在今天世界上唯一超級大國的“地位”。美軍空軍已經計劃在十至三十年內把自己變成一支隨時可以出現在世界各地的、所有敵人都無與倫比的航空航天力量。   

記者:到今年12月17日,是第一架飛機誕生一百周年紀念日。一百年來空中力量發展走過了一條怎樣的軌道?   

劉亞洲:從某種意義上說,美國空軍的歷程就是世界空軍發展的縮影。在戰神插上翅膀的一百年中,戰爭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在人類的歷史上,還從不曾有過任何發明像它這樣,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就將整個戰爭的面貌徹底改變。改變了戰爭面貌就等於改變了世界的面貌。   

回顧一百年來,幾乎所有重要戰爭和重大國際事件,都籠罩在一雙巨大翅膀的陰影之下。這一百年的軍事史,仿佛就是一部飛機——空軍——空中力量應用、發展、壯大的歷史。簡單地講,如果說空軍是一粒種子,那麼它萌芽於一戰,盛開於二戰,結果于越戰,成熟於海灣。到了今天,是收穫期。沿着戰爭規律起起伏伏的征途,在整整一百年的時間裡,空中力量走過了普通武器到重要力量再到主要作戰力量的歷程;經過戰術——戰役——戰略層次的遞進,完成了從對戰爭貢獻的次要作用——重要作用——主要或決定性作用的躍升。   

記者:1928年,杜黑在回顧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陸上戰爭與海上戰爭的經驗教訓之後,指出:航空武器參戰將給戰爭形態帶來根本變化。他認為航空兵的出現不是一種改進或一種革新,而一場徹底的革命。由於這種新因素的出現,戰爭演變曲線由此開始中斷了原先的連續性,突然轉向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   

劉亞洲:這個方向就是天空。一百年來這條急轉直下的曲線再沒有回落過。循着歷史的慣性,它又衝進了新世紀,並繼續向未來最高的戰場衝去。結論:這場戰爭和前幾場戰爭一樣,顯示出一種嶄新的戰爭模式:空中力量取代和壓倒地面力量。   

三、戰爭實質:信息化   

記者:劉將軍,您對我們談到了這次戰爭的結果、特點。現在我想請您談談這場戰爭的實質。   

劉亞洲:一言以蓋之,戰爭的實質就是信息化。江主席早在1991年海灣戰爭時就注意到這個問題。十二年來,他幾乎每一次接見軍隊的官兵都大聲疾呼信息化的問題。在這一點上,江主席的確是高瞻遠矚的,走到了我們的前面,甚至走到了時代的前面。   

記者:我有同感。< BR>

劉亞洲:過去戰爭打的是什麼?是綜合國力。現代戰爭打的是什麼?是科學技術。任何重大的科技發明和創造,都首先和必須使用於戰爭。哪怕是強制性的也如此。歷史不止一次證明這一點。反過來說,一個國家或民族如果科技落後,感受最真切、最痛苦的也莫過於它的軍隊了。美國在伊拉克戰爭中使用的武器運用了人類最高階段的科學發明和知識,包括牛頓力學、物體動力學、量子力學、電動力學、狹義與廣義相對論、有機與無機化學、計算機網絡……這個單子可以列幾十頁。這的確是嶄新的劃時代意義的軍事革命,即由大規模集結陸地軍事力量的地面戰爭,轉變為依靠高科技電子制導的空中控制力量,主要依靠空中作戰遂行戰略目的的戰爭。如果說它還有地面戰的話,那也是新型意義下的超地面戰爭。對不起,“ 超地面戰爭”這個詞是我發明的。   

記者:我理解,信息化的含義是不是指武器裝備的數字化程度空前提高?   

劉亞洲:我認為,信息化有三個層面:①武器平台的電子化;②作戰系統的網絡化;③戰略打擊的“心理化”。   

記者:劉將軍,你把“心理戰”的問題放到信息作戰的範疇中來,據我所知,別人還沒有這樣做過。   

劉亞洲:科學技術改變了戰爭,隨即它又改變歷史。湯姆遜說:信息不僅僅是一件武器,它還是一種能夠改變戰爭文化和定勢的新技術。它能改變一切。它所帶來的變化比我們看到的任何一種變化都來得強烈,比坦克、潛艇甚至原子彈都要厲害。為什麼我們有的軍事評論員一直期待着在伊拉克出現人民戰爭,出現游擊戰和巷戰卻始終未能如願?因為高科技的發展和軍事技術的進步已使得這種游擊戰不再有效,至少不再是一種決定性的戰爭方式。在今天的戰場上,誰擁有絕對的信息掌控權,誰就無疑能獲得勝利。與美軍相比,伊拉克人的戰爭,甚至包括俄羅斯的戰爭,實在太……太二十世紀了。   

記者:這個比喻真妙,可浮一大白。   

劉亞洲:由於美軍掌握了絕對制信息權,這場戰爭打得得心應手,非常輕鬆。談話一開始你說什麼來着?這場戰爭像遊戲。這樣看還真有點那種意味。歷史上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戰爭:它透明得像一面玻璃鏡子。每一次攻擊都要事先告訴對方,然後在儘量減少平民傷亡的準備中,用精確制導炸彈打擊敵方的軍事政治目標,而且還要儘量少傷對方的軍事人員。有些俘虜甚至當場就釋放了。仗打得那麼激烈,可巴格達夜間燈火通明。白天交通正常,真正有趣!美軍這麼做,除了政治原因之外,就因為它太自信了。   

記者:美軍這一回沒有投入一種完全新型的空中平台。它的F-22已經正式列裝,F-35也基本定型,但都沒有拿來。為什麼?   

劉亞洲:一是還沒有大規模裝備,二是不需要。那是美國為未來更強大的對手準備的。我早就講過,伊拉克不是美國真正的對手。伊拉克之戰後,美國才開始面對它真正的對手。這個問題我也將在《西部論》中做進一步探討。   

記者:作戰系統的網絡化,是個耳熟能詳的名詞,似乎美國近年來的每一場戰爭都有這個名詞的影子。它的整體概念是什麼樣的?   

劉亞洲:簡單地說作戰網絡信息化系統就像人身上的神經系統,只有神經系統健全的人,他的手腳才能靈活自如,如果“中風”,他就會癱瘓。如果是嚴重的“腦溢血”,就只有死亡,或成為“植物人”。   

記者:我看過一份資料,阿富汗戰爭中,在佛羅里達坦帕灣的美軍中央司令部戰爭室里,指揮官們像度假的遊客悠閒地欣賞電影一樣,觀看並談論着來自世界各地、主要是阿富汗的圖像。然後,由四星上將弗蘭克斯對全球美軍發出打擊塔利班的命令。通過衛星,美軍可以對該地區的每一個人進行監控。阿富汗的崇山峻岭都清楚地顯示在屏幕上。攻擊指令下達給在巴基斯坦、吉爾吉斯坦的機場和印度洋上的美軍航母、美國本土的飛機。真正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萬里之外。   

劉亞洲:美國的信息化是如此強大,以至於它在這場戰爭中根本沒有動用預警機,因為伊拉克完全喪失了電子戰能力。   

記者:1991年海灣戰爭之後,一個參加過戰爭的美國空軍將領形容說:如果沒有制信息權,軍隊不過是一群武裝的烏合之眾。戰場的情況就好像一個突然打開電燈的廚房,伊軍是滿地亂跑的蟑螂,我們一個一個地、不慌不忙地把他們全部殺死。那麼,今天的情形該怎樣形容呢?   

劉亞洲:今天伊軍等不到美軍把他們全部殺死,已先自潰散了。美軍憑藉其強大的電磁壓制、精確打擊能力,使伊拉克的空防體系全面失效。雷達不敢開機,飛機不能升空,導彈不能發射。伊拉克地面作戰力量不僅無法進行有效機動,也不能進行集結,甚至不能堅守地下工事。我們都知道腦袋控制拳頭的道理。被剝奪了信息的軍隊,就好像被挖去了眼睛、耳朵,攝走靈魂的軀殼。你見過被擊碎腦袋後還能揮拳踢腳的人嗎?在雷達、通信系統被摧毀之後,伊拉克的百萬大軍就像是被抽掉核心部件的一部機器,笨重而毫無用處。   

記者:這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比喻。戰前,多數人已經猜到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爭,只是誰也不會想到伊拉克敗得如此迅速徹底。伊拉克數十萬正規軍的表現甚至低於塔利班游擊隊。伊拉克戰爭就此成為二十一世紀軍人們的又一本教科書。      

劉亞洲:第一次海灣戰爭,戰前很多人就以雙方坦克、飛機和軍隊的數量推斷戰爭的結果。這次戰爭前我在報紙上看到中國軍事專家說,伊軍雖然進攻力量不足,但防守特別是地面防守還是綽綽有餘,將給美軍以重創云云。可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要是一方的坦克不能開火、飛機不能起飛、軍隊不能動彈,那又是什麼結果?而美國正好就擁有這種讓對方戰爭能力下降為零的能力。這種能力就是無與倫比的信息優勢。   

記者:從海地、利比亞、巴拿馬、格林納達,到海灣戰爭、科索沃、阿富汗,又到伊拉克,美國在二十年的時間裡,從非洲打到拉丁美洲,打到亞洲,又從亞洲打到歐洲再打回來。大戰小戰,弱旅勁敵皆有。世界不由得發出一個疑問:為什麼美軍所向披靡?   

劉亞洲:伊拉克戰爭結果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對伊拉克戰爭結果的解釋同時也是對海灣戰爭結果和科索沃戰爭、阿富汗戰爭結果的解釋。其實也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美國進行的所有戰爭結果的解釋。   

美軍的勝利,無一不是利用在電磁空間具有的絕對優勢,對其對手進行電子屠殺的結果。空襲不過是戰爭和勝利的外在表現形式。   

記者:請您介紹一下電子戰、信息戰和空中力量的交互發展。    

劉亞洲:世界戰爭史上,戰略戰術是隨着技術而改變的。1916年德軍用馬克沁重機槍向密集隊形的英軍掃射,英軍一天傷亡即達六萬人。密集隊形衝鋒從此退出戰場。上世紀八十年代,隨着以信息技術為中心的世界新軍事革命的蓬勃發展,空軍發展史上迎來歷史性的變革。技術和武器的發展改變了戰爭的空間。戰場擴展到無邊無際。衛星在天空。潛艇在深海。彈道導彈打到地球任何地方。電子戰在電磁空間進行。心理戰深入人的內心世界。戰場已不是普通物理學意義上的自然空間的擴展,而是另行創造的一個非自然空間,那就是電子空間。   

記者:西方軍事理論家把電子戰作為“昨天的戰爭”和“明天的戰爭”的分界線。   

劉亞洲:19 82年6月9日貝卡谷地大空戰是電子戰的第一次實踐。你一定讀過我二十年前寫的《惡魔導演的戰爭》,其中專門有一章寫了貝卡谷地的大空戰。最初我的書名就叫《明天的戰爭》。那是世界空戰史上的一個轉折點,也是世界戰爭史上的一個轉折點,其決定因素是電子技術的系統化。以此戰為標誌,二十世紀的軍隊在八十年代出現了“代差”。  到了海灣戰爭,電子戰無論樣式或規模,一切都堪稱登峰造極。那根本就是一場史無前例的電子大屠殺。我只能用屠殺這個詞來形容。如果說海灣戰爭是一種“外科手術式”戰爭的話,那麼,它首先是“腦外科”手術。作為一場戰爭來說,無論是空戰還是整個戰爭,電子戰都是靈魂之戰,是首要階段和最高階段的決戰。

記者:正是因為有了在信息技術基礎上的常規軍事技術,正是這些技術的完整統一,使美國軍事力量與他的對手以及潛在對手相比,具有了壓倒性的優勢。正是這種優勢,即使在以火力和機動來決勝的傳統戰爭中,目前世界上也沒有一支足以在整體上打敗美軍的軍隊。   

劉亞洲:在二十年來美國所進行的戰爭中,有一個共同點:所有對手的軍隊在美軍面前都毫無建樹。主要原因是,系統對系統的對抗和壓制,實際上使平台對平台的對抗難以實現。1999年科索沃戰爭,南聯盟空軍司令駕駛米格機試圖和北約戰機一決雌雄。但是,雷達被干擾,通信被中斷,老將軍看不到對手在哪裡,卻被對手死死鎖住,一上天即被荷蘭的一架戰鬥機擊得粉碎。其他五架米格機也是只升空五分鐘即被擊落。最先進的防空導彈也只有五分鐘的生存時間。  

記者:這次伊拉克戰爭,人們既沒有看到飛機對飛機的空戰,也沒有看到坦克對坦克的廝殺。伊拉克共和國衛隊乘着沙塵暴,曾經出動了上千輛坦克向美軍反擊,但一露頭就被美偵察機和衛星發現,結果遭到美英攻擊機和武裝直升機的凌空剿殺。他們夢想中的庫爾斯克坦克大決戰在鋪天蓋地的轟炸中變成碎片。   

劉亞洲:由於這種完全傾斜的戰爭態勢,不可避免地將在心理上產生一種巨大的折射,這就是信息戰的第三個層面:心理戰。心理戰可以說是這場伊拉克戰爭中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了,它被稱為戰爭之前的戰爭、戰爭之外的戰爭、戰爭之上的戰爭。   

記者:劉將軍,請您深入地談談這個問題。   

劉亞洲:我一直認為,心理戰屬於信息戰的範疇。從有戰爭以來,就有心理戰。它是戰爭的一種形式,是在物理空間之外的較量。孫子兵法就講攻心為上,把不戰而屈人之兵作為戰爭的最高境界。孫子的不戰,是不經過戰場上的殘酷戰鬥,但必須在心理層面上經過激烈的較量才能達到。   

從這次伊拉克戰爭看,美對伊軍實施的心理戰是精心策劃的。按戰略、戰役、戰術的層次次第展開,脈絡清晰。這和美國曆次戰爭都不同。它標誌着心理戰作為一種獨立的戰爭形式已經登上人類的戰爭舞台。   

記者:怎麼理解各個層次上的心理戰?   

