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的政治追求和王道的基本特徵----東海客廳論儒憲

余東海
【儒憲】憲政的宗旨就是限制政權、維護民權。這是憲政基本原則，儒憲和自由憲完全相同。限權和維權相輔相成。限制政府的權力，旨在維護民眾的權利，將主權在民原則落實為具體人權。儒憲不同於自由憲之處，一是敬天保民，除了保民，還要敬天，敬天意味着以儒立國治國，道統高於政統；二是教權在儒，與自由憲實行教育自由不同。

【儒憲】歷史上雖無儒憲，但儒家政治思想和原則，充滿憲政精神。即使家天下時代，敬天保民、以民為本、民貴於君、道高於勢等等思想精神，始終不息不已，遑論公天下之後？以儒為主的傳統中華文明，相比西方古代，不知優越多少。可笑很多自由派寧願相信西方神本主義耶教可以導出以人為本的自由憲，也不相信儒家可以導出以民為本的儒憲，蠢矣哉！

【儒憲】西方古代沒有憲政，現代有了；中國現在沒有憲政，以後也會有。西方憲政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西方無數精英豪傑努力奮鬥的政治成果。儒家憲政同樣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同樣需要大量中華好兒女為之努力奮鬥。功不唐捐，儒不唐興，我們不白來。我們來了，這個社會就應該不一樣，這個國家就應該好起來，必須好起來。是民主憲政還是儒家憲政，可以討論，但底線必須是憲政！這是現代文明的制度基礎，也應是吾族吾國的政治底線。

【儒憲】儒憲具有超民主的特徵，超越民主制度。例如，儒憲和民主憲都主張主權在民、君權民授和君主民選。儒憲特別重視君主的修養和素質，強調選賢與能，德才兼備，對被選舉人和候選人的文化道德資格要求特別高，審核特別嚴。當然，超越民主的前提是充分吸收和擁有其制度精華。注意，君主即領導人的意思，儒家稱為皇帝、元首，西方稱為總統。君者群也，善群者也，善於團結人民者；主者，主持、主導、領導也。家天下時代，君權世襲；公天下時代，君權民授。如堯舜禹登天子位，就是精英公推、全民選擇的結果。

【儒憲】自然界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優勝劣汰、弱肉強食的生物學規律，被稱為叢林法則。其實，四句短語中除了弱肉強食，此外三句也應該是人類社會的正常規則。《中庸》說：“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必因其材而篤焉，就是物競天擇；栽者培之傾者覆之，就是優勝劣汰適者生存。把這個規則落實到政治上，就應該選賢與能，尊賢親仁，讓大德者得其位祿名壽。同時，為弱勢群體最大程度地提供社會福利保障，“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雲。這就是儒家憲政的追求和王道社會的特徵。

【王道】禮本於天。王在天下，就意味着“王在禮下”。道統高於政統，天爵高於人爵，道高於勢，屈君伸天等等觀念，都是“王在禮下”的古典表達。這完全可以與12世紀英國《大憲章》確立的“王在法下”原則媲美。而“王在禮下”的王道原則，歷史特別悠久，至少可以追溯到堯舜時代。君王要接受禮制的制約。君使臣以禮，齊家治國平天下，無不以禮。“王在禮下”完全可以作為儒家憲政的制度基石。

【王道】在政治實踐中，君王如果不守禮約，臣下除了勸諫，往往沒有辦法約束之。這是家天下的局限和歷史性的無奈，並非儒家有意縱容放任，不願把君權關進禮制的籠子。君不見，自夏商周至元明清，為了約束君王權力，糾正政治錯誤，多少儒臣奮不顧身地強諫死諫，付出了自由乃至生命的代價。毫無疑問，儒家群體是歷史上思想最健康、人格最健美、批判暴政最有力的一個群體，革命精神亦頗為充沛。湯武是孔子追封的聖王，劉秀自己就是儒生，歷代儒家王朝的革命元首和元勛大多有一定的儒家修養。同時，歷代革命或多或少都有儒生參與。

