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在說“李約瑟難題”，說到古希臘的精神就是理性、符合邏輯、能用數學來表達世界，這就聯想到了一個非理性、不合邏輯、用數學發現是完全錯誤的典型，這就是所謂的“文革經濟崩潰說”，其流毒至今尚未肅清。

“文革經濟崩潰說”是一種既視感話語。在當時，說感覺到什麼“崩潰”來臨的，恐怕一個人也沒有，但經歷過蔣介石政府垮台前的大恐慌的人很多，客觀上又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對於運動不斷的厭倦，因而產生出了糊裡糊塗的既視感。實際上，當時華國鋒講的只是文革的“末三年”（即1974－1976），提法是“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並且還列出了三條“罪狀”作為證據。華說：“從一九七四年到一九七六年，由於“四人幫”的干擾破壞，全國大約損失工業總產值一千億元，鋼產量二千八百萬噸，財政收入四百億元，整個國民經濟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這顯然是帶着政治意圖說的，以證明逮捕“四人幫”的必要，沒承想把自己給繞進去了。這三年全國的內政外交，七六年全是華本人在主持，而前二年則是鄧在主持；鄧知道避嫌，從來也不說什麼“崩潰”，且進入八十年代後全面掌權，也不再有那個必要了。此後的二十多年出現一個規律，每逢市場經濟了陷入困境之時，就會有人出來重拾“崩潰論”的老調，並且不知什麼時候起被恣意擴大、說成“‘文化大革命’…… 整個國家國民經濟走到了崩潰的邊緣”，一副儼然已是“定論”毋須證明的表情。今天，人們的既視感就來自這種“重複一千遍”，來自俗說里的街東為貓街西成虎，實際上從沒見過的東西，歷經提示、洗腦，幻化成仿佛真就發生過了似的。

對於這種非理性的謠諑，已經有過不少駁斥了，只是這些駁斥多着力於枚舉“文革”時期的數不勝數的成就和數據，雖是有力，卻未曾擊中要害。很明顯要害就是原始的那三條“罪狀”，故本文首先是對那三條“罪狀”進行科學的檢證，那三條推翻了，“崩潰說”自然也就跟着“崩潰”，然後討論觀察一個經濟體發生“經濟崩潰”需要哪些指標。

 
一、三條“罪狀”一個也不成立
 

■ 推翻損失了“鋼產量二千八百萬噸”

檢證的結果是，數字被嚴重誇大，實際只有500萬噸不到；此外發現整個文革十年中國的鋼是超產的，儘管在數量上只有100萬噸上下。

從圖１看出，新中國的鋼產量總體呈現從零起步、小波動、大發展的格局，存在過四道“坎”，即1、2、4和9千萬噸，波動都是在跨越這些坎的前後發生，符合經濟的一般波動規律。這些波動與美國、前蘇聯和日本的比起來，無論在幅度還是頻度上都是不值一提的。尤其“末三年”（1974－76年，深藍色罩住）的那段，波幅之細微，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圖２給出了美、德、法、日幾國粗鋼產量的長時段（1871－2009年）演變，均呈起伏不斷且大起大落，究其原因，在於鋼鐵作為耐用品、與經濟危機互為因果以及與戰爭的密不可分。美國尤其呈現三十年一個周期的顯著特徵，與經濟危機周期完全地斗榫合縫。1930年代的大蕭條給美國鋼鐵業帶來的，是高達3／4的巨大跌幅，已然是崩潰了。二戰結束以來，主要產鋼國還時不時地鬧下“鋼荒”，產量跌幅超過1／4的：有美國的49.2％（1952年）、38.3％（1982年）和36.5％（2009年）、俄羅斯的50.1％（1991年）、日本的26.3％（2009年），此外德國和法國的總體走勢與日本相似。圖中紅條表示中國發生“文化大革命”的時期，其間各國都在1973、74年到達了歷史峰值（蘇聯在1988年），到達前後均有強烈的震盪發生。
 


 
圖１ 中美蘇日粗鋼產量（1949－1997）的情況
 


 
圖２ 主要產鋼國1871年至2009年的情況
來源：United Nations,《International Standard Insustrial Classification of All Economic Activities (ISIC), Recision 4》, 2008.
 