劉亞洲:以這次伊拉克戰爭為例。戰略層次的心理戰,是指綜合運用國家的整體實力,採取政治、經濟、外交手段及軍事威懾等,試圖迫使對方在外交領域裡接受自己的條件。比如,美國一開始就利用聯合國發出最後通牒,並多次揚言避免戰爭的唯一條件是薩達姆流亡等等,同時在海灣進行大規模軍事部署。美國在這一層次上的心理戰實施,和它的全球規模的海空軍包圍是一體的。順便說一句,美國一意孤行發起伊拉克戰爭,也是對於全世界的一場心理戰。這與美國此戰的根本目的有關。伊拉克戰爭之後,如果你注意觀察一下就會發現:世界變得微妙起來。朝鮮核問題不再像以前那樣劍拔弩張,以巴問題也以路線圖為契機出現了某種和平解決的前景。   

記者:戰略層次上的心理戰的決定因素是什麼?   

劉亞洲:綜合國力。所謂“弱國無外交”,就是指小國、弱國,無法實施戰略層次上的心理戰。在這一層次上跟美國過招的,只有當年的蘇聯。赫魯曉夫在紅場閱兵時指着洲際導彈對美國人說:蘇聯能像製造香腸一樣製造它們。美國聞此,心驚膽戰。蘇聯解體後,世界上已沒有誰能夠對美國實施這一層次的心理戰,而只能處在戰略心理防禦的地位。   

記者:一份資料上說,美軍有着相當完善的心理戰指揮體制,國家層面即戰略心理戰,由國務院、國防部新聞署和國家安全委員會統一負責。   

劉亞洲:這場戰爭與以往的戰爭最大的不同是全世界的新聞媒體都廣泛參與了,幾乎成了戰爭奧運會。美軍讓很多記者隨自己的部隊一起行動,本身就是一種心理戰樣式。美軍讓這些人看到的當然都是美軍強大和“正義”的一面,無形中就是在震懾對手,奪取人心。美軍甚至還違背一貫的新聞自由的原則,對己方的報道嚴格審查。負面新聞一律封殺。對待那些不友好的新聞機構,美國除了在輿論方面回擊,還採用“誤擊”的辦法,予以武力摧毀。   

記者:回想起來,這場戰爭假消息滿天飛。國外稱之為“謊言加炸彈”的戰爭。   

劉亞洲:謊言是戰爭的需要。不同的是以前是雙方互相欺騙,現在不僅如此,還欺騙世界。其實,說穿了都是在以假亂真,製造有利於自己的戰爭氛圍。   

記者:除國家層面的心理作戰行動之外,美軍還投入了隸屬於空軍的193特種飛行聯隊這種專業化的空中心理作戰部隊,在戰場上遂行心理作戰行動。該聯隊向伊拉克發送廣播電視信號,每天用阿拉伯語進行長達十七個小時的“反薩”廣播。上述心理作戰行動極大地打擊和震懾了伊拉克的政府和軍民,直接從戰役層面上配合了美英聯軍的空中打擊和其他軍兵種部隊的作戰行動。   

劉亞洲:這就屬於戰役戰術層次上的心理戰了。美軍還對伊拉克高級軍官發送電子郵件和手機短信息。你看,美軍的信息戰優勢就這樣轉化為了心理戰優勢。先不說電子郵件和手機短信的內容,單從美軍能夠知道伊軍高級軍官的電子信箱地址和手機號碼這一點,就能想見美軍的電子戰能力。很多人包括我們一些軍事專家對美國為什麼空襲之初不像上一次海灣戰爭那樣,先打掉伊拉克的電視台感到不解。實際上,美國是借用伊電視頻道對伊拉克軍民展開反宣傳。   

記者:美軍是無所不用其極。   

劉亞洲:明代大哲學王陽明講過這樣一句話:“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他涉及的就是心理層面的問題。心理層面的問題是最重要的問題。心理的失敗是最終的失敗。心理的勝利也是最終的勝利。對一個人來說是這樣。對一支軍隊來說亦是這樣。對一個國家來說也是這樣。無論科學技術怎麼發展,也不能忽略人在戰爭中的作用。一切高技術戰爭最終還是要落在人身上。人還是戰爭決定的因素。所以我曾講過,地球上所有的戰爭,無論是過去的,還是現在的,或是未來的,都是人的戰爭。   

記者:上一次海灣戰爭中,伊軍的作戰部隊在多國部隊心理攻擊的打擊下,大批官員開小差,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士兵不戰而降,使多國部隊在進攻中所遇到的抵抗強度大大降低,從而加快了戰爭的進程。   

劉亞洲:這一次,心理戰效果更明顯。伊拉克國防部長準備向美軍投誠,所以命令共和國衛隊不抵抗。阿齊茲也做了美國的線人。看看戰前戰後投誠的伊軍高官——更不要說伊軍士兵,就知道美軍心理戰的效果了。我給你講一個例子:伊拉克戰爭爆發前,薩達姆專門給它的軍隊下了一道死命令:任何官兵都不允許穿白色的內衣和內褲,甚至連白汗衫、白襪子、白手絹也不能有。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白襯衫、白手絹和白內褲都可以被士兵們當成白旗而投降。你看,一個軍隊的士氣已經崩塌到了這種程度,仗還怎麼打?由此也可看出美軍心理戰的效果。   

  記者:在這場戰爭中,伊拉克人民好像一點也不支持薩達姆的政權。
   劉亞洲:完全不支持。1840年鴉片戰爭中英國軍隊在廣州遇到的事情今天在伊拉克重演了。當時,英國艦隊突破虎門要塞,沿着珠江北上的時候,江兩岸聚集了數以萬計的當地居民。他們以冷漠的、十分平靜的神情觀看自己的朝廷與外夷的戰事,好似在觀看一場與自己毫不相干的爭鬥。英軍官兵目擊此景,十分疑惑不解。今天,我們在伊拉克看到的情景有過之而無不及。美軍一路猛進,如入無人之境。沿途路不破,橋不炸,雷不埋,有些地方甚至歡迎美軍。我們的軍事專家一再期待在伊拉克出現人民戰爭。人民戰爭固然好聽,但它的前提是人民願意為戰爭作出犧牲。現在很難說有幾個伊拉克人民願意為保衛薩達姆政權而戰、而死。人民戰爭是指人心背向,更多的是一種政治概念。得民心者才能得人民戰爭。失民心者只能進行個人戰爭。薩達姆就是進行的一場個人戰爭。兩伊戰爭如此,入侵科威特如此,兩次海灣戰爭亦如此。野心家把人民驅入戰爭。戰爭最終又毀了野心家。   

記者:你講的鴉片戰爭的情形令人驚心動魄。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形呢?   

劉亞洲:鴉片戰爭和伊拉克戰爭的事實告訴我們:凡是專制政府和貪官政府,一定是內戰內行,外戰外行。人民不知情時,民心士氣尚可一用。人民一旦知情,加上外敵入侵,必定土崩瓦解。美國的心理戰就是讓伊拉克人民較早地知道了薩達姆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復興黨是個什麼樣的貨色。貪官體制必然造成本國百姓的不滿,所以貪官政府的最大任務必然是壓制國內的反抗,根本沒有對外用兵的餘力。從歷史上看,貪官政府對外用兵也從來沒有取勝的先例。我有過一句話請你記住:國不知有民,民就不知有國。   

記者:劉將軍,你講的這些也屬於心理戰範疇嗎?   

劉亞洲:是最高階段的心理戰。歷史告訴我們,心理戰凌駕於一切戰爭之上。人類千百年來都一直在追求不戰而屈人之兵或小戰而屈人之兵的戰爭“境界”,只有到了信息戰時代,才第一次有了這種可能。這是這場戰爭留給世界和未來的最大啟示。   

記者:伊拉克戰爭的確讓我們又一次感到,信息化戰爭的時代已經到來。托夫勒說:“在新的戰爭形式正在崛起之時,舊的戰爭形式還不可能完全消失,就像信息時代雖然正在到來,工業時代還沒有消失一樣。至今還有大約二十個國家擁有對本地區影響很大的工業時代的軍事力量。至少在未來的衝突中,有些國家仍派步兵前往作戰。只要那些貧困落後、憤怒不滿的國家的軍火庫里還充斥着低技術水平、低精確度的武器、愚笨型而非智能型的坦克和大炮,那麼,所有工業時代的作戰方式和武器,包括挖戰壕、建地堡、人海戰術、肉搏戰等,都將毫無疑問地被繼續開發利用下去。”   

劉亞洲:他還說過:隨着世界從工業時代跨入一個新的時代,這種傳統的戰爭和反戰爭的知識,已十分危險地過時了。   

四、戰爭觀念及啟示   

記者:伊拉克戰爭已成為昨天。   

劉亞洲:仗是打完了。環顧戰場,我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淒涼感。我不禁想起歷史上法國莫萊特元帥發給拿破崙的一封電報:“陛下,戰鬥已成為過去。這裡已是片甲不留。”戰場上可能片甲不留,但戰場之外的東西卻有許多。我在思考。你在思考。軍隊在思考。國家在思考。   

記者:伊拉克戰爭開始時,我們有些軍事專家說看不懂。   

劉亞洲:那些專家有這樣的困惑,是因為他們還停留在傳統的戰爭觀念里。我在看電視時也聽到他們說“包餃子”啊,“扎口袋”啊,“埋地雷”啊,“地道戰”啊等等,差點把我帶到《平原游擊隊》的電影裡去。   

記者:《紐約時報》4月18日發表了一篇名為“薩達姆的中國參謀”的文章,說“在這些專家的頭腦中,仍然頑固地殘存着‘人民戰爭’的陳舊思維”。並說,有這樣的專家,中國軍隊也許並不象人們想象的那樣可怕。   

劉亞洲:這種說法只能代表西方政界和軍界的某些觀點,不足為憑,但是,用半個世紀前的戰爭觀念看今天的戰爭,的確是刻舟求劍。伊拉克戰爭不是一場新得讓人看不懂的戰爭。十二年前的海灣戰爭,四年前的科索沃戰爭,兩年前的阿富汗戰爭,大同小異嘛。二十年前的馬島之戰、格林納達之戰,也有很多類似的地方。軍委江主席要求我們與時俱進,大膽創新。連時代都跟不上,怎麼創新?我軍實現現代化有太多的瓶頸,但觀念束縛是最大的制約。   

江主席站在時代的高度,一再要求我們解放思想。我們許多幹部也跟着喊,卻只是滿足於空喊。我現在在四川任職,四川過去有個著名的企業家叫牟其中,他有套哲學:只要說過了,就等於做過了;只要做過了,就等於做成了。他的哲學決定了他的下場。問題是這種哲學在我們相當多的幹部頭腦中還有影響。首先,要有思想。沒有思想,談什麼解放思想?
記者:講得好。   

劉亞洲:觀念的改變是最大的改變,也是最根本的改變。這是伊拉克戰爭給我們的第一個啟示。觀念決定思路。思路決定出路。思想和觀念引導目的。目的演變為行為。行為養成習慣。習慣造就性格。性格決定命運。如果說,在經濟領域內,解放思想的目的在於解放生產力,那麼,在軍事領域內,我們可不可以說:解放思想的目的在於解放戰鬥力呢?你注意,我用的字眼是“解放”,而不是“提高”。   

記者:“解放”二字,有警醒之意。   

劉亞洲:和美軍同處一個時代,既是我們的不幸,又是我們大幸。不幸是因為其強大,大幸也是因為其強大,而我們有對手。有對手就有參照物。有參照物就有前進的目標。有目標就有動力。世上任何事只有兩流,一流與末流,當中的全不算數。記住,永遠只與比你高一等的人爭吵。相比較我軍,美軍反而有些不幸。我認為,美國空軍有一個重大缺陷,就是飛機越來越先進,而戰術卻越來越呆板。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相當長時間以來,美國空軍缺少一個真正的對手讓他們來檢驗自己的飛機到底有多麼強,更談不上戰術上的較量了。所以美國空軍現在的發展,實際上也是一種摸着石頭過河的策略。美軍在訓練中特別強調貼近實戰。二十年來美軍戰爭不斷,卻對訓練貼近實戰這一點須臾不敢忘記。我再給你舉個例子:美國一所軍校在射擊訓練課程中,從不使用我們軍隊常見的那種人像平面靶。他們把木靶穿上敵軍制服,在裡面塞滿乾草,然後把蕃茄醬倒入塑料袋中並戴上帽子,作為靶頭。學校的教程中寫道:你可曾在戰場上看過敵人在胸部掛着一塊白色木板,上面還畫着圈圈,標出數字的呢?敵人不會直挺挺地站在那裡擺好姿勢讓你射擊,他們只會像老鼠一樣從掩體內伸出頭來窺視四周。我要你打的就是這顆老鼠頭。要你平時就熟悉腦殼破裂時迸出像蕃茄醬一樣的血腥鏡頭。這才是貼近實戰。   

記者:太有意思了。   

劉亞洲:我曾在美國斯坦福大學作訪問學者,在美國住過相當長一段時間。我自信對美國人是了解的。美國人並不把解放思想成天掛在嘴頭上,但思維始終是開放的。自1865年南北戰爭結束後,美國本土一百三十年沒有戰爭。這樣一個從未遭受過外敵入侵的國家,它的軍隊的報紙卻天天聚焦於各種國際衝突的熱點,天天討論美國應該應付怎樣的挑戰。只看那些文章的題目,你一定會以為有人已經逼到了它家門口。它已瀕臨戰爭的邊緣。另一方面,全球唯有美國在世界各地不斷地進行戰爭。其戰鬥力已錘鍊得爐火純青。它吹牛自己是“全球無敵軍”。美軍對世界軍隊來說,已不僅僅是一支軍隊,而是一種符號,代表着一種價值體系。它不停地在高起點上啟動。它開風氣卻都不為師。   