【王道】王道政治，禮法並重，禮律官員，法律民眾。吾這麼說，常有人誤以為官員可以不受法律制約。其實，禮嚴於法，官員別說違法，違禮都不行。官員違禮，輕則警告寄過，重則降職，更重則一擼到底，削職為民。故吾一再強調，未來王道禮制之下，權位越高，責任越大，自由度越低，官員的自由度遠低於民眾。官員彬彬有禮，政治高度有序，充滿道德莊嚴；人民皞皞無虞，社會高度自由，充滿生機活力。

【王道】言論與信仰，各有各的自由。言論自由與信仰自由，各有各的範疇，各行其是，兩不相礙。批判某種信仰和各種信仰之間相互批判，屬於言論自由。只要不使用猥褻性、誹謗性、挑釁性、仇恨性話語，就不能定性為攻擊。即使是攻擊性言論，也只能紀律解決或民法解決，不能刑法解決和暴力解決。東海曾無多次倡言，未來儒家對於人民在道德上和言論上應該特別寬容，還必須為信馬信毛和批孔批儒的自由提供剛性保證。對於儒家，人民可以信仰，也可以不信仰，還可以異議、批判和非禮誣衊。

【德治】德治不是不要法治，恰恰相反，德治對法治具有覆蓋性優勢，可以吸收法治的所有優點而超越之。德治是德主刑輔，禮法並重，導之以德，齊之以禮，制之以法。禮側重於約官，法側重於制民。德治是道德掛帥，故特別重視法律懲罪罰惡的公正性和世輕世重的適宜性。注意，德治即仁政，儒家憲政又是最好的現代仁政，未來德治必須依憲行政。

【德治】片雲群友言：“推行德治的社會一定是制磚社會。這是余大師理論上實踐上愚昧的地方。因為道德與否的標準一定不是多元的，必然是官方圈定標準。”東海曰：這是不明道德真相的瞎說。儒家道德，自有中正嚴肅的標準，彰明昭著於四書五經，豈是官方所能圈定。相反，政統應該尊崇道統，官方應該以儒為主。

【德治】稱螞家為德治，螞家自稱德治，都是天大的笑話。螞家政治，無道缺德之至，純屬暴政惡治。我們不能因為大盜講過仁義、巨騙講過誠信、惡棍冒充過君子、賤奴充當過硬骨頭，就反對仁義、誠信、君子和硬骨頭。同樣道理，不能因為螞家用過德治這個詞語就反對之。

【仁政】對內暴政，對外必不仁，必無底線，其對外仁義，必非真正；對內仁政，對外未必仁，但有底線，當不至於大不仁大不義。注意，仁政有兩種，一種是西方模式，一種是儒家模式。西方憲政就是現代仁政，儒家憲政即王道憲政、中華憲政，將是最好的仁政。中華憲政，對內既大仁，對外亦大義。

【禮制】有群友歸納東海政治思想：“主張君主立憲制和禪讓制，基本原則是民本主義，反對民主主義”雲。東海答：堅持民本而反對民主主義不錯，但不是反對民主。相反，吾主張廣泛吸收上古禪讓制、古代君主制和西方民主制的精華，建設“天下為公，選賢與能”的大同新禮制。新禮制切實落實主權在民原則，君王的產生，可以如美國間接選舉，也可以如法國直接選舉，還可以精英選舉而民眾選擇。採取什麼方式選賢與能，屆時可以三界共商並徵求民意。

【保民】伊教講一手持經一手持刀，馬家講一手筆桿子一手槍桿子。儒家也一樣，若有一定權位，同樣雙管齊下。不同在於，儒家的刀和槍桿子，是用來保護人民的。義刑義戰，都是為了保護人民，保護民族民生和民權。在儒家勢力範圍內，馬伊兩家要麼改邪歸正，要麼接受懲罰。敬天保民、以民為本是王道最高宗旨和基本原則。任何危害人民、剝奪人權的人物和勢力，特別是兩極主義，都是儒家之敵，是儒家文化嚴厲批判、王道政治嚴厲懲罰的對象。