文革“末三年”，中國的鋼產量1974年比上年下跌了16％、次年回升13％，1976年又下跌了14％，合計下跌17％，但始終沒有下破2000萬噸那道坎，顯然，17％的跌幅不過是對於1969－1973年“五連增”（累計增幅高達179％）的一個小小的調整。然而，就此說“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那豈不等於說發達國家隔不了幾年就要面臨一次“崩潰”？

這就是所謂的“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

崩潰是有標準的，國際上公認的是在數年內的累計跌幅達到一半。筆者在圖１標出了兩個典型的“崩潰邊緣點”，一個是1979年（美國），另一個是1991年（俄羅斯）。美國的對應於第二次石油危機，導致鋼產量在短短三年內跌幅達到了49.8％，接近一半；而俄羅斯的對應於蘇聯解體，導致鋼產量在1991－1994年間累計下跌了68％，即三分之二，短短四年，就把蘇聯社會主義數十年的成果給“蕩平”了！

接下來對數據進行檢證，即對於中國的粗鋼生產在“末三年”發生的損失規模和整個十年的績效進行評估。方法是通用的，即計算“擬合差”。圖１顯示了用Excel的標準擬合工具做出的“趨勢線”（相關係數＝0.9861），它代表理想值，超過為“得”，不足為“失”，檢證結果整理於下表。
 
　　表Ｉ、“文革”時期鋼產量超產的情況
――――――――――――――――――――――――
年份　　　　　　　　粗鋼產量（萬噸）
　　　　　 實際　　增加率(%)　　擬合　　　超產
――――――――――――――――――――――――
1966　　　1,532　　　25.3　　　1,279　　　253
1967　　　1,029　　－32.8　　　1,368　　－339
1968　　　  904　　－12.1　　　1,461　　－557
1969　　　1,333　　　47.5　　　1,560　　－227
1970　　　1,779　　　33.5　　　1,665　　　114
1971　　　2,132　　　19.8　　　1,778　　　354
1972　　　2,338　　　 9.7　　　1,899　　　439
1973　　　2,522　　　 7.9　　　2,029　　　493
1974　　  2,112　　－16.3　　 2,170　 　－58
1975　　  2,390　　　13.2　　 2,323　　　67
1976　　  2,046　　－14.4　　 2,489　　－443
――――――――――――――――――――――――
74－76　　6,548　　－18.9　　 6,982　　 －434　　“末三年”
66－76　 20,117　　　95.4　　20,020　　　　97　　“文革”十年
――――――――――――――――――――――――
註： 資料來源：國家統計局(2005b )，《新中國55年統計資料匯編（1949-2004）》，
　　＜中國曆年主要工業產品產量統計（1949－2004）＞。
 

小結：

—— “末三年”是“失”， 少產了434萬噸。說損失了“鋼產量二千八百萬噸”顯然是沒有根據的浮誇。

原因自明，光一個唐山地震就抹掉了117萬噸（震前唐鋼的年生產能力，當時排全國第十），何況這三年何止一個唐山地震呢？海城地震、松潘平武地震和雲南地震……，全國上下分出了很大的精力用於防震抗震和救災。儘管如此，主要工業產品多數還是取得了好成績，1976年與1973年相比，原煤增加了16％、原油63％、天然氣69％、發電量22％、水泥25％、化肥14％、乙烯162％、汽車16％、計算機集成電路211％、電冰箱112％、彩電300％，等等。

—— 整個文革十年是“得”，粗鋼超產97萬噸。1975年比1965年增長95.4％，十年的平均增長率是7.4％。

——　從趨勢線算出，中國的鋼生產從1962年至今，在半個世紀裡始終保持着7－8％的年平均遞增率，向未出現過所謂的邊際產出遞減，在世界主要產鋼國中恐怕是絕無僅有的，繃得太緊要注意防止“一腳踩空”，出現美國、俄羅斯那樣的崩潰，適當進行緩釋是必須的。目前中國的人均、戶均擁鋼均已超過了美國和日本。歷史上，日本在1966年戶均達到1.8噸鋼的時候開始了“家用車普及元年”，於七年後到達鋼產量的峰值，然後震盪下行。中國的“家用車普及元年”大約是在2009年（戶均1.6噸鋼），現有產能已經嚴重過剩。根據趨勢線和上述日本的先例，預計到2015年前後，中國的鋼產量會迎來頂點，8.2億萬噸。

（待續）
 

鈴蘭台
2014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