記者:我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評價美軍。   

劉亞洲:說它不為師。是因為它不停地反思,不停地推翻自己,不斷地創新。近幾年在軍隊有一個名詞令大家耳熟能詳:世界新軍事變革,或是世界新軍事革命。在我們的教科書中,仿佛世界已經發生了或正在發生着這樣一場新軍事革命。其實這場軍事革命或變革作為一個運動是不存在的。在美軍中根本沒有這個提法。在西方一些專家的著述中有這種提法。是我們把這種革命和變革誇大了。沒有這種革命運動,並不等於沒有發生這種革命。它確確實實已經發生了。美軍不強調變革,是因為它天天都在變革。對美國而言,戰爭不需要理由。對美軍而言,戰爭不需要規則。有句俗語這樣說:年輕人知道規則,但老年人知道例外。套用此話,我說:我軍知道規則,美軍知道例外。最不好玩的遊戲是——輪到你上場時卻改變了規則。人生往往如此。戰爭又何嘗不如此?我曾是作家。創作的最高境界是無技巧。無技巧就是最大的技巧。對打仗而言,最大的章法就是無章法。我的老朋友周濤說:“大河從來不講章法。黃河九曲十八彎,恣肆汪洋,毫無章法。小河很講章法,很遵從規範,因為它是小河嘛。”對一支現代化的軍隊而言,觀念就是戰鬥力,就是素質,也就是說它是最本質的東西。武器裝備的差別可以通過採購得到彌補,軍人素質的差別卻用錢買不來。一支軍隊真正的“殺手鐧”其實就在這裡。   

記者:振聾發聵。   

劉亞洲:我們軍事評論家為什麼會判斷失誤?很重要的一條就是他們的觀念落伍了。他們人在今天,思維結構卻停留在昨天,甚至前天。雖說傳統並不代表落後。現代也未必代表先進,但世界變化太快,一步落下,步步落下。譬如,我們的專家談“誘敵深入”,談“空城計”,但美軍根本就沒有同你周旋的企圖。在今天高科技日新月異的情況下,占技術優勢的一方已非常明白敵人在哪裡,自己在哪裡。當然,我還要指出的是,我們的軍事評論家的基本觀念並非完全代表個人,而是一個時代理論的產物。   

記者:這種說法也是第一次聽說。   

劉亞洲:與美軍相比,我們的差距主要在素質上和思想上。我身在西部,研究西部。我對西部的總體評介是:西部缺少思想,但從不缺乏精神。我軍是不是也可以這樣說呢?素質包含多種含義。觀念是最重要的。一條鎖鏈,最脆弱的一環決定其強度;一隻木桶,最短的一片決定其容量;一個人,素質最差的一面決定其發展。
記者:請說慢一點。我要把這話記下來。


劉亞州:信念與道德

(劉亞洲) 同志們:下午好。          

今天,本來是要到大禮堂給大家講話的,但我嫌那個地方太大。我一個人孤單單地坐在主席台上,你們在下面正襟危坐。那樣我們之間的差距就太大了。我之所以選擇這個大教室,就是想拉近與同志們的距離。我不是做你們大家已經習慣的、傳統意義上的報告。我只是想和大家交流一下思想。我就那麼一講,你們就那麼一聽,也不要記,也不要錄音。講錯的地方我自己負責。與其他領導同志給你們做的報告相比,我講的東西起點低,沒高度、也沒什麼深度,不象他們的報告又是“高舉”,又是“深入”的,氣勢恢宏。我總是從小處着手。

今天,我主要講兩個問題,第一個是信念問題,第二個是道德問題。

 一、信念問題     馬丁.路德.金講:“我有一個夢。”和他一樣,我也有一個夢。強軍夢和強國夢。這兩個夢其實是一個夢。這不僅是夢,已變成我的堅強的信念。我們都是軍人。和我相比,你們都是年輕的軍人。我在國防科技大學講課的時候,曾經套用毛主席的一句話:“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我說,軍隊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底是你們的。是你們今天在座的這些同志的。你們是軍隊的明天,因此你們也是軍隊的太陽。我非常熱愛這支軍隊。我十五歲參軍,到現在已經三十四年了。我已經為它奉獻了青春。我必將為它奉獻終生,雖然我不敢講是否能為它奉獻子孫。我生在軍營,長在軍營。我爸爸就是個老軍人。1939年,他和家鄉的六個青年農民一起參加了八路軍。在慘烈的孟良崮戰役中,其他六個人都在這場戰鬥中戰死,只剩下我爸爸一個人。兩年後,我爸爸擔任了營教導員。打淮海戰役,我爸爸所在的二十一軍一八七團在王塘阻擊邱清泉兵團。仗打得真殘酷。最後守王塘的連隊只剩下六個人。敵人潮水般湧上來。爸爸打開了隨身帶了十年的一個小包裹,裡面有奶奶給他做的一雙布鞋。他捨不得穿。他背了它十年,走了萬里路。在這最後的關頭,他想把它穿上,一試,才發現兩隻鞋都是左腳!爸爸給我講這個故事時他笑了,我卻感到心酸。我們的軍隊是多少由我爸爸這樣的樸實的農民組成的呀。多少先烈為了今天,在我們前頭倒下了。     

我們正處在一個嶄新時期。鄧小平同志的改革開放政策在古老的中國大地上大放異彩。軍隊的地位依然重要。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軍隊已經在政治上發揮了兩次重要作用,還將繼續發揮作用。哪兩次呢?一次是“六四”政治風波。小平同志說過,這場風波是遲早要來的。既然非來不可,早來比遲來強。“六四”之後,我國的改革開放事業揭開了嶄新的一頁。最近大家在學習“十六大”的政治報告,裡面有一個重要命題,就是十三年來以江澤民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的輝煌成就。這個“十三年”從什麼時候分野?從“六四”。可以這樣說,沒有“六四”問題的解決,就沒有我們國家今天的繁榮昌盛的局面;沒有軍隊,“六四”的問題就不可能得到解決,也就不可能有這十三年的輝煌。6月4號那天早晨,北京城經過一夜的倒海翻江之後突然平靜下來。許多清場部隊聚集在天安門廣場,不知道下一步事態會怎麼發展,神經的弦繃得緊緊的。那天上午,北京市所有的電話都不通。為什麼打不通呢?因為全體市民都躲在家裡打電話,電話一下超負荷,癱瘓了。謠言象長了腿,飛跑全國。西方渲染。全球目光齊聚在天安門廣場上。當時,楊尚昆主席講過這麼一句話:“ 六四 這天早晨天安門廣場如果有一個班出問題,都不得了。”但是,我們的軍隊是黨領導下的軍隊,這個班是沒有的。軍隊是經得起考驗的。軍隊為了“六四”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和昆明基地政治部詹本發主任談到這個問題。在北京當兵是很難的。“六四”時,北京有的人在阻擋解放軍進城的時候是下了毒手的。殘害解放軍的行為令人髮指。六十三軍的排長劉國庚在六部口被打傷然後活活地燒死;三十九軍的班長崔國正在崇文門燒死吊起來;六十五軍的班長李國瑞在阜城門被燒死後吊起來。後來楊尚昆主席接見了三個烈士的家屬。這其中有一個奇怪的現象,當時楊尚昆主席就注意到了。楊主席說,這三個烈士的姓名中都有一個“國”字。你看劉國庚、崔國正、李國瑞,就是死的最慘的三個烈士,名字中都有一個“國”字。楊主席講,說明他們是為國家盡了力,流盡了最後一滴血。中國軍隊在“六四”事件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穩定了江山。這是軍隊在新時期所做的一次貢獻。     

另一次就是1979年的對越自衛還擊作戰和後來的“兩山”(老山、者陰山)作戰。特別是1979年的對越自衛還擊作戰,我們很多同志沒有認識到這場戰爭的意義。當時就有人講:我們和越南人打,現在犧牲了是烈士,將來一旦兩國關係好了以後,他們算什麼?我講:“仍然是烈士!”為什麼呢?對這場戰爭我們要從政治角度上去看。戰爭的意義往往在戰爭之外。小平同志的這場戰爭是打給兩個人看的,一個是中國共產黨,一個是美國佬。小平同志1978年復出,79年1月訪美,2月就打仗。從政治上講,這一仗非打不可。為什麼呢?小平同志復出以後,中國改革開放的藍圖已經在他心中草繪而成,要實現這個藍圖必須在黨內樹立絕對的權威。要打一仗。那時“四人幫”剛被粉碎,黨內思想極左的人大把大把的,既反鄧,更反對他的路線及政策。要改革,就要有權威。最快的樹立權威的辦法就是打仗。劉裕就是這麼做的。當時很多人反對打,認為解放軍經過“文化大革命”不能打仗了,但鄧小平說一不二,力排眾議,大手一揮,2月17日,解放軍潮水般地涌過邊界。第二個是美國佬,這個意義就更大了。到今天,鄧小平同志已經離開我們五年多了,但我一直覺得他就在我們身邊。李獻忠(北空政治部秘書處處長——編者注)說:“還是我們的毛澤東,越想越偉大。”我想說:“還是我們的鄧小平,越想越偉大。”時間越往後推移,小平同志的偉大越讓我們感到觸手可及。他領着我們把整個中國的方向擰過來了。你看,這場仗是在1979年打的。1975年,美國人是在損兵折將以後狼狽地撤出了越南。小平同志說了,我教訓一下越南。那時候越南跟着誰跑呢?跟着蘇聯跑。小平同志這個時候發起對越自衛還擊作戰,就是把自己、把中國從所謂的蘇聯社會主義陣營中劃出來。當時許多東歐國家都不滿意,說社會主義國家打社會主義國家。小平同志在當時就看到,你這種社會主義,不要也罷。結果怎麼樣?假社會主義是沒有生命力的。到1989年,所有的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紛紛倒台,連蘇聯都垮了。十年前小平同志就看到了這一點,用這一場戰爭和你劃清界線。小平,真奇人也!剛才我說這場仗也是為美國人打的,也就是說為美國人出氣。有證據嗎?有。小平同志前一天訪問白宮出來,第二天就開打。為什麼要為美國人出氣?美國人剛剛灰頭土臉地從越南走掉了。我們幹嘛要為它出氣?其實這不是為美國,還是為我們,為改革開放。中國要改革開放沒有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援助是不可能的。此仗一打,美國對中國的經濟援助、技術援助、科技援助包括軍援和資金源源不斷地涌到中國。中美之間的蜜月長達十年之久,一直到1989年6月4日才劃上句號。這一仗給中國帶來了什麼?給中國帶來了大量的時間,大量的資金,大量的技術。而這一切,確保了“蘇東波”之後的中國繼續挺立。其功至偉呵。甚至可以這樣說,中國的改革開放的第一步就是從這場戰爭中邁出去的。從這個意義上來看,中國軍隊對中國改革開放的貢獻不可限量。     

然而,我們的軍隊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奉獻出自己的?我上次來,跟莊可柱司令、齊海田政委講過,我是有雲南情結的。1979年作戰的時候我在空軍政治部,空軍雖未出動,但地面戰爭一樣揪着我的心。後來“兩山”作戰,總政組織一批作家採訪,第一次是1984年,收復老山的時候,到十四軍,我去了,還有葉楠、周濤、喬良。後來,我又單獨去了幾次。1999年,我又來了一次。我深深地眷戀着雲南。為什麼呢?就因為我當時到參戰的部隊去,給我留下太深的印象。當時改革開放已經開始了,特別是“兩山”作戰的時候,後方是歌舞昇平啊!部隊官兵不僅面臨生死考驗,還都有生活負擔。尤其是基層幹部,幾乎家庭都很困難。當時我去看十四軍的一個指導員,他已經犧牲了,他妻子見了我,跟我講,作戰前這個指導員是有欠債的,臨開赴前線時發了最後一個月的工資,結果七扣八扣,工資袋在拿到手上的時候裡面只剩下五分錢了。最後她拿出這個單子給我看,就五分錢,我真是覺得心酸。有些戰士家裡很貧窮,他們的遺書真是字字血、聲聲淚。烈士在遺書裡面說,如果我要死了,請公社給我家一頭牛;一個人講,如果我死了,請把我的軍裝脫下來送到我家鄉去。我的兄弟都穿不起衣服。這些東西看了以後,真是讓人難受。官兵們的精神象泰山一般偉大。我從後方到前方,前後方反差之大,不可言!不光是生活,還有其它方面。比方說,我曾經調查過四個軍的參戰部隊,這四個軍的參戰部隊凡是有未婚妻的幹部,百分之百都吹掉了,幾乎沒有一個例外。我看了一個姑娘的絕交信,寫的也有道理:“你犧牲了還好,你要是負傷缺個胳膊少條腿瞎個眼的,我們怎麼往下過?”這也很實在。二十七軍的一個副指導員領着突擊隊進攻一個山頭,犧牲了。三十個突擊隊員犧牲了二十個。回來以後,連長把全連剩下的人集合點名,在一個老百姓的打穀場上,副指導員的屍體和這二十幾具烈士的屍體就在旁邊躺着。在這個時候,副指導員的未婚妻的信到了。什麼信?絕交信。連長當着全連的面也就是當着活着的人的面,當然也當着這個已經犧牲的副指導員的遺體,念這封信,全連戰士無不淚流滿面。我時常品味當時的氛圍和他們的心情。人性的光輝在這一刻閃爍出最明亮的光芒。走入戰爭的時候很少有豪言壯語。真正能打動人心的絕非長篇大論,更非大道理。沉默比喧囂更有力量。我去過一個即將投入戰鬥的部隊,哪裡像小說里、電影上、電視上描繪的,參戰前部隊的求戰情緒是多麼的熱烈,口號聲連天,寫血書等等,都是誇大其辭。部隊作戰前,駐地一片死寂。幹部都躲得遠遠的。這些幹部平時是很豪邁的。有一個幹部一直到現在和我還有交往。那個時候我是個副營職幹部,他是師長。他見了我,豪氣干雲地說:“我有三個想法,你給我寫到書裡去!第一,我要做中國的巴頓;第二,士兵算什麼?士兵就是阿拉伯數字;第三,我盼望打仗。打一仗升一級。”就因為這幾句話,我不原諒他。他對士兵沒有感情呵。連長、指導員平時如果和戰士關係好,還能在一起。如果平時有點矛盾,就都躲到一邊去了。但槍炮一響,幹部也好,戰士也好,都是義無反顧。     

