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經中有密碼嗎？

美國新聞記者卓思寧所寫《聖經密碼》一書，最近在歐美掀起一股聖經熱，可惜不是以渴慕神話語，尋求神心意的心態來研究聖經，而是用轉換密碼的方式來探尋所謂“聖經中的聖經”。此書所以熱門是因為它居然在聖經中找到上百件以上的國際大事，如一九九五年以色列總理拉賓被刺，一九九一年海珊與飛毛腿飛彈，尼克森總統的水門事件，希特勒的納粹屠殺，愛迪生發明電與燈泡，牛頓發現地心引力，乃至日本與美國加州的大地震，在在引起世人對聖經預言威力的驚喜與好奇。
 
首先，我質疑的第一個問題是，書中所列出的希伯來文聖經，已完全去掉標點，也沒有任何母音，是一連串銜接的字母排列，或說，是一連串沒有思想涵義的文字符號。雖然所有聖經的古抄本也是沒有母音，但至少有簡單的句點或字距，句間來輔讀，可以粗糙地表達出作者原始的訊息，思想。
 
第二個質疑的問題是，《聖經密碼》一書用特定方式來截取信息，如用交插方式或等距隔字跳讀方式，由上而下或由下而上，由右而左（希伯來文的閱讀方向）或由左而右，很像飛機上的雜誌末頁所提供的空格拼字遊戲(Cross Word)。整本聖經有三十萬四千八百零五個字母，起碼有一，兩百億字母組合，若按己意隨便斷字，我相信還能找到更多五花八門的東西（如該書46頁所言，聖經包含無數資訊）。如果有朝作者找到黛安娜車禍去世，視窗95微軟問世的預言，我一點也不會驚訝。
 
日光之下無新事。歷史中千奇百怪的讀經法比比皆是。主後第二世紀猶太人拉比就有一種特殊讀經法Gematria（或譯作替換法），計算希伯來文字母的數值，以作為靈意解經的根據，或某些神秘的字母替換成其他的字母。最有名的例子是創十五章第二節中亞伯拉罕的管家“以利以謝”的數目字是“318”，剛好等於亞伯拉罕家中生養的壯丁數目（創十四14）。拉比因此結論：以利以謝的身價非凡，等於所有僕人的總數。依我看來，這種研經法與中國人算黃道吉日，用名字筆劃或出生年月日算出命運並無兩樣。
 
教會歷史早期的教父，繼續沿用此法。偽經巴拿巴書第九章算出“耶穌基督釘十字架”的數字也是318，因此斷言：以利以謝乃預表耶穌釘十字架的事件。創世記的作者如果可以得悉，必然啼笑皆非。此法到了中世紀末期仍盛行，馬丁路德在神學院的講課中，就用長篇幅討論“耶和華”的希伯來文字母“YHWH”的數字所代表的靈意。傳道人如果用此法講道則不愁沒題材，信徒也聽得津津有味。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到了二十世紀的今天，有人算出“IBM”的字母數字是666，剛好是啟示錄第十三章獸的數目。試問，今天的傳道人還用不用電腦？
 
Gematria替換法的主要動機是要尋求字句背後隱藏的屬靈涵義，這也是一切靈意解經（allegorical interpretation，譯作私意解經更好）的心態，講白一點，就是不信任白紙黑字的字面經文，甚或厭煩經文索然無味的敘述。有些解經家把Gematria列入猶太拉比的米大示解經（midrashic interpretation）。這派猶太解經強調經文的應用，以適應時代的需要。 《聖經密碼》一類的書正是這種動機，用聖經的話來配合（或迎合）現今的世局。一九九一年中東戰爭爆發時，用聖經解讀時局的特會極受歡迎《一九九五閏八月》一書也是極盡譁眾取寵之能事。相形之下，聖經苦口婆心，不厭其煩的諄諄訓誨是過時了，按着正意分解真理之道的聖經注釋書與這類暢銷書比起來，更是遠膛其後。
 
我以為《聖經密碼》一書會引發兩個嚴重後果：一是把聖經的救恩焦點轉移到國際時事；一是不尊重聖經作者的原意。水可載舟，也可覆舟。錯用聖經會給信仰帶來極大的危險。如果將聖經斷章取義，那麼任何的錯誤都可在聖經中找到論據。以前，我認識的一位女神學生竟然可以在聖經中找到她心儀的弟兄之姓名，見她言之鑿鑿，深信那位弟兄是神為她預備的伴侶（當然後來落空），令我為之扼腕。如果能用交錯攔截方式取得預言，我不難預測異端邪說也必能用穿鑿附會方式，從聖經讀出他們的教義。

（原載於《校園》，1997年9月）

【筆者後記】
一九九七年中秋節前夕，校園雜誌主編突然送來《聖經密碼》一書，要求我在一個周末之內寫好書評，以配合校園雜誌該期（九，十月號）的截稿日期。後來得知胡業民，張文亮（二人為校園雜誌的編輯顧問）也有負擔回應此書；於是我們三個編委發揮平時罕見的高效率，分別表達對該書的意見，其中胡兄對“聖經中有密碼”持稍微肯定的態度，文亮和我則持負面的立場。

我們的文章皆很短，但卻得到了熱烈的迴響，可見該書在各地教會所造成的衝擊。除了《海外校園》等三份刊物轉載了我的回應文章以外，華神校友沈光其弟兄也曾在接下來的一期校園雜誌（十一，十二月）的“編者案頭”表達了意見（他曾多次不厭其煩地找我溝通）；輔仁大學神學院的金象逵神父的“世紀末徵候群：冷凍生命，飛碟升天，聖經密碼”（《見證》，1998年5，6月）也正是針對此書；還有信望愛專業團契也辦過研討會討論該書。

後繼的回應者多半認為，卓思寧所寫的《聖經密碼》一書，所用的方法不但粗糙，而且取巧，可讀性不高。倒是之前（1994年）由三位數學家(E. Rips，D. Witztum，Y.  Roseberg)所寫的論文《創世記中的等距字母序列》，不但立論嚴謹，方法可靠，他們還宣布：如果按偶然的概率排出此密碼，其概率是十萬分之二；也就是說，創世紀中隱藏的密碼，肯定是來自“刻意的安排 intention”。金象逵神父傾向於承認是來自神的啟示，雖然我們還不十分確定它的信息是什麼。

我後來寫了一封信給金神父（我是應邀去輔仁大學神學院演講時結識他的），表達了我的一些看法：也許從科學角度來看，聖經中確有密碼；不過，證據和現象是屬於中性的呈現，還需要經過進一步的解釋（意義的問題）。即使密碼是神隱藏式的啟示，它仍然只屬於猶太教的東西（內容是關於第九至十八世紀猶太賢者的名字和生死日期），與救恩無關，甚至可能是神對猶太人很諷刺的玩笑：我為他寫了律法萬條，他卻以為與他毫無關涉（何八12）。有些拉比窮其一生，企圖找出聖經密碼，他們漠視神明顯的啟示，卻去鑽研那些與救恩無關的暗藏訊息。即或有創世記的密碼，充其量也不過是一般啟示，顯示神是全能，全知，能預卜未來，僅僅如此而已。

因此我會採取哈佛大學的數學教授P. Diaconis（他曾把與創世記有關的該篇論文推薦給《統計科學》期刊發表）的態度，用尊重學術的雅量，公開讓世人討論。但本人卻全然反對密碼的探索，認為“即使費一秒鐘去研究它，也是不值得的，不如我去上課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