【大同】小康王道雖有平等，側重差等；大同王道雖有差等，側重平等。注意，是側重平等，不是完全平等，不是平等主義。以平等主義邪說來理解大同理想，是康有為一大錯誤。康氏《大同書》既民粹主義，又種族主義，不中不西，不華不夷，不倫不類，嚴重違反王道原則。至於共產主義，更是極端民粹主義和物質主義，純屬拜物教徒的空想，更不配與儒家大同理想相提並論。大同是天下同於仁，不是共其產。大同時代，物質財富極大豐富，地球文明高度發達，人類道德普遍高漲，探索興趣轉向浩渺太空。共不共產，因時制宜可也，根本不成問題。

【三本】仁本主義以仁為本，為人與萬物的尺度。這個仁字，徹上徹下徹內徹外，上與天道合一，下為人道之本，內為天命之性，外開王道之美。道德仁本又開出政治民本和宇宙人本。也就是說，在人民、國家、社會、君王等政治要素中，以民為本，人民中心主義；在人與神、人與萬物之關係中，以人為本，人類中心主義。統而言之一本，分而言之三本。此三本論是東海對儒家文化的總結，既有合乎經典的原始性，不乏推陳出新的原創性。抓住此三本，就抓住了儒家的根本。儒家文化、道德、政治、制度的種種特色，無不植根於此。儒家與人本主義哲學、自由主義政治學的大同大異，亦一目了然。注意，儒家的民是個體性與集體性的統一，故儒家政治既非個人主義，更非集體主義，又尊重個體而重視集體，關愛民族、社會、國家、天下。這就為超越自由政治提供了思想和道德基礎。

【中西】西方文明可以趕超，不能反對。反民主而被黨主，反法治而被權治，反憲政而被暴政，反人權而被特權，反自由而被極權，反文明而被野蠻，咎由自取，實屬天譴。趕超西方的前提有二：一是堅持中道文化立場，堅定王道政治原則；二是高度尊重，謙虛學習，認真借鑑，老老實實取其精華。在此基礎上先趕後超，以禮制超其民主，以德治超其法治，以儒憲超其憲政，以王道自由超其自由，以敬天保民超其人權。敬天保民，意味着對人權、人倫和人格尊嚴全方位的保護。

【中西】西方文明反不得，儒家文化更加反不得。反對孝悌而被忤逆，反對誠信而被欺詐，反對仁愛而被暴力，反對中庸而被極端，反對五倫而被亂倫，反對五常而被反常，反對德治而被權治，反對仁政而被暴政，反對孔孟而被馬列，反對聖賢而被盜賊，理所當然，勢所必然。故吾嘗言，即使非邪非惡，愚蠢到反孔反儒的程度，與邪惡無異矣。對於反儒派，吾常常想起江湖故人蘆笛的一句形容：驚天動地泣鬼神的愚蠢。

【中西】沐霖廳友言：“儒化西化我都愛，我是現代兩面派。”大好。吾比這更雜，儒佛道西我都愛，我是文化多面派。在文化上，吾是以儒為主，佛道西並重；
在政治上，吾原倡民主自由，如民國諸儒；後倡王道自由，在制度上汲取民主精華。儒家為主，古今中西一切好東西都可以為我所用。

【訓詁】中道、王道、仁政、德治、禮制幾個概念，既有區別又有聯繫和交集。儒家政治即王道，王道政治的文化背景是中道，基本原則是民本，其政為仁政，敬天保民，民貴君輕；其治為德治，德主刑輔，禮法並重；其制度為禮制，統攝禮樂刑政。禮制即帝制，可分為家天下帝制和公天下帝制，即世襲制的小康帝制和選賢與能的大同帝制。

【訓詁】民本、民主、民主主義、民粹主義、民族主義五個概念，意義大不同。民本是儒家的政治哲學，王道原則，相對於君本、神本、國本等等。民本與民主有別，但無矛盾。民主作為自由主義的政治制度，與法治憲政配套。民主主義是民主本位，屬於民粹主義範疇。民粹主義的要義是極端強調平民群眾的價值、思想和理想。民族主義是民族本位，屬於集體主義範疇。這三個主義都不是好東西。