你們都知道我寫過一篇文章,名字叫《王仁先》。這篇文章反響很大。王仁先是十四軍四十師的副連職參謀,昆明人,幹部子弟。戰前因違犯紀律受了處分,後來犧牲了。有人認為他不是英雄,我認為他是英雄,而且是高高大大的英雄。當時十四軍軍長×××曾說:“聽說劉亞洲要寫王仁先?十四軍那麼多英雄人物他不寫,偏寫這麼一個人?”別人把此話轉給我,我只輕蔑地撇了一下嘴。雨果早就說過,在絕對正確的英雄主義之上有一個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王仁先的故事就是人道主義的典範,同時也是英雄主義的典範。王仁先本來在昆明談了一個女朋友,但部隊往老山開拔時,女朋友跟他吹掉了。部隊開進老山地區後,駐紮在一個叫落水洞的地方。王仁先和幾個幹部住在一個苗族農民家中。女主人是很漂亮的苗族姑娘,結婚不久,有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這女人性格很奔放,很剛烈。少數民族的姑娘大都具有這種特點。不象漢族女人,不敢愛也不敢恨。漢族是最沒有愛情的一個民族。別看漢族有世界上最多的人口,但它沒有愛情。外國因為愛情可以發生戰爭,中國行嗎?吳三桂算是為愛情打仗的男人了,偏偏又是個漢奸。落水洞這個苗族女人見到王仁先之後,立即就愛上了他。王仁先英俊帥氣,一米八的個子。據說他的嘴老是緊抿着,象高倉健。王仁先開始對她是一屑不顧的。農村女人嘛,家裡那麼窮。雖然長得不錯,已是有孩子的人了。部隊上老山前,苗族女人給住他家所有的戰士水壺裡都灌滿了水,給王仁先那壺裡特意加了糖,加了那麼多的糖,以至於象蜜一般甜。晚上,苗族女人抱着孩子來到王仁先屋裡。她對王仁先使用了最原始的手段:解開衣服給孩子餵奶。他倆就這麼在屋坐着。王仁先拼命抽煙。他在抗拒。但最後終於沒抗拒住。為什麼沒有呢?這是有前提的,這個前提就是明天部隊就要上老山。這一去,他可能就要“光榮”了。他是個血性男兒,連女人都沒摸過。他肯定心有不甘啊。這是人之常情。他倆當時就在豬圈裡發生了關係。第二天,情況陡變,進攻推遲了。作戰計劃推遲,愛情已然來到。什麼事情都一樣,有第一次就有第一百次。那些日子,落水洞到處留下了他們愛的影子。當然,相當多的次數還是在豬圈裡。王仁先每次做完事都抽煙,一根接一根抽,好兇啊。苗族女子高興,就在豬圈裡唱歌。好個有性格的女子!後來她丈夫查覺了,問她跟誰,她不說,丈夫就告部隊了。十四軍感到這是個嚴重破壞群眾紀律的事件,×× ×軍長下令嚴查。部隊把住在苗族女人家附近的官兵全部集合起來,列隊,把這個女人叫來認。這女人真是剛烈得緊吶,今天我想起來還肅然起敬。她走到王仁先跟前,一指,說:“就是他!”又說了一句什麼,我學不出來,意思就是我喜歡他,我愛他。保衛科長說:“我早就猜到是王仁先了。我看到豬圈到處丟着高級煙頭。那種過濾嘴的香煙連里只有他抽。”王仁先受到處分,還從副連降為正排。進攻老山那天,團里派王仁先到最前線去。7月12日,越軍一個師和我軍在老山地區發生劇烈爭奪戰。炮火連天。因為落水洞離前線近,可以看到天邊一片火紅。苗族女人就坐在村頭,望着老山方向。丈夫打她,下手很重。頭和嘴都流血了,她不動。王仁先在最前方的高地上。他是炮兵參謀,及時向後方炮兵報了一千多條情況。我軍炮火象長了眼睛一樣,落到敵人頭上。8月份我登上老山,往下望去,還可見累累白骨。那都是“7.12”被擊斃的敵人。後來敵人發現這個地方有名堂,集中炮火打這裡。王仁先犧牲了。他的戰友說當時他是靠着一棵樹死的。他是站着死的。部隊下來之後,仍從落水洞過。苗族女人站在村頭,一個個地尋找。官兵們從她身邊過,都低着頭,象犯了錯誤一樣。他們都整過王仁先,這時完全轉換了一種心情。最後這個女人知道了王仁先犧牲的事。你看她要做什麼?她把家裡的財產變賣了,買了兩條相當高級的過濾嘴香煙,來到王仁先的墳前,把兩條煙全部拆開,一根一根點燃,插在墳頭上。墳頭都插滿了。當時我聽了非常感動。1984年,我到老山的時候王仁先的墓已經立起來了。開始軍里不打算給王仁先記功,後來在我們這批作家強烈的要求下記了功,大概記了一等功。當時我去烈士陵園找他的碑,找到了。我就學這個女人,把一包煙撕開,都給他點燃,插在墳上。那時我是空軍聯絡部副營職幹事。事隔十五年之後的1999年,我在北空當政治部主任,又專門帶了王春波、劉潘之幾個處長到麻栗坡烈士陵園。老山青翠依然。這次我專門從北京帶來煙酒,在墳前把酒給他倒上,把煙給他點燃。跟着我去的處長都流淚了。他們說,主任你對這個地方還有這麼深的感情啊!我到成空以後呢,暫時還沒有去。我當然要去。千年的墓碑會說話。麻栗坡那個地方有幾千座墓碑,走近它那是走近每一個靈魂。走進麻栗坡烈士陵園,平時心裡的那些污泥濁水都不存在了。     我有一個觀點:中國真正的精英和真正的改革者,有一大部份在軍隊裡。這裡面有一個規律:就是越文明的國家,越是發達的國家,它的軍隊就越是一支保守的力量。美國軍隊絕對是一支保守的力量,德國、法國、英國都是。越是文明程度不高的國家,它的軍隊恰恰是一支改革的力量,全世界都是這樣,巴基斯坦、南朝鮮、菲律賓、阿根廷、智利、厄瓜多爾、巴西,都如此。這是個規律。美國軍人是相當保守的。美國軍人保守並不是作戰觀念保守,而是政治上保守。我舉例說明:美國軍人和美國政客看待中國的眼光是不一樣的。美國政客能看到中國崛起對世界的重要性,包括對美國的重要性。它知道除了遏制中國之外還需要與中國合作。美國軍方的觀念則保守得多。它認為,在新的世紀美國要確保五十年至一百年不落後,僅僅教訓伊拉克、敘利亞、阿富汗這些小國家是不夠的,必須找一個大國來教訓。他把這個大國鎖定中國。這是從世界角度上講。其次,從中國角度上講。“文化大革命”是個斷層。文革中沒有其它出路,只有一個出路,就是到軍隊來。因此,那一代的青年人中的精英都到部隊上來了,一車皮一皮往部隊拉。部隊現在當到團以上幹部的,沒有一個草包,如果有,他是假裝的。這些人就是不到部隊來,繼續留在地方,我有一句話,基本“職務相等”。什麼意思呢?今天部隊的團職幹部不到軍隊來,在地方就可能混個縣級幹部。今天的師一級領導在地方上都是地市級幹部,不會錯的。經過“文化大革命”,經過改革開放,中國軍隊已相當成熟。現代化沒有軍隊的參與,是不可能實現的。甚至中國的民主化和法制化進程,軍隊都會參予。中國軍隊任重而道遠啊!為了完成歷史賦予給我們軍隊的使命,需要更多的人才。軍隊現在已經人才濟濟,但是還不夠,還要多些,更多些。培養人才是當務之急。這是江主席的話。

要特別注意人才的個性和共性。今天我着重談談這個問題。     

個性問題。個性問題有不少,我這裡主要談的是地域性。很多人在研究人才時忽略了這一點,其實它挺重要。有一個現象大家一定注意到了,黨的第一代領袖多出自長江流域,多出於湖南省。它與兩個方面有關,一是鴉片戰爭,一是湘軍。1840年,英國用大炮轟開中國的大門後,西方對中國的入侵是由東南沿海順着長江這條黃金水道逐漸向內地滲透的。長江流域領風氣之先。科技、文化、製造業得以發展。思想煥然一新。第一波留學潮就主要是從長江流域開始的,最上溯可到四川。太平軍興起,沿長江東下。湘軍軍興,亦沿長江東下。湘軍攻克南京後,曾國藩自裁湘軍。湘軍將士攜着從戰爭中掠奪來的大量財富逆江而上,回到湖南。這些錢他們用到了兩處:一是蓋房子置田地,一是大辦學堂。毛澤東等領袖都是在這個時期進學堂的。湖南文化蓬蓬勃勃。故當時有“中國不可一日無湖南”之語。地域對部隊的影響極大。京津地區部隊有自己的特點。成都地區的部隊也有它的個性。昆明地區的部隊又有它的個性。京津地區是政治文化中心。北京地區的老百姓都是很關心政治的。軍隊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也很關心政治,人人都是小政治家。但是,一到關鍵時刻,越是京畿的部隊越不能用。“六四”時典型的例子是北京軍區的三十八軍和二十八軍。三十八軍軍長徐勤先是個將才。他在坦克一師當師長時我看過他指揮的一場演習。他懶洋洋地坐在,不,幾乎是半躺在帳蓬中的椅子上,指揮千軍萬馬,頭腦清晰如閃電,井然有序,大有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的氣勢。在中國軍隊這樣的人不多。與他不相伯仲的有×××,×××。超過他的只有蘭州軍區×司令。可惜徐勤先政治上不可靠。“六四”期間,北京告急,北京軍區司令員周依冰親自開車到保定,要徐勤先帶部隊進京。徐勤先問,有沒有中央軍委的命令。周說,有。徐又問,有沒有小平同志的命令。周說,有。徐又問,有沒有常務副主席楊尚昆的命令。周說,有。徐又問,有沒有軍委第一副主席趙紫陽的命令。周說,沒有。徐說,那這個兵我不能帶。周依冰指着徐勤先的鼻子說:“我知道你老婆是法官!你兩個兒子都在天安門廣場!”三十八軍就駐在京津地區。二十八軍也是這樣。二十八軍是6月4日早晨向天安門廣場開進的。前一夜驚濤駭浪,許多部隊已經攻進去了。群眾在木樨地把二十八軍攔住。二十八軍軍長何燕然在裝甲車上手搭涼棚往前一看,說了一句話:“遍地青紗帳。”什麼意思呢,你看老百姓多得跟青紗帳一樣。這不是把自己當鬼子了嗎?他那個政委也是夠操蛋的。政委還來了一句:“十萬青年十萬軍。”兩個人還在那裡做詩。劉華清副主席叫空軍王海司令員派直升機向他們喊話:“前進前進!不顧一切前進!”何燕然根本不聽,還對政委講,將來上軍事法庭,你去還是我去呀。後來劉副主席非常生氣,說了四個字:龜不出頭。我到成空以後,就研究成都地區部隊。空軍機關有一個現象很有趣:什麼地區來的幹部最多呢?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蘭州地區來的幹部最多,其次是瀋陽。為什麼?廣州地區的幹部不去呀。生活比較好。南京和華東地區生活也比較好。北空在北京也不用去。問題是成空的幹部也不願去。他不願意離開成都,這就是文化使然。成都平原是個盆地。四川人有一種“盆地意識 ”,不思進取。黃濤(單位、職務不詳,估計為作者朋友——編者注)說過“視覺盆地”的話,用這句話形容成都平原,很貼切。除了地理成因,還有歷史成因。自古以來,凡在成都地區為王的,從公孫述開始到明玉軫止,當然還有張獻忠,對中原都是採取守勢戰略。諸葛亮六出祁山,率部隊打曹魏,實際上是以攻為守。他知道,我要不攻,連守都守不住。他成功地掩飾自己的本來面目。鄧艾伐蜀,攻克江油到綿竹之後,後援部隊沒上來,自己也精疲力竭,說明日乾脆班師算了,結果硬着頭皮往前一走,摧枯拉朽。搞了半天才明白蜀國原來力量是很空虛的。自古以來成都人都取守勢,一直傳到今天。你們都見過成都的“川軍出川作戰紀念碑”,但可曾對它發問?中國人為國作戰,哪分省籍?你見過湘軍出去打仗還要立個“ 湘軍出湘紀念碑”麼?河南人出去打仗還要立個“豫軍出豫紀念碑”麼?抗日戰爭時期川軍出川作戰,偏要立個紀念碑,恰恰是川人守勢心態的印證。但一個事物總有它的兩面。成空部隊都處在邊遠艱苦地區,領導下部隊,目擊部隊那種艱苦奮鬥的場景,會對靈魂產生洗禮和衝擊。成空領導一般都比較淡泊名利,道理就在於此。昆明基地雷達團有一個排長,月工資四百元,每月寄給癱瘓在床父母二百元,小孩上學一百五,生活費只有幾十元。家徒四壁。但在艱苦的地區一干就是十年。空軍丁文昌政委去看望了他,說:“你很不錯,我給你敬個禮。”排長眼淚刷刷地流。這是最高獎賞了。你們昆明基地位處雲南。這裡是“老山精神”的發祥地。你們是近水樓台。“老山精神”是一種奉獻精神,一種大無畏的勇敢精神,值得我們世代記取。     

共性問題。我軍幹部有三個普遍性的問題:     

