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穿一身灰色的工作服,帶着黃色的長筒橡膠手套,以一個標準的化工工人形象出現時,爸爸顯然心情不錯,他幹了一輩子政工和保衛工作,即將退休,在退休前,他終於不是在秦腔戲裡,而是在眼前,看到了活生生的浪子回頭金不換,對此他相當滿意。當時政工人員已不吃香,他是我將要上班的這個車間的支部書記,這是個閒職,但對於管理我,卻擁有絕對的權力。
這個車間生產過硫酸銨和過硫酸鉀,這種產品因為高能耗和高污染,在西方發達國家已停止生產,其產地大都在發展中國家,中國也有不少的生產廠家,我們就是其中之一。我所在的這個班組共有六個人,班長姓張,樸實能幹,他也是我的師傅,其它幾個人,有參加過對印反擊戰的老退伍兵老鄧,有身強力壯總默默幹活的李德生李師傅,還有兩個女工,這些人在日後的工作中和我愉快相處,對我照顧有加。
我們每天三班倒,分為白班,中班和夜班,一上班,我們要做的就是把成噸的原料用小車推到幾個大鍋爐狀的攪拌器旁,再用升降機升上去,然後一袋一袋抱着倒進攪拌器,這種袋子每個都有五十公斤,我抱着都很吃力,但是我師傅他們往往一個胳膊夾一袋,很是讓人佩服。幹完這道工序,就會有兩個小時的空閒時間等待原料攪拌充分與冷凝,這時候大家就會在一起喝茶聊天,迎接下一道也是最繁重的工序:挖料。這個工作是把攪拌器里的原料水通到高速轉動的離心機里,在離心機的高速運轉下就會慢慢結成跟雪一樣的晶狀物,然後我們站在離心機跟前用大塑料勺一勺一勺的把它們挖出來,裝入編織袋,運到烘乾機跟前,工作就算完成。
我這個人有一點還不錯,那就是這個工作雖然跟我的理想相去甚遠,但我既然幹這個,就決不偷懶,至少我從爸爸的眼裡還沒發現什麼不滿,但有一次,我的確有些讓他老人家臉上無光。那天我們組上白班,我去給配料池通氨氣,不知怎麼搞得,那個氨氣瓶突然“哧哧哧”的大噴起來,白色的氨氣瞬間瀰漫開來,情景甚為恐怖,我關了幾下閥門但不頂用,周圍又沒別的人,我緊張得要命,因為平常在我眼裡,這個氨氣瓶的樣子就很像一個巨型炸彈,此時它又這樣大發神威,我化學雖然學得差,但想象力比較豐富,覺得如果再不跑得話,可能一會兒就會跟這個車間甚至整個工廠一起飛上天了,於是撒腿就跑,邊跑邊對我碰見的每個人大喊:“快跑!要爆炸啦!”有幾個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跟我一起跑……
我們一口氣跑出好遠,幾乎都要跑出廠外了,但是想象中的爆炸並沒出現,於是我又等了等,還沒什麼動靜,只得返回車間,我看見師傅和爸爸等幾個人圍在氨氣瓶旁邊,氨氣瓶也不噴了,看我過來,師傅對我說:“小楊,這只是氨氣泄漏,不會爆炸,你是新手,可能把閥門擰錯方向了”看到我很不好意思,他跟我開起了玩笑:“你這娃人還不錯,跑的時候還不忘把大家都喊上,鞋沒跑丟吧?”我偷偷看了看爸爸,卻發現他一臉嚴肅,看着別的地方。從那以後,總有人拿這件事跟我開玩笑:“小楊,真人不露相啊,下次寶雞市開運動會,一定得推薦你參加,就憑你那天的百米速度,拿個第一還不是跟玩兒一樣……”
這種工作沒什麼技術含量,不到一個月,我就成為熟練工人了,我們組的人都知道我曾闖蕩北京想在創作方面發展,但平時我們很少談論這方面的事,的確,在這種四處都是化工設備,空氣中瀰漫着各種化工原料味道的環境中,我那本來就很遙遠的夢想,現在似乎更加遙不可及了。有時候上夜班,在工作的間隙,我也會一個人走到空蕩蕩的配料車間,那裡沒有人,我常常會亮開嗓子唱唱自己的歌或是當時的流行歌曲,聽着自己的聲音迴蕩在這裡,而聽眾只有配料池和旁邊堆着的一袋袋化學原料,我真的感覺到也許我一輩子的聽眾也就是它們了。
那時候已是六月,天氣很熱,有天我們上白班,我正在離心機邊揮汗如雨的挖料,有人叫我:“小楊,有人找”我一看,是薇娜,她拎着一個飯盒給我送飯來了,那段日子,她經常來我們家,但這是她第一次來到我工作的車間,她站在門口,笑吟吟的看着我,但她顯然沒有想到我們的工作會是這樣,因為在她想象中,工廠里的很多工序應該是機械化的,她跟我開玩笑:“這樣也好,把身體鍛煉好了,你看你現在白胖白胖的”還真是這樣,這種重體力勞動讓我的飯量大增,而且倒頭就能睡着。有時候我也會覺得理想和現實的距離差距太大,但工友們對我都不錯,還有一個這樣的好姑娘在我身旁,那段時間,我沒什麼悲傷。
我在工作到第二個月的時候,有時會時不時地咳嗽,剛開始我沒留意,覺得可能是感冒了而已,但是後來這種咳嗽變得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厲害,在家休息了幾天,吃了一些藥之後有所好轉,但是只要一上班咳嗽就會加重,剛開始爸爸覺得是我可能不想幹這個工作了,故意找藉口,但後來到第三個月的時候,我咳嗽得已經到了一邊咳一邊吐的地步(很奇怪,今天寫這一段時,正值我這兩天咳嗽不止)這下家裡人害怕了,到醫院一檢查:對化工原料過敏!我直到現在想起這件事還覺得不可思議,難道真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掌握我的命運?因為全廠那麼多人從來沒有這種情況發生,我是第一個(當然現在我也知道了,在我離開的很多年後,這個廠陸續有人因過敏離開,我屬于敏感體質,症狀出現的早)面對這種情況,爸爸雖然很想繼續領導我這個化工工人,但顯然兒子的身體更重要,於是我不得不辭了工作再次成為一個無業游民,距此,我在這家化工廠幹了整整三個月。
再有一年,薇娜就要大學畢業了,我的朋友們要麼在上大學,要麼在上班,我的處境頗為尷尬,老大不小了,卻在家裡閒呆着,那個時候是九三年八月份,有一天我去蔡家坡的陝棉九廠找我的老朋友王斌,他在這裡當消防員,他和他的女朋友都是那種善良又熱情的人,他們總是叫我“熱血青年”,這次我來,王斌那個消防班的班長老聽王斌說我想唱歌,還在寫歌,於是很熱情地給我說,他認識一個外地歌舞團的團長,現在正在岐山縣演出,如果我感興趣,他當天就可以帶我去見見,我聽了很高興,當時那種處境,哪裡還有什麼選擇,況且這件事和我“專業對口”,於是滿口答應,當天下午,我和王斌還有他們班長,坐着一輛比手扶拖拉機好不了多少的班車,滿懷希望向着岐山縣城進發…… 28日19點36 (待續)
作者:城市上空的炊煙 回復日期:2006-11-28 21:03:03 我老婆有薇娜一半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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