【擊蒙】常有人誤會吾主張西化，“東海那套東西是儒學西化”雲，皮相之見也。西方文化分為二道，一道是神本主義，上不知天，下不知人，天人雙蔽；一道是自由主義，下雖知人，上不知天，蔽於人而不知天。吾對於前者是破而不收，對於後者則有破有收，破其無天，收其有法，其法治憲政人權自由，值得未來的王道禮制吸收精華。吾倡導的良知自由和王道自由，自有根本，本之於天，豈西方文化所能望塵。倒是宗教儒，推崇西方之教，鼓吹人格之天，那才是西化呢。

【擊蒙】或謂“穩固有效一統是正統最重要標準”雲。非也，穩固有效一統，是中華正統政權的表象特徵，但非本質。中華正統的本質是儒家，是中道道統和王道政統。穩固有效一統是王道政治的結果。傳統王道有大同和小康之別。無論大同小康，各有各的歷史局限和問題。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在新的歷史平台上追求建設新王道，是吾儒的歷史使命。

【擊蒙】很久以來，自由民主兩個概念被緊緊捆綁在一起，仿佛相依為命，甚至劃上等號。其實，民主只是自由的制度保障之一。有時候沒有民主，也可以有自由，如前漁村，雖非民主，但有法治，有自由。至於王道政治，自有禮樂制度，與民主制度形態有別。元首是否民選，可以因時制宜。在王道初期，可以採取精英選舉、定期攝政、民眾考察並投票通過的方式產生領導人。對於元首，民眾只要擁有考察權和否決權，就足以體現主權在民的原則了。

【史眼】周公之後無聖王，但賢王明君仍不少，以漢光武帝、宋仁宗為最；文成之後無聖賢，或者說無道統傳人。曾國藩、康有為、熊十力、馬一浮、錢穆、吳光、蔣慶們，君子人也，仍不足以傳承道統，諸君學術各有偏差。當然，吳光、蔣慶、陳明、郭齊勇、康曉光等等，還有不少後進包括本廳廳友，發展未可限量，後續值得期待。空前的野蠻浩劫之後，必有空前的文明輝煌。吾相信，中國即將迎來儒家歷史性的復興和聖賢輩出的時代。也只有聖賢君子集團，才有能力推進“天下為公，選賢與能”的新王道事業，才有資格重啟中華文明新一輪的輝煌。

【國運】國運取決於民運，即國民的命運。衡量民運的五個古典標準是五福。《書經•洪範》：“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東海另擬了五個現代標準為：自由度，安全度、富裕度、和諧度、幸福度。兩種標準各有側重，可以並參。東海五度中以自由度最為重要。沒有人權自由，一切沒有保障，壽富康寧無望，安全和諧無望，民運國運無望。故東海絮絮不休地強調：無論是王道自由還是民主自由，中國都必須自由化，中國人民都必須享有人權自由！誰能還權於民，誰就是民族偉人乃至中華聖王。

【心願】以現代眼光看，無論是開明專制還是極權專制，專制都是不好的。但儒家承認，開明專制有一定的歷史合法性，適用於一定的歷史階段。但適合過去並不意味着適合現代和未來。未來中國最優制度選擇，是充分吸收了西方民主憲政精華的公天下禮制和儒家憲政。同樣克己復禮，孔子欲復的是周公的小康之禮，東海欲復的是堯舜的大同之禮，是“天下為公，選賢與能”的原則。

【憲章】結巴哥是吾心目中永遠的自由英雄。其主持的零八憲章，至今聯署簽名已經第四十三批，逾14000人。當年憲章推出前，吾是首批簽名者。吾與結巴，自由精神和憲政追求始終一致，然文化立場大不同。零八憲章是西化追求和西方中心主義的產物，正而不中，嚴重缺乏中華文化底蘊。東海嘗造《仁本主義宣言》和《儒家憲政綱要》，可與零八憲章雙峰並峙，謹供國人選擇。
2022-12-13餘東海集於青秀山下獨樂齋
首發於北京之春http://beijingspring.com/bj2/2010/280/1213202243719.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