①缺乏講真話的勇氣,當然也缺乏講真話的能力。去年,經中央軍委和江主席批准,國防大學舉辦了一個正軍職幹部培訓班,俗稱“龍班”,從全軍挑選了三十名正軍職以上的幹部去學習,空軍有三個:我,空軍何為榮副參謀長,沈空許其亮司令員。何和許都是飛行員中的佼佼者。他們都是我的首長,都對我有提攜之恩。入校的第一個星期,其它學員都在研究學校的規章制度、研究教師啊,課程啊。我研究其它二十九個人。我不研究學校,我研究人。當他們熟悉學校以後,我也已經熟悉了他們。

我得出結論:

第一,雖然部隊中還有好的人沒有來,但來的肯定是最好的。

第二,將來的軍委領導、總部領導,很可能從這三十個人中產生,甚至更高,也未可知。

但如果這些人包括我自己在內,不加強學習和修養,充其量也就是軍事工作者、政治工作者,而不能稱為軍事家、政治家。這就是者與家的關係。這些人是我們這代軍人的化身。在他們身上可以折射出整個軍隊。有一些人已經接近頂峰了,但還差一個台階。可就這麼一個台階,終其一生,他就是上不去。我們這批高級幹部,最缺乏的就是三條:獨立思考,逆向思維,敢於說不。敢於說不決不是不服從命令,聽從指揮,恰恰是更好的服從命令聽指揮。列寧早就說過:不折不扣地貫徹上級的意圖是最好的消極怠工。這是大意。人和思想和水一樣,是流動狀態的。你不讓它流動,這水就變腐臭了。死水一潭!水的形態又是自由的形態。人世間最具有自由形態的東西就是水。哪兒都能去。哪兒都敢去。無孔不入嘛。人的思想應當也是這樣的。過去蘇聯共產黨的教訓,以及我黨的歷史經驗,都告訴我們,忽略人的思想和強制人的思想是要付出沉重代價的。毛主席解放初期就講過:我們黨要養一批敢於胡思亂想的人。總政聯絡部部長岳楓,就是葉劍英的兒子,一舉手說:“我報名!”美國蘭德公司有一條著名的宗旨:“保護怪論”。怪論往往過一段時間就變成了真理。江主席一再告誡我們要解放思想。我常對你們說,解放思想,首先得要有思想。你連思想都沒有,解放個什麼趣!讓人們胡思亂想並不一定是壞事。一定要處理好思想穩定與社會穩定的關係。思想越活躍,社會就越穩定。思想越自由,社會就越前進。反之,思想越壓抑,社會才越不穩定。“文化大革命”中,“四人幫”不僅在無恥地強姦人民的思想,他們甚至是在“輪姦”人民的思想。這種悲劇再也不能重演了。我是從步兵連隊出來的,我有個最深刻的體會:當過連長之後才知道怎麼當班長。有些人為官一生,至死不知道這個官是怎麼當的。有的人一輩子在討伐別人的思想,其實他不曉得他的思想最該受討伐。總政組織部鄧正明部長在退休時,說了一句很深刻的話:“我為官一生最大的體會是:多交小朋友,少交大朋友;不忘老朋友,穩定好朋友。”他說的僅僅是朋友嗎?不,他說的是思想。我這個人你們也許不了解。我什麼都沒有,但我有思想。從物質上講,我也許最窮;從精神上講,我肯定最富。我什麼都可以給你,但思想不給你。我絕不出讓“思想主權”。就象小平同志講的:“主權問題不容談判。”由於我掌握了自己的“思想主權”,所以我從不說假話。人說話應該有底線,這些底線依次是:一,力圖說真話;二,不能說真話應當保持沉默;三,無權保持沉默而又不得不說假話則不應傷害他人。現在,領導幹部要帶頭講真話,要喜歡講真話的人,要敢用講真話的人。但常常的情形是:“講真話領導不高興。講假話群眾不高興。”當年我們批判林彪時,說他在井岡山就反對毛主席。原因是當時林彪給毛主席寫了一封信,提出“紅旗倒底能打多久”的問題。林彪後來成了罪人,但這件事他不錯,不僅不錯,還有益呢。一個下面的幹部,用這種形式向黨的領導反映自己的觀點,提出自己的意見,這是好事。如果把自己的觀點隱瞞起來,上面說什麼就跟着說什麼,這是不正確的。林彪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儘管他的觀點是錯誤的,但敢於向上面反映,這是一種到今天都應該提倡的精神。由於林彪提出了這個問題,毛主席寫了千古名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果林彪不提那個問題,毛主席這篇文章也寫不出來。     

②知識。我講的知識,不僅僅是指文化程度。我講的知識是一種綜合素質。今天的知識分子,我給他們講,我不認為你們是知識分子,你們僅僅是“知道分子”。你懂得不少,書看了不少,但真學問不行。真正的知識分子既要有書本知識,又有實踐知識。讀書,第一是要鑽進去,第二是要跳出來。重要的是鑽進去,更重要的是要跳出來。要有自己的心得。軍隊要擔大任,必須要更多的知識分子。改革開放以來,我軍招生了不少大學生,但情況如何呢?我在北空時作了個調查,挺令人心寒呀。從八十年代開始到2000年,從大學裡招收本科大學生一千八百多人。這一千多人中只有十一人在主官位置上,還包括連級主官。大部分人都走了,因為你沒有給他創造環境。留不住他。和平年代,領導的水平就是使用知識分子的能力;井岡山時期,領導的水平就是使用工農幹部的能力。在用知識分子這個問題上,領導有沒有私心?一流的領導不敢用一流的部屬,只敢用二流的。二流的領導只敢用三流的部屬。不能有這種武大郎心態。齊政委有句話講的挺深刻:“都說成空這灘水混。我說不混,為什麼,因為沒有龍。”講得好啊。龍是什麼?龍就是人才。人到用時方恨少。一旦空出個師職軍職位置,有時感到沒有人啊。成空確實是有這個問題的。但是,最缺人才的地方,往往是壓制人才最厲害的地方。你沒從根本上培養啊。我們在這個問題上應該深思和猛醒。你要培養他,給他創造條件。你得用他。給猴子一棵樹,給老虎一座山。我們改革開放的精髓之一,不就是讓讀書人有錢,讓有錢人讀書嗎。道理是一樣的。有一個人曾經講,我在讀書人當是是有錢的,我在有錢人當中是讀書的。有一個省委領導講,在讀書人當中,我是職務比較高的;在職務比較高的人當中我是讀書的。我套用這句話說,在軍人中,我是讀書的;在讀書人當中我是軍人。今年是轉變作風年,成空下決心要使用一批高學歷人才。給有知識的幹部闖開一條路,調查已經完了,下一步就是使用。怎麼用,我還在想。我不怕探索,不怕前進,不怕摔跤。你們都知道有個“胎瓜效應”。一棵西瓜秧結幾個瓜,第一個瓜叫胎瓜。這個胎瓜可能是苦的。但是,後面一個比一個甜。沒有這第一個苦的,就不會有後面幾個甜的。那麼就讓我就來當這第一個胎瓜吧。走錯不怕,你得走嘛。闖錯了不怕,你得闖嘛。     

③幹部選拔機制有待改進。現在我們幹部的選拔機制既不是古代的考試機制,也不西方的民主機制,更不是競爭機制。我們的機制是什麼呢?是伯樂機制。就是這麼一個伯樂機制——在幾種機制裡面最落後的機制,也用不好。封建殘餘一天不根除,這個問題就解決不好。嚴復這個名字你們聽說過吧?他在英國留學時,曾與日本後來的首相伊藤博文同班。他的成績比伊藤博文優異多了。回國之後,伊藤博文當了兩屆總理大臣,發動了兩場戰爭,使日本走上了現代化的道路。嚴復呢?回國後默默無聞,只翻譯了一本赫胥黎的《天演論》。但這個嚴復說過一句話。我認為就憑這句話,他足以不朽。他說:兩千年來中國的所謂國家,其實是只有家,沒有國。國是一姓之家。興,是一家之興;亡,是一家之亡。嚴復戳破了中國社會形態的天機。孫中山後來鬧革命就高舉着四個字:“天下為公”。滿清已經垮台近百年了,但反封建的使命依然方興未艾。它很堅強啊。它不存在表面中,它存在人們的潛意識中。

北京有個很著名的智力節目《SK狀元榜》,老師曾出一個題目考學生:“WHO IS THE MAN THAT EVERYONE ADMIRES AND VERY MUCH WANTS TO BE?”(有一個人讓每一個人都羨慕,並都想成為這樣的人。請問這人是誰?)學生脫口而出:“KING”(國王)。而答案是HERO(英雄)。你們看,中西方的差異就在這道簡單的題目里準確無誤地顯現出來。而那是個十六歲的學生,我們的未來。我們常常是錯了還不覺得。有一句話你們大家都聽說過:“用好作風去選作風好的人”,還堂而皇之地寫在《求是》雜誌上。錯了。這是典型的人治的東西。你用好作風能選出作風好的人嗎?這是其一。

其二,誰相信你這個好作風啊?你好作風的標準是什麼?

其三,你憑什麼來選?應當讓群眾選。

我最不喜歡看中央電視台那些播音員。現在中央電視台的一些年輕播音員全是那些老播音員的翻版,一模一樣。我說這準是那些老播音員去選的,總是選那些長得像自己的那些人,跟他女兒和兒子一樣。當然,在幹部問題上,中國有自己的國情。應該循序漸進,水到渠成。但有一條我們現在做不是早了,而是晚了,就是選拔幹部儘量民主。民主是什麼?民主就是一句話:多數統治。你選幹部,哪怕用伯樂機制選幹部,也要大多數人都說好才行。很多同志對我國的幹部年齡制度有微詞。年齡制度是對民主選拔幹部機制諸多* 踏中比較厲害的一種。應惟才是舉,而非惟年齡是舉。有人五十歲就不行了。托爾斯泰八十歲還寫出了《戰爭與和平》。幹部用早了也不妥。用幹部象打槍一樣,有個“拋物線”,要取“最佳值”。我給你們舉沈空許其亮司令員的例子。許司令有大氣,胸懷寬闊如海。有政治頭腦。我說我是政治幹部中懂軍事的人。許司令員是軍事幹部中懂政治的人。他四十四歲就當了大軍區副職,馬上就十個年頭了。“大限”已到,年紀尚輕。我對一個總政徐才厚主任說:許其亮如果退了,那將是人民解放軍的笑話。他以大區副之身退下來,竟還不到一個師長的最高服役年限。師長最高服役年齡是五十五歲。這正是一個男人最成熟的時期。     

深刻了解了幹部的特點,才能發現人才,挖掘人才。我算個小人才,不算大人才,更非全才。與其它同志相比,我只是有點鋒芒而已。我最不願意做的事情是隱諱自己的觀點。我愛這個國家、我愛這支軍隊。正因為部隊困難、有需要改善之處,才需要我和我們。如果它太完美了,要我們幹什麼?因為愛而無私。因為無私而無畏。有的高級幹部,一事當前總想自己。當到一定的職務後,不敢替別人辦事,不敢說話,戰戰兢兢,為什麼?不就是為了當更大的官嗎?有私慾,你就不可能堅強,你就不可能無畏。人活一場,我不做自己還做別人嗎?雷鋒咱做不了,朱伯儒咱做不了,我就做自己還可以吧。官帽子像雨點一樣往下掉,哪一頂能掉到你頭上?不要去追求這些東西,還是去追求一下精神方面的東西,這方面疆界無限寬廣。我上國防大學,國防大學說了兩個想不到:

第一,想不到軍隊還有這樣的人;

第二,想不到軍中有這樣的人還能生存。這說明軍隊有希望。

我在生活里是沒有鋒芒的。我和大家相處都很好。但是,在思想上我是有鋒芒的。真正能夠刺痛你的,真正能夠把人刺出血的,是思想上的鋒芒。而不是在於你這個人有多高傲,你有多大的官職,那都沒有用。我寫過不少書。我寧願我的書被一個人讀一千遍,不願意它被一千個人只讀一遍。有人讀得懂我。有人讀不懂我。彭東海(《空軍軍事學術》主編——編者注)說:“我能讀懂你。但是讀一兩遍還是讀不懂你的。”很多人把鋒芒藏起來,我不藏。我藏給誰看,藏了我要幹什麼。       

二、道德問題     

做人嘛,善良不是一種願望,而是一種能力。我在《大國策》中說,我們不能選擇是否有個聰明的頭腦,但是我們可以選擇有一付較好的心腸。較好的心腸指什麼?一個人的道德品質。一個人的道德高低也許不重要,一個民族的道德高低就重要了。一個官員的道德高低也許不重要,一個執政集團的道德高低就很重要了。好人可能錯用壞人,但是壞人絕對不會錯用好人。我們對幹部進行這麼多考核,但翻開幹部履歷考察表,居然沒有一條是對幹部的人性道德進行考核的標準。這促使我們的幹部不必對下,更不必對自己承擔什麼道德義務,只要“唯上”就路路皆通。今天,中國在大步前進,也暴露了不少問題。一切問題都指向制度,而一切制度的問題都指向文化,而一切文化的問題都指向宗教。道德就是文化。道德是不是宗教的一種表現形式呢?我還在思索這個問題。中華民族的民族性有許多值得商榷和改善之處。民族性就是道德。       

③歷代統治者實行愚民政策。儒、道、佛的思想各有不同,但在反智主義或主張愚民方面都是異曲同工。正因為此,它們才獲得統治者的青睞。在這種文化宗教和統治者愚民政策的夾擊下,中國人形成了今天這樣的種群。中國人最善長歌功頌德,其次是告密,第三是玩弄權術,最後是明哲保身。滿清人對中國的統治最為成功。它深諳中國人官場的特徵:效忠個人,不效忠國家。有奶便是娘。滿洲人統治中國漢、蒙、藏三族,針對不同的特點使用不同的手腕:西藏人信佛,清廷便在承德仿照西藏的樣式修廟,把喇嘛接到中央來當大爺;蒙古人剽悍,便使用婚姻手段,把皇女嫁給蒙古王公。你生了兒子,都是我外甥。對漢人,用科舉。漢人有個毛病,好當官。只要給你官作,就象給了狗一塊骨頭似的,服首貼耳。我在美國斯坦福大學的導師是研究毛澤東的,他認為毛澤東一生中一共幹了三十一件事:

