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的母亲写一篇文字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3年02月10日05:33:45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
为我的母亲写一篇文字 安云野
一直想给母亲写一篇,可是母亲是个感情丰富极其容易落泪的人,我舍不得让她难过,所以就这样一直拖了好几年。前年,当我的拙文第一次有幸成为报纸上一块小小的豆腐干的时候,母亲比谁都高兴,像中了头奖似的。遥远千里之外的微信那头传来了母亲银铃般的笑声,我又开始信誓旦旦,哪天一定也帮你写一篇,母亲的声音突然有些羞涩,半晌后,在那头用有些兴奋的声音小声说,哎呀,我有什么好写的。 我的母亲念书不多,在那个连吃饱都成问题的年代,读书是一件遥远而奢侈的事情。在我母亲出生后不久,我的外婆就为了家人的生计独自去上海做工,那是一个需要考虑生存的年代。而我出生的年代,显然比我母亲要幸福得多,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也是母亲的心头肉,从小无忧无虑算是在蜜罐里长大的。母亲视我如珍宝,但唯有一件,母亲是越发要我好好念书了。在我快上高中那年,母亲做了一个她人生中最大的决定,她要把我送到上海的外婆那里去念书。母亲用不舍的眼神坚定地看着我说,去吧,走出去才能有更大的世界。 三十几年前,从老家绍兴到上海坐火车需要整整一天将近8个小时,早上天蒙蒙亮出发,到晚上天色发黑才能抵达上海,上海火车站总是那样人头拥挤又川流不息,大城市有着不同于江南小镇的繁华也有人们追逐的梦想。 送我去上海的那天,我和父亲面对着坐在绿色铁皮列车的硬座上,车窗外,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硕大的月台上送我们。父亲招呼母亲好几次快回去吧,母亲站在那里久久的只字不语,只有眼睛里强忍着的泪花。母亲用她那早已粗糙的大手紧紧的拉住我的手,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列车缓缓地动了,长鸣的列车汽笛声宣告了分别的时刻,母亲下意识放开了我的手,开始一边挥手一边在车窗外跟着列车缓缓奔跑起来。母亲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我和父亲在车窗里也拼命向母亲挥手,我看着母亲的身形渐渐停留在那个离我们越来越远的月台,分不清她依然是在奔跑还是已经停止了奔跑,到最后母亲的身形终于只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那一刻,我年轻懵懂的心,突然意识到我真正的要远离我的家乡也远离我的母亲了,一股热流夺眶而出迅速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终于连母亲小小的身形也望不见了,只剩耳边那火车的车轮轰隆隆的声音在前行。 如果说对于上海,年少的我内心充满的是期待,那么离开家乡开始在那里求学和生活的道路,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顺利。不能在父母面前撒娇,没有了往日同学的嬉戏,上海里弄房子居住的紧促,和外婆隔代之间交流的代沟,都让我不适应。外婆的住所是上海特有的里弄房子,那时候电话还没有普及,打电话要用里弄房子里的公用电话,长途电话费又很贵,有时为了节约,半年才打一次,打通后也是争分夺秒似的道声平安就急匆匆地挂断。有好多次,我真想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对着父母脱口而出,我想回家,可是我终究不能辜负了他们的苦心,也没能说出口,总是说一切都好你们放心吧。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写了一封信回去,言词之间满是想家,过了几天在学校接到一封从老家的来信,上面的字体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写的,是母亲寄来的。母亲显然明白我去信的用意,她在信中写道,孩子,你要坚强。 在上海10年之后,我决定要来日本了,这次我真的要走得更远了。母亲又去送我,这次是在上海的机场。