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不是文学,是作家的灵魂
在我参加一个关于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谁更持久的讨论会上,慕容雪村断言文学将要死亡。有报纸评论我对此论调非常“愤怒”,也许言过其实,不过我的确有些哀伤,我难过的不是文学将死,而是作家已死。关于文学将死论古来并不新奇,但在我们这个理性并未充分发展的文化中,却常有人轻率地断言文学将死,问题倒是严重起来。
我们知道,文学是一种以文字为内在介质的表达人类精神的形式,历史上更换过许多外在介质,如金石文学,也曾印在兽皮上,如羊皮书,现在印在纸上,将来可能用诸如液晶的方式存在。但无论其外在介质如何改变,只要人类仍然继续用文字交流,文学就不会消失。到今天金石文学仍然存在,只是数量稀少。电影出现了,文学也还活着。实际上这是一个常识。所以,我忧虑的不是文学将死,而是为什么常有人会轻率地提出一些严重命题。今天我们是在纸上写作,还是在电脑上写作,是在线写作,还是脱线写作,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这个写作者和文学的关系,就是你认为文学对你意味着什么。在这次网络写作与传统写作讨论会上慕容雪村有一个观点很有代表性,他认为文学可以不为道德负责,这种论调使我大吃一惊。
文学不是简单的道德劝诫这不错,但文学竟可以不对道德负责,我真是被吓了一跳。如果作家只是一个客观的记录者,他放弃灵魂探索和道德纠正的使命,不但他无法正确描写苦难本身,他自己也将陷入黑暗。因为没有光就不明白何为黑暗,对光的敏感带来对黑暗的洞察。如果作家放弃把光作为校正黑暗的指标,就无法做到如加缪所说文学对人性的“纠正”。
西方现代主义的整个实质就是他们放弃了宗教信仰的引导,以人自身作为出发点,从阿奎那“人的理性未完全堕落论”为发端,西方文化开始失去统一性,走向“割裂”,此后他们的人文主义发展的轨迹就是使用“二分法”的一连串失败的纪录:失去了信仰的中心维系,人类只好用共相和殊相,抽象和具体,上层和下层的方式来描述本来作为生命的统一体。
从卢梭的“自主的自由”和“自主的本性”,到康德的“本体”和“现象”这种割裂达到顶峰,黑格尔已无力真正“统一”知识,他的“正反合”理论是人类第一次正式宣布放弃这种努力的标志,于是乎到了我们被告诉了一个悲观结论:只有非理性的一跃可能让人回忆昔日辉煌,而在理性领域,人已彻底悲观。人终于完全失去了统一而碎片化。所以尼采说“上帝死了”后(然而上帝并没有死,人自己却成了浪子),卡夫卡写出了甲虫和地洞中的“无名”体验,写出了流放感和饥饿的艺术家。这就是人失去信仰引导后的由人来作出发点的异化困境。
也是整个西方现代主义的实质。今天我们所处的消费主义只是它的其中一个表现。
这一切的后果都是因为文学并没有死亡,但我们却“相信”它要死亡。相信是什么?
圣经上说:信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是未见之事的确据。就是说信本身就是盼望的那事的本质,是没看到的那事的证据,信本身就是本质和证据,有信就有盼望,有信就有爱,也就有文学。
我可以断言,即使真的人类中所有作家都放弃了文学,只要我这一个作家不相信,只要我一个人还在写,文学就不会死亡,因为我不“相信”文学灭亡论。
但我相信,作家会死亡,他作为一个作家的灵魂不再活动,他就是死了;死了的人还要说话,就只能聒噪。恶炒就是其中最伤心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