(1)1921年入黨(2)1925年轉向農民(3)1923- 1927年加入國民黨(4)1928年建立農村基地(5)江西蘇區(6)富田事件(7)1935長征(8)遵義會議(9)與張國燾爭奪中共領導權(10)1937年與國民黨合作(11)與江青結婚(12)延安整風(13)七大樹立毛澤東思想(14)奪取全國政權(15)推行土改(16)1950年參加南朝鮮戰爭(17)高崗事件(18)三反五反(19)公私合營及農村合作社(20)反右(21)大躍進(22)廬山會議(23)與蘇聯決裂(24)醞釀打倒劉少奇(25)發動文化大革命(26)援越抗美(27)確定林彪為接班人(28)與美國解凍(29)扶持“四人幫”(30)打倒鄧小平(31)安排華國鋒接班。     

我仔細研究了這三十一件事,發現其中二十件事與摧殘人的精神和道德有關。(我在下面打了槓)

到1966年,毛澤東終於發動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使中國的經濟走到了崩潰的邊緣,更使全國人民的道德素質降低到可怕的水平,國家幾陷於萬劫不復的境地。精神呵,那是一個人的立命之本,是一個民族的強大之本,是一個國家的生存之本。什麼都沒有,但不可沒精神。前不久到航空兵三十三師時,我又去了渣滓洞集中營。江姐等一大批烈士犧牲在那裡。當時,中華人民共和國已成立了。江姐在監獄不是還繡了五星紅旗嘛。她不知道五星紅旗的樣式,把一顆大星繡在正中央,四個角各一個小星。國民黨準備開始大屠殺時,解放軍已經接近白市驛了。華瑩山游擊隊已經同四十七軍接上頭了。游擊隊說,你趕緊去,白公館渣滓洞那兒馬上要處決政治犯了。結果解放軍認為華瑩山游擊隊員是個騙子,可能是敵人設的圈套,他們沒動。結果,屠殺開始了。烈士們是多麼義無反顧地走向死亡呵。有人說,真遺憾,他們沒看到新中國。眼看他們為之奮鬥的目標就要實現,他們卻未能見到。我說你錯了。講心裡話,他們是非常幸福的。他們心中信仰馬上就要實現了,他在這個時候死去不是一種痛苦,那是一種幸福。真正痛苦的是那些活了下來的,看到了人民共和國建立,然後反右、三反五反、“文化大革命”,被自己為之獻身的黨折磨得死去活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死,死不了。活,活不成。最後喪失了信念和信仰,如同走肉行屍。失去了信仰的共產黨員是個什麼樣子?你看看現在這些貪官污吏就知道了。有着信仰的共產黨員是什麼樣子,你看江姐和許曉軒就知道了。竹籤往指頭裡插,痛得鑽心。意志如鋼鐵。現在的貪官個個怕死。官越大越怕死。公安部副部長李紀周被逮捕時氣焰萬丈,說:“如果我有問題,政治局一半人該殺頭!”到真準備槍斃他的時候,他跪地求饒:“給我一條生路吧。”胡長清死到臨頭了還說,我能寫字,你們留下我,我給你們寫字。你又不是顏真卿,你就是顏真卿也把你殺掉。安史之亂不是把顏真卿也殺掉了嗎。他還哀鳴。反觀那些地痞流氓,包括“×××”的一些人,他們倒顯得挺“有種”。貴州處決一個犯人,押赴刑場前警察要把他的褲腿紮起來。為什麼要扎褲腿呢,怕他屎尿齊出。他說,開玩笑,給我扎什麼褲腿?打的時候,在他背上要害處用粉筆畫個圈。一槍下去,打倒了。他罵了一句,×××,打得不准。又打一槍,他罵,真蠢。連打了五槍才打死。武警戰士手都發抖了。你看我們這個武警戰士,戴着口罩,戴着墨鏡,生怕被人認出來,打完後被幾個人擁着,匆匆忙忙跑到汽車裡,一溜煙開走了。胡萬林大家知道吧?在被審判的時候是相當囂張的。法官問:你什麼文化程度?胡答:大學。問:在哪裡學的?答:自學。大地是課堂,豬是我的老師。     

我是中國文化的繼承者,也是中華文化的批判者。過去,我首先是它繼承者,其次才是它的批判者。現在,我首先是它的批判者,然後才是它的繼承者。西方的歷史是一部改惡從善的歷史。中國的歷史則是一部改善從惡的歷史。古代西方什麼都禁,就是不禁人的本能。中國什麼都不禁,獨獨禁本能。西方人敢於展示自己,既敢於展示自己的思想,又敢於展示自己的裸體。中國就知道穿衣服。給思想穿衣服。穿衣服總比脫衣服容易。西方鞭撻自己的黑暗,所以得到了光明。它的思想在馳騁。我們歌頌自己的光明,結果帶來千年的黑暗。黑格爾說:“中國無哲學。”我認為中國幾千年來沒有產生過思想家。我指的思想家,是像黑格爾、蘇格拉底、柏拉圖,這些對人類文明進程有重大貢獻的思想家。老聃,你說他是思想家嗎?僅憑五千字的《道德經》能當思想家嗎?且不說他的《道德經》有問題。孔子能算思想家嗎?我們後人怎麼審視他?怎麼審視他的作品?他的作品從未為中國人內心提供一個可以對抗世俗權力的價值體系,提供的是一切圍繞權力轉。儒學如果是宗教的話,便是偽宗教;如果是信仰的話,便是偽信仰;如果是哲學的話,則是官場化社會的哲學。從這個意義上說,儒學對中國人是有罪的。中國不可能有思想家,只有謀略家。中國社會是個兵法社會。我們民族只崇尚謀略家。一個事業上並不怎麼成功的諸葛亮被人反覆的紀念着。他心胸不開闊,用人也不當。有資料表明他也是弄權者。但恰恰是這麼一個人,被抬到了嚇人的高度,這也是我們民族心靈的一種寫照。在這種社會形態下,有三種行為大行其道:     

①詭辯術。我兒子今年考上了某大學新聞系,該大學新聞系是中國最好的新聞系之一。我對兒子說:拿教材來我看看。看過後我說,這不值得看。裡面有這麼一個論斷:中國發明了火藥。火藥傳到歐洲之後,衝破了歐洲中世紀封建的堡壘。真是笑話。你發明的火藥衝破了人家的封建堡壘,你自己的堡壘怎麼沒被衝破?反而更加堅挺?在國防大學討論台灣問題時,有一個觀點頗有市場:台灣象一把鎖。如果台灣問題解決不了,台灣這把鎖就會把中國的大門鎖住。中國將沒有出海的通道。這是詭辯。我一句話就可以給你頂回去。西班牙成為海上強國後,並沒有能阻止它的近鄰葡萄牙也成為海上強國。法國多佛海峽離英國只有二十八海里,英國阻擋法國成為海上強國了嗎?中國失去海洋關鍵是歷代統治者沒有海權觀念。大家可能沒注意到,前一段時間電視上批“×××”,佛教協會、道教協會的住持、道長們侃侃而談,批判“×××”是封建迷信。我想冷笑,竟真的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是封建迷信,你難道就是唯物主義的啦?不也是迷信嗎?     

②對外懷柔,對內殘忍。歐洲文明和中國文明幾乎同時起步,但是歐洲形成了許多小國家,中國形成了一個統一的大帝國。談及此,我們往往沾沾自喜。其實,歐洲形成這麼多國家正是它自由思想的一種體現。它雖然形成了這麼多小國家,但是,多少與人類文明有關的東西是從這些分裂的小國中產生出來的,而我們為世界文明做些什麼呢?統一江山肯定與統一思想有某種必然的聯繫。謀略社會是個內向性的社會。我曾經仔細研究過中美兩國的差異:中國在國際事務方面基本是柔,在國內事物則是剛。美國正相反,在國際事物方面剛,在國內事務方面柔。我不記得我在哪本著作中提到過這個問題,可能是《對台作戰,危險評估》,並做出這樣的結論:這是由於文化不同所決定的。中國文化是封閉的,內斂的,內向的;美國文化就是開放的、外向的。大一統的理念也是個內向形的理念。這也是解釋我們為什麼在外國侵略者面前是羊,在自己同胞面前是狼的原因。近百個日本兵,就能夠押着五萬名國民黨軍俘虜到燕子磯去槍殺。不要說反抗,他們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解放戰爭中萊蕪戰役,僅三日,我軍殲滅敵七個整師,五萬六千人。戰後,王耀武抱怨:“五萬頭豬,叫共軍抓,三天也抓不完。”而中國人要自己打自己人,那才叫勇猛!

“六四”時,北京軍區六十三軍的排長劉國庚在六部口被打死。6月4日清晨,北京市民把他的屍體點燃了。屍體燒焦了。下午,天熱,肚子鼓得老大。這時候,一個青年人拿一塊玻璃,走上去把肚子一划,腸子一下就滾出來了,然後,他就用塑料繩把腸子根部紮起來,一大堆腸子就掛在肚子上。幾千名北京市民在旁邊圍觀,無一人阻止不說,俱大聲叫好。這個青年人弄完後說:“看,多像一朵花啊。”我說,這朵花開得好驚心好動魄啊。外地人聽見這件事後,說,北京人真殘忍。香港和台灣人聽說這件事後說,大陸人真殘忍。南朝鮮、日本人聽說這件事後說,中國人真殘忍。美國人和西方人聽到後說,東方人真殘忍.     

③鄙俗。精神鄙俗必然帶來行為的鄙俗。精神高貴必然帶來行為的高貴。大約二十年前吧,我住的小區發生這麼一件事:一對夫妻鬧離婚,丈夫把新歡帶進家,大吵。妻子跑到樓頂,欲往下跳。圍觀的人很多。有的人興災樂禍地大叫:“快跳快跳!”後來警察把人救下來,圍觀者甚至感到遺憾。我長嘆一聲,回到家裡,打開電視。正播着一個在歐洲剛發生的真實故事:某國,依稀記得是匈牙利,七十年前,一個年輕的礦工馬上要和新娘舉行婚禮,婚禮前最後一次下井,但發生了塌方,礦工永遠沒有回來。新娘子不相信她的愛人就此離她而去,苦苦等了七十年。前些日子重新整理礦井,在坑道深處一汪積水中發現一具屍體,正是七十年前被埋在井裡的新郎。由於沒有空氣,又浸泡在飽含礦物質的水中,他仍如七十年前一般年輕。新娘子已成為白髮蒼蒼的老嫗。她撲在心愛的人身上痛哭。她做了一個決定,繼續與愛人完成他們的婚禮。那一幕太動人了:八十多歲的新娘子一身盛裝,潔白如雪。頭髮也如雪。她的愛人,依然那麼年輕,閉着眼睛躺在一駕馬車上。婚禮與葬禮同時舉行。多少人都落淚了。     