我们站在入关口,母亲依然用她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拉住我的手,说着一些要保重要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眼里依然揣满了不舍的泪花,脸上却努力地笑着。因为她说,这是好事,要笑不能哭。但是在我进关之后回头去望她的时候,她正背对着我们,低着头弯着腰一只手正在做擦泪的动作。 几年以后我在这个异国他乡要生孩子了,我开始给父母办探亲签证,期待在我生产的时候,最亲的人能在身边。可是我等来的却是母亲因病紧急手术,外婆癌症晚期在医院抢救的消息。而怀孕后期我又突患妊娠疾病,异国他乡的马路上,慌乱急行的救护车尖锐的叫鸣声,救护车车身不停震动和不规则的摇摆,带来的是无边的恐惧和孤立无援。人生低谷的时候,生活在那个点上,它给了我们一拳又一拳。为了保全我这个母体,那个小生命未满足月被迫提前2个月早早的来到了这个世界,瘦小的身体里插满了各种人工的管子躺在保温箱里。新的生命他奇迹般地诞生了,救下了我这个生命,却伴随着老一代生命的逝去,冥冥中是一个轮回。 母亲坚强地在上海操办了外婆的丧事,送走了她自己的母亲,却为没能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来日本而深深的内疚。那年冬天生命给了我们一个难题,我们在不同的国度相互牵挂相互守望,却都无能为力,那样的苍白。 终于,在一个漫天大雪的日子,母亲她来了,拖着一个无比伤痛的身体和一颗憔悴的心,这次她说,我要给我的女儿母爱。雪花凌乱飘飞异常寒冷的黑夜中,我胸口那沉重而无边的黑暗终于迎来了太阳的光芒,越过寒冷穿破黑暗温暖了已经冰冻的心。 孩子2岁大的时候,我的父亲在家乡突发意外去世了。在我年轻离开家乡的时候,我们这个三口之家开始远离,可是现在,我们一个在家乡,一个在海外,一个却去了天堂。母亲痛失了她人生中另外一个最亲的人,忍者无比的伤痛,坚强地第二次操办了丧事。我将母亲接来日本,母亲她已经老了,鬓间白发横生,表情麻木失去了往年的活力,常常在小屋的床边一坐就是半天,呆呆的不说话。冬日里寒冷的黑夜,她低着头,佝偻着甚至有些弯曲的背倚在床边一动不动,床前昏暗的台灯,将那个疲惫不堪的身影,孤独而无助地投射在墙上,无力得一如当年那硕大的月台上小小的黑点。 小的时候,母亲最喜欢吃的就是蛋糕,那上面的奶油是她的最爱。过年的时候,如果有客人送蛋糕来,她总是笑盈盈的把上面的奶油挖下来给我,然后自己吃蛋糕胚子,因为她觉得那是人间美味,她要把最好的给我。于是,我开始学做蛋糕,我想要给母亲一些欢乐。母亲看着我在房间里忙来忙去,一边烘烤蛋糕胚子,一边打奶油忙得不亦乐乎。窗外下着雪依旧寒冷,可房间暖黄色的灯光里却萦绕着满满的香气,孩子在桌子边上兴奋的跳来跳去,一会抓些面粉把脸弄得像个大花猫,一会又天真地嗅着空气里的香气。母亲也开始慢慢的加入我们,脸上渐渐有了一些气息,蛋糕大功告成的时候,孩子绕着桌子兴奋地转圈欢呼着,我偷偷的看一旁的母亲,母亲她久久的注视着桌上的蛋糕,眼睛里含满了幸福的泪花。 四年前疫情爆发了,狂风搬的席卷了中国又席卷了日本,母亲一个人呆在老家,我们相互之间无尽的担忧,无法相见,只有每天通微信。也曾有一段时间,母亲因为骨裂在老家卧床大半年,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每天用我的手机拍路边的小花发给我的母亲。我们在生活中简简单单普普通通随手一拍的照片,对一个躺在病床上的人,也许就是一个温暖的太阳。每次我发给母亲的时候,不管我拍得好还是不好,母亲总会在那头传来语音,这朵花在正中,就如像在我心里,我女儿拍得真好! 这是我和我的母亲将近40年的牵绊,我想我很惭愧,我并没有像母亲期待中的那样把书念得很好,而且这么多年离母亲越来越远,能为她做的事越来越少,甚至连她卧病在床的时候也没能在身边给她端上一碗饭,递上一杯茶。反倒是在人生这一路上,只要我有一点点的进步,母亲无论自己身处于什么样的境遇,都会为我欢声雀跃。不管多少世事变迁,母亲,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她的孩子能够过得幸福快乐。人世间所经历的挫折和痛苦,都在母亲那里得到了化解和安慰。母亲,用她生命里最无私和坚定的母爱,给予了我所有的温暖和前行的力量。 母爱,她,真的很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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