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飄雨桐

　　Dear Jeff，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月零七天。在這一個月零七天裡，我只用了一小部分時光來想念你。僅僅只是，每一天的每一秒而已。 Jeff，也許在遇到你之前我並不知道整個西西里島到底有多大。但是從那天我們分手之後我才恍然間明白，這個坐落在地中海上的島嶼竟是如此龐大。大到無論如何，我都找不到一條能夠和你相遇的街道。西南季風已經開始在每天傍晚按時向海岸線輸送一層又一層波浪，退潮後的海灘光滑而裸露。沒有人可以證明自己的腳印曾出現在那裡過，正如我始終無法證明自己曾經在你的世界裡走過。

　　我曾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淺水灣游泳，因為我害怕那裡沒有我要找的人。可是後來我還是去了，而且每次都會一個人呆到很晚。望着沿岸的燈火闌珊，驀然回首不知目光該是何去何從。江楓漁火對愁眠，這是我昨天晚上躺在岸邊突然想到的一句詩詞。只可惜，這裡沒有寒山寺。否則我定會夜闖寺廟，在經殿尚未散去的香霧裡尋覓你的指尖。我不信基督，也不信佛祖。但有時候我會像個虔誠的教徒一樣，雙手合十在心裡默念着你的名字。Jeff這個我們共同擁有的名字，我念了他一千遍。我知道，總有一次你會聽到。因為你就在我心裡，如此近的距離。

　　今天是我和Jeff見面後的第一個月零七天，我總覺得這是一個很美的日子。其實與七有關的一切，在我眼裡都是美好的。比如一周有七天，比如七月七。而且從今天算起(02/08)，兩個七天之後便是中國的傳統情人節。七夕是一個節日，又是一個人。去年的那天，我和他一起度過。歡喜，而沉默。七夕送給我一枚鉑金指環，我把它掛在胸口處。他說未來遇到一個自己喜愛的人，就把指環送給他。套在他的無名指上，套在他的心上。我和七夕是兩個沒人愛的單身漢，那天晚上我們並肩徘徊在五道口的柏油馬路上。胃裡盛着燒烤，手裡握着藍帶。

　　昨天在MSN上和七夕相遇，心照不宣地聊起了去年暑假我離開前在北京呆的最後一個夜晚。我告訴七夕，他送我的指環還掛在胸前。他回復，這樣我就放心了。我突然變得很沉默，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過了很久，七夕發來一條消息向我道晚安。說，他的男朋友催他睡覺了。於是，我的心漸漸平復下來。我知道，這個善良的孩子不會向我撒謊。否則，他就絕對不會說他愛我。記得我曾經這樣告訴七夕，你在我心裡和幸福同等重要。於是他問我，那你的幸福是什麼?我想今天，終於可以給他一個完整的答覆了。其實我的幸福就是，與Jeff的再次相逢。

　　我所謂的幸福，就是能夠與Jeff再次相逢。我承認，這是一種看似很荒謬的精神空想症。偌大的島嶼，僅有一面之緣的兩個人。一方卻痴迷而膚淺地愛上了另一方，並把這種愛當做是幸福的最終皈依。我想在所有人眼裡，這樣的人不是神明便是瘋子。也許，我真的瘋了吧。也許只有在我瘋了的時候，才會無所顧慮地從困頓麻木的生活里擺脫出來。從理性冷酷的沼澤里掙扎出來，讓那顆久未盛放的心房獲得陽光的舔舐。哪怕這真的只是一份虛假的空想，我也願意在這個精神對意識的欺騙中漸漸沉淪。沉淪、沉淪，恍惚中我再次看到了Jeff的身影。

　　下午從Taormina小鎮乘大巴返回Catania的時候，被車廂尾部照射進來的陽光曬得昏昏欲睡。來回顛簸了近兩個小時，車窗外的棕櫚植物都被搖曳成一片片茫然的綠。好不容易到了威瑪努二世大道口的車站，乘客們紛紛從座位上挪開。再往西走就是Duomo廣場，我家就在廣場旁邊那棟橙色的居民樓里。從車站沿着威瑪努二世街到廣場，步行需要二十分鐘。今天的太陽似乎比哪一天都大，就連站在樹蔭下也難免被篩漏下來的斑駁照得皮膚生痛。頭暈、口渴，我感覺自己快要中暑了。所以我決定在站台處等電車，至少它可以把每個人安全地送回家。

