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风流倜傥,朝秦暮楚,世人笔伐的是他私人生活的不守节,不折不扣的,他是个花心。爱他的或他爱的女人,要么才貌双全,要么必居其一,而他和她们的感情也是剪不断理还乱。而我在《今生今世》之“雁荡兵气”一节文字中,约略窥视到的是胡兰成若隐若现的男色倾向。
胡兰成战后逃避搜捕,避匿温州,他以擅长的诗文当地的名宿刘景辰彼此应和,颇受青睐。胡兰成自诩是妖仙,来到人世贵人身边躲过雷霆之劫,刘景辰就是他的贵人。刘景辰因文字和化名张嘉仪的胡兰成结缘,爱惜他的才气,觉得教教书对他较相宜,变写信给李超英,李时任浙江省教育厅厅长,不久,胡受聘于温州中学。
就《今生今世》给人的印象,只要周遭有女人,是胡兰成看得上眼的,没有吊不上的,无论是旷世才女,还是家庭主妇,无论是娉婷少女,还是风韵犹存的少妇,胡兰成总是吊得从容有余书卷自如。江弱水说胡兰成是“中国文学中难得一见的唐璜式人物”,确实是一语中的。
但在温州中学,使我们颇为失望的是没有任何绯闻,不知道是当地的女教员乏善可陈,还是惊魂甫定的逃难生涯没有太多闲暇,总之此地与女子交往落墨不多,于是,一个名叫徐步奎的男教员在胡兰成的文字里不知不觉的浮出水面。
据胡兰成说,同事中,他与徐步奎顶要好,这步奎浙大毕业,新教员,学西洋文学。胡兰成与他略微说说,就已使他惊服,胡兰成劝他多读读中国诗,先从杜甫开始,“他很听话用功”。
这也就是文学青年常常干的事,说说文学,谈谈人生,没什么。
可这个徐步奎爱唱昆曲,常到鼎食之家的徐玄长家串戏,去时多是晚上,徐玄长吹笛,徐步奎唱贴旦,徐步奎才唱的一句“袅晴丝”,胡兰成竟觉得柔艳之极,“可比看张爱玲的人和她的行事”。
胡兰成甚至赞他“心思干净,聪明清新,有点像张爱玲”,一个男人在她眼里居然要和心爱的女人比衬,方能衬得他活色生香,可见此人在胡的眼里之美。有一晚,在校长室开校务会议,电灯下,徐与众人坐着,“唯他齿白唇红,笑吟吟的像一朵满开的花,我只顾看他,不禁想起小周”,胡兰成这样说,又把牵挂不已的娉婷少女小周算上。
胡兰成从未提及自己的男色之好,但把步奎写得如此婉媚,难免使人想到品花宝鉴之流。余光中评价胡兰成文字,说他“锻炼极见功夫,句法开阖吞吐,转折回旋,都轻松自如,游刃有余,一点不费力气”,“清嘉”而“婉媚”,这清嘉婉媚于文风是婉约,于感情是多情,于性倾向则变得有些微妙了。
英伦文学史上,才情横溢的王尔德,诗歌小说俱佳,可葬送他前程的却是同性恋。拜伦,如他笔下的唐璜一般多情,以色迷色,然后毁于色。在世人眼里与异性“永结无情游”的浪荡子胡兰成,笔下回忆男教员,笔触如此情意缱绻,要么是徐先生美得不可思议,要么是胡兰成潜意识里同性倾向溢于言表,他对他的情是小荷露了尖尖角,不可说。
胡兰成与其说是蛇仙,毋宁说是蛇妖,化作翩翩白衣秀士,撑着伞游走在人世间,如花美颜的女子陶醉的是他横溢的才情,而他粲然一笑,俯仰流连里盘算的是如何用她们或他们鲜艳的血来滋润他的千年之身。
王尔德有惊世骇俗之语,当社会的底板太沉闷时,只有鲜艳的罪恶才会丰富它的色彩。胡兰成本身就是一抹血,剑走偏锋,毁誉参半,这抹红就是他这朵恶之花的全部底色,有无男色之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是传说中文字妩媚的妖孽之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