最能考驗我們民族道德水準的事情就是美國去年發生的“9.11”事件了。今天,正好是“9.11”事件一周年。“9.11”雖然沒有改變世界,但是改變了美國。同時,“9.11”之後的世界很難回到“9.11”之前去。當“9.11”事件發生的時候,在我們國家,至少在一段時間裡,瀰漫着一股不健康的氣氛。9月12號的那天晚上,趙粵(作者朋友,現在總政聯絡部工作——編者注)給我打電話說,北大和清華的學生正在敲鑼打鼓。我說中國足球隊還沒有出線呢,中國隊出線要到10月7號,那是最後一場,中國對阿聯酋。贏了就提前出線進世界盃。隔了片刻才知道是中國大學生在慶祝美國“雙子星”大樓被炸。我國有一個記者代表團,當時正在美國訪問,看到世貿大樓被撞,這些記者團的成員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這是一種文化的浸濡,這不能怨他們,他們已經控制不了自己了。結果被宣布為永遠不受歡迎的人。我在北空,那幾天部隊來人看我,我都問他們對“9.11”什麼看法。眾口一詞:炸得好。後來我講,這是很悲哀的。如果是這樣的人愛中國,那中國還有救嗎?媒體就更不用提了,中國最沒有新聞的地方就是在報紙上。1997年戴安娜遇車禍去世。你不管戴安娜這個人怎麼樣,英國王室怎麼樣,她至少具有新聞價值。世界各大報紙都在第一版登了這條消息,唯獨中國的報紙不登這條消息。那天北京各大報紙的頭版新聞是“北京市中小學開學了”。這條新聞就等同報道“北京人今天吃早飯了”一樣,就這個價值。“9.11”第二天晚上,我坐在電視機旁看《焦點訪談》,我想看看那些國嘴們如何評介“9.11”這個焦點,結果那天的《焦點訪談》的內容是關於農村黨支部加強自身建設什麼的。你想看什麼?偏沒有。你不想聽的,偏講給你。國嘴當然無辜。1999年美國打南斯拉夫,中國出了一次頭。那次出頭的代價就是大使館被炸。這次差點又出了一次頭,後來還是以江澤民同志為首的黨中央及時扭轉了局面。我們這個文化的列車,帶着巨大的慣性,載着我們這批有道德缺陷的人,風馳電掣地駛向終點。有人還在這個時候提出,趁機打台灣。此時動手,一鼓可下。這些同志的心情可以理解,但現在委實不是一個恰當的時機。當時我想,“9.11”死了這麼多人,都是無辜的人。喪失的是人的生命,是世界上最有尊嚴的東西。這些生命本身與美國政府沒有關係。我們以這種態度對待別人,別人卻不以同樣的態度對待我們。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就是多佛慘案。去年,一批福建偷渡客乘悶罐車從多佛海峽進入英國的時候,由於在空氣不暢的車裡呆了幾十個小時,人都悶死,只有兩個活的。這個事件曝光後,中國大使館的官員沒有一個出面。最後是英國老百姓在多佛這個地方自發地舉行追悼會和燭光晚會,悼念那些死去的人。很多孩子來參加,手裡拿着玩具,中國製造的玩具。順便說一句,現在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玩具是MADE IN CHINA 。記者問孩子:為什麼來參加追悼會?孩子說,他們也是人嘛。我們現在手裡拿的玩具,有可能就是他們當中的人生產的。在整個追悼會中,沒有一個中國人在場。什麼叫文明,什麼叫不文明?我在思考。       今天給你們講了三個多小時,我的目標和我所追求的目標是人的解放。我相信,今天,我來跟大家講課,與其說是我認識你們,不如說,是你們認識我。我十分坦蕩,把我自己全部交給你們。我在你們面前展示我自己思想的裸體。尤其是我在最後談了對西方、對美國的看法,並沒有離開今天講話的主題。有兩條我要再補充講一講,第一,我是一個純正的民族主義者。我講的一切,都是為自己的國家好,自己的民族好。我在任何情況下,都會以民族利益為最高利益。為了它,我可以拋頭顱、灑熱血。我腦海中常留着朝鮮戰爭的一幕:1951年冬,我爸爸所在的部隊向美軍進攻。因為武器不如美軍,必須在夜間潛伏在接敵最近處。一個連隊悄悄潛伏下來,整整一晚上。那晚天降大雪,奇寒。天亮時,我軍衝鋒號吹響了,可潛伏的一百多個戰士沒有一個躍起來。原來他們全部被凍死了。至死他們仍保持着戰鬥隊形。後來毛主席聽了這件事的匯報,他當即脫下帽子,站立,久久不語。1962年中印邊界自衛反擊戰中,我軍殲滅了印軍一個部隊,這個部隊當年曾編成在英軍序列中,參加過第二次鴉片戰爭,火燒過圓明園。毛主席接到電報後,拍案而起,說:“百年國恥!”同時,同志們還應看到,中國國情和西方不一樣。有些事情雖然看到了,但不能一蹴而就。有些事情還沒有看到。有些觀念的差距,有待時日,方能減小。譬如,前幾天德國總理施羅德在競選時,就因為一個小小的問題差點敗北。什麼問題?他染了頭髮。在我國,染頭髮算什麼?愛美之心,人皆有嘛。愛年輕之心人皆有嘛!幾乎沒有領導不染髮。< FONT color=#bf5f00>但在西方則不行。因為你染頭髮,就是給人一假象,就是不真實的表現,就是欺騙。而政治家這樣做,則被人打問號。你看,苛刻到任何地步!     第一次和昆明基地的營以上幹部見面,就非常率真地、大膽地講這麼多,這都是我研究的成果,我對自己的講話負責。講對的地方,你們就往心裡去,講錯的地方,你們就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出,莞爾一笑,不要當回事。每個人都是一個個體,每個個體都是自由的。我不能要求我的思想都給你們。我更不能要求把你們的思想都統一到某一個思想上來,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們偏要追求那種可能,這是非常虛無飄渺的,實際上做不到。      

到此為止,謝謝大家。     

——2005年01月02註:本文是劉亞洲將軍任成都軍區空軍政委時,在成都空軍昆明基地營級以上幹部會議上的一次演講

【本文來自】:求是論壇(http://bbs.qstheory.cn/) 【詳細出處參考】:http://bbs.qstheory.cn/bbs/thread-13707-1-1.html


俄羅斯薩姆索諾夫撰文說,有的國家到處撒錢甚至不惜以生命為代價(朝鮮戰爭,越南戰爭),卻換不來幾個忠心朋友,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一是援助沒有條件,各國都想吃唐僧肉;分錢吃肉的酒肉假朋友的確不同於能一起幹事業一起進步的益友。


二是沒有明確的理想,目標,核心利益,尤其觀點不明確;


三是周邊關係都不會處理,怎能在世界有真朋友?


俄國人的話值得深思。大撒金錢,違背和平發展的方向。你跟他不沾親帶故,大把大把的給錢物,肯定有所圖,這是起碼的人類知識思維。你不想圖我坑我。幹嘛對我這麼好?又不見你少收本國老百姓的稅費。都說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世界群眾的眼睛也是雪亮的。誰都不是傻瓜。


誰在世界上主持公道,聲張正義,成為人類進步與正義的象徵。只基於這一點,世界上許多重大問題就都將由他為代表的說了算;就會有更多的國家和民族相信他追隨他,尋求他的保護。正所謂:得道多助大家不會讓你沒有成果,失道寡助大家咒你盼你一事無成 。


劉亞洲:伊拉克之戰,美國何求? 


這場戰爭已經打完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美國人為什麼要打這場戰爭? 

一、是否為資源而戰?

很多人都認為,他是打石油。是為石油嗎?既對,又不全對。為什麼?雖說資源中心就是政治中心,但是我們不能用傳統的眼光來看待美國這麼一個強大的、正在主宰世界的帝國。

對於中國來講,我們是需要為資源而戰的,我們必須為資源而戰,否則我們就無法生存。黨的“十六大”提出了一個口號:全面進入小康社會。什麼是小康社會?小康社會就是中產階級社會。中國的事情,只要有了一個龐大的中產階級之後,才有可能辦好。譬如,我們現在已經朦朦朧朧地產生了民主的欲望,可現實中為什麼不民主的壁壘那麼森嚴?為什麼腐敗分子一個個倒下,而後來者“前‘腐’後繼”?廣告詞裡有句話:“沒有最好,只有更好。”用它來形容腐敗,就是“沒有最腐,只有更腐”。為什麼“以法治國”易,“依法治國”難?這恰恰是因為我們沒有一個小康社會,沒有一個中產階級。小平同志當年講:“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其實就是指的中產階級。

英國資產階級革命後,國內出現一個龐大的中產階級。中產階級解決了溫飽問題,開始有其它方面的需求,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民主需求。因此可以這麼說,中產階級和民主是孿生兄弟。英國是世界上最早確立民主制度的國家之一。中產階級的隊伍越龐大,民主的基礎就越牢固。英國資本主義的萌芽產生於國內,但資本主義要想發展壯大就必須放眼國外。資本主義發展,中產階級生存,都要依賴資源。

英國彈丸之地,哪有資源?於是,向外擴張和對外掠奪,就成了資本主義原始積累的主要方式之一。英國商人到海外,需要軍隊保護。於是,英國的商人走到哪裡,它的海軍就先到哪裡。所以當時有句話:民主是靠海軍來保衛的。

中國現在也碰到了同樣的問題。中國的中產階級也漸成氣候。有一天晚上,我和一個朋友到古觀象台去,古觀象台緊靠北京二環路。正值下班時分,二環路上車流滾滾。我的朋友感慨地說:“中國現在沒有問題啦。今天中國有錢的人都在汽車裡,車外的人翻不了天了。”他的話有一定道理。有人就把小康社會喚作“小車社會”嘛。但就是這個“小車社會”,它有可能出問題。小汽車靠什麼行走?油。沒有油,這些車全得趴窩。汽車趴窩了,車裡的人都走到車外,和外面的人匯成一股潮流,中國的問題不是又來了嗎?所以,要想保住“小車社會”,首先要有充足的油。

但美國打伊拉克的目的不完全在石油,不完全在資源。美國是世界性的帝國,它的力量,歷史上只有羅馬帝國和成吉思汗的草原帝國才能與其相媲美。它占有世界的主要資源包括俄羅斯的資源。蘇聯解體時,我說過一句話:蘇聯共產黨在八十年裡創造的財富為西方無償占有;而蘇聯從西方一無所獲。現在美國可以隨意支配世界的資源。

二、是否為文明而戰?

也有人說,美國人打這場戰爭是為了推行西方的價值觀和文明觀。我覺得也不完全是這樣。研究一下阿拉伯世界的現狀,你能夠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凡是與美國關係密切的、緊跟在美國屁股後面跑的國家都是經濟發達、而社會體制極其落後的國家,譬如沙特阿拉伯、卡塔爾、科威特。沙特阿拉伯遍地黃金,卻奉行的中世紀伊斯蘭“正統”宗教理念,連電視都不許有。反而伊拉克是比較世俗和開放的。

伊拉克之戰是文明衝突引起的戰爭嗎?在西方,這種說法甚囂塵上,但仍不十分準確。
 阿拉伯文明大約在千年前興起。在東方,與之差不多興起的是唐王朝。兩個崛起的文明只有過一次交鋒,就是阿拉伯人和唐朝軍隊在今天阿富汗這個地方打過一仗。唐軍的統帥叫高仙芝,是朝鮮人。他打過無數勝仗,這一仗卻打敗了。穆斯林文明在此之後進入中國。穆斯林文明曾在世界上大大風光過。讓我拿阿拉伯文明和蒙古文明做一個比較。蒙古人曾征服世界許多地方。

蒙古兵鋒曾指埃及。蒙古人象洪水一樣來,又象洪水一樣去。它摧垮了東西,但沒有留下東西。我去過威尼斯,蒙古人打到過這裡,可威尼斯城哪有一些蒙古文明的影子?蒙古四大汗國,橫跨歐亞兩大洲,可今天你到蒙古去,能見到一幅歐洲名畫嗎?能見到從歐洲掠奪來的一尊雕塑嗎?蒙古人征服了許多民族,但沒有改變他們的生活方式。

阿拉伯人的征服與蒙古人完全不同。阿拉伯人既用文的,又用武的。所到之處,當地民族紛紛改信伊斯蘭教。被阿拉伯人征服的民族的民族特性和生活方式發生了根本的改變。今天,歐洲有信伊斯蘭教的,非洲有,亞洲就不用說了。

最大的、人口最多的穆斯林國家在亞洲――印度尼西亞。然而,今天伊斯蘭文明衰落了。它的的衰落有多種多樣的原因。有宗教的、政治的、地理的、民族的。還由於對手過於強大。伊斯蘭衰落不是從今天開始的,一百多年前就開始了,而且是世界性的。

在中國最顯著的標誌就是清朝咸豐、同治年間的陝甘回民大起義。陝甘回民大起義與當今遍及世界的阿拉伯人對西方的抵制與反抗,有異曲同工之妙。所有的文明在衰落前都要進行掙扎。掙扎的程度和衰落的程度成正比。

陝甘回民大起義的領袖叫馬化龍,後來被老湘軍將領劉松山的侄子劉錦堂抓住,剮死了。劉錦堂問馬化龍:“今天我殺你一家三百口,誰來替你報仇?”馬化龍說:“四十年後,南方的廣東人替我報仇!”後來真的有一個叫孫文的廣東人推翻了清朝。

我去過雲南平遠街。平遠街如今已是回民的城市了。他們的祖先就是陝甘回民大起義失敗後被清廷流放到這兒的。有人講:雲南回民的雙手在沙甸,腦子在平遠街,心臟在甘肅。張承志寫了一本書叫《心靈史》,詳細敘述了這個過程。

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阿拉伯和穆斯林、伊斯蘭幾乎成了恐怖主義的代名詞。一個文明的衰落史總是這樣:越衰落它就越瘋狂,越瘋狂它就越衰落。文明一旦走向極端就不是文明。


三、為世界中心而戰

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目的究竟何在?我有一個看法,美國在爭奪世界中心。
 世界中心在哪裡?過去都認為世界中心在中國。我們過去歷代的統治者都這麼認為。中國這個名字就是中央之國嘛。其實,中國從來不是世界中心。世界的中心在哪裡呢?我認為在地中海。

地中海像個什麼呢?像地球的肚臍眼。如果把這個地球翻過來的話,地中海正好就是肚臍眼。我們看世界地圖,如果不算美洲大陸,地中海明確無誤的是世界中心。

除了中國文明之外,其它文明都是從地中海這一區域誕生的。最早是埃及文明,兩河流域文明,猶太文明,古希臘文明,古羅馬文明,基督文明,接着就是阿拉伯文明。文明一直在爭奪地中海。阿拉伯文明興起得最晚,但來勢最猛。它一登場就對基督文明形成衝撞和擠壓。奧斯曼帝國攻陷東羅馬首都尹士坦丁堡是最具標誌性的事件。歐洲與東方的貿易線也被徹底切斷。歐洲在阿拉伯人的攻勢面前有些喘不過氣來。

此時的歐洲,剛剛結束了一場革命――偉大的文藝復興運動。這是一場人的解放的運動。以張揚個性,展示人性為主要內容的的文藝復興衝破了中世紀的黑暗。一種力量在歐洲聚集。一種衝動在歐洲形成。我去意大利,無論是到佛羅倫薩、比薩還是羅馬,一磚一瓦都能讓我感到一種人的力量。文藝復興時的歐洲人以藝術來詮釋性,以展露身體來顯示心靈的健康和精神的昂揚。

而在中國,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性總是躲在最陰暗的角落裡,並與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有所牽連。這種心態也反映到建築上。西方建築門窗都很高大,呈現開放的特徵。而中國古典建築則外設影壁,內設重重幕簾,表現出極強的私秘性。在英文中,只有一個字母自始至終是大寫,那就是“I”(我)。以我為中心就是以人為中心。這是文藝復興的本質。文藝復興為歐洲積蓄了很大的能量,這種能量到處尋找釋放點。如果找不到釋放點,它就能就會自生自滅。

除了文藝復興所積聚的能力,歐洲此時又積蓄了另一種能量,那就是對阿拉伯世界的恐懼。阿拉伯首先占據了地理優勢。它崛起於地中海,三大洲的連接處,世界重要樞紐的要津,東半球的中心,又在擊潰了十字軍之後占據了軍事優勢。歐洲與東方的聯繫完全斷絕。當時有些歐洲人已開始討論基督世界的末日是否到來。他們面臨巨大的生存壓力。這兩種能量交織在一起,產生了強大的衝動。

就在這個時候,以哥倫布為首的一批一批艦隊從地中海西邊出去,尋找另外的通向東方的道路,結果導致了偉大的地理大發現。美洲一經發現,歐洲的兩種能量立即得到釋放和渲泄。基督文明在美洲大陸找到了新的支點。世界格局因此而改變。