　　下意識的瞥了一眼車廂前方的電子時鐘，羅馬時間15時27分。電車突然在廣場東端路口處停了下來，距離車站還有200米。大概是電纜受阻，我看到司機來到車尾拉動電導索。該不會是高溫把電纜燙化了吧，我在心裡祈禱着。廣場周圍有許多噴水池，供來往行人玩水、嬉戲。西西里，真不愧是盛開在地中海中央最美麗的島嶼。就連這個如此高溫的夏日午後，也不乏遊人在外行走、玩樂。各種膚色、裝束的遊人，從我眼前打馬而過。我看到無數張面孔，記住了無數個燦爛的微笑。然而只有一個人的身影讓我頃刻間熱淚盈眶，我知道那個人是Jeff。

　　我發誓他一定是Jeff，雖然只是側面、繼而換做了背影。但我也可以從裝束、以及走路的姿勢來斷定，那個人絕對是Jeff。他穿着我們在海邊第一次見面時那件紫色棉T，黑色塑身牛仔褲。褲腳被高高地挽至膝蓋下端，露出健碩的小腿。棕色Visvim人字拖，右腳踝繫着一條紅色細繩。就在他轉身的一霎那，左耳垂掛着的鉑金耳環刺痛了我的雙眼。我站起身準備下車，可是車門被緊緊鎖着。司機從車尾走回來，大概是排除故障可以開車了。Jeff隨着行人一起穿過人行道到達街對面，他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行走着。也沒有回頭，我不知道他要去哪。

　　車輪轟轟隆隆地軋過石磚鋪就的廣場大道，短短200米的距離讓我感覺像是行駛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路邊的噴水池，仿佛挑逗般撥弄着行人燥熱的心弦。沒有誰會不為這一道道白色水柱和碧波蕩漾的清涼池水而駐足停留，哪怕只是輕撫水花也能換得片刻甘爽。然而Jeff卻沒有，他是那樣若無其事地從廣場走過。他甚至沒有帶遮陽帽，只是把它掛在腰間。Jeff走的並不匆忙，我眼睜睜地看着他從我面前無聲地走過。伸出手，卻觸摸不到他的臉龐。可無論他走的多麼緩慢，我還是遲到了。我站在四下無人的街道中央，就這樣和我的幸福擦肩而過。

　　我站在馬路左邊朝對面望去，那是Jeff剛剛走過的方向。旁邊是一條小巷，穿過小巷便是Catania市中心的繁華商業區。我知道Jeff已經消失了，可我仍舊朝那個方向不停張望。我在看什麼?看過盡千帆皆不是的遺憾，還是看白雲千載空悠悠的惆悵?不遠處那棟橙色居民樓在向我揮手，像一瓶冰浸Fonta一樣散發着陣陣清涼。然而此刻，我一點回家的欲望也沒有。我像一個因為貪玩而丟失了背包的孩童一樣，罪孽深重得不敢就這樣回去。我想要找到我的背包，裡面裝着我的幸福和心靈皈依的路。可是，它被我丟到了哪裡?Jeff，你究竟在哪裡?

　　“嗨，你好嗎?”

　　“是你哦，挺好的!最近沒看到你們去海邊游泳啊!”

　　“是呀。Jeff去英國了，昨天剛回來。我一個人也懶得出去。”

　　“他去英國了?怪不得……”

　　“怎麼了?”

　　“沒什麼。對了，我家就住那棟橙色居民樓，7樓307號。有空和Jeff一起過來做客。”

　　“好，一定去。車來了，我先走了。”

　　“拜拜!帶我向Jeff問好。”告訴他，我很想他。

　　沒想到居然在這裡遇見那天和Jeff一塊兒去海邊游泳的Tim，更沒想到的是他依然記得我。我簡直無法形容那一刻自己內心的感覺，但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一種潮濕、新鮮、溫潤而且涼爽的海洋氣息。就像是一個月零七天以前，初見Jeff時那樣歡心而喜悅。我知道Tim一定會把我的消息轉達給Jeff，哪怕只是輕描淡寫的隨聲帶過。如果Jeff同樣記得我、記得這個和他有着同一個名字的我，興許他會來Duomo廣場找我。也許是在不久以後，也許要等到深秋。但是不管怎麼樣，有一個人已經知道了對方的下落。如果真有愛，我願意在這裡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