美國,基督文明的派生國,以完全嶄新的姿態面對整個世界,並從此確立了基督文明對阿拉伯文明的壓倒性優勢。美國人是幸運的,從制度上來講是幸運的,從資源來講是幸運的,從地理上來講也是幸運的。上帝大概不會充許在這個世界上出現第二個美國。

換句話說,當中國覺醒時,地球已經沒有新的土地去讓我們發現了。美國是踩在英國文明的肩膀上問世的,它的一切制度源於英國,又高於英國。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期,我有個判斷:世界文明象接力棒,它運動的形式象地球自轉,從東向西,再由西向東。

當時我覺得太平洋時代到來了,美國可能會把接力棒送回東方,現在看來這個判斷有誤。美國不僅是太平洋國家,它還是兩洋國家。它不僅沒有把接力棒送回來,反而它挾着世界最強國的威風,回到東半球來與阿拉伯文明,甚至可以說是與歐洲文明,重新爭奪世界中心。

這個世界中心太有誘惑力了。它除了是地理的中心,又是富油區,還是基督文??了“CRUSADE”(十字軍)這個詞。他的心態昭然若揭。

美國打伊拉克,處心積慮十多年,就是為了爭奪這個地方。阿拉伯世界是東方的屏障。擊敗阿拉伯就為西方通往東方掃除了最後一個障礙。

以前我有一個判斷,如果哥倫布不發現新大陸,阿拉伯文明今天還是占壓倒優勢的文明,那麼中國人的第一外語,很可能是阿拉伯語。後來由於有了美國它才是英語,而不是因為英國。

現在看來,美國人可能還不滿足其它國家把英語當外語呢。它的野心有多大,它的步伐要到哪兒才停止,現在還說不清。歷史上,基督教的十字軍與阿拉伯人曾反覆爭奪這個地方。一位美國將軍說過這樣一句話:“每一個美國士兵都是傳教士。”也許說破了天機呢。

十字軍屢次征討中東,無不慘敗。千年以來,西方從未真正的徹底的擊敗過阿拉伯人。進入二十世紀,情況發生了變化。以色列蕞爾小國,被阿拉伯世界重重包圍,卻屹立不倒,百戰百勝。這一事實肯定鼓勵了美國人。

四、從戰爭的千里之外尋找戰爭的意義

戰爭的意義也許要從戰爭的千里之外去尋找,而不一定從戰爭的本身。
 前不久,我和一個朋友到麗江,到了石鼓鎮。那裡是長江第一灣。石鼓鎮南面就是玉龍雪山,這是北回歸線上最靠南邊的一座雪山。山勢巍峨,風景秀麗。但是它的真正意義,我倒覺得不在它的風景,它的位置。

三條大江,金沙江、瀾滄江和怒江,從青藏高原奔涌而下,一直往南流。兩條江都流到別的國家去了,成了別的國家的母親河。唯有金沙江在往南流的過程中,流到石鼓鎮,被玉龍雪山擋住了,往回一拐,回去了。這一拐不要緊,拐出了一個富庶的長江沖積平原。長江沖積平原是中華文明的精髓所在。中華文明有一個由黃河文明向長江文明轉換的過程。長江沖積平原如果不接納中華文明,也一定會接納其它一個什麼文明。這就是玉龍雪山最深刻的意義。

因此我說,戰爭必須從戰爭之外去尋找它的意義。看問題一定要透過現象看本質。
 俄國作家陀斯妥耶夫斯基曾用這種方法來描寫人:一個人的靈魂看起來是潔白的,我來寫你,就是從這種潔白中找到污垢。但這只是第一步,我還要再從污垢中找到潔白。這不不夠,我再深入一步,從潔白中再找到污垢。層層遞進,深入內心。

我們可以借鑑他的這種方法看待事物。看了第一層,還要看第二層,第三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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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訓:內仁才能外霸

2012年8月6日07:21 共識網  我要參與(10689)



如果在全世界做一次民意調查,要受訪者用一個詞來形容美國,很多人肯定會選擇“傲慢”。在他們眼中,當今世界的唯一超級大國已經成了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的代名詞。改用英國阿克頓勳爵的一句名言:絕對權力絕對導致傲慢。

這些人看到了美國的傲慢,卻沒有看到美國的謙遜。在國際舞台上,美國政府可能顯得傲慢,但是在面對國內民眾時,美國政府又處處謙遜。這是因為在美國的憲政體制下,政府的權力受到了極大的限制,人民的權利得到了很大保障。國際事務中的傲慢與國內政治中的謙遜形成了鮮明對比。

事實上,沒有國內政治的謙遜,就沒有國際事務的傲慢。一個“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能夠最大程度地激發民眾的認同感、自豪感和創造力。這樣一個民心所向的政府,再加上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造就了美國的強大,還有美國在國際事務中的傲慢。

反過來說,一個在國內民眾面前傲慢的政府,在國際事務中往往只能謙遜甚至卑下地行事。這是因為權力的傲慢只會扼殺民眾的認同感、自豪感和創造力,進而導致政府的合法性危機。當國內政治不穩定的時候,一個政府不大可能在國際事務中傲慢行事。即使要這樣做,那也只能是打腫臉充胖子,並且是曇花一現。

 

美國的傲慢

美國的傲慢是天生的。從1607年北美的第一個永久性殖民地建立開始,美國人就一直覺得自己是上帝的選民。如果不是上帝的恩賜,怎麼會有這麼大一片肥沃的土地等着這些在歐洲遭受宗教迫害的清教徒來定居呢?在1630年,北美清教徒領袖約翰·溫斯洛普在一次布道中說:“我們應該是一座山巔之城,人們的眼睛在看着我們。”山巔之城(CityuponaHill)不僅意味着全世界的目光都在注視着美國;更為重要的是,它還意味着美國是世界各國效仿的榜樣。山巔之城從此在美國廣為流傳,成為最著名的美國象徵。

 

獨立戰爭勝利後,美國並不滿足於大西洋沿岸的狹窄版圖,而是試圖把整個北美大陸納入其領土範圍。在美國不斷向西、向南的擴張過程中,“天定命運論”(ManifestDestiny)應運而生。天定命運包含至少兩層概念。第一層是地域上的,即美國註定要擴張到整個北美大陸,包括太平洋沿岸的俄勒岡和當時屬於墨西哥的得克薩斯。第二層是精神上的,即美國人作為上帝的選民,具有獨特的道德品質,因此有義務把美國的民主和自由推廣到版圖所及的地方。無論是上帝的選民、山巔之城,還是天定命運,傳達的都是同一個理念:美國是世界上“例外”的國家。
民主和自由,還有東西兩岸毗鄰大洋的地緣政治優勢、豐富的自然資源、廣袤的土地、以及源源不斷的移民,這一切讓美國在建國後一百多年時間裡迅速發展成世界強國。美西戰爭中的勝利標誌着美國正式成為區域性強國。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時,美國已經躍居為世界第一強國。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夕,《時代周刊》創始人亨利·盧斯撰文,號召美國人拋棄一戰以來的孤立主義外交政策,轉而以捍衛和推廣自由為己任,攜手創造一個“美國的世紀”(TheAmericanCentu-ry)。到二戰結束時,美國的實力如日中天,世界進入了“美國治下的和平”。
在300多年的時間裡,從當初大西洋沿岸的十三個殖民地演變成橫跨北美大陸的超級大國,美國的發展道路絕對一帆風順。在很多美國人看來,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懷着強烈的使命感和優越感,美國開始雄心勃勃地在全世界捍衛和推廣民主和自由。於是就有了美國與前蘇聯的冷戰,以及給美國人留下永遠傷痕的朝鮮戰爭和越南戰爭。
到了1967年,也就是越戰的高峰期,時任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威廉·富布萊特出版了一本書,叫做《權力的傲慢》。在這本書中,他對美國的外交政策進行了深刻的反省和批判。他認為,由於特殊的建國背景,美國人往往以救世主自居,試圖通過各種手段(尤其是單邊干涉)去“拯救”那些他們認為不幸的民族和國家。然而,這種一廂情願的干涉(無論是經濟上還是軍事上)並沒有讓其他國家的人民對美國感恩戴德。相反,這種帶有濃厚自我優越感和宗教色彩的外交政策卻在很多國家激起了怨恨和反抗。他還指出,由於美國不是在一場社會革命中誕生的,因此美國社會天生帶有強烈的保守性,而這種保守性讓美國人很難理解其他國家的激進式變革,除非這些變革最後產生了美國式的民主和自由。在他看來,美國之所以深陷越南戰爭不能自拔,就是因為美國的外交決策者在救世主情結的強烈驅使下,戴着意識形態的有色眼鏡去看東南亞的政治動盪。
 

該書的出版讓“權力的傲慢”(TheArroganceofPower)成為討論美國外交政策的經典話語。然而,我們應該辯證地看待美國的傲慢,而不是持完全否定的態度。一方面,美國的傲慢給一些國家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如阿富汗和伊拉克。另一方面,要是沒有傲慢的美國,世界上不少國家的人民可能還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總的來說,美國給世界和平與發展所帶來的貢獻遠遠大於它所帶來的負面影響。記得有人這樣說過,一個貝多芬就可以讓世人原諒希特勒統治下的德國所犯下的所有罪過。如果是這樣的話,把戰後的日本和德國改造成富強的民主國家就足以讓世人原諒美國的傲慢,更不用提美國的科技創新為世人所帶來的種種福利,還有美國為戰後歐洲經濟復甦所做出的巨大貢獻。 
在無政府狀態的國際關係中,應該有一個國家出來主持公道,維護世界和平與發展。沒有強大實力的國家是無法扮演這個角色的,而一個強大但是沒有號召力的國家也無法扮演這個角色。在當今世界,這個角色非美國莫屬

 

權力的謙遜
權力的謙遜也是美國天生的。第一批定居者之所以來到北美,是為了逃離歐洲的宗教迫害,在這片新的土地上建立一個宗教自由的國度。1620年簽署的《五月花號公約》,代表着北美第一個自治政府的成立。到獨立戰爭爆發的時候,北美十三個殖民地已經有了100多年的自治歷史。1776年的《獨立宣言》向全世界莊嚴宣布了美國人的政治信仰:“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在美國人看來,政府的存在就是為了保障人民獲得和行使這些神聖的權利。1787年通過的憲法更是從制度上對美國政府的權力進行了根本性的限制,防止政府侵犯人民的權利。1791年通過的《權利法案》則讓美國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以明文憲法的形式對個人權利加以保護的國家。在人民神聖的權利面前,政府的權力失去了傲慢,變得非常謙遜。
深受歐洲啟蒙思想影響的建國先驅們認為,對權力最好的限制就是三權分立和權力制衡。在起草美國憲法過程中扮演了最重要角色的是詹姆士·麥迪遜,他寫過這樣一段傳頌至今的名言:“如果人都是天使,就不需要任何政府了。如果是天使統治人,就不需要對政府有任何外來的或內在的控制了。在組織一個人統治人的政府時,最大困難在於必須首先使政府能管理被統治者,然後再使政府管理自身。毫無疑問,依靠人民是對政府的主要控制;但是經驗教導人們,必須有輔助性的預防措施。”簡而言之,麥迪遜告誡世人,不要天真地把人民的權利寄希望於天使般的領袖,也不要過於相信人民監督政府的能力。與其相信人,還不如相信制度。
總之,在一個崇尚“人人生而平等”、施行三權分立、遵守《權利法案》,並且定期舉行選舉的國家,權力在人民面前只能是謙遜的。從筆者個人的所見所聞,也能深切感受到失去了傲慢的權力。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有一次到華盛頓參加一個美中關係全國委員會組織的青年學生討論會,遇到了前美國太平洋艦隊司令約瑟夫·普呂赫上將。記得很清楚,他穿的是便裝,一件夾克,一個人來到會場。會議結束後,我激動不已地與他聊了幾分鐘,然後送他到門口。我想,雖然不是現任太平洋艦隊司令,也應該有個專車在外面等他吧。然而讓我吃驚的是,他告訴我,自己將坐出租車去另外一個地方。當他在出租車裡給我揮手告別時,我真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另外一件事則涉及到美國前國防部長唐納德·拉姆斯菲爾德。2003年5月27日,在從國防部去往華盛頓郊區安德魯斯空軍基地的路上,拉姆斯菲爾德的座駕被一位婦女駕駛的小汽車撞了。事後美國國防部發言人說,肇事汽車在並道過程中失去控制,撞上了國防部長的專車。事發後警察來到現場,給那位婦女開了一張罰單,此事就算結束了。因為這起小車禍發生在9·11之後美國國內安保高度緊張的時期,很多媒體對此事都進行了報道。筆者後來從媒體報道中知道,當時他的車隊總共只有兩輛車。 
軍隊是一個國家權力的象徵,在任何國家,軍隊都是一個享有種種特權的機構。然而,這兩件事情卻充分說明了國家權力在美國社會的謙遜。這樣的例子不僅僅限於美國軍隊,在其他政府機構也隨處可見。比如說,美國人到了首都華盛頓,只要隨身攜帶有效證件,就可以進入國會辦公大廈,去拜見自己的國會議員,或者是到聯邦最高法院參觀,或者是到白宮或者國防部去遊覽一圈。這些表面上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事,恰恰體現了美國的治國之本,那就是一切權力來自人民。權力是人民賦予的,在它的主人面前,權力只能是謙遜的。
美國政府在國內政治中的謙遜與其在國際社會的傲慢並沒有任何矛盾。實際上,前者是後者的必要條件。沒有了民主和自由,即使美國有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也未必能發展成為超級大國。我們不一定要模仿美國在國際事務中的傲慢,但是我們應該學習美國政府在美國人民面前的謙遜。如果真要在國際事物中有所作為,我們首先必須讓權力在人民面前失去傲慢。
說了這麼多,突然想起了中國的一句古訓:內